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东,延兴门口,进进出出的行人正逐一列队,在门口接受领军卫的排查登记。他们之中有商贾,农工,官兵,既有汉人,也有胡人,好一片繁荣盛世。本来井然有序的大门,却突然从城外传来一阵马蹄疾驰之声,有三人骑着白马,正快速朝大门疾奔。守门的领军卫往前几步,持枪而立,对着匆忙而来的三位骑手大喝道:
“来者何人?竟敢在城门处吵闹,扰我长安秩序,速速下马受检。”
见守城的领军卫拿出武器,周围百姓都井然有序的后退几步,却并未慌乱。只见那骑马三人稍微减速,快至城门口时,领骑之人停下马来,拿出一块令牌,大声道:
“天降祥瑞,巨石之上有我大唐和天宝四字,平卢节度使大人命我等速报圣人,生怕误了天机大事,若是迟了,你等可担待的起?”
领军卫不敢怠慢,仔细验证了令牌无误,当即恭敬道:
“我等不敢耽误,但心系都城防卫,在一职忠一事,还望诸位莫怪!”
领骑之人也不含糊,双手抱拳以示回礼,又问:
“诸位可曾察验仔细了?我等要速速进城禀告圣人。”
领军卫后退两步,示意百姓先让,又令城门口撤下门槛,高喝:“放行!”
排队百姓纷纷让出一条道路,其中一中年男子满脸不解,一边后退,一边对身边的朋友问道:
“老何,刚才那位官爷说的什么你可听清?”
那位老何还未答话,旁边一老者却接过话来:
“尊驾可能不知,前几天东都洛阳传来消息,洛阳城北三十里,突然出现一个巨坑,坑中有一巨石,石上只有四个字--大唐,天宝。我方才听到那位骑马送信的官爷也道,他们来自平卢,仍是天降祥瑞,巨石之上也有--大唐,天宝四字,洛阳和平卢相距千里,同样巨坑巨石,恐乃天意,保我大唐千秋万代,永世繁荣。”
那位男子脸有喜色,对老者道:
“多谢老先生,敢问这四个字是何含义?”
老者摇了摇头,笑道:
“小老不敢妄揣天意,也不敢妄断圣意,但既然上天都知我大唐,又怎么会是不好的兆头?”
中年男子同身边的朋友一同点了点头,一齐道:
“但愿我大唐盛世一直保持下去,咱们这些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啊。”
一时间,天降祥瑞庇护大唐的消息传遍了长安城大街小巷百万人口,而长安又是整个唐朝的中心,渐渐地这些消息慢慢传遍全国,甚至邻国。大明宫正殿内,大唐的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而来自东都洛阳以及平卢的两位使者,则都跪在百官之间,龙椅之前。
唐玄宗李隆基端坐在龙椅之上,此刻的他似乎有什么高兴之事,显得神采奕奕。跪在殿中的两位使者一齐开了口:
“禀圣人,如今洛阳,平卢两处皆出现吉兆,乃是我大唐之福,圣人之福,也是万民之福。”
“文武百官,此事你们看呢?”
圣人并未着急,而是缓缓对着满朝官员问道。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中书令李林甫率先站了出来:
“禀圣人,依老臣看,此乃天意,佑我大唐!”
圣人微微一笑,问道:“右相说的细些!”
李林甫顿了半刻,继续道:“圣人,诸位,天降巨石,必然是将天意告知海内各国万民,而巨石之上四字,有我大唐二字,定是大大的吉兆。至于天宝二字,乃是暗示天降瑰宝,佑我大唐。”
李林甫话音刚落,朝上文武百官齐齐跪下,同道:“天降瑰宝,佑我大唐!”
