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这一昏睡,睡足了三日,再睁眼时候,先见着花黍离一脸担忧,而后又惊又喜看她从迷蒙转清醒,才再见着房内还有其他人。
屏风已经撤了,花三小小房内床前地下跪了十余人,将她这小间挤满了,都要溢出到厅子去。
花三看着那一颗颗乌黑黑的头顶,认出了已经花了白头的苗老药,脑袋比普通人大一圈的花田,以及此前见过的扎了两个小髻的冬苗,其余的都是不太认识的头顶。
听见花黍离小心且低声唤了她一声,那一颗颗头顶纷纷抬起来变成了清晰面庞,有惊喜也有惊惧,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地看着她,仿佛是劫后余生。
花三刚自混沌中清醒,脑子仍旧有些不清楚,环顾了一圈房内各人,看那花了白头的果然是苗老药,大脑袋的果然是花田,扎着两个小髻哭得双眼通红的果然是冬苗,其他的陌生的头果然也是不认得的陌生人,多是庄奴庄仆的,脑子里的不清楚带得双眼迷迷蒙蒙,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何事,这些人在她床前跪了一地是怎么个意思,莫不是以为她要死了先行个丧么?
花黍离大概是招了苗老药近前,苗老药拖着脚镣激动跪行至花三床前,粗糙的双指扒开花三眼皮看了看,又搭在花三腕间细细把了一阵,再小心掀开花三衣服快速查看了一眼她心腹的伤,将被子盖好花三胸腹,才栽欣喜与花黍离道:“也是因祸得福,昏睡这三日,加上房里重新焚的药香及花主硬灌下去的药汤,三姑娘伤势好转了许多,算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了。”
花三其实听不太清晰苗老药与花黍离讲了些什么,怔怔看着苗老药满是皱纹又有许多斑点的侧脸,尽力偏头又看到苗老药脚上的镣铐。镣铐是寒铁做的,寻常刀刃切不断,重有十五六斤,在苗老药脚上扣了这么几年,将苗老药脚腕都磨出了一层厚厚老茧。
花三看着那镣铐,再看苗老药那在这几年迅速老了的脸,鼻尖一酸,哽在喉间的“药叔”尚未出口,苗老药一只粗糙老手突然附上她额头,宽厚手掌恰好将她眉眼遮住了,并正正挡住了她眼底的泪,欣喜道:“也无发热了,大概过两日就能下床走动了。”
手拿开时候,恰恰将她眼底将要流出的泪抹干了,并借着起身取药的一瞬,靠近她耳旁轻声落下三个字:“有湘民。”
湘民?
湘地余孽?
花三听闻,心底一震,因苗老药带起的满心心疼迅疾平复下来,面上不动声色,顺从吞了苗老药递过来的药丸,依着苗老药的吩咐含在舌下慢慢化,眼角余光打量了地上众人一番,有些惶惶然。
苗老药是本就是湘地的大夫,多年行走湘地,认得的湘民不少,他既与她说了有湘民,必是认出了房中有故人。
只是房中这跪了一地的看着都是五庄里的人,虽是有些新鲜的面孔,是自五寨里新近招入庄的庄奴庄仆,但五庄选奴仆从来谨慎,只从世代居住在五寨里的人家里招,所选的人向来忠心不二,五寨也鲜少有外迁进来的人,按理说该不会有外人有机会混在其中才对。
可苗老药认出了,就必是真的事。
花三从未有过怀疑苗老药的时候,他几次三番从鬼门关将她拉出来,从未害过她,他与她之间的交情也绝非是湘地故交及普通医患这样简单。
那一头执杀冥才在没水湖上死了,这一厢五庄内便有了湘民混在其中,还在她此刻房内,是来取她的命,还是来要她的断风?
花三半垂眼,掩住了眼底的惊惶,还不敢细想,花黍离握了她一手,凑近到她身旁坐,仔细打量她苍白面目,低声问着:“可有哪处不舒服?”
花三实在是不习惯花黍离这样的亲昵,被握着的手不自然动了一动,想将手自那只温热手掌中抽离,却叫花黍离捉更紧。
看花黍离双目血丝满布,焦心憔悴的模样,想来也是守了她许久,便不好再忤逆,任他握着。又因舌下药丸未化,也不好启口出声,便摇了一摇头。
花黍离还要再问她什么,忽然听得门外头有个女声一路高声行近,尖声嚷着:“醒了也不告诉我!醒了也不告诉我!还叫这么多人跪在房里做什么?!叫这些污浊气扰了三主么?!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平日里照顾三主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我一个人顾着她的时候哪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好了,让我到厨房里去煎药!哼!去煎药!我去之前是怎么交代那些新来的?!说要她们可小心仔细看顾着,伤重比不得平时,吃的用的闻的都要留心!这可好这可好!叫人在你们眼皮底下下了毒!这才回来几天啊?!杀千刀的!就该把你们放油锅里头炸了,炸酥了取出来剁了,剁碎了喂卒山上的野狗子去!还跪在这儿挡路做什么?!起开!我给三主擦手擦脸!你们这杀千刀了,血污了脸面也不会打个暖水给三主洗洗,留着你们做什么?!该将你们投到归南河里头去,我听说归南河里的水鬼专收你们这样没心没肺的!叫水鬼收了你们去做妻做妾,叫你们在归南河底日日受尽煎熬永世不得翻身!哼!杀千刀的!”
花三看着那声的主人端着一铜盆热水,一路风风火火用腿脚和肥胖身子挤开跪着的一众人,连花田都被她踹倒在地,行近她床边,胖软的双颊因愤怒酡红,一叠声骂着粗鄙的脏话。
花黍离原本听着这高声喧哗恼怒站了起来,一只手仍牵着花三的手,尚未来得及呵斥,见着那声的主人进到房中并接连递了他几枚白眼,气势莫名矮了下来,低咳了两声,放开了花三的手,退到了床尾那处站着。
那仍兀自高声咒骂的人将一盆水重重落在架上,“哐”的好大一声响,将盆中热水震得摇晃不止,微洒出来打湿了地面,嘴里高声骂着的话未停,用力拧了布巾,狠力到双手指关节都泛了白,但最后落在花三面上擦拭的胖胖手却是轻慢且柔的。
花三瞪着她,突然觉得好笑,并且笑出声。
那声的主人见她如此,森森横了她一眼,厉声骂道:“你还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