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寻觉得头像是灌了铅一样重,昏昏沉沉只想一直睡下去,可有人一下又一下不停地戳她的腿,硬是把她戳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戴着染血的氧气面罩,前面的座位是空的。
“南昭!”
骆寻吓得整个人立即清醒了,急忙四处看,才发现殷南昭昏躺在她脚旁。嘴里、鼻子里都是血,之前叶玠踢打的伤口也全部爆裂开。鲜血流到行军包上,饥饿的寻昭藤十分激动,一直想钻出来,不停地戳行军包,恰好戳到她腿上。
骆寻急忙解开安全带,趴下去仔细检查。
殷南昭以C级体能强行驾驶A级战机,又超出战机负荷,做了很多3A级战机才能做的飞行,导致身体的各个器官都遭受了重创。
就现在的医疗技术而言,这其实不算是重伤,只要有特效药和高级医疗舱,以3A级体能的体质,躺上两三天就能好。
可是,现在到哪里去找特效药和高级医疗舱?
骆寻心急如焚,在机舱里东翻西找,发现了一个战机上自备的医疗急救箱。
她把殷南昭的外衣褪去,帮他止血、处理伤口。
外伤很快就消毒包扎好,内伤却无能为力。
没有仪器帮助,骆寻没有办法判断他的内脏器官到底受了多严重的伤。
她给殷南昭注射了一针免疫力强化剂和一针呼吸道舒缓剂。
她把医疗箱里不多的几件医用物资,左拆右卸、东拼西凑,做出了一个输液装置,用古地球时代的原始输液法给殷南昭补充身体所需的营养和水分。
骆寻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测算他的脉搏,脉搏在正常范围内,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骆寻微微松了口气。
体能抑制剂的药效应该再过几个小时就会消退,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只能指望3A级体能的自我愈合能力了。
骆寻刚才找东西时,已经发现战机的能源全部耗尽,智脑的功能全部关闭,不过倒是在降落时已自动探测过星球外部的环境,判定对人类安全。
骆寻手动打开机舱门,把机舱里暂时不用的东西全扔了出去,腾出空间让殷南昭躺得舒服一点。
她打开薄薄的保暖毯,给他盖上。确保一切都没有问题后,她站在机舱门口,手搭在额前,探出半个身子向外张望。
天空湛蓝,白云朵朵,绿色的大草原一望无际。不远处有一个美丽的湖泊,一群叫不出名字的动物正在吃草喝水。
看上去应该是个原始生态保护星,有充足的水源和食物,不用像在之前的能源星上一样担心饿肚子和没水喝,但四周荒无人烟,既不可能有医院,也不可能找到飞船离开。
骆寻拿着从叶玠那里抢来的枪跳到地上,小心谨慎地绕着战机走了一大圈,四处查看了一遍,确定周围的环境安全后,把枪收了起来。
她打量着眼前的战机,从头到尾伤痕累累,两个机翼都裂开了,竟然还能安全降落,也真是个奇迹。
虽然它看上去已经脆弱不堪,但目前还不清楚这个星球上食物链顶端的生物是什么、攻击力有多强,在殷南昭昏迷期间,只能先把它作为栖身之处,好歹能挡风遮雨。
骆寻把行军包拎出来,打开后放到草地上,对寻昭藤说:“你先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等我忙完了,再想办法填饱咱俩的肚子。”
骆寻拿起殷南昭脱下的作战服,朝着湖边走去。
用急救箱里准备的万能工具棒测了一下水质,确定对人体没有毒害。
她用一个容器打了点水,往里面放了一片杀菌药片,放置一会儿后就能作为饮用水喝。然后,她把作战服浸到水里搓洗,因为材料不吸水,上面沾着的血污很快就消失不见。