“好!”坐在龙椅上的圣人一下站了起来:“诸位爱卿说得好,看来这祥瑞果真是天意,来护佑我大唐千秋万代。传朕旨意:从今日起,为了顺应天意,即刻废除旧历,改年号为“天宝”,今年便是天宝元年。凡是我大唐子民,皆免除赋税半年。海内各国,只要来朝,皆有封赏。狱中罪犯,但有悔改之意且未犯十恶不赦之罪者,皆可减罪三级。文武百官,各地藩镇,更要励精图治,勤勉为国,保我李唐千秋万代!”
满朝文武,闻言全部跪下,齐声高喝:
“谨遵圣旨,顺应天意,护我大唐千秋万代!护佑海内万民!”
只一日,天降祥瑞赐福大唐,圣人下旨更改年号等一系列措施的事便传遍长安,而不到一月,这些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大唐。全国上下百姓,皆蒙受皇恩,一片欢腾,而唐朝周边各个小国,则纷纷组建使团,准备前往长安朝拜。
此时的长安城崇仁坊右相府邸内,李林甫端坐正厅,而他面前,正跪着衣衫偻烂的千牛卫都尉--陈武。相府仆人将一道道精美菜肴端到桌上,又一一恭敬退了下去,整个厅内,只有李林甫和他的一个亲近的贴身护卫。
“陈都尉,如今圣人大赦天下,但凡所犯非十恶不赦之罪,皆可罪减三级。如果只是不小心泄露了皇族的行踪,减罪三级你也不过就是脱了这身都尉服,若是勾结奸邪,意图谋害皇室成员,还是圣人最宠爱的太真道人,恐怕就是满门抄斩了。”
李林甫品了一口酒,又倒了一杯端了起来:
“来,陈都尉,尝尝这上好的西域美酒,听闻你的女儿才四岁,家里还有六十余岁的老父亲,我作为朝廷中书令,自然也是怜惜你的家人,你只需要办一件事,将功抵罪,你仍是我大唐的官!”
陈武经过了几天审讯,神情极度疲惫,此时的他说话都没有太多气力,但当他听到全家可活之时,双眼一亮,立刻问道:
“右相托我,所办何事?属下一定将功折罪。”
李林甫拿出手帕,擦了擦嘴,从身边摸出一张画像:
“姚公之子,姚睿,顶撞圣人发配岭南,如今已离开三日有余,有些事情需要他保守秘密,而死人,是最佳人选。他们一家三口,加上两个随仆共五人,不需要有活口!”
陈武愣了半天,还是咬了咬牙,狠声回道:
“属下一定谨遵右相令!”
“诶”李林甫慌忙摆了摆手,轻声道:
“我是为圣人办事,此事不可声张,否则数罪并罚!”
陈武一扣到底,双手颤抖着合在一起:“喏!”
陈武走后,李林甫的贴身心腹一脸不解,小声问道:
“李公,一个小小姚睿,不过冲撞了右相一句,何故杀他多生事端?”
李林甫听罢,瞪了他一眼,吓得护卫慌忙低头鞠躬,随即又哈哈大笑道:
“小小姚睿,不过仗着先父盛名,姚公死去多年,我何苦与他计较。只不过有些事情是圣人让我去办的,而有些内情,他却知晓。若无意中,圣意泄露了出去,知晓圣意之人同罪,我自是不会说,但任何有可能会说出去的人,我都要以防万一,所以,知道的太多了,也并非一件好事!”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首诗是当朝诗仙李白所著。作为姚相后人,姚芷亦更是熟读诗歌,可只有随父亲走上入蜀之路,才能真正体会诗中含义。
“阿爷,芷亦累了也饿了,能歇歇吗?”
长安去往成都的一处山道上,在马车内受了一天颠簸的姚芷亦带着一丝丝哭腔对姚睿道。芷亦的妈妈轻轻的抱着她,有些埋怨的对自己丈夫道:
“我们还要再走多久?你看把女儿疲乏成什么样了?都颠簸了一天了。”
姚睿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将身子探出马车外,问道:
“孙顾,咱们什么时候能赶到下一个村镇?”
