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玄幻小说 > 白露点苍苔 > 第七十二章 沧海一粟全文阅读

怀君守剑阁,云缨守占星台,二人相距不远,但都不喜在众人面前露脸。临衍上一次见云缨长老还是自己往丰城之前,再然后,便是明汐重伤之时。临衍提着一盏明灯走到门边,只见剑阁巍峨,繁星璀璨,天地浩渺,而自己如沧海一粟,渺小如尘烟。

剑阁中有谈话之声,临衍走上前,敲了敲门,怀君应门,而朝华正站在他的身后,一脸诧异。

临衍见朝华,忽觉怪异。并非厌恶,也非惴惴,只觉……她的秀色与明媚,她的目下横波都仿佛是成了一面擦得锃亮的镜子,照得他心头沉闷,无地自容,照的他恨不得从未认识过她。临衍低下头,道了声歉,溜之大吉。他心头不安,见二人,不知当作何反应。朝华二人也甚是莫名,怀君咳了一声,回头瞥见朝华,恍然大悟,不可置信,神色复杂,道:“……你莫不是又……?”

“……”

朝华闭口不言,此沉默即为默认,此默认实在令他目瞪口呆,技出无奈,忍无可忍。怀君缓了许久,广袖一拂,指着门口道:“……给我出去。”

“……”

待二人一番口舌,拉拉扯扯,好容易将怀君哄好,朝华揉着额角,心道,你也老大不小一个人,怎的就不能眼光放长远一些,对儿女之事看开一些。然此话她万万不敢同他当面置喙,怀君将一本手抄的薄册子往她跟前一砸,道:“拿着它,离开天枢门,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此薄册子甚新,封面上《四国史考》几个字倒像怀君的手笔。朝华一挑眉,心道,你竟还专门抄了一份?

她捡起此册子看了看,道了声谢,罢了郑重道:“玩笑归玩笑,还有一事,你须得做足万全准备。”她将临衍血脉与桐州之事略略说了,怀君虽早接了陆轻舟的书信,此时听她这般身临情景地一说,也不免诧异。怎的这孩子下了个山,遇到的竟都是这般匪夷所思之事你到底是个什么灾星附体?

朝华不知其心头辗转,自顾自道:“即便他血脉之事算是巧合,但自丰城开始,我总隐隐觉得,有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将我们推着一步步往前走。”

“怎么说?”

朝华沉吟片刻,道:“我辗转人间许久,偶然寻得的故国踪迹不过只言片语。然而一直以来我始终有一个巨大的疑惑九重天昔年灭于一场不知其所起的浊气,这么些年过去,神界当真没有几个幸存之人?于是我猜,此淮安王,或许也是个神界旧人。”

“……有趣,”怀君不冷不热道:“你自己不久前方才说过,神脉离了神界便会不断衰微,即便你有天子白玉圭护着,其他人可没有……”他说到此处,一顿,恍然大悟。没有天子白玉圭护体,也不见得就全然没有办法。据桐州的守墓人所言,此四方石内自成一片天地,其时间流逝更慢,待久了魂力受损。既然毕方能在一方碎片里活个八百年,谁又能保证,三山六界之中仅只有一个毕方呢?

“有趣,有趣。”这两声喟叹倒总算真心实意。怀君托着下巴,皱着眉头,低声道:“你这猜测其实也有些道理。若淮安王乃神界旧人,这也便解释了为何子陵君与公子无忌对战之时,公子无忌能放出三条大白蛇此蛇同神界有些渊源,我回头说与你听。这也更解释了为何公子无忌大胜之际淮安王蓦然不见了踪影或是魂力有损,或是神脉衰微,我们不得而知。”他在房中来回踱步,一边道:“有趣,当真有趣。所以你专程让我查此《四国史考》便是为了翻淮安王的旧账?”

朝华点了点头。昔年胡世安为找人修此书也算是呕心沥血,其间所挖出来的淮安王之旧事,或真或假总也有些线索。怀君略一沉吟,道:“既这般说,你随我来。”他将朝华领上了楼。世人皆道天枢门剑阁中或有神兵宝器,然此实为讹传。剑阁之中没有刀兵只有剑谱,二楼是怀君的地盘,其一地书页狼藉,一地食物残羹,令朝华见之甚为惊心动魄。你师兄这般洁癖的一个人,怎生容得下你这般邋遢?

怀君略一咳嗽,轻道了声“比较乱,莫见怪”后往一堆故纸中翻翻找找。待他好容易翻出两张残页,朝华心下甚是敬佩。怀君将此残页展开,古黄的纸上歪歪扭扭画着几个不知名的咒符,朝华见之一头雾水,怀君道:“你们去丰城时遇见的那个海棠花,我令人将捆花的铁链子上的文字拓了下来。此文字我虽看不懂,但我在另一处也寻了个踪迹,你看”他将朝华手上的《四国史考》翻开,指着一页上的一张图,道:“此乃淮安王之王陵的一块砖。”

朝华两相对比,恍然大悟:“原来捆着那妖海棠的铁链子竟这般古早!若我们推测不错,淮安王昔年助公子无忌征战之时曾在人界留了些踪迹,那乘黄一族识得此踪迹,也即意味着”

乘黄已被淮安王纳入麾下。八百年前淮安王不知为何突然失踪,现今他却又不知为何突然现世,此件重重,一层一层,令怀君细想而暗暗心惊。“……若他是神界之人,此文字你为何竟不认得?”

朝华一挑眉,道:“九重天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我又怎能谁都认得?”