骆寻又简单擦洗了一下身体,把自己收拾干净。
她一手提着水,一手拿着作战服,回到了战机。
殷南昭依旧沉沉地睡着。
骆寻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有点烫。她立即给用医疗手套做的简陋输液袋里补充了五毫升体温稳定剂。
骆寻自言自语地说:“殷南昭,你可得努力,把体温降下来。”
她打了个哈欠,觉得又累又困,但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她刚才从湖边走过来时,发现银色的战机在这个一望无际的绿色大草原上实在是太显眼了,必须得稍微遮掩一下。
她把殷南昭的武器匣找出来,握着他的手激活了武器。“借用一下你的镰刀。”
骆寻拿着镰刀跳下战机,开始弯身割草。
镰刀虽然十分锋利,但骆寻从没有做过这活,割起来还挺费劲,累得腰酸背痛才割了几堆。
她把野草一束束扎好,再把一束束扎好的野草连接到一起,铺开搭到战机上。
战机被野草全部盖住,像是披了一件绿草做的外衣,混在绿色的草原上不再那么扎眼。
骆寻捶着酸痛的腰,苦中作乐地想:在没有能源的情况下还能有一点保温作用,白天遮阴、晚上御寒。
骆寻收好镰刀,去看殷南昭,他依旧沉沉地睡着。
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已经降下来,骆寻开心地奖励了他一个吻。
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是天色将黑,湖边的兽群已经不见踪影,骆寻也不敢夜色里在这个陌生的星球上游荡。
她想了想,决定忍过今天晚上,等明天天亮后再去打猎。
忽然,她抽了抽鼻子,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她心中一惊,立即拿起枪冲到机舱门口,戒备地看向四周。
十分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骆寻惊疑不定地收回视线时,看到草丛里的行军包上趴着一只已经昏迷的类似兔子的长耳朵生物,寻昭藤正在愉快地吸食。
骆寻眼睛一亮,吞了口口水,眉开眼笑地跳下战机。
“亲爱的,不要吃独食啊!”骆寻蹲在寻昭藤面前,笑眯眯地说。
刺溜、刺溜……寻昭藤缠来绕去吸食得非常开心。
骆寻用力拽,寻昭藤不高兴地越缠越紧,骆寻没办法只能一狠心拿出止血剂对它喷了几下。
寻昭藤委委屈屈地缩回了藤蔓,不满地拍打着行军包,几滴鲜血从针叶上滴下,简直是血的控诉。
骆寻忍着愧疚拿过长耳兔,讨好地说:“我一天到晚在实验室里待着,只会看数据,不善于捕猎,你可是大自然进化的胜利者,全宇宙最厉害的捕猎小能手。再去抓一只吧!以后我会赔你很多只的!”
寻昭藤挥舞着藤蔓,用力拍行军包,似乎不接受骆寻拙劣的马屁。
“亲爱的,有伤心的时间不如赶紧行动吧!”骆寻把行军包往远处放了放,眼不见心不愧疚。
“小寻。”
殷南昭带着笑意的微弱声音传来。
骆寻惊喜地飞扑回机舱。“这么快就醒了?我想着最快也要明天呢!”
殷南昭笑着说:“战机里应该有营养剂,不用和一株藤蔓抢吃的。”
“我知道。”
殷南昭看到悬挂在机舱壁上自制的输液装置,又发现连驾驶座位都没有了,明白骆寻已经把战机里面翻了个底朝天,配备的营养剂肯定也早找到了。只不过是想留给他用,才沦落到去和一株藤蔓抢吃的。
骆寻一边给他换新的输液袋,一边问:“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不用担心,我没事。”
“看上去比我估计的恢复得快,3A级体能还真是逆天到非人类啊!”
