陈卫边境,在偏北的地方,已下起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伴随着呼啸到风声,堆在地上厚厚的一层,踩在其上,发出“吱吱”的声音。
隋远带着大军驻扎在北固城,先前已是经过三场战争,双方都不占上风,卫国这一次似乎是想和陈国僵持下去。
“三殿下。”梁恒正坐在书案前,大氅挂在其后的衣架上,正在写着字。
“隋将军。”见隋远进来,梁恒放下了笔,绕到书案前。
梁恒看着表情有些沉重的模样,便问道:“隋将军为何如此凝重?”
梁恒以为卫国又来偷袭,隋远觉得烦心。
“贤妃娘娘她……”
梁恒立刻问道:“她怎么了?”
隋远低下头,拱手道:“贤妃娘娘殁了,圣旨已来,宣殿下即刻启程回宫。”
“望殿下节哀。”
梁恒手捏紧,又放开,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说了句,好,多谢将军。
窗外呼啸的风吹来,桌上的纸被吹的刺啦刺啦的响。
上面两竖方正的楷体,有一行写着:“北固正落雪,母亲珍重。”
躺在床上的陆之合,已是气息微软,说话都没有了力气,陆长风也告了假,在家陪着陆之合。
泽梦下着雪,一片片的,轻飘飘的落在屋檐上,落在人的肩上,落在泥土里,最后融入大地。
美丽的一瞬,到最后总会消逝。人的生命,就变成那雪花一般,既能借狂风势,亦是脆弱难留。
陆之合的屋子生了火,罗书棋和陆长风,围在床榻前,两人眼眶红的,眼泪在眼睛里转来转去。
陆之合捏着陆长风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长风,书棋,老头子被你们悉心照顾多年,福也享够了,是该跟着阎王爷走了,你们啊,得好好照顾身体。”
两人只是点头。
“婉清?”陆之合眼睛闭上,又睁开。
江婉清连忙凑上去,笑着说;“祖父,我在呢。”
陆长风把手交给了江婉清,江婉清握着那双柔软的手,只觉得喉咙嘶哑。
“好孩子,祖父啊,不能看着你穿上嫁衣,风风光光的出嫁了,你不要怨祖父。”
江婉清摇着头说:“祖父,婉清怎么会怨你呢?你可怪罪我了。”
陆之合有些吃力的笑了笑:“你要听舅舅和舅娘的话,以后好好孝顺他们,宋是个好孩子,值得托付,之后嫁去了,药相互扶持,知道了吗?”
陆长风和罗书棋转过身,摸着眼泪。江婉清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到了手上。
“好好,我,可以安心的走了。”慢慢的,陆之合的手从江婉清的小手中滑落,眼睛安详的闭着,想是睡着了一般。
“祖父?”
江婉清喊了一声,没有了回应。
终是忍不住,放声哭起来。
“哎呦,看看这双手,被冻的,来,祖父给你擦药。”
“你看看你瘦的,小身板儿,吃个肉,长高。”
“我们婉清长成大姑娘了。”
“之后,我才能问心无愧的去见你的娘亲。”
“祖父!!!”江婉清趴在床边,嚎啕大哭,肩膀不停的抽动起来,罗书棋过来把她搂在怀里。
铃铛趴在地上,无精打采。
“婉清,祖父会在天上守着我们。”
守在门外的家仆,俏悄的抹眼泪。
除夕如期而至。
泽梦沉在欢度春节的气氛当中,小娃娃们一个个穿了鲜红的袄子,摇着拨浪鼓,你追我赶,大人扫着门口的雪,喊着,慢慢跑,别摔了。
鞭炮的声音,喜庆的对联,每一个人脸上,洋溢着喜悦。
陆家冷冷清清的,大概能听到在屋外走着的脚步声,雪从树枝上掉落的簌簌声。
穿着素白孝服的江婉清跪在灵前,就那么跪着,像一尊雕像,也不知在想着什么,铃铛趴在脚边,眼睛微微眯着。
“姑娘,你歇会儿吧。”红珠走了过来,轻轻说道,眼里满是痛惜之色。
除夕的时间,家里的仆人一批一批的回家团年了,照顾陆之合的丫鬟也送回家了。
罗书棋身体虚弱了起来,时时昏睡,陆长风照顾着,又要守灵,也是心力交瘁。
红珠没有家,就陪着江婉清。江婉清已经跪了两天两夜。
“红珠啊,祖父连新年都不能陪我们一起过了,以后也不能陪我们一起度过除夕了……”
江婉清说话没有一点起伏。
红珠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是在旁边默默陪着,突然听见身后有人来了,转头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穿着素白的衣裳,戴着披风,呼着白气。
红珠走上前:“二……”
来人笑了一下,示意让红珠不用多礼,红珠点了点头,看了跪在地上的瘦弱背影,便走了。
宋迈着轻轻的步子,走到摆放着陆之合灵柩的屋内,与江婉清齐齐跪着,作揖之后,拜了一次,连着拜了三次。
“宋……”
江婉清的声音有些沙哑,低低喊着来者的名字。
“家族事多,不能来送陆老先生一程,我便来了。”
江婉清说道:“多谢。”
江婉清不能让宋一直跪着,两人还没有白纸黑字立婚约,便站了起来,腿脚有些麻了,短时内都没有回过神。
也有陆长风认识之人,来跪拜了陆长风,让他节哀。除了自己和舅舅、舅娘,也没有其余的亲人,族亲早已是失散了。
江婉清一直守着,怕祖父去往黄泉路觉得孤单,觉得自己没有人送。
江婉清慢慢走到屋外,宋跟着出来,把披风替江婉清披上。
“你瘦了。”宋说道。
江婉清转头细细看着宋,除了那日在宫城见过,两人多久没有见了呢?
