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死人了?
花三先是一怔,随即大惊,“你你你你你”地“你”了花四半天,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话。
讲节哀太迟,说祝福太怪。
想着说是像僵尸的果然是个僵尸,又想着平日里温软的花四竟是一个如此重口的,喜欢一个能蹦跶的僵尸,觉得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不太对。
结巴着“你”了半日,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末了,惋惜拊掌,叹了一声,大概明白日常不太与她亲近的花四为何今日来跟她讲这桩事,问花四道:“伺候你的庄奴先前给我托了一封信,说你先前用了我给的药,是有些起色的,这两月却越发不好了。我取回来的那些长生血、长生肉,你可是给那个僵尸公子用了?”
得了那信,她才想着去苏地一趟,路经了不兰城,又想着给花四取巫兽。
合着这一切,都是要便宜了那个死人了?
花四道:“我想着你此前说,这血做的药引能叫人长生,我便想大概也能有个起死回生的用处。”
大概也是跟周生为止和盘托出僵尸心上人一事,才叫周生为止与花四说了她的长生肉活了婉瑜一事。
花三有些困惑,问道:“此前是有块长生肉的,你怎的不留下给他用了,倒硬退回给我了?”
花四道:“你终日在外奔波,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我心里自然是向着你这边多一些。若是二者择一,你是我姐妹,我要选的自然也是你。”
姐妹……么?
花三有些怔然。
花四难道真能将她当做真的花三么?
花四低咳一声,将花三这怔然打断了,道:“你若是……还能取一块长生肉回来……”
说得颇为难为情。
花四一向也没有求花三的时候,这倒是第一次。
花三心里头清明了些,应了一声,道:“周生为止用这个药活了婉瑜,这确实是有个活死人的用处的。你莫担心,待我伤好了再去趟苏城,再给你拿一些回来。”
花四在外头淡淡应了一声,说不出是感激还是别的什么。
花三想着她平日里是个久病长痛的,性子想来平淡无起伏,也不太在意。
又听得花四问她:“你怎的不问,我喜欢上的怎会是一个死人?”
花三又是一怔,愣愣答道:“你喜欢谁便喜欢谁,我只要管你喜欢得好不好就成了,管他是谁做什么?你喜欢的哪怕是只蟾蜍,我也只想你与那蟾蜍过得好便是了。”
花四像是没想过她会这么答,似是有一瞬间闪神。
一时间两厢都不说话。
花三醒了这许久,听了说了这许久,又有些困乏,靠在那团团起的被上,怔怔望着前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随兴起胡乱想了一阵事情,多是如何从五庄到苏城,沿途经过哪几处,沿路有些什么东西。
就想到通往苏城郊外法华寺的那条路是青石板铺就成的,据说是此前有个善心人,日日上山凿石,一日凿一块,凿好了背到路上铺一块,一日日凿一日日背一日日铺,就这么日复一日地干了二十来年,铺出了法华寺之前的二十里青石板路。路铺好了,又有另一个善心人在路两旁种了梧桐,也是一日栽一棵,对外说取的是“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之意,说有一日法华寺外梧桐之上,将有凤来栖。
花三其实不是很喜欢那条路。
往来寺庙的香客常走的是另一条官道,那官道两旁摆着许多卖香火或吃食、茶水的小摊,热闹些,路程更短一些。
热闹的路,花三也不能走,怕被人认出,怕惹麻烦。
两厢权衡,只能取个静,往来法华寺找苏涣,走的都是那条青石板路。
那路太清幽了。
两旁都是高大梧桐,梧桐之后是连绵的竹林,走在石板之上,周遭一丝声音都没有,花三每每走在其间,总有一股万念俱灰的挫败感,心里头奔腾着满满的死意,觉得世间之大、天下之广,竟没有一处能叫她容身的地方,实在是叫人绝望得很。
上一次拜别苏涣,苏涣将她送到青石板路口,她独自走在那石板路上,停停顿顿,满心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困兽,逃脱不得、挣扎不得,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往下走。
听到苏涣在身后唤了她一声,回头去看,苏涣倚在路口那棵最年长的梧桐之下,朝她招一招手,双手合十,行了佛礼。
长身玉立的年轻居士,穿着青色和尚服,立在那处,远远看她,身后是法华寺巍巍庙堂的一角,说不出的庄严肃穆。
她去找苏涣的这一次,苏涣跟她说了一个故事。
法华寺香火鼎盛,香客往来众多,与擅解人心惑的苏涣居士交谈之间,难免不讲到各地的风俗或轶事。
花三每找苏涣一次,苏涣就与她说一个故事。
那些故事多半是光怪陆离、神神鬼鬼的,都是各地香客与苏涣说,苏涣又掺了佛理在其中,与花三说的。
花三是个杀人的,是个和尚都想要感化她,叫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这个故事,原本不必与她说,因苏涣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一反常态并不说理,只是平平常常当是一个趣事与她说了,说完了一反常态与她一同感慨了果然世间情爱最苦、人不该为相思所缚等等,像是一个世俗里的普通公子,全无半丝修行居士的模样。
花三想到了这个,怔怔看了屏风绢布之上花四的身影半晌,感觉耳旁有声音,细听了却是自己的,惊以为是昨夜那瞳怪又来了,惊奇过后又是好笑,明明是自己在问花四:“你有没有听过一个送心人的故事?就是有个人,亲手把自己的心挖出来送出去了的故事?”
杯盏碰撞声,是花四将手边的茶杯打翻了,茶水大概是洒了一茶几,花三明明白白看见花四的身子动了一动,移开了脚。
花三苦笑两声。
苏涣这个人,果然不做无用功的事情。未讲理的,将理留给她自己参悟。原本不必说的,说了留给她自己醒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