殷南昭沉默了一瞬,说:“你的估计没有错,是我的体能比3A级体能要再好一点。”
骆寻愣住了。
再好一点?3A级体能之上只有……只有……
可是,那只是一个传说啊!是人类基于理论研究做的极限推断,迄今为止全星际人类中从没有人真能达到。
骆寻呆滞地看着殷南昭。
殷南昭苦涩地说:“我还有很多秘密,希望你能承受。”
骆寻回过神来,甜甜一笑,弯身吻了下殷南昭的额头。“你的一切我都能接受。好好休息,尽快好起来,我去烤兔子吃了。”
骆寻一边烤着“兔子”,一边想——
难怪叶玠认定殷南昭即使抢到了战机也无法逃脱,可是殷南昭最终逃脱了。
不是侥幸碰到了陨石海,而是殷南昭的体能比叶玠估计的好了一点,否则即使冲进陨石海也是死路一条。
骆寻叹气,和传说级的人物谈恋爱真的是太糟心了,感觉走到哪里都自带风暴场。
当年她趴在千旭背上说“种花养草、存钱买二手飞船”的小日子,简直像是说胡话,难怪千旭只是听,一直没有回应。
不过,想想自己的破事,她也很让殷南昭糟心。
王八对绿豆,两个人谁都别嫌弃谁!
骆寻吃完“兔子”,像是喝醉酒一样,晕晕乎乎地爬回机舱。“我……得睡一会儿。”
殷南昭笑起来。“兔子肉里有寻昭藤分泌的麻醉物质?”
“我忘了。”
骆寻强撑着把机舱门合拢,头晕目眩地软倒在殷南昭身旁。
机舱狭小,两个人只能紧紧地挨躺在一起。
骆寻含含糊糊地问:“没有压到……你的伤口吧?”
“没有。”
“有……事……叫……我……”
殷南昭凝视着骆寻,眼中柔情涌动,耳畔却响起叶玠说过的话:“你和他……绝不会有结果!”
他知道,在很早前就知道,所以用最决绝的方式、毫不犹豫地放手了。
但是,他的放弃权已经用完了。
从今往后,两人之间只有骆寻有放弃权,他会给骆寻退缩离开的机会,却绝不会再主动放手。
骆寻醒来时,觉得这一觉睡得好满足,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睁开眼睛,看到殷南昭就觉得更满足了。
太阳应该已经升得很高,阳光从一束束绿草缝隙里落下,在他脸上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骆寻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从他的额头一点点抚弄到嘴唇,又从下巴玩到了锁骨,几个手指像是弹钢琴一样轻轻地弹着他的肌肤。
殷南昭的喉结动了一下,不得不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地问:“玩够了吗?”
骆寻笑嘻嘻地依旧在他的脖颈上弹着琴。“我睡了多久?”
“至少十个小时。”
骆寻的手僵住。天哪!有她这样的医生吗?丢下病人自己呼呼大睡!
她急忙跪坐起来。“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她说着话,已经开始检查他的身体。
从上往下,手掌轻轻地按压,心脏、肺部、胃部、肝脏、肾脏、腹部……
“别……动!”
因为受伤,殷南昭的动作慢了一拍,只抓住了骆寻的一只手,她的另一只手已经掀开了薄薄的保暖毯。
殷南昭的衣服昨天就被骆寻亲手剥掉了,现在几乎全身赤裸,只穿了一条内裤,某个地方高高支起,撑着小帐篷,而骆寻正俯下身想检查他的小腹部。
定格了三秒钟后,骆寻做了一个非常专业的决定,她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用手按压着他的腹部,非常职业音地说:“觉得疼就出声。”
“这里疼吗?这里呢……”
很好,哪里都不疼,证明没有发生她担心的内部损伤。
“恢复得不错,继续休养。”
骆寻像是巡查病房的医生一样,叮嘱完病人,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了机舱。
她维持着严肃的医生脸,疾步走在草地上。
夹杂着青草气息的凉风吹过脸颊,骆寻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是够了!两个成年男女居然被一个人体正常的生理反应搞得这么尴尬。自己的男友对自己有欲望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尴尬的?
只不过,殷南昭很少主动和她亲热,偶尔的牵手拥抱,也都是点到即止,有情感、没情欲,从来没有什么热情如火的表示,骆寻就一直没有往那方面想。
要不然等他伤好了……
骆寻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
心如鹿跳。
她走到湖边,一边撩水洗脸,一边胡思乱想——
作为优秀的医学院毕业生,她对男女器官的结构功能一清二楚,可这么多年一直背负着秘密生存,她压根儿没有精力考虑别的事,连一部爱情动作片都没有看过,完全零经验。不知道殷南昭有没有经验,如果两个人都没有经验的话,第一次好像不会太愉快。听说女性为了避免疼痛,都会用一点信息素,现在肯定找不到信息素,要不要吃点止痛药呢?
