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保卫科的科长正严厉地对保安们进行训话。
“今晚的酒会云集了各界名流,你们一定要仔细核对到场的每个人,负责好会场里的安保工作,不能有任何差错,知道了吗!”
“知道了,科长!”
陈青站得笔直,大声吼道。其他保安低下头尽力憋住笑。
“你小声点,当这里是在训练场啊!别吵着下面的客人!”科长颇为头疼地看着陈青。
陈青尴尬不已。他今年已经四十了,是整个保安队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居然也当众出了一次丑。
科长走后,保安们如解除了封印一般松了口气。
“我说老哥,你做事就是太较真了。”
一个年轻的同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陈青不耐烦地推开他:“去去去,磨叽什么,办好你的正事才是要紧的呢!”
他从楼上往下看去,全是一群光鲜亮丽的年轻男女,在鲜花烛火旁谈笑风生。
“年轻就是好啊!看着都赏心悦目。”陈青感慨道。
想到今年自己居然已经四十多了,不由苦笑了一下。
四十对一个男人来说应该是如日中天的年纪,可他却过早地生出了斑白的头发,显得格外沧桑。
“老哥,你看,那就是总经理陆先生,我来酒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他!”
陈青循着同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陆其渊正如众星拱月般被围在中央,不由看着他出起神来。
时光荏苒,弹指一瞬,十六年的光阴一闪而过,那个冰冷孤绝的少年现在居然变成眼前这样谈吐优雅,风度绝佳的人物了。
十六年中,世界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就连自己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但那件事却深深刻在他脑子里,纵使时移世易,却恍如昨日般清晰。
那一年,他还是名刑警,刚入职不久,郊区就发生了一件惊天大案——陆式集团继承人陆谦文被绑撕票,连同被杀死的还有盛世集团的财务总监李肃。因为陆家的关系,这个案件受到社会的热切关注。
当天警局里简直忙翻了,又要侦查现场,又要追踪逃犯,还要应付媒体。面对这样忙碌而又严肃的场面,他的责任感更加强烈起来。
陈青和另一个同事徐伟因为没有侦查经验,被派到医院看护被救出的一个小女孩。这个孩子那年才五岁,叫李梦遥,是被害者李肃的女儿,和陆谦文父子一同被绑架。因为过度受惊,被救出的时候正发着高烧,浑身抽搐,被及时送往医院。
徐伟因为没被派到现场侦查而觉得泄气,一路嘟囔着看护个小孩子怎么还需要两个人,抱怨队长不懂得人才的合理利用,埋没了他的光芒。一进病房,便无趣地在椅子上打起盹来。
陈青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李梦遥,心中甚是怜惜,细心地把点滴的速度调慢了些。病房的空气中飘散着微微刺鼻消毒水的气味,吊瓶中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补充她的生命力。
过了一个多小时,李梦遥慢慢睁开眼睛,茫然无措地看着苍白的天花顶。
“徐伟,这孩子醒了!”陈青连忙捅醒了已经睡得四仰八叉的徐伟。
“你小声点,别吓到人家小孩。”
徐伟擦了口水,不满地拍了下陈青的脑袋。
这时候李梦遥歪着脑袋,宝石般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他们,又虚弱又可怜。
徐伟坐到床边上,放低了语调温柔地对她说:“小朋友,别害怕,我们是警察叔叔,是来保护你的。”
李梦遥提防地看着他,往被子里缩了缩,嘟着嘴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表情。
“胖子你还说我,看你把人家孩子吓得。”陈青嘲讽道。
徐伟无奈地坐回原来的位置,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你行你上。
陈青指了指自己的自己衣袖上的徽章对李梦遥微笑着说:“小朋友,你看我们是专抓坏人的警察叔叔。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望着陈青,良久怯生生地说:“我叫李梦遥。”
“你今年几岁了?”
“五岁。”
陈青见她意识正常,便放了心。来时听一位前辈说,之前有一个小孩子比她还大一点,也是经过了一次绑架的惊吓后竟然变得精神错乱,不许任何人接近,把自己的亲生父母都认作是劫匪。
“陈青,看你长得黑黝黝的,这小孩竟然不怕!”徐伟呵呵地笑了起来,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对陈青说:“快问问这个小孩子对劫匪有没有什么印象,要是我们能问出点什么蛛丝马迹,领导肯定会对我们刮目相看!”
陈青犹豫地看着他,这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权限。
徐伟不耐烦地拍了下他的肩说:“你磨叽什么呀?要是上头问起来,我们就说是这个小孩子一醒来自己吵嚷的。”
陈青被他说服了,于是小心地问李梦遥:“小朋友,你还记得绑架你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李梦遥疑惑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就是那个开枪的人,你见到他长什么样子吗?”
