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脚下土地真实的触感自脚尖传递至全身细胞的那一刻,姜程程整个灵魂和身体都禁不住轻轻地颤抖。
她站在清洌凌厉的风中,望着远处独具风格错落有致的建筑物早已热泪盈眶。
视线模糊里,姜程程仿佛在眼前小路的尽头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风中也飘来了略显稚气的对话……
“西城哥哥,我们下学后一起去隔壁村子看皮影戏好不好?”身着碎花裙的小女孩仰着红嘟嘟的小脸,充满期待地问走在身旁紧紧牵着自己手的小男孩。
“程程想看皮影戏啊?”小男孩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修长的眉微微上扬,他的言语之间不难听出有些犹豫。
“对啊,我可是好不容易等到戏班子来,错过了会好惜哦。”小女孩说着神情一垮,小嘴巴翘起来,模样很是娇俏可爱。
小男孩神情顿时更加柔软,口中的话少了些迟疑:“可是听说这一场皮影戏开场挺晚,我们只怕来不及赶在天黑之前回家……”
“可是……可是我就是想看啊,西城哥哥,你就答应我好不好?”小女孩哪能听不出小男孩态度的变化,那双骨碌碌转的漂亮眼睛变得亮晶晶,好像嵌了一片星空。
“……”
“西城哥哥,你就答应我吧,我好想看啊。”她摇晃着他的手臂,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别提多乖巧了。
“那好吧,可是你要答应我不可以乱跑,万一走散了可就糟糕了!不行,你不可以松开我的手,一下子都不行,只能像这样被我紧紧地抓住,懂了么?”
“懂了!我就像这样抓着你的手,怎么晃都松不了!”女孩被男孩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她调皮地用力晃了晃两人紧紧牵着的手,嵌了星空的那双眼睛笑成了弯月的样子。
那是十岁的姜程程和十一岁的苏西城。
那场皮影戏也如苏西城所说的开场很晚,他们也的确没有在天黑之前赶回家中。
可是他们的手从皮影戏开始到结束一直紧紧地牵在一起。
后来,在满天的星空下,在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上,姜程程乖巧地趴在苏西城的后背憨然入睡。
苏西城小心翼翼地背着她走了六七里的路程,汗水湿透了他额前的发也不敢抬手擦拭一下,生怕扰了她的美梦。
“就是这条路……似乎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呢。”姜程程望着脚下松软的泥土,轻轻喟叹。路还是那条路,可是手心再也没有另一半的温度。
不知不觉,姜程程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她伸出手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然后眸光坚定地踏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半个多小时后,衡水镇的某条小巷口出现了一道纤瘦的身影。
是一个模样十分出挑的年轻女子,眉间端的是一抹淡然,可如若仔细看去,会发现女子眸中有掩饰不住的情绪在无休无止地翻涌。
是喜?亦是悲?无从知晓。
女子身着格外合体的米白色大衣,长长的发柔顺地垂在肩后,脚下一双白色低跟鞋,踩在青石板铺成的路发出有节奏的清脆悦耳的“嘀嗒”声。
有人禁不住好奇远远地打量着,想着这衡水镇何时有了位这般模样出挑的女子?尔后又讶异一番,这女子面生得很咧,冲着这身得体的打扮和不同寻常的气度看也不像本地人,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家的来客?
这是往北巷子走去了咧?出了北巷口左转才有人家,而这左转第一户人家是苏家咧。
苏家……唉!想起什么,那人收回探究的目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当初是多好的人家啊,谁曾想到会有这般凄凉的光景?造孽啊!
不过,刚刚这女子虽说面生得紧,可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北巷口的左边,有一栋安静的房子座落在清冽凌厉的风里。
房子和大多数衡水镇的构建一样,门前有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株生机不再的梧桐树。
这株梧桐树想来有些年岁了,尤如迟暮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却又执着地守护着自己的房子。
这栋房子**静了,连吹过的风都似乎带着孤寂的气息。
这气息令人不安,令人燥动。
“吱呀”一声,房子陈旧失色的木院门被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推开。木门被推开后,久久没有任何声音响起,彷佛刚刚的木门只是被风吹开了。
直到一双白色的低跟鞋踏进了小半步,发出轻微的“嘀嗒”声。
又是长久的沉寂之后,白色的低跟鞋又迈进了一步。
若是有人此时恰好经过,一定会十分惊讶,这苏家什么时候竟然还会有客人上门?瞧这背影还是一个模样十分出挑的年轻女子?
谁也不会知道,这位年轻的女子会是当初那个九岁寄养苏家,十六岁离开苏家离开衡水镇的姜程程。
姜程程在院子中央停下了沉重的脚步,然后一动不动地望着梧桐树下的一架已然破损失修的秋千……
“别怕程程!你别哭了,我这就想办法救你下来!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
“对,就是这样,程程不哭,你看,秋千慢了下来对不对?”
“我数十个数,我保证数数完了以后秋千就停下来了!你要做的就是死死抓着绳子千万别放手!”
“你看程程!我没骗你吧!我就说我能救你下来!”
回忆里稚嫩的声音刻骨又铭心,姜程程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一幕。
就在那天,十岁的苏西城第一次对九岁的她软声细语地安慰。
就在那天,九岁的她再也不害怕将秋千荡上高高的空中,因为她知道,苏西城会护她周全。
可是如今……
姜程程长长的发被风吹起,像空中挣扎飞舞的黑***,蝴蝶随着停歇的寒风渐渐失去生命力,颓然地落在肩头。
院子里,除了苍老的梧桐树,破损的秋千,生硬的石桌之外,目及之处都是枯败的颜色。
枯死的落叶,枯死的盆栽,枯死的蔓藤,以及墙角几株枯死的不明树植。
了无生气。
整个院子了无生气。
当姜程程的目光终于落在眼前不远处紧闭的大门时,头部一阵晕眩袭来,脸色苍白如雪。
有烈火在燃烧着姜程程的身体。
有寒冰在侵蚀着姜程程的灵魂。
冷汗一点一滴地渗出后背,额角,心口,姜程程脚下一软,整个人狠狠地摔在地上,尖锐的疼痛刺激着姜程程混乱的感知。
为什么院子里如此荒凉?
为什么大门紧锁?
为什么没有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将她拥入怀中?
为什么没有人出现?
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出现!为什么为什么!
姜程程在心底撕心裂肺地哭喊,她发不出一丝声音,流不出一滴眼泪。她趴在地上,干涸的眼睛死死地望着紧闭的大门,十指绝望地扣在泥土里扭曲得变了模样。
苏西城!苏西城!苏西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