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荣一死,郑侧妃心里更加没有信心了。她开始觉得想要以殷曜去取代各方面都完胜的殷昱,其实是多么艰难的梦想。可是谁让当初他们曾有过那么个机会呢?如果殷昱不杀殷昊,那么她也不会起这样的心思,不会有后来这些事。
当然,说起来如今他们也不曾受到什么实际损失,可是殷昱拿到皇位之后,会放过他们吗?
如今殷曜当不当太孙已是其次,重要的是在他们放弃争取这个位置之后,殷昱还会不会容许他们平安地呆在京师!
“你先回去,让你外祖父有空进宫来趟。”
她挥退殷曜,在美人靠上歪下来。
殷曜传信给郑铎,郑铎翌日下了朝就进宫来了。
谢荣的死也给他带来了震动,这毕竟不同贬官降职,人死了不但再也没了,更带给人一种颓丧灰暗的气息,也像是一种征兆,至少殷曜这边是再也没有谢荣这样的人可以再利用了。但是谢荣竟然与七先生真正勾结上,才令他感到更加惊惧。
他不敢想象如果谢荣没有暴露,殷曜会落得什么下场,而谢荣这样的人最终都还是跟乱党勾结上了,那么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
到朱睢宫来的时候他心情十分复杂,有些不知道将何去何从。
“从前季振元虽然老嫌我脑子不够用,谢荣也是,可是他们这些聪明人到底还是比我我这个蠢人死在前头。可见有时候人太聪明不见得是件好事。如今咱们大势已去,是时候想想该怎么为往后的路作些铺垫了。”
他坐在珠帘外头,涩然地朝帘子里的郑侧妃说道。
郑侧妃沉默无语,半日她吐了口气,说道:“郑府上下有着几百号人,父亲当然一心求稳。可是我不同,曜儿争,可能是徒劳无功,可是如果他不争,那殷昱上位之后,他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不认为他会放过曜儿,因为换了我,曜儿上位之后我也一定不会放过殷昱。”
郑铎呆呆地看着面目模糊的她,讷讷道:“那你想怎么样?”
珠帘内忽然陷入一片沉寂。转而,那帘子动了,郑侧妃从里头走出来,说道:“我知道皇上不一定会同意在这个时候答应册立太孙,可是如果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呢?父亲历来甚会讨皇上欢心,如今宗人府宗正在郑王手上,不如父亲去请郑王请奏册立曜儿为太孙?”
“这——”
郑铎无言以对。
郑侧妃走下丹樨,“据说谢荣临死前曾交代七先生欲在宫里下手,那么极有可能是皇上了,我们还不下手,万一若被七先生得了逞,那时就晚了!我们只要在皇上驾崩之前把圣旨拿到手,到时就算日后还有变数,我们至少也掌握了主动!”
郑铎真不好说她什么。
说真的,他脑子是不怎地,两个儿子比他强得多,可是这种事情犹如在悬崖边上过夜,一个不留意就跌下去了,他是重权利,可是比起权利,他更在乎性命。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被季振元他们嫌弃的原因,可是他就不明白了,一个人连命都保不住了,还要权利有什么用?
郑侧妃既然也知道争的结果是死,为什么她还要执迷不悟呢?
“父亲难道不答应我?”郑侧妃皱起眉来,声音里也多了丝不快。
郑铎暗吐了口气,无奈道:“答应。我回头就去寻郑王。”
这是他的女儿,他能怎么拒绝?如今府里基本是永宁的风头最劲,永宁早与郑侧妃互看不顺眼,如果殷曜再失势,永宁会更加盛气凌人,那时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从宫里出来,郑铎就去了郑王府。
郑王跟郑铎谈不上有交情,但是也绝谈不上有矛盾,郑铎把来意跟郑王一说,郑王就也琢磨开了。基于跟殷昱之间的仇,当然是殷曜上位对他来说有利些。请奏封太孙这件事又不得罪皇帝,他有什么不能干的?按照皇帝对殷曜历来的态度,说不定他还正中了皇帝下怀。
于是翌日早上就捧着折子当着众大臣的面递交了上去。
请奏册封太孙的话一出口,魏彬便立即跟殷昱对视了眼。都说郑铎脑子不够,看来郑王的脑子比郑铎更加不够。在这个时候他还不知死活地来请奏册封太孙,难道是生怕殷昱不惦记着他?
