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染。”容袭低头看着玉染,有些担忧道。
“容袭,我就那么让人讨厌吗?”玉染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没有。”容袭道。
玉染的唇角划起了一道极浅的弧度,她的笑意里并无高兴的感觉,“唉,我问你这个做什么?要是从你嘴里说出讨厌我这种话,估计才是稀罕事儿呢。”
“我是真的没有。”容袭的绝美容颜上浮现出些许的无奈。
玉染闻言,眼眸闪了闪,但并未继续接话。
她慢慢站起身,结果却因为在寒凉的地上跪坐了太久,以至于膝盖和小腿发麻,险些一跤又摔了下去。
容袭飞快地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的手不自主地蜷了蜷,最后抿了抿唇,轻轻将容袭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挪了开去。
“阿染……”容袭轻声道。
玉染的神情看起来幽静得可怕,唯有眼角罕见地微红起来。
“离我远一点吧。”玉染启唇说道。
“为何?”容袭问。
“离我太近……会死的。”玉染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嘴角的苦涩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非你之过,又何来因你会死之说?”容袭漆黑的眼底一闪,陡然说道。
“非我之过?”玉染笑着反问了一声,旋即道:“容袭,你错了……我还站在这里,就已经足以证明是我之过了。”
她微微仰头,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化为白色烟雾。她的眼眶微红,但眼泪就是怎么都掉不下来。就仿佛是心累过了头,连再痛一点点都不行了。
顾盼两世,她不过只想护住身边人,获得一颗自在之心。谁知到头来,机关是算尽了,可棋盘终归还是开始碎裂了。
现实狠狠地打了她的脸,因为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可以完全掌控的——尤其是人。
明明那么多人都死了,明明她谁都没有保护好,可是她还活着,她还站在这里,那不是她的错又是谁的错呢?
“阿染,你……”
就在容袭停在玉染身侧准备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身后的树林微动,让容袭猛然凝神回头。
修子期和卓冷烟他们将士卒都已经带出了这片地域,除非容袭与玉染下令或者亲自现身,他们是不被允许靠近这里的。所以现在出现的人会是谁呢?自然便是刚才阴了颛顼明的人,甚至可能也是将玉染真正算计进去的那个人。
玉染也慢慢回身,她看见出现的人果真就是那个一身黑衣黑纱掩面之人,她虽然直观上看不出那人的年纪,可从那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沧桑感来看,定然年纪是不会轻的。而且,让玉染更为心头困惑的是,那个人——给了她一种极为熟悉却又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事她遗忘了很久,并且至今都不想再面对一次。
“什么人?”容袭眯了眯眼,先玉染一步出声问道。容袭绝美的容颜染上了一股冷色,他的眼神也在此刻变得沉寂幽深了起来。
“你应该听她的,离她远一些才是的。”黑衣黑纱之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沙哑,仿佛是压抑了什么情绪,又仿佛是因为一些身体上的伤害而无法再拥有清晰的嗓音。
不过,即便是这般模糊且低沉的声音,也让玉染脸上的神色瞬间就变了。
这些年来,玉染心中的很多情绪已经不会再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了,因为她必须得学会控制,学会随时带着一张虚伪至极的面孔。仿佛只要是她微微一笑,那任何困境都并非绝境,让人认为她是个算无可漏、无懈可击之人。
但是这一次,玉染没有能够控制得住。
她微微睁大眼,一双凤眸直直地注视着朝她走近的那个黑衣黑纱遮掩全身之人。
这个人的声音,哪怕已经被毁了,哪怕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还是能记得的,而且永世都不可能会忘。
“是你……”玉染震惊过后,反而心中愈发地轻松了。她也不知自己是哪门子的轻松,就好像是痛得过头了,也就麻木了似的。
“会觉得意外吗?”黑衣之人问道。
玉染毫无情感地笑了笑,启唇道:“现在反倒觉得不意外了。”
“能再看见你,还真是不错。”他说。
玉染眼神一冷,却是面不对心地笑说:“我也很高兴还能看见您——父皇。”
容袭也开始重新审视来人,颛顼帝的声音他也是熟悉的,毕竟曾在人家屋檐下,怎么都是要撞见的。只是让他也没想到的是,颛顼夷居然还会活着!
