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殷昱回来,护国公府的气氛总算急转直上了,这件事不必挂虑,便连漕运的案子也不算什么了。因为殷昱才是联系着殷霍两家的纽带,没了他,霍家接下来还真不知道会往哪个方向走。
霍老夫人这段时间也总算有了心情跟媳妇孙女一起抹骨牌。这里正赢了把钱,跟前的丫鬟蔷薇就走进来道:“老夫人,殷公子回府来了。”
因为殷昱幼时也常住府里,所以上下都把殷昱的到访视作为“回府”。
殷昱进了花厅,霍老夫人正从牌桌上撤下来,端正坐在矮榻上,三夫人秦氏和大姑娘霍茵四姑娘霍蓉均垂手恭立在一。不过虽然姿势恭谨,神情却十分轻松,都在笑望着他。而且两位姑娘看着都已有十一二岁,看见殷昱进来也没有刻意回避。
殷昱上前见了礼,便坐在霍老夫人下首问道:“外祖母这向可好?”
霍老夫人招手让秦氏等人也坐下来,然后笑着回应殷昱:“我有什么不好的?你平安无事,我这颗心就落到肚子里了。”说着她细细地端详着他,然后皱眉道:“怎么黑了这么多?近来码头上事务很忙?还有这衣服——”
她颇有些吃惊地看向他。虽然称不上多么黑,但是的确也没有原来白。那衣领倒也干净,只是倒有一半卷进了上层的衣领里,虽然这对一般人来说没什么,可是相对于殷昱,一个从小到大任何时候着装上都没有过丝毫的纰漏的人来说,那就太不正常了!
当然,流亡在外的那段日子除外,可眼下他是流亡吗?他如今是有着堂堂正正军职的军官!而且他还有那么多的侍从,对了,前些日子她不是还让人送了三十个丫鬟婆子过去吗?这批人可都是请宫嬷严格训练过的,他们是怎么照顾他的?
霍老夫人想到这里,一张脸顿时沉下来了。
“是不是丫鬟们侍候不周?”
殷昱道:“不是,我根本就不喜欢陌生女人碰我。所以根本没让她们侍候。”他老实地说。
霍老夫人惊道:“这么说,这些日子都是你自己在打理起居?”居然一个丫鬟都不叫进去侍候,而且这么久了都还没有人回来告诉,当初她可真该多叮嘱她们几句。
“没有人侍候,你一个人这怎么行?”她从小就是锦绣堆里长大的,连衣服都没自己穿过一件,从来没想象过她身边这些人要象平民家里一样需要自己动手过日子,可是偏没想到她这宫里出来的外孙竟然如今落到要自己伸手的地步,这岂能不令她心酸?
“是啊,昱儿也觉得很烦恼。”殷昱笑着道,“武魁他们实在手粗了,总是顾着这个又失了那个,让人气恼得很。”说是气恼,却是没看出来真有什么气恼的样子。
霍老夫人叹了口气。
秦氏从旁笑道:“依我看,公子是该娶个媳妇了。”
对啊,他是不喜欢陌生女人近前侍候,可自己的妻子总不会也不让近身吧?不过这也说不准,毕竟他从小到大被严格教养,自律又极严,到如今还是童子之身啊。万一——不,没有万一,只要成了亲,陌生人自然也就变成熟人了!
秦氏这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霍老夫人两眼顿时就亮起来了。她笑微微看着殷昱,“宫里规矩多,难为你这孩子还记得这么讲究,那外孙母给你说门亲事好不好?等你有了妻子,让妻子照顾你,自然比丫鬟和侍卫妥当多了。”
殷昱同样笑微微地看着她,“外祖母的提议很是,昱儿竟从没想到这层。”
霍老夫人呵呵笑起来,秦氏也笑起来,姑娘们捂着嘴,吃吃笑得很欢乐。霍老夫人道:“既然如此,那原先与沈家的事情就不能再提了。你问你,后来可还有瞧中了哪家姑娘没有?若是家里门第相当,倒也可以考虑。”
殷昱认真的道:“孙儿幼承庭训,连女眷都没见过几个,更不敢存心去看人家姑娘。”
霍老夫人与秦氏交换了个满意的眼神,正要说话,殷昱却又道:“不过外祖母如果能够替昱儿知会下母亲,就说昱儿想要成家了,能够得到他的祝福,那是更好。”
霍老夫人肃然:“这是当然,你就算出了宗室,也还是你母亲的孩子,这件事自然要提前问过她的意见才能行事。”她叹了口气,“你想得很周到,竟是我鲁莽了。回头等我与你母亲议议,听听她的意思,再给你挑门好亲事!”