在他们几个腹诽的同时,皇帝也往殷昱看了眼。
“此事今日暂且不议,安穆王随朕去乾清宫,余者退朝。”
皇帝极少极少唤殷昱单独说话,大家都往他看了眼。殷昱冲魏彬点点头,随在圣驾后头到了乾清宫。
进了殿,张珍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了下去,自己也退在帘栊下方,点起一缕香来。
“坐吧。”
皇帝指着丹樨下一张锦杌,然后看着地面铺的波斯绒毯,“乱党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殷昱因着这些日子隔日便在乾清宫当差,所以见皇帝面的机会很多。他很明显感觉到,谢荣落网后这些日子,皇帝的情绪一直都显得有些低沉,就在殷曜殷昌过来时,也不再明显地表现出袒护之心,而眼下他会这么样和颜悦色问起他的差事,委实出乎他的意料。
“七先生已经坐不住了,最近屡有小动作出现。而谢荣所说的他想在宫里动手的事如果是真的,则更加证明他已然准备狗急跳墙。这种人反咬起来动作甚大,所以最近我一面继续搜查,一面也另派了人手监视城里动静。”
因为早已经不在乎那份祖孙之情,殷昱也不再如儿时那般对着皇帝毕恭毕敬。
皇帝对他的态度有些微愠,但是当看到身着盔甲的他的健壮身躯上,他的目光又有些回暖。
“那个七先生,究竟是什么人?”他问。
殷昱微嗅了下空中,有股异物燃烧的味道。扭头看去,只见帘栊下的点香的张珍不知几时怔站在那里,虽是侧面对着这边,但也很容易瞧出来他在凝神倾听。
“张公公,你把龙涎香的纸烧着了。”龙涎香外包着层纸,已经冒起青烟了,他出声提醒道。
张珍回过神,手忙脚乱的把纸掐灭,将香重新点着,丢进香炉里。然后低头收拾地板。
殷昱张口要回答皇帝先前的问话,却是又觉张珍十分异常,又不由回头看了眼他,把吐到嘴边的话给稳住了,改口道:“乱党贼子,哪会是什么好人?目前身份尚不清楚,还得等进一步确认才好向皇上禀报。”
皇帝显然并没有把张珍的反应放在心上,他凝眉唔了声,便说道:“加紧些速度,快些查!此人已经扰乱的朝纲长达数年,必须除之而后快!”
殷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当初死不肯让他担任这清剿总指挥的是谁?如今倒是把他使唤得这么顺手了。他就算要清查乱党,也是为着殷家江山而不是为着他不是吗?
不过他知道,皇帝是从来不会反省自己的,所以这些话,也无意让他知道。
他站起来,“皇上还有旨意么?如果没有,臣就告退了。”
有时君臣关系也是很能信手拈来利用的工具,起码在这种时候,可以拿着这阶级关系维护各自体面。
皇帝叫住他,默了下,到底又还是挥手让他走了。
张珍门外恭送回来,走到皇帝面前,拿美人捶替他敲着背,一面道:“郑王今日递的那折子,皇上将如何处置?”
“先放着吧。”皇帝淡淡道。
张珍默了默,目露失望地退下。
殷昱回到王府,谢琬在教殷煦洗手,冬天来了,衣服也穿厚了,谢琬本不让他自己洗,但他执意要自己动手,只好先教会他要领。
殷昱抱着殷煦腻歪了会儿,然后把孩子交给夏嬷嬷,在谢琬对面坐下来道:“我刚才宫里回来,今日郑王上折子请奏册封太孙,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郑铎他们那帮人附议了,可见他们又按捺不住,想要来凑凑热闹了。”
谢琬正在擦手,回头让顾杏把水盆收拾了去,跟殷昱道:“那皇上什么态度?”
“他留中不议。”殷昱看着谢琬,笑起来:“之后他便把我单独叫进宫,问起我查案子的事办的如何。”
谢琬没好脸色,“当初把你嫌什么似的,如今倒要指望你来清剿乱党了?他倒是指着殷曜去啊?这会儿知道那是个窝囊废了?真叫做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殷昱倒被她的脾气逗笑了,拉起她手道:“犯不着为这个生气,郑王他们得不了逞。我觉得,今日他单独把我召进宫去问话,倒像是故意这么做似的。”
“故意?”谢琬抬起头来,“你是说,他故意让人误会,如今在重视你?”
她真是无语了,皇帝满脑子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只是有这种感觉,并不知道准不准。”他沉吟道:“事实上我一直怀疑皇帝总是针对我,针对霍家,不单单是担心霍家独霸朝堂这么简单。也许这里头还有什么原因。当然,他不喜欢我,这却是事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