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夏雪天生喜欢待在厨房,她对她奶奶送给她的那个砂锅爱护异常,而她对熬汤是一种近乎倔强的执着,她可以看着砂锅,一看一个上午,她也可以盯着灶台的火苗,一盯一个下午。
在厨房里,蓝幽幽的火苗时高时低,吞吞吐吐,而夏雪对着指间一本《围城》,随意翻看了几页之后,便又重新盯着火焰发呆,一呆就是一天。
夏雪那个时候特别喜欢蓝色短袄黑色中长裙,脚穿一双黑色小皮鞋,再加上齐耳短发和浓密的齐刘海,清纯淡雅,像极了民国少女。屋外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头上,脸上,身上,形成点点滴滴荡动的涡影,像一个个俏皮可爱的精灵…
那时,何永辉常常暗自猜想,夏雪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风格?为什么会那么偏执的喜欢熬汤?
直到进来,他才恍然明白,夏雪年幼的不幸和一颗文艺爱美之心,自然使她希望自己也可以像痴情的民国少女们那样可以突破牢笼,大胆的追求自由幸福,而她对汤药的执着何尝又不是对逝去爷爷的思念,何尝又不是对奶奶孤苦伶仃在世的疼惜。
何永辉说到这里,长叹一声,神情非常懊悔,好像在责怪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明白夏雪的心事。
李少辉默然,不知如何劝慰。
何永辉怅然若失,继续讲起了前程往事。何永辉记忆中有两个事件历历在目,终生难忘。
第一件夏雪对“朝九晚五上班”之新见。
在夏雪到丽江一周年之际,何永辉拉着她的小手走在丽江暖风熏熏的街道上,一摇一摆的荡漾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何永辉看着街上来去匆匆的白领,忽然问道“雪儿,我没有这样准时准点的上过班,也不清楚这种朝九晚五的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夏雪看着眼前那个白领急匆匆消失的背影,轻叹一声,说道“穿着一身看似光鲜的职业套装,坐在一间明亮豪华的办公室,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事聊着天,看着报…”
夏雪说这话时,神情语气像一个劫后余生的末世幸存者一样心有余悸。
那时丽江的骄阳透过白色云朵洒下了温暖的阳光,阳光温柔地洒在人们身上,暖暖和和的,让人不由得神松意驰,开始了下午的生活—晒太阳。
何永辉拉着夏雪随意坐在丛台阶上,台阶热乎乎的,像一个弹性的硬沙发。
“雪儿,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体面生活难道不好吗?人生的航船已经锁定了道路,前面有经验老道的前辈指引,不会迷失了方向;旁边有同舟共济的同事鼓励,旅途也不会寂寞无聊;后面还有一心支持的父母亲人支持,也不会触礁沉船。
你只需要做的就是掌舵前进,乘风破浪,坐看彼岸花开,静享成功。这难道不好吗?”这是何永辉为夏雪量身打造的一曲民谣中的歌词。
恍惚中,李少辉不知何时,也曾听夏雪唱过。
夏雪道“我知道遵循规则的鸟儿有肉吃,可是我讨厌害怕那种氛围,那种生活。那里的繁文缛节,就像一个结界,把人们困在那里,让人们丝毫动弹不得,似乎就连呼吸空气都要经过请示批准。”夏雪挪了挪身子,半靠在何永辉的怀中,又道“每天坐在那里,喝着白开水,拿着报纸,机械地笑着,和一群毫无生气、市侩自私的同事为了蝇头小利乐此不彼的勾心斗角着,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工作中的价值…”
何永辉叹道“官场历来黑暗,无所事事的官员借以找寻自己的价值总还算没有坏到骨子里,总比那些贪官污吏或者男盗女娼的官员好上一些。”
夏雪笑道“所以我就厌恶了这样的生活,看似是一个体面的公务员,有干净舒适的写字楼,有温暖如春的办公室,却什么也不干,只能消靡颓废地委屈着自己,度日如年,与其如此,何不跟随我内心的召唤,以梦为马,驰骋一生。”
时光流转,何永辉和夏雪在丽江午后的街道上,一直断断续续地磨着牙。
夏雪道“你知道吗?我们上班学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烧白开水,这一烧就是三年,然后我也从一个实习生烧到了科员,副科长,差一点就成为正科
那时,我每天就是不停地喝白开水,然后把它变成热乎乎的尿,最后再去厕所释放,之后体内一阵空虚。就像办公室热气腾腾的日子,再热闹,再繁华,也不过是股股热气,转眼即逝。所以我最讨厌喝白开水啦,即使在寒冬腊月,我也喜欢和冰冰的凉茶。”夏雪说完,看着蓝蓝的天,享福地笑了。
何永辉凝视着夏雪的笑脸,却看到了隐藏在她心中的痛苦,他心中不忍,调笑道“那是因为你内火虚旺,需要凉茶清火,就像我这种凉茶。”
夏雪听后,脸色微红,十分不依,在何永辉怀中使出抓挠扭掐等女人必杀技,疼的何永辉呲牙咧嘴,连连告饶。
闹腾了一会,夏雪又说道“所有的养生专家都说凉茶饮料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只有白开水才是最健康的,就像长辈告诉我们生活只有踏踏实实,循规蹈矩才是最为完整的。可白开水一样的日子,又有几个人是真正的喜欢呢?”