宋也看着江婉清,江婉清在宋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憔悴的神色,江婉清不知何时起,是喜欢上了这双清澈温柔的眼睛,让人安心,让人看不到其他。
江婉清又看着宋宽阔的肩膀,自己多想靠一靠,告诉他,自己的难过,但是不能了。
“还有两日,祖父就能够入土为安了,他走的很安详,没有受到疾病的折磨。”
江婉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说,不再看着宋的眼睛,看着有些雪白的院子,泽梦今年的雪,怎么这样多,下的这样大?
以前没有过的。
“宋。”
“怎么了?”
“我有事和你说。”宋认真的看着江婉清,等着下文。
江婉清想了想,到底是现在说,还是什么时候说?之后宋便要回宫了,怕是没有机会见了,自己也不想大张旗鼓的去找他。
长痛不如短痛。
“我们去那边吧。”江婉清指了指招待客人的屋子,带着宋走了过去。
“你先坐着。”宋坐下,江婉清给宋倒了茶,应是红珠很贴心的烧的茶水。
热气一下飘了起来,似乎隔在了两人中间。
“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
宋看着有些不自在的江婉清,便主动问道。
“我们的婚约,不如就此作罢了吧。”江婉清说了出来,双手放在腰间,不安的动着。
“你要告诉我理由。”宋还是如常的表情,如常的音调。
江婉清在屋子里走着,着急的说道:“我想,你不一定是要娶我的,你前途大好,你成年之后,多少人会来与你家说亲,我们都还年少,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喜欢,我们的婚约还不是白纸黑字,不如趁现在……”
宋站了起来,走向江婉清,说道:“你后悔了?”
江婉清愣住了,只想抱着对面这个人说,我不后悔,我很想等着三年后,我嫁给你,我喜欢你,你的细心、你的温柔……所有都喜欢,但是江婉清一个字都不能说。
分明已经哭干的眼睛,却慢慢湿润了,江婉清点了点头。
宋又问道:“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江婉清木然,又马上坚定的回答说:“不是。”
宋抬手擦了江婉清左眼掉到脸上的泪珠。
一字一句的说道:“江婉清,我本以为你性子坚强,虽说心思敏感,但总是展现沉稳的一面,你因为别人几句挑拨,便说自己后悔了,你是让我还有宋家恨你吗?”
江婉清抬头惊讶的看着宋,想继续辩解,却听宋继续说道。
“若是取消婚约,你不后悔?”
江婉清不知道如何回应。
“江婉清,你犹豫了。”
宋握着江婉清的手臂:“告诉我真相。”
江婉清又想到了张白露趾高气扬的样子,把宋的手打掉了,罕见的,宋露出了些惊讶之色。
“宋,你多想了。你恨我也好,烦你代我向老太太、宋夫人、还有你姑姑,说声对不起,舅娘这边,我会去说的。”
江婉清转身准备送客,宋的声音变得冷冷的:“你亲自去说,为何要我去?江婉清,你别得寸进尺。”
江婉清满脸都是泪水,缓缓转过身,凄然的看着宋:“二公子,我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是江婉清配不上你,配不上你们宋家,心思多变,婚姻大事说毁就毁,这样的人,半分不值得。”
宋看着江婉清,说了,三日后,再说这件事,若江姑娘还是执意如此,宋不勉强,从此一别两宽,互不打扰。
江婉清呆呆的站在原地,待宋走出去了之后,蹲在地上,轻轻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