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残酷的爱情 > 第159章 沉默的时间全文阅读

  想着在他活着的时候或者应该跟他说一声,老流啊,我原谅你了。我们赶一把时髦好不好,像年轻人一样,和好。

这是个迟到的和好的邀请,最终,不在服务区。

令人遗憾。

现在还能指望谁呢?也许只有儿子了。还有儿媳妇儿,那个叫做陈莫菲的女人。老太太其实对陈莫菲无感,但对她肚子里的流年的儿子有感,那是她的孙子,想到孙子,老人不由兴奋,像惨淡人生里终于见着了点儿亮,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

生活还要继续。

流年脱了衣服,老太太自然而然的接过来,帮儿子挂在玄关的衣帽架子上,手离开儿子的衣服时就看见那上面挂了一顶帽子,是老头子的。

她老浊的目光停留在那顶黑色帽子上,这帽子还是她给老头儿买的,戴了几年了?好像有两年了,次一年她让他换一顶,但是他不肯。帽子边磨得有些泛了灰。老头子死后她找来个收破烂儿的,把流念生前所有的东西都打了包,卖掉了,也没给几个钱,块八毛的,卖了干净,眼不见心不烦。更何况,她认为他所有的东西都不配继续留在这个家。

“吃了没?”老太太问。这段时间过得混沌而颠倒,常常拿东忘西,有时手上拿着剪刀,却满世界的寻找剪刀。

有一次她找了好半天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翻回头看见那物件儿正老老实实在自己手上,老太太抱着那东西,号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的号啕大哭,仿佛失了生命中什么重要的东西,像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不不不,不是老头子。他们的婚姻早就是死亡婚姻,没什么值得流恋的,再加上他搞起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她更觉得意兴阑珊。丈夫早就已经不再爱自己。在这一点上女人可以骗自己,可以骗天下人,可以继续装下去,日子继续过下去、混下去,然而男人不行,男人不爱你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不碰你。

呵。

她二十多岁跟他结婚,次年有了流年,不过三五年的好日子,剩下的大段人生她一个人,她一直一个人。开始是怨的呀,后来才不再怨。但是对丈夫就是冷,那冷啊,冰疙瘩一样的冷,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冷得要命,冬天要盖上两层被身上才有点儿热乎气儿。

老太太站在玄关,目光仍旧停留在那帽子上,儿子出声唤她。

“妈。”

“啊?”她回过神来,眼睛里应该有泪,但是没有。

“妈,夜深了,早点儿回去休息。”

“早点儿回去休息。”老人笑了,太熟悉的对白,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她跟老头子之间就这样简单而客气的两句对白。

“不了。”她固执起来,一个人径直走到沙发边上,挨着茶几坐下,电视点着,她其实不怎么看电视,有时也不知道里面在演些什么,但一个人仍旧稍显太过寂寞,电视里的那些嘈杂与喧闹可以陪陪她,可以陪陪她。

不过这一次她却按熄了电视,电视机应声而灭,那么热闹的画面,一下就变成了空白,黑漆漆一片。

老太太歪过头,看那电视机,想,哎呀,人生不就跟这电视一个样?生死就像开关,那口气儿咽下去就像被关掉的电视机。

“跟妈说会儿话。”

流年站在客厅中间,棚顶白炽灯的镇流器流过电流,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他嘴唇嗫嚅两下,最后只剩下“哎。”

一个字。

他走过去,挨着母亲坐下。茶几上有水果,还是康若然带过来的,也是她洗的,她摆在盘子里,然而没有人吃过。

老人伸出手去,从盘子里拿出一个橙来,旁边就有水果刀。

“若然那孩子就是细心,水果洗了,刀也放在一边。如果我说想吃,她会帮我切。”老太太将刀锋切进橙肉,里面冒出橙桔色的汁液,流年从茶几上抽出两张纸来,两张纸叠加在一起,老太太将橙子轻轻抬起,然后放在纸巾上,汁液很快濡湿了纸巾。

“妈。我来。”流年接过母亲的橙和刀,心里却在想,根本不想吃的,什么也不想吃,一点胃口都没有。他不知母亲其实也不想切,只是什么都不做更显尴尬罢了,人生有时是要做些无用功的。

橙子很快被支解成若干瓣,汁水有些淋在茶几上,流年便抽出纸巾来擦,一下又一下的擦。

“莫菲怎样?”老人问。

“挺好。”流年答。

“预产期在什么时候?”