何永辉问道“那你辞职时,你的父母朋友亲人同事没有劝解、阻挠你吗?”
夏雪想起离职的情境,躺在何永辉怀里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丝毫不注意形象,良久之后才稍稍停歇,她又说道“那天的情形,是我有生以来最潇洒的一次了。
那天我去了办公室,一如往常,喝了一杯凉白开后,发了一会呆,然后扔了水杯,撕了笔记本,剪了员工卡…在所有人目惊口呆的表情中,灿然一笑,大踏步地踩着他们世俗的目光走了出去。
“雪儿,你可真够淘气的。”何永辉看着怀中的夏雪,忍不住宠溺地捏了捏她的秀鼻,笑道“我猜想那天你走后,关门的一刹那,除了桌上白开水的袅袅热气,肯定也会有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在那个牢笼里弥漫、肆虐。”
夏雪笑道“才没有,那天厂区停电,根本就没法烧水,他们那种人一旦少了白开水,惶惶不可终日,连工作都不知如何进行下去。
等我出来关门的那一瞬间,人群中还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切’的不屑声。”
末了,夏雪一句“去你妈的白开水的日子吧,老娘再也不需要了!”全盘否定了她以前生活。
言罢,笑容甜蜜的夏雪,紧紧搂着何永辉,快乐不已,只是她眼神中那淡淡的迷离,却永远无法散去。
而何永辉也那一瞬间痛彻心扉,暗暗痛恨自己没有早一点遇上怀中的这个小女孩,给她怀抱,给她温暖。
第二件事何永辉和夏雪沦落天涯。
丽江,一个现实中的古风江湖。
这里集中了市井中的三教九流,开客栈的,弄酒吧的,有赌徒,也有卖唱的,他们游荡在社会底层,组成了一个鱼龙混杂的世界。
但更多的时候,丽江这个江湖与情怀挂钩,它是我们追求的一种精神寄托,寄托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精神,也寄托于仗剑天涯、逍遥自在的理想情操,更寄托于以天下为己任的民族大义。
所以在这里,他们都自诩为江湖人,皆行江湖道,一切桥段也都是江湖事。
即为江湖,就有恩怨;既有恩怨,才显真情。
所以,漂泊一生的人会说,江湖一盏灯,影影绰绰,忽明忽暗,映照了荣辱心酸、世态炎凉。
而何永辉和夏雪的天涯沦落,就从那件江湖恩怨说起。
那天,何永辉像往常一样领着夏雪在街边卖唱,不过那天运气不太好,来驻足观赏的寥寥无几,肯赏钱的更是少之又少。
屋漏偏逢连阴雨,在何永辉演唱了两个小时后,有三个光着膀子的醉汉气势汹汹而来。
他们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豪放地斜躺在何永辉面前,嘴里嘟囔着,身体比划着。
“这是什么破歌?哭丧的吗?”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大声嚷嚷着。
壮汉两个同伴听了哈哈大笑,有一个鼻毛外露的虚胖子,一手兰花指指着何永辉,道“t的哭丧都不会,看看你那个破碗,一下午一分钱都没有,赶紧的,给老子换一首,唱好了,老子赏你个讨饭钱。”
夏雪听了,满脸厌恶之色,忍不住要反唇相讥,却被何永辉拉住,示意她不要计较。
因为到现在,何永辉都没弄清这几个醉汉挑事的缘由,是同行雇的打手?还是他们无事生非?江湖恩怨从来都说不清道不明,既然自己弄不清楚,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可惜有时一味退让并不能让对方罢手言和,它反而会助张对方嚣张之气,就在何永辉和夏雪收拾了工具,准备撤走时,这几个醉汉开始得寸进尺,调戏夏雪。
“这个小妞还真不错,白白净净的,还这么丰满,看看这大胸,瞧瞧这屁股,真t是一个尤物。小妞,跟哥哥走吧,哥保证让你有好日子过。”一个脸色蜡黄,肥头大耳的醉汉看着夏雪,流着哈喇子无耻地笑着。
“是啊,你看看你家的那个小白脸,瘦的像个猴子似得,一脸的阳ei相,他能满足的了你吗?你赶紧跟了我们哥几个吧,我们保证让你欲罢不能。”一手兰花指的虚胖子一脸的样,嘿嘿笑道。
这些不堪之言,让何永辉眼中喷火,怒发冲冠,准备以一己之力,狠狠教训这几个无耻醉汉。江湖中“夺妻之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可不报,他们既然敢侮辱夏雪,那何永辉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让他们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