怀君咳了两声,盖因此处实在是灰太大,空气污浊不堪,朝华早难以忍受,此时也不由戚戚,心道你在此阁楼上一闷就是一天,当真勇士。二人下了阁楼,朝华长舒一口气,忽然想到一点:“我在桐州之时,确实探了一探这所谓‘往生之法’。那守墓老者同我说,昔年妖界皇族将此法封印后便再无人知其由头。但真若细究起来,此法倒同上古魔族有些渊源吞食他者内丹以助自己法力大增,此话听起来可有些许耳熟?”

怀君一头雾水,摇了摇头。

“也罢,我随意一猜,做不得真。”朝华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乘黄,淮安王与妖界倒是连起来了那昨日山门前的那场血战,你可有查出些由头?”

一说此话怀君便来气。门中一传十十传百,道妖魔此来或为寻个什么“神界太子转世”,然朝华一口断定神界断没有转世之说,怀君思来想去便只得想到临衍这层。临衍半人半妖,其生辰八字据庄别桥留下的只言片语推断也断非什么阴时阴月,不知这一群妖物听信了什么谣言,扰得天枢门人心浮动,一个个对临衍及当年庄别桥收留他的事情颇多微词。加之临衍在山门前惊鸿一剑,众人明面上称赞他天枢门后辈大有可为,背地里却还不知如何杜撰,此一层一层,一通烂账,全赖朝华不请自来,来了还不走。

朝华被这天降一口大锅砸得甚是无辜。她哭笑不得,摇了摇头道:“这关我何事?妖怪们不知道,乘黄还不知道么?我昔年被罚十世轮回,活了这么久既不见衰弱,必有神物相护”此一言,她一顿,二人相顾无言,唯余一个灯影忽明忽灭地跳。

神界太子转世或为捕风捉影,朝华体内的天子白玉圭可是货真价实。那时候在丰城,乘黄与她一见,见之哑然失色,想必回去后那群妖物一合计,报了团来抢她也是情有可原。怀君默然无言,朝华一拍手,道:“不对呀,阴时阴月之谣传早在我与乘黄见面之前便在妖界传得沸沸扬扬,我这几百年甚是低调,他们从没见过我,又怎的知我身挟神物?”

怀君一想,竟有些道理。他一皱眉,道:“这阴时阴月之事你当真不知?那你一开始又为何认定了临衍?”

此一叩问,朝华神色一凝,笑容险些挂不住。

怀君步步紧逼,细看着她,神色虽不锐利,这不急不缓之态,倒颇有了点泰山崩于前的从容之姿。他淡淡道:“这百年里我左思右想,若果真如你所言,神界没有转世之说,你又是缘何找到了我这师门中人?又为何认准了他不放手?”

这事解释起来实在,复杂且令人痛彻心扉。朝华不想同他纠缠,敷衍了两句,道:“他同旁人不一样,此不重要。”怀君不信,目光越发锐利,朝华叹了口气,道:“个中复杂我回头再同你说,反正与你天枢门无关。但你说的局,我倒有一个猜测,你不妨一听。”

“你说。”

“且不管乘黄与淮安王是什么关系,淮安王对我这天子白玉圭的事又知道多少,此神物若说真的有用也便只对神体有些用处,其余凡夫俗子要了这东西,连安放都不知该如何安放。我略一思索,觉得这阴时阴月之说怎么看怎么都像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

“……所谓勤王之名。”怀君若有所思。

“正是。妖界自宗大败之后,人心涣散,各族各自为政,要把这一群草莽组织起来,需得一个极好的理由。此理由不能全为假,也不能全为真,假的部分自不必说,至于真的部分……”朝华背着手,似笑非笑,猛看向了怀君,道:“这就要问你。你一直没同我说实话,临衍这一半妖血,到底来自谁?”此反将一军,令其洋洋得意,怀君被问了个哑口无言,顿了片刻,当时当下实在编不出好借口。

“……你凑过来。”他愤愤道。朝华奇了,怎的还这般装神弄鬼神神秘秘?怀君往她耳朵边说了几个字,朝华闻言大惊,一捂嘴,往房间两头看了看。这一地狼藉一堆古籍实在没什么可看,怀君若非故作神秘,想必即是为了防止隔墙有耳。这天枢门里头又怎会隔墙有耳?朝华一念至此,恍然大悟,看着他,目中又多带了几分敬佩。

你师兄将这样一个烂摊子丢给了你,甚是不容易。当真不容易。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朝华道:“守着这样一个大秘密,若不去争一个那高位,若还坐以待毙,无论如何,当心日后被动。”

此一言却是戳中了怀君的痛处。天枢门里掌门之位空悬了二十几年,若非因着山石道人实在太过惊才绝艳,谁坐上那个位置都怕被人戳脊梁骨,另一层,也因着明素青长老素来雄心勃勃,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他怀君一个耳根子又软又无心权势之人,能让其躲在剑阁里一个人吃睡到死已是上天之恩赐,偏生他剑法精绝,又顶了个山石道人亲师弟的名头,教人不关注他也不行。

光是应对明素青与松阳长老有意无意地打压已令他心力交瘁,前几日里避世多年的陆轻舟忽然给他穿了个信,言,若怀君有心,他或可号召凌霄阁旧部支持他争上一争。他哪里想争,若非为着临衍和北镜两个孩子,他恨不得学陆轻舟一般泛舟江湖逍遥四海,找个茅庐自己琢磨剑法去。

所谓形势不由人,现今连朝华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搅屎棍子都来撺掇他做此事,想必外头风言风语,已令人不忍卒听。怀君在房中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几番长叹,唏嘘恍惚,朝华抱着手臂挑着眉,心道,你都多大一个人了,怎么这么不经事?

“再说吧,”怀君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眼下的四方成道会扛过去再说。”

朝华又一挑眉,摇了摇头,甚是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