小畅听到“开枪”这个词后一下子瞪大眼,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惧的画面,吓得缩成一团,全身都颤抖起来,拼命地捂住耳朵大叫:“爸爸,爸爸救我!爸爸??????”
陈青连忙安抚她,学者姐姐哄外甥的样子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小朋友,别害怕,这里没有坏人了。你记不记得坏人长什么样子?如果想起来就告诉叔叔,叔叔帮你去抓坏人。”
李梦遥惊恐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吓得直往被子里缩:“那个人??????那个人叫陆绍文!”
陈青明显震惊了,徐伟愣了一下,连忙拿出记录簿。
陈青小心翼翼地给她擦鼻涕,尽量安抚她激动的情绪。
“你怎么知道他叫陆绍文的?”
小畅嘤嘤啜泣着说:“是陆伯伯说的,他中了枪之后就对那个人喊了一声陆绍文。”
“陆伯伯是谁?”
“是其渊哥哥的爸爸。”
正在写记录徐伟补充道:“就是在仓库里中弹的死者陆谦文,盛世集团的太子爷。而且——”
徐伟抬起头,在陈青耳边轻声说:“这个小丫头说的陆绍文应该就是陆谦文的弟弟,绑匪不会这么巧就和他重名吧。”
陈青惊讶地看着徐伟。徐伟笃定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兄弟,我们这回真的要立功了!”
“那你记得那个开枪的坏蛋长什么样子吗?”陈青明显激动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发现了案件的突破口。
李梦遥仔细想了想说:“高高的瘦瘦的,眼睛细细长长的。”
陈青意识到这份证词的重要性,连忙打电话给队长,把刚才的情况一一汇报。
电话那边队长严肃地说:“你不要轻举妄动,看护好那个小孩,我马上就到!”
没过多久,邢队长带着一个书记员来到病房,再三询问小畅当时发生的情况。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陆其渊走进来,后面跟着陆家的老管家。
那时的陆其渊穿着一声黑色的丧服,走路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好像一个准备受审的犯人。陈青见他这副样子,想起他的遭遇,心中无比惋惜。
邢队长问他:“你有看到那个绑匪的样子吗?”
陆其渊并没有抬头,声音冰冷而沙哑:“没看见。”
李梦遥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那你有没有听见你爸爸在中枪后对着开枪的人喊了一个名字。”
陆其渊迟疑了一会,声音更加低沉:“没有听见。”
李梦遥一时忘却了恐惧,大声反驳:“陆伯伯明明喊了,他对着那个人叫他‘陆绍文’!”
邢队长眼神有些严肃起来:“真的没有听见吗?”
陆其渊身后的老管家一脸诚恳的对邢队长说:“一定是这个小女孩受了刺激听错了或者记错了。我家二少爷一直在美国的管理分公司,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里呢?”
陆其渊抬起头,冷冷的面孔毫无生气,黯淡的眼睛带着荒漠一般的死寂荒芜。
他直视着邢队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听到父亲中枪后说过任何话,我也没有看见绑匪长什么样子,从头到尾他们都带着面具,我怎么能看得见他们的样子!”
老管家补充道:“看来是这个小女孩受了刺激,现在神志不清,我们陆家一定会请最好的心理医生来给她做心理疏导。”
邢队长点了点头,随手把记录簿丢给陈青。
“可是——”陈青刚一开口,却被徐伟暗中拉了下衣袖给制止了。
徐伟在他耳边轻声说:“不该管的事情就别管。”
他们都清楚,尽管陆其渊的证词和李梦遥不一致,但必须要对陆绍文开展调查后拿出证据排除他不在案发现场的可能,才能够消除陆绍文的嫌疑。
可是这一重要的程序竟就这样略去了!陈青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鬼。
邢队长他们离开后,他站在门外,透过门上的玻璃向里看去。
陆其渊站在病床边,那个老管家像一个木桩一样立在他身后。
“你说谎!”李梦遥的眼睛里泪水盈盈。
陆其渊又低下头,沉默地帮她掖好被子。
“好好照顾自己。”陆其渊低低地说,“别再想你爸爸的事了,我会帮你找到你妈妈。”
李梦遥趴在被子上止不住地哭,不停地控诉他:“你撒谎!你撒谎!”
陆其渊伸出手,似乎想要轻轻抚摸她的脑袋,但又无力地缩了回去。
“你撒谎!其渊哥哥,你明明看见了,就是他??????”
病房里传出的小女孩凄楚无助的哭声,声声撞击着陈青的心房。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就是良心的拷问。
过去十六年里发生了很多事,他因为弄丢了一份机密文件而被警局记过停职,从此一路坎坷,做过很多工作。邢队长现在已经成了邢局长,当初和他一届的徐伟也平步青云地升为副局长。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而那个叫李梦遥的小女孩从此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青重重地叹了口气。
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来巩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