那场大火,那场明戌的浩劫之下,颛顼夷居然还能够站在这里。
“你居然还会喊我一声父皇?我还以为,你早该恨我恨得巴不得我被挫骨扬灰了。”颛顼夷慢慢揭下了遮在自己面容上的黑纱斗笠,斗笠之下,他的面孔被露了出来。原本一张中年冷峻的面容上,此刻布满了烧伤的疤痕,不止他的面容上,还有脖颈、手或是全身都是如此的。
玉染提了提唇角,很是没心意地说道:“是啊,我也希望您是被挫骨扬灰了,可惜不是。”
“真是没有良心,好歹我也是你的父皇啊——颛顼染!”颛顼夷眼底极深,仿佛看不尽底。
“父皇也别特意提醒我叫颛顼染的事了,我现在被刺激过了头,就算你这么嘲我,我的心情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的。”玉染说得一半真一半假,看起来确实是有些心不在焉。
“哦?确定不会再更糟?”颛顼夷冷笑着反问。
玉染回应道:“让我算算你为了报复我都做了些什么吧,父皇。你当年未死,便去找了那些曾经安插在各处的暗部,暗中私养了新兵分散各处,既能帮你打探消息又能随时联合起来成一支支军队。真正的赫连玉没死,对我占了他的名字又走得那么高觉得恨了,奈何又敌不过我,所以你就又趁机找了他。他呢,以前毕竟是个皇子,真的见过他的大臣或是将军也是不少的,所以他就召集了那些愿意帮他讨伐我的人,你就可以从此得益了。
“再然后,你一路筹谋,密切关注我的动向,又因自小看着我的举止,所以熟知我是一个如何性情之人,又可能如何行事。你尽量每件事都想提前我一步,包括成为夏侯本家的客卿也是如此,你怂恿了夏侯仪做出了他本不该做出的很多事情,以致于他的计划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纰漏,而这些纰漏足以让你利用来对付我,给我制造了很多我看不太懂的情况,让我的行动确实是出现了不少延迟。这一路从商国都城过去东燃镇的路上,夏侯铮去追夏侯央的军队不见了,是你做的。真正指使赫连玉把容袭给语岚的信篡改了的人,同样是你。包括刚才阴了颛顼明的人……也是你。”
还有很多很多,玉染甚至都无法一一列清。她看着颛顼夷,有些无法置信地问道:“你如此针对于我,我无话可说。可颛顼明他是明戌的太子,是你钦定的太子,他从未忤逆于你,甚至处处维护于你,可你为何也要断了他的性命?”
颛顼夷神秘莫测地对玉染一笑,接着,只见他直视着玉染的双眼,慢慢开口说道:“你和他以前的关系——其实还挺不错的吧?你应该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的。”
玉染闻言,倏地愣了。旋即,她近乎无可置信道:“就因为这样?”
“就因为这样,不行吗?”颛顼夷反问她。
“只是因为这个理由,只是因为你恨我……”玉染顿时被气得笑了,“你凭什么啊?凭什么这么迁怒?曾经你怕我谋反,怕我权利越过你,所以你讨厌我,准备在给了我权利之后又将我狠狠地打落。我反抗了,也反抗了这个破得不能再破的明戌,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报复我是理所应当,但你报复别人就是……”
“我报复他们也是理所应当。”颛顼夷直接打断了玉染的话,他抬眸,幽幽地看着玉染,“在你决定和我还有明戌作对的那一刻,你就应该想到有一天所有的报复会落到你和你身边人的身上。他们的死,说到底该怪的人都应该是你!你知道吗,我的‘最好的’定国公主,你就是有一点一直没想明白。”
“——你越是想保护他们,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而已。”
寒风冷瑟,如霜覆面。玉染静止地站在原地,神色苍白,满目悲怆,却仍在强迫自己冷静。
“阿染,不是这样的,他们的死不是因为你。”容袭提醒道。
“呵,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们两个居然还能混在一起……该说不愧是知晓要被当作质子择婚给定国之后还能面不改色的人吗?”颛顼夷笑了一下之后,忽然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诡异,果然,下一刻只听他开口便道:“我其实有一件事挺后悔的——就是当年没有早一些在你颛顼染的眼前将你的这位驸马给赐死了。”
玉染的心头一跳,仿佛预料到有什么比现在更为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了。
“——毕竟前一辈子,你亲眼看着他被处‘死’之后,可是‘高兴’得就直接去陪他了啊!”
玉染闻言,眼前一黑,手脚冰凉,心仿佛也被碾得粉碎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