忽然间,骆寻想到一个问题:她是第一次吗?或者该问,这具身体真的没有经验吗?
殷南昭是她的初恋,可龙心呢?
在龙心的记忆里,会不会像她爱殷南昭一样爱着某个人?
骆寻想起他们逃跑时,叶玠明明有机会射杀她,却始终没有开枪。
她利用他的信任设计了他,还开枪打伤他,救走了殷南昭。他应该很痛恨她,但最后一瞬,他眼里全是悲伤不舍的泪光……
骆寻抬起湿淋淋的脸,怔怔地看着湖水里的人影,绯红的脸颊渐渐变得苍白。
“小寻,不要动。”
殷南昭的声音突然传来,语气非常柔和,像是怕惊动什么。
骆寻听话地维持着身子一动不动,眼珠子却在慢慢转动。
借着眼角的余光和湖水里的倒影,骆寻看到,湖边的草丛里竟然有十几只像是狮子一样的大型猛兽。它们身形比狮子更大,嘴里有两根向上弯曲的锋利獠牙,看上去更加凶猛。估计一只猛兽相当于一个A级体能者,个别的壮年雄性甚至有可能是超A级。
骆寻下意识地去摸武器,却没有摸到,才想起来刚才慌慌张张从机舱里逃出来,根本没有带武器。
她心里又急又怕。如果刚才没有走神,能早点发现,也许还有机会逃跑,现在却深陷它们的包围圈,殷南昭又受了重伤,别说一群,就是一只恐怕都打不过。
骆寻控制着心慌害怕,低声说:“你先回机舱,我跳湖逃生。”
殷南昭没有后退,继续匍匐着慢慢向前,显然不接受骆寻的提议。
一只体形略小、跟在队伍最后面的獠牙狮大概太急于表现,竟然跳进湖水里游向骆寻,想要从骆寻的正前方发起攻击。
它的冒失行动打破了獠牙狮群的谨慎,领头的獠牙狮一声长啸,率领獠牙狮群发动了进攻,朝着骆寻直扑而来。
骆寻不能再坐以待毙。她迅速转身,朝着殷南昭的方向疾掠。
既然他绝不可能丢下她独自逃生,那就争取尽快会合,并肩御敌吧!
殷南昭显然也是同样的心思,骤然跃起、全力加速,向着骆寻飞掠而来。
可是,这种野兽的速度比骆寻想象的还要快,两人还隔着一大段距离,她就被两只獠牙狮截断了去路。
獠牙狮兵分两路,一群把骆寻包围在中间,一群咆哮着向殷南昭冲过去。
骆寻心急如焚,却不敢分心去看殷南昭。
她双手握拳,全身紧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周的獠牙狮。她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概率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就算单只獠牙狮的体能和她差不多,但獠牙狮每一天都在残酷的大自然中搏斗求生,猎杀技能和经验都完胜她。不过,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她努力活着的时间越长,殷南昭活下去的机会才越大。
骆寻全身蓄力,紧张地准备着和獠牙狮搏斗,獠牙狮群却一直没有扑上来。
骆寻不明白,獠牙狮群占据绝对优势,应该一拥而上,把她撕成碎块。可是,它们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其他危机,竟然迟迟没有发动攻击。
骆寻不敢把视线从它们身上移开,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试探地叫:“南昭!”
