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过去,季瑶听北镜“啊”了一声,三人七手八脚忙往主卧一挤,只见北镜站起身张大了嘴,连连后退,撞倒了一个青瓷杯子。早已冷却的茶水泼了一桌一地,怀君摇了摇头,对临衍道:“起身吧。”又对北镜道:“你且缓缓,动静小些。”
想来北镜名门弟子,对这妖血之事还颇为难以接受。临衍已穿好了上衣,朝她一躬身,道:“师妹对我有恩,此一滩浑水,于情于理都不该把你扯进来。若师妹心觉不适,要如何待我,我都可以承受。”
“……我们先解决眼下困境,其余之事,回头再说罢。且再让我想一想。”
临衍点了点头,又忙朝北镜二人一通谢。朝华由偏房而出,眼见众人或咳嗽或假意沉思,皆不愿同其对视,遂一挑眉,道:“这便好了?”
自然不是,否则他们这妖水淬成的法宝也太过没用。怀君低头干咳了几声,道:“我修为不如这位高人,封印之术欠些火候,明日若再横生变故,恐怕我这也瞒不下去。”
“既如此,你们还愿意让他明日出山?”
北镜方才助怀君护法,此时也有些脱力。只见她脸色苍白,薄汗酝湿了刘海,季瑶见之不忍,忙扶着她的肩膀四处找水。她摆了摆手,怀君也心怀愧疚,看了她一眼,道:“此事非人力所能及,昨日一场,各家有目共睹,他若明日不去,恐怕会更添揣测。”
北镜站起身,脚一虚,忙找了个椅子端坐着。她见众人之神色实在太过精彩,外头黑夜沉沉,漫无边际,遂深吸一口气,道:“敢问师父,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此暗流汹涌,到底指向何方?”
这问题问得甚好。怀君二人对视一眼,朝华一脸事不关己,抱着手臂往门上一靠,怀君技出无奈,这才将前山一番揣测连同天枢门内斗争权之事草草说了。北镜听罢,犹豫半晌,道:“如此,弟子愚钝,自请代师兄出战。”
若当真如此简单便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安排这一圈。怀君叹了口气,还没开口,便听许砚之抢声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明日无论衍兄出战或是不出战,各家揣测在所难免。他若战,无论是输是赢,人家也必有后手。今日明长老姑且还护着眼兄弟些许,明日他站哪头都还是未知之数,是以晚辈觉得,不如索性咬一咬牙,破釜沉舟”
“……以一当十,大杀四方?”
“……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许砚之与北镜两相对望,皆对对方的脑回路感到痛心疾首。
“跑定然不能跑,师兄再一走,这一道又一道的污名恐怕洗都洗不掉。”
朝华略一沉吟,道:“也不尽然。现下诸多污名不过不着边的揣测,明日若人家一举将此污名坐实,我们恐怕插翅难飞。”
“正是此理,”许砚之连连点头:“我们在明敌在暗,人家今日能甩出化妖水,明日还不知会甩出个什么惊天法器。人家这是看准了我们毫无还手之力,无论他们再怎么闹,衍兄弟这……这伤,”他瞥了北镜一眼,话锋一转,道:“此伤已然被他们抓了把柄,就这一件事,我们毫无办法。”
“可天枢门前山后山皆有守卫,这连夜遁逃之事谈何容易。更何况明日师兄一走,人家再编排个畏罪潜逃之说,我们又当如何?”
“相比此事,我更好奇另一事,”朝华忽道:“今日明汐伤了瑶姑娘的脸姑且还是意外,但他一个被除名之人为何能够出现在‘玉衡’台上,又如何瞒过主审们的眼?更何况方才你我皆悄然来之,明长老即便再急,又为何定要今晚让临衍露个面?这背后可有推手?”
长夜深寂不着边。怀君沉吟片刻,道:“若他们当真拿准临衍的伤势做文章,无论明汐如何,最终都定会绕到临衍头上。方才经你一提我才想起来,云缨一个从不掺和门中事的人,今日看似发了一通脾气,实则是在帮助你我二人解围。她又在这局中扮演个什么角色?又是敌是友?”
北镜听闻二人一通云里雾里,暗暗心惊。本想着门中长老之争已足以让她心生厌恶,不料这一江湖朝堂,仙门妖界,兜兜转转一圈,这些人的所谋所虑也不过这几件俗事当真江湖四海,仙友门辟谷闭关,一个个的却也还是同一个鸟样子。
她忽然心生绝望。这般一个绝望,反倒令临衍这半妖之体反倒显得既不突兀,也没有这般罪恶滔天。
她听得怀君二人商议未果,许砚之横叉一杠惹得众人哭笑不得,正争执间,一只纸鹤悄然而至。季瑶张开纸,抬起头一一扫过,木然道:“沐夫人说……让我们且先去祁门镇避一避,其余之事回头再说。”她停了片刻,有道:“她还说,万令那个姑娘同我们一起。”
哪个姑娘?怀君将众人一一扫过,目光在朝华身上留了片刻,不忍直视。
“如此,那我们……”怀君还没说完,季瑶“呀”了一声。
窗边陡然露了个黑影,此黑影鬼鬼祟祟探出个头,旋即又缩了回去。许砚之怒气冲冲一把打开房门,却见方才期期艾艾要走不走的明汐正耷拉个脑袋站在门口,苦着个脸,见了他,想跑而又不敢。
“……我来看师兄。”此话一旦说了第二遍便再没有人信。许砚之哼了一声,明汐不服待辩,北镜瞪了二人一眼,刻意对明汐大声道:“我们一会儿就走,你同我们一起?”她边说还边朝许砚之丢了个眼色,许砚之会意,连声道“是”,言罢又假惺惺朝临衍连告了好几声歉,只道山高水长兄弟且保重,不由分说扯着明汐将他一路往小路上推。
这一推,明汐往回一探,只见临衍门中黑洞洞不漏光,床铺书柜一应整洁,房中无人,黑洞仿佛无底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