流年愣住,母亲问得太过专业,再说,这段时间事情发生得太多,他还没来得及关注。

老太太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你们都领了证,她就是你的妻子,你是她丈夫。咱家出了事儿不假,但也不能忽略了她。女人一辈子不容易。”

流年想到陈莫菲,心里不由痛了一下,再抬起头来看母亲,心里更痛了一下。他知道母亲说的是陈莫菲,同时说的也是自己。

女人一辈子不容易。

谁一辈子又容易呢!

“你爸......”

“妈。”流年打断老人,“我以后会对你好。”

老太太笑笑,怎么对她好呢?那么些年,就那么黑不提白不提的搭进去了。她今年有多大了?六十多岁了,最好的时候早就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些金子一样的时间,值得吗?

开始一直在等啊,总觉得自己可以等得到,那时以为一辈子会很长,长得一眼望不见个边儿。直到老了才晓得,一辈子竟这样短,短得真像闪电,咔嚓一下,她觉得自己竟不是一点儿一点儿老的,仿佛是一刹那变老的。

老太太站起来,灯光打在鲜橙的果肉上,透着可爱的饱满,她想自己十七八岁二十啷当的时候就跟这橙子似的,但现在不行了,一切都晚了。后悔都晚了,什么不晚呢?

她什么也没说,朝自己卧室走去。

“天色已晚,该休息了。”她对自己说。这句话流念对自己说了多少年?然后他们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住得局促的时候,两个人后背对着后背,这样的状态,竟然一存在就是后半辈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呢?这样的日子过得有什么可熬的呢?

她不理解当时的自己。

然而一切都一往无回了。

老人推开门,里面的一切她都再熟悉不过,床啊,床上的床单,枕头,被子,床对面的五斗橱。老太太走上前去,轻轻拉开五斗橱的第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药来,吃了一片儿。然后安静的脱掉衣服,上了床,被子覆盖上身体那一刹那,她闭上了眼睛。

老人眼角有清晰的鱼尾纹。

这才想起来没关灯呢,于是又爬起来,伸手将灯关掉。黑暗如约而至,她不寂寞,她习惯了这寂寞,再说,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说寂寞,太矫情了。

黑暗里,有一声绵长的叹息。

如果有来生,不,不要有来生了,人这一生,太苦了。她闭紧了眼睛,期待自己一夜无梦。

也真奇怪,自从老头子死了,她竟然一次也没梦见过他。三天才回魂,也许他现在还没那个法力。

他回来做什么呢?呵呵,老太太笑了,活着的时候他已经对她无感。

这样捆绑在一起一辈子,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超市里促销的商品,买一大包方便面会额外赠送给消费者一只大海碗。

那只大海碗,多它一只不多,少它一只不少。但因为是白送的,反正不要白不要。

算了,人都没了,还想这些干什么呢。最该跟他酣畅淋漓大吵一场,要个结果,或者果断离开的时候自己什么也没做,现在------一切都晚了。

流年在外面,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没旁的消遣。男人抽烟跟女人吃零食一样,心里有太多没有办法排解的烦恼,于是找个寄托。烟就是最好的媒介,把所有的悲辛交加都吸进肺里。

他站在窗口,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一半斜斜的印在地板上,另外一半则斜斜的印在墙上。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忽然间举起那支烟来,朝着它咧嘴笑了一下。

走进另外一个卧室,他试图探寻这间卧室里父亲的痕迹,不过似乎被母亲冲刷得十分干净了,所有父亲的物品,甚至他枕过的枕头,铺过的床单,盖过的被子,还有他的衣服......

死亡多可笑,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流年坐在床上,对面是窗户,窗帘都被老太太换过了,另外一幅,流年猜测这窗帘是一直都存在还是老人最近去置办的,他不由自主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那长长烟杆的一端冒出薄薄的烟雾,他看着烟头被烧得发红的烟丝,淡淡的烟草气息淡淡被散在空气里。

流年觉得这屋里的空气快要把他挤压得无法呼吸,他站起来,这天儿不暖和,但他仍旧把窗子开得老大,夜里清冷的空气从窗口跑了进来,流年深长而饱满的呼进了一口原本属于外面的空气,仍旧觉得胸口堵得慌。那么堵,像胸口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然而那石头用肉眼没有办法看得到,假使他想努力把它移动、搬开,却发现-----妈的,石头在哪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