马车外被叫孙顾的仆人恭敬回道:
“回少爷,根据绘制的地图来看,此处到达下一个村镇不过十多里路,再行半个时辰便可,马上就要天黑了,不如到了镇上再休息,按照这个速度,两日之内我们便能到达成都。”
姚睿笑了笑,道:“辛苦孙老,一路多亏有你们父子照应,等到了成都,我给你们些钱财散去吧,何必跟着我这八品小吏吃苦受罪。”
孙老一边牵着马前行,一边恭敬的答道:
“老孙我在姚家服侍多年,年轻的时候可是伺候过姚公的,姚家是兴是衰,都是我的家啊。”
姚睿心中感动,却没有多说,只是退回车内,对自己的女儿柔声道:
“芷亦乖,再行半个时辰便可休息,再坚持一下,喝口水吧!”小芷亦不高兴的嘟着嘴巴,但仍懂事的回道:“那就听阿爷的,芷亦再忍忍。”
姚睿看着妻女吃苦的模样,心中突生感慨,可他呆呆愣了一会儿,终还是叹了口气,未曾多言。马车又是平平稳稳走了半刻,车内三人都有有些疲惫,犯了困意,半梦半醒。只听“咚”的一声,马车剧烈摇晃起来,随即连撞两下,终于停下。
小芷亦受了惊吓,哭了出来。
“孙老?孙老?”
姚睿在睡梦中被撞了头部,迷迷糊糊喊了两声,连他知书达理的妻子也不满起来:
“孙老,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并未有人应答,马车之外倒是安静的有些奇怪。姚睿探出身子,刚准备出声询问,谁知一个魁梧的蒙面人就站在马车边上,待他掀开帘幕,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下马车!那黑衣人将姚睿踩在脚下,举起手中长刀,对车内大喝:
“给我滚出来!”
小芷亦和她的母亲见恶徒目露凶光,也不敢留,战战兢兢的走下马车!
姚睿不懂武功,被踩在地上,大声怒吼:“大胆贼人,我乃大唐朝廷正六品太学博士,即使被发配岭南,也是正八品监察御史,你敢杀朝廷的官?”那人冷笑一声,拿出手中画像又和地上躺着的姚睿对比了一下,沉声道:
“确是本人,不好意思啊姚公,有人要我取你性命,只怪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在下从未得罪权贵,也不曾过问不该我过问的事。”
说到这里,他突然双眼失神,低声呢喃道:
“难道因为天降祥瑞,是右相他?”
话还没有说完,黑衣人的长刀已经刺穿胸膛,姚睿立刻没了生气。
“阿爷”“相公”
姚家母女见姚睿被杀,同时哭喊出来。小芷亦的母亲若疯似狂,一把放下怀中的女儿,大喊一声:
“快跑!”
说罢转过身来,朝黑衣人扑了过去。那黑衣人侧过身子,让过夫人的身体,转身挥刀,又是一刀毙命。
“阿爷!娘亲!阿爷!娘亲。”
姚芷亦不过才五六岁的年纪,见自己的父母同时倒在了血泊里,一时间除了哭喊,再也生不出别的想法。黑衣人举起手中长刀,愣了半天,还是砍不下去,那小女孩双目无神的搂着自己的双亲,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哎。”
黑衣人叹了一口气,想到了自己的妻女,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难过,随即转身上马,再也不忍看着场景。
“芷亦,芷亦,咳咳!”
小女孩怀中搂着的姚睿突然口吐鲜血,缓过最后一口气。小女孩欣喜若狂的哭道:“阿爷,阿爷!”姚睿伸出左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柄短剑,用尽最后的力气道:
“芷亦乖,不要哭,听阿爷的,拿着这柄短剑去寻名剑山庄,切记不可返回长安,你要替我们姚家,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小女孩哭的撕心裂肺,边哭边喊:
“芷亦不要什么短剑,只要阿爷和母亲,阿爷,阿爷!”
只是她不知道,她怀里的父亲,已经再也不会回答她任何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