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好的。”凤知微笑眯眯看着他。
宁弈端着小碗银匙过来,舀了一勺,也笑吟吟喂过来,道:“如此美食,岂可独享?来,你也用点。”
凤知微大惊失色,慌忙站起,站到一半想起不对又坐下,隐约感觉到身下吱嘎一声,连忙身子一偏头一让,笑道:“可别!我今晚吃得太多,撑得肚子发涨,再吃可就要吐了,那多煞风景。”
宁弈收回羹匙,还是那种微光流溢的笑容,澹澹道:“哦?是么?”有点遗憾的随便吃了几口,赞了几声,便不再动口。
他是天潢贵胃做派,吃什么用什么都浅浅澹澹,喜欢什么也不会像寻常人一般贪婪,连喜好都控制了不露端倪,不想给人看出弱点,凤知微也没指望他大快朵颐,等他吃了两口停下,立即笑眯眯托着腮,道:“其实啊……殿下,我刚才话没说完。”
“哦?”
“这菜里鸽子蛋是真的,飞龙肉末也是有的,不过还有一样主料……”凤知微笑得不怀好意,“是南方的禾虫肉的……”
话音未落,便见宁弈啪一声放下碗,脸色白了白。
随即匆匆站起,勉强笑道:“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没处理,我先回去,你早点安歇。”
“不送不送。”凤知微靠着亭栏,巧笑倩兮挥衣袖,看着宁弈近乎奔逃般快步行到井边从机关暗道下去,走得比以往哪次都干脆利落,笑得十分得意。
等宁弈的身影一消失在井口,她脸上的笑意便荡然无存,呆呆的怔了半晌,站起身,揉了揉被咯得发痛的屁股,将盒子抱在怀里。
她轻轻抚摸着盒子,发现当初盒子的那个封口已经开了,封口处,曾经被水湿过的信笺,大概后来被华琼精心的晒过太阳,边缘显得薄脆,在那个开口处挤挤挨挨的满着,被风一吹发出簌簌的轻响,似乎抢着要落在她手中,她只要手指轻轻一拈,便可以拈出一封信,和当初一样,代表着神秘和未知的信,不知道会是那封附着芦苇和鸟羽的,还是载着安澜峪海潮和珊瑚的,或者就是那封她自己的唯一的回信,带着手指的温度和那年的喜悦,于沧桑时光后,冰凉河水底,重返。
只是彼时神秘未知,心怀开启和期盼的喜悦,此时神秘未知依旧,但当时心情,早已不在。
果然世事多变,前一刻的心情,下一刻的历史。
她抱着盒子久久站着,被露水湿了雾般的眼睫,却最终没有开启那盒子,没有试图取出任何一封信。
天将明的时候,她抱着盒子回房去,背影有点躅躅的孤凉。
她不知道。
有个人进入了井底的密道,却并没有呕吐,也没有快速的离开。
井底的水位迅速退去,他在暗道门户前,微湿的地上久久沉默,脸上原本的欲呕的白早已褪去,换了另一种沉凉的玉色。
头顶的月光落下来,落到这井口的一方,显得分外亮分外冷,他在那冷光里,一株载雪的竹一般凝立着,衣袖垂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影里,隐约衣袖里,手指间,一方微白的方方正正的东西,在暗处回旋的风声里,簌簌的轻响着。
第二日华琼夫妻走,凤知微还是去了,长风里女子笑容英朗,无声抱了抱凤知微,一声嘱咐低低响在耳侧,不过“保重”二字而已。
为自己保重,为彼此保重,山高水长,等你相会。
凤知微立于驿亭,看着那女子头也不回的背影,眼角微湿,一生知己,却注定聚少离多,等到再相见,却又不知何月何年。
远远的,却看见远去的华琼突然背对着她,举了举手,高举的掌心里乌光一闪,凤知微认出那是自己在草原时赠送给她的凤夫人遗物。
华琼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当初草原誓言不忘。
凤知微闭上眼睛,听见风里有谁低低私语,早已远去的温柔的声音。
身后传来澹澹的青荇般的气息,有人无声无息的飘过来,并不会像很多人一样,在此刻将孤寂的女子揽在怀中给予温存,只是专心的站在她身后三尺之地,吃胡桃。
地上积了一堆胡桃壳,他站在一堆壳子中干巴巴口齿不清头也不抬眼角也不瞄一眼那女人,道:“我在。”
凤知微眼睛微微弯起,一抹笑意温软,回身替顾少爷掸了掸落在衣上的胡桃屑,道:“是,你在就好。”
忽听得车马声响,一回头看见一队仪仗过来,竟然是宁弈的,凤知微避到道旁,宁弈却已经看见了她,命停了轿,掀开车帘,笑道:“魏侯这是在相送友人吗?”
“承殿下动问。”凤知微眼观鼻鼻观心,“送华参将出京。”
宁弈凝视着她,点了点头,道:“千里相送终须一别,魏侯似乎不必太伤感。”
凤知微心想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伤感了?当着宁弈带着的一群官儿们,却堆出一脸假笑感激涕零,“殿下真是有心,下官立刻便被感动得不伤感了。”
有人吃吃的笑,凤知微一脸木然,宁弈倒也不生气,澹澹道:“魏侯既在,不妨顺便也送下本王。”
“殿下去哪?”
“陛下想在洛县建座行宫,命我带工部的人先去看看地形,选个合适的地方,便可以开始造了。”
凤知微目光一闪——洛县是帝京郊县,素来以景致优美着称,天盛帝想在这里建行宫也很正常,但是宁弈向来不会在这种场合和她说废话,凤知微想了想,心中隐约也有了点大概——洛县水陆交通发达,扼守帝京门户,临近虎威大营,并南可下江淮,北可上河东,这行宫,只怕也是皇帝为千秋社稷打算,替皇朝子孙后代另建的一个安身之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