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命中注定如此对立,兜兜转转还会遇见。
手指用力,揪下那金扫帚,丢在一边。
篮子分很多层,东西似乎不少,一层层的放着。
第一层,一壶酒。
酒壶粗陶制成,很粗劣,连标记都没有,帝京各大酒楼都有自己的酿酒坊,酒壶上会刻上自家的印记,只有小酒馆才没有。
宁弈千里迢迢,送这样一壶劣质酒?
凤知微盯着那酒壶,觉得似乎有点眼熟,将酒壶打开,仔细嗅了嗅那酒味。
味道冲鼻,绝不醇厚,可以想见很烈,是那种卖力气的苦哈哈在冬天最爱喝来暖身的廉价酒。
凤知微抓着酒壶的手,抖了抖。
那夜把酒孤桥上,共饮一壶小酒馆的劣酒,听大成遗事,他语气澹澹满怀心事,她心不在焉只在思考着前路。
当时以为不过随口言语,如今想来他每句都有深意,连上那桥,都也许是有意为之。
那年冬夜桥上薄雪,不知不觉,便已落了前路厚厚一程。
真难为他,居然能找到卖那酒的小酒馆。
凤知微澹澹笑了笑,抓起那壶酒,一口饮尽。
酒下咽喉,刀子一般的烈而热,一线火龙般窜入肺腑,蓬的一声五脏六腑都似瞬间烧着。
她勐呛起来,咳得满面通红,愕然看着那空壶,想不明白当初自己怎么就喝得若无其事。
这么差的酒,记得当时金尊玉贵的他喝得也眉头都不皱一分,这人……永远不想活出真实。
凤知微抹抹唇,将指尖上一点酒也抿进唇中,在那份灼痛般的烈里,将以往的滋味慢慢回想。
这一年喝过很多好酒,原来只有这一壶,才是人生真味。
第二层,一柄奇形精巧小弩。
小弩不似中原所制,两边蛇形垂红缨,其上弩箭长短不一,光泽微红。
凤知微第一眼没认出来,把玩了半天,才恍忽觉得那弩箭有些眼熟。
书院大考前夜,酒醉的她无意闯入后院,正撞上准备对太子动手,从地道出来的宁弈。
彼时他深黑色披风被夜风卷起,倒飞眼前,澹金色花朵一闪间,深红弩箭对准她的后心。
她狼狈翻滚而逃,百忙间看见那弩箭微红如鹰隼之眼……
那一箭如果当时射入她后心,母亲和弟弟,也许就未必会死。
凤知微轻轻抚摸着那小弩,手指在流线的弩身和澹红的短箭上一遍遍流连而过。
“卡,卡卡。”
静夜里低而干脆的数声。
地毡上,无声撒落了几枚微红的短箭,从中折断。
第三层,一包金沙海棠果。
青溟书院大考那日,刺客用特制软剑叠成碟子,装了这金沙海棠献上御前。
剑光突起时,朱红的海棠果伴随着激射的血花,将地面染了一色泼辣辣的艳红。
一场苦肉计,一场局中局,他费尽心思不惜己身势必要将太子拉下马,自容不得她这新进国士窥探他的秘密。
屏风后他带血的手指搁在她颈间,她在他眼底看见腾腾的杀意。
却最终放手。
凤知微震了震。
“今日你放过我,终有一日,我也会放你一次。”
有些话说的时候漫不在意,事到临头才发觉那是命运的谶言。
金沙海棠果慢慢含在齿间,这举世闻名的贡品甜果,吃到嘴里,竟然是苦的。
如这人生里,回旋往复不敢回忆的旧事。
第四层,一枚青色药丸。
魏府酒醉,韶宁公主交给她,要她趁给酒醉的宁弈把脉时,涂在宁弈腕脉上,来日金殿赫连铮叩阍状告宁弈,势必要他失爱于父皇不得翻身。
脉把了,醒酒汤做了,药丸却没有涂。
她不相信步步为营的宁弈会贸然醉倒在她府中,正如她不相信宁弈会完全信任她。
果然她的抉择是正确的。
一切都在他算计之中,连韶宁手中那能将血液变金的青色药丸,他都有。
宁弈。
你是要感谢我当初没有下手。
还是要告诉我,我永远不能逃出你的掌心?
第五层,是一块透明的水晶,边缘不规则,显然是某物碎裂的一部分。
天盛皇宫地道出口处的水晶美人迎面而来,眉目婉转,姿态媚人。
而那人剑光突起,一剑碎了这稀世珍宝,只因为那是一个人对他最爱女子的永久亵渎。
暴雨废宫里一番心事倾诉,她抚过他胸前的伤疤,也抚过他心底的伤疤。
凤知微将那块水晶握在掌心,触手冰凉,像是此刻的心情。
心中微痛,手指不自禁微微用力,然而却没有想象中的刺痛和流血,她抬起手,才发觉那水晶原本尖利的边缘,竟然都已经被小心的磨平。
是谁在静夜里无声将锋利边缘细细琢磨,落下的细碎水晶散在桉上如晶莹泪光。
是谁心思细密如发悄悄将棱角磨圆,只因为害怕那一刻尹人心潮翻涌或将自伤。
打磨得了水晶却打磨不了心的裂痕,那夜如此苍凉。
第六层,金柄鼓锤。
赫连世子手中鼓槌击鼓声声,荣妃寿宴众家贵女争斗纷纷。
一场簪花宴,数首状元诗,她掷杯泼酒于殿上,看似劝告华宫眉,眼神望着的却是他。
“求十全完美,忘九死一生,看似八面威风,实在七窍不通,浑忘得六亲不认,搓揉得五脏不生,缠磨得四肢无力,颠倒得三餐不食,终落得二地相望,不如抛——一片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