殷昱含笑点头,简短地回了句:“那么烦请外祖母代向母亲问安。回头母亲那边有了准信,再请外祖母派人告诉我一声。”
说完他站起身来,“我是来找外祖父一道去拜访段阁老的,就不多留了。”
霍老夫人连忙让人带着他过去。
这里看着他走了,秦氏却又叹着与婆婆道:“实则是早就该议这层了,如果还在宫里,这会儿只怕都已经大婚了。谁知道竟出了这样的事。”
“这就叫世事无常。”霍老夫人目光深深望着门外。
时间进入七月,随着炎夏的渐渐离去,杜阁老正式告老的消息从宫中传来。而杜岑在退任之前果然上书皇上请命季振元为首辅,段仲明则请命沈皓。
虽然两方都心知肚明知道段仲明沈皓与季振元一党不大对付,可那也毕竟是私底下的事情,像如今这么样公开唱反调,还是有史以为头一遭。于是据说在朝堂上两方人马都开始了据理力争,段仲明这边虽然人数略少,但声势却极盛,目前朝议尚未有定论。
谢琅对于段仲明忽然间明确了态度有着疑虑,因为季振元的当任几乎已成定局,这不是靠段仲明他们唱唱反调就能改变得了的。
谢琬想了想,却道:“这倒也不难猜,正因为季振元的当任是难决改变的事实,所以段仲明才更要给他添添堵。这举荐的事谁都可以做,为什么他不能推举沈皓?就算最后季振元赢了,他们至少也赢得了一些同情票,朝中在他们二党之间处于中立的可还有不少人。
“如此一来,等到季振元当选了首辅之后,到了提选魏彬为补任大学士之时,段仲明就可以充份利用这些同情票为这边加势了。皇上总不能一次不顾他们的提议,二次还是不顾他们的提议吧?就算皇上心里另有人选,对于他们提出来的魏彬,也一定会多加几分考虑。”
殷昱虽没有把这些事跟她透风,但是她也不难猜出来段仲明此举乃是出于他的授意,而此时跟季振元唱反调,也不过是提前为魏彬壮声势罢了。
谢琬此次并没有建议谢琅参与魏彬内阁竞选的事,因为这个时候过多的露面政圈对谢琅其实并没有好处。而且他也还不具备插手这种重要时政的能力。
谢琬自认也没有这样的能力,随着谢琅的日渐成熟,随着她撒开的网越发的大,她也不适合再去过问男人们之间的情。虽然谢荣她依然要报复,要阻止他成长为胁迫到他们生存安危的强劲的对手,可是对敌有很多法子,不见得非要不顾身份与他面对兵刃相见。
她能够做的,只有极可能地利用着身边的力量,去阻止或干扰谢荣,直到最后达到将他死死按下以致再也不能翻身的目的。
所以如今眼目下,对于婚事的选择,也真正开始成为她的一个烦恼。
她如果不成亲,那她留在家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可以发挥。因为谢琅必然会渐渐撑起这个家,必然会朝她希望的那条路去走。她能够再做的十分有限。而她就算能够如从前说过的那样去过自己的日子,可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并不只是为复仇而生,相对于复仇,其实她更想做的是个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女子。
她不是为谢荣而生,她是为自己而生,为如今的家族而生。
两世她都是个正常的女孩子,她并没有在婚姻和感情上受过什么创伤,从前之所以说不嫁,不过是觉得情势所逼她不能嫁人,可是如今谢琅已经在快速成长中了,等魏彬成功入了阁,季振元那方感受到压力,谢荣肯定也会露出许多破绽可以攻击,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拒婚,就显得有些站不住脚了。
谢荣垮不垮,她都该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从前小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真正到了面临选择的时候,才知道重要起来。
可是靳夫人给她的有关于李郎中长子的资料,她看了几遍,觉得很不错。可是,她也期待不起来。一个陌生男子,纵使十分优秀,又能指望她对此有多欢喜呢?不曾交过心,不曾相处过,突然之间因为一纸婚书便要结在一起成为夫妻。
她把这资料压在妆奁匣子下。依旧听靳夫人介绍着每个人的好处。
有时候他脑海里会闪过殷昱的影子,会想起他让她等他的时候说话的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