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只听“铿锵”一声响,两把兵器相交溅起火星,叫她一时目光眩晕。
有人在她耳旁怒喝:“闫达!放肆!”
那人贴得近,身上辐射出的体温热气蒸腾,身上似有花三熟悉的味道,是三月底湘地春花次第盛开时候,其中最浓烈的九尾草的香气,草香清冽馥郁,久闻不叫人生厌,更胜百花香气。
是李容治。
是李容治!
浓烟未散,反而更是浓烈浓稠,花三被包裹在其中,箍着她左肩的那只干瘦手被方才那把火红巨刀自手肘处斩断,因长指生生深深嵌入了她血肉之中,此刻仍僵直横着挂在她肩上。花三眼前一切皆看不清,耳中还净是那苍老尖叫着的女声,问二姑娘记不记得断风来处,记不记得当年的血誓,记不记得九霄闫府,记不记得应承过闫老爷什么事,又斥责二姑娘诓骗了大家。
反反复复,不绝于耳,叫她脑中不得清明。
房中大概还有人在喊叫她,三主,言桑,三姑娘……
但花三除了脑中的声音旁的全都听不到,将她从巨刀之下拉出的人离她很近,近似于将她拢在怀中周密护着,身上带着李容治的味道,有着李容治的声音。
但任花三抬头拼命去要看他的脸,也只看得一片浓烟,连人脸的轮廓也看不分明。
花三在尖啸声中隐约听到他在斥责那人:“闫达!你允诺过的,今日不取她性命!”
黄白浓烟之中还有另一个声音,似是人疼得很,咬着牙根嘶哑回应:“你当我食言!我今日就是要她的命,给我闫府上下……”
有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那人的嘶喊声戛然而止。
死了?
闫达死了?
花三强忍脑中哭啸不止的声音,抬手往侧边的“李容治”身上探去,摸到了“李容治”的一只袖子,是扎手的粗布料子,带着微润的水汽。
花三不敢高声,唯恐是梦,惊醒了梦中人,只敢轻轻问一句:“李容治?”
“二姑娘,”身侧人伸出一手,捏在花三颈上,微微施力,强让花三侧了脸,“二姑娘,我今日不杀你……”
花三觉得“李容治”是将唇贴在了她耳垂上,低声说话之间的热气喷洒,直灌入她耳中,又察觉那人启口,似是咬住了她耳旁什么东西,并突然用力往外一拉,花三只觉耳中有长条虫般的东西勾住了她脑子,在被用力往外拉时往她脑子深处挣扎着勾扎得更深,逼得她疼哭出声,哀求道:“李容治……”
“李容治”似是松了口,暂时将她耳中的东西放开了。
花三觉得耳中的东西一得放,往她脑中更深处蠕动,尖啸声又重响并更为大声,只是断断续续不成句了,“二姑娘……断风来二姑娘……当年……血誓……”
那长条虫状的东西似是被方才那一咬一拉伤到,在她耳中脑内翻滚起来,带得她心腹的剑伤也跟着巨疼,花三忍不住,尖声叫起来,并挣扎着要挣脱“李容治”捏住了她颈子的手。
“李容治”似是叹了一口气,道:“二姑娘,忍着些,音蛊喜食意志不坚的人的脑子。你以往,不是这样的……”
有人在说话,打断了“李容治”的话,花三在脑里音蛊的翻滚声中只听得“李容治”应了一声:“知道了。”下一瞬便有男人的脸庞贴上她脸侧,耳对耳,不过一霎时,花三脑中声音遽然停止,耳中有物蠕动着快速地挤了出去,原本满满的耳内陡然一空,被嗡嗡声所取代。
“二姑娘,”“李容治”又将唇贴近她耳,轻声道:“二姑娘,五庄之内有瞳怪,你若是遇上,低头莫看他的眼,瞳怪眼能迷人心智。”
花三不愿听这些,只想知道他是不是李容治,喊了他一声,“李容治?”
“李容治”顿了一顿,惋惜道:“二姑娘,你难道不记得了?李容治被你杀死了。始元三年腊月十二,那日无风无雪,你用李容治的剑将李容治刺死了。”
浓烟之中,任花三如何大睁双眼也见不得那人面目。
花三不愿信他不是李容治,身上带的味道和声音如何能骗人?她用剑刺过李容治,抱着那尸身坐了三天四夜,但湘地巫蛊之术奇特,苏地能人异士众多,若说她能活着,李容治也必能死而复生。
若说她能活着,李容治也必能……
嗫嚅着,花三无意间将自己心底的话吐露出声。
“李容治”捏着她颈子的手蓦地松开,往上移到她面上,用力擦拭,并似是恼恨般道:“二姑娘,你不该为这种小情爱所困。”
花三才惊觉自己大睁的双眼竟是落下了泪,自己胡乱抬手抹了一把脸,听着那声“二姑娘”,心里突然如明月照镜一般清明。
这个人一直叫她二姑娘,一叠声的二姑娘。
李容治从来不叫她三姑娘,也绝没有称过她二姑娘。
李容治死了。
这个人……不管他是谁,绝不是她心里想的那一个。
会叫她二姑娘的……
突然顿悟,心里起了戒心,便淡漠道:“我不是二姑娘,你怕是认错了人。”
那人“哈哈”笑了两声。
他方才在院子里头与花黍离二人比试的时候,也是这般笑的,满是嘲讽,藏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似是他向来就站在人上人的高位之上,傲立天地睨世间惯了,做不来惺惺作态的平等姿态。
李容治会这样笑吗?
花三恍惚之间不太记得了。
那人惋惜道:“可惜了,二姑娘神智仍旧混沌,可惜了。”
花三不愿答话,她心腹肩颈耳内脑中俱是疼痛,疼痛将她清醒意志一分一分蚕食,她已没有几分力气应付说话,软软靠在那人身上,连离开那人怀抱的力气都没有。
那人又道:“二姑娘,金丝藏珠红流苏,是湘地闫府的东西,闫府是你的故交。闫达是湘地的人,湘地讲究人死要留全尸……”
花三知道他讲的是闫达那手指插进了她肩膀的断手,她伤重刚醒,莫名其妙又昏睡了几日,再醒又碰上了这件事,伤叠着伤,只觉得自己是千疮百孔了,若不是心头还挂念着许多事,怕一丝求生意志全无。便点一点头。
那人毫无半分怜惜,用力将断手一扯,断手的指在她肩上狠狠留下五道深痕,险些把她肩上整块肉撕扯了去。
剧痛之中,花三浓烟随着断手的离开猝然消散,眼前一切清明,却不是在她的房中,身下枯枝落叶成堆,周遭林木环绕,老鸦及鸦群正立在枝头,低头警戒,肃穆看她。
光从林间落下来,光柱之间,花三看清了将她推到在地并站立起身背着光的人,那张脸,那张脸!
李容治!
“李容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