没有人回应。
骆寻急不可耐,额头直冒冷汗。
突然,獠牙狮群转过身子,放弃了猎杀她。它们慢慢向一起靠拢,戒备警惕地盯着另一个方向。
骆寻转头,顺着它们凝视的方向,看到了另一只恐怖的野兽。
它身形巨大,全身覆盖着黑色鳞片,后腿强壮有力,前肢长着锋利的爪子,肋上还生着一对黑色的肉翼,有点像是古地球时代的恐龙,又有点像是奇幻故事中的魔法恶龙。
骆寻一边惊恐地后退,一边四处张望。
她想趁獠牙狮与恶龙对峙时,和殷南昭偷偷溜走,可是目光所及,竟然没有看到殷南昭的身影。
“南昭!殷南昭……”
她再顾不上会不会引起那些野兽的注意,一边四处奔跑,一边放声大叫,但没有人回应她。
恶龙发出一声长啸,獠牙狮也齐齐昂首怒吼。
骆寻在一片草丛中发现,殷南昭的镰刀掉在一只獠牙狮的尸体旁,作战服碎裂成一片片,散落在血泊中。
骆寻全身的血直冲脑门,一下子疯了,眼睛发红地捡起镰刀。
绝望悲痛中,她握着镰刀,猛地转过身,愤怒地瞪着前面的恶龙和獠牙狮。她要杀了它们,把它们都剁成肉酱!
黑龙张开双翼,又是一声带着威压的长啸,獠牙狮群嗷呜几声,竟然四散开来,撒腿就跑。
骆寻挥着镰刀边追边喊:“站住!站住……”
野兽当然不会听她的,不过一会儿就跑得无影无踪。
黑龙却没有离开,收拢双翼,静静地站在原地。
骆寻回身,一把擦去脸上的泪,握着镰刀就向黑龙冲过去。不管是不是它吃了殷南昭,反正她现在悲愤交加,理智全无,只想和它同归于尽。
黑龙扑扇了一下双翼,让到一边,骆寻扑了个空。
她回身又砍,黑龙再次让到一边。
骆寻豁出性命,连续不断地砍了几十镰刀,黑龙却只是闪避,始终不回击。如果说它是害怕骆寻,它又一直没有逃跑。
骆寻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她精疲力竭地停下来,气喘吁吁地看着黑龙。
黑龙竟然慢慢趴下,探着脖子,把头贴到地上。
在野兽的世界中,这是大忌,因为完全放弃了自保,把脖颈要害暴露在对方的攻击中,简直等同于寻死。
骆寻半张着嘴,眼睛不敢置信地大瞪着,脑子里突然涌起一个念头。
殷南昭是异种!会异变的异种!
她从没有真正见过殷南昭完全异变后的样子,也就是说,他有可能变成任何一种野兽。
黑龙的脸长得很凶恶狰狞,可看她的眼神十分温柔。骆寻和它呆呆对视了半晌,轻轻叫:“南昭?”
黑龙慢慢抬起头,向下方重重点了一下。
骆寻像是做梦一般,紧张期盼地问:“南昭,是你吗?”
黑龙又点了下头。
骆寻激动地扔掉镰刀,飞扑过去,一把搂住它的脖子,又哭又打。“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黑龙一动不敢动,任由骆寻发泄。
骆寻又哭又笑,发泄完了,才恢复理智,真正意识到殷南昭变成了一只黑龙。
她擦擦眼泪,往后退了几步,仔细地打量黑龙。
黑龙把头往后缩,下意识地抬起前爪遮挡,似乎不想让骆寻盯着它看。
骆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觉得长得挺威风的啊,你干吗要躲?”
黑龙越发窘迫,用爪子挡着脸,扭过了头。
骆寻跳起来去拽它的前爪,黑龙怕自己锋利的爪子伤到她,急忙拿开,脑袋却高高昂起,依旧不肯正面面对骆寻。
“殷南昭,我要生气了,真的要生气了!”骆寻一手叉腰,一手平伸,勾勾手指,示意黑龙自己把头挪过来。
黑龙慢慢低下头,骆寻指指自己脸前面,黑龙把头放到了她的正前面。
骆寻静静看了一会儿,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刚才没有认出来你。”
她踮着脚,吧唧一声,在黑龙的嘴巴上亲了一下。“我看清楚,也记清楚了你的这张脸。以后绝不会再犯这种不认识你的错。”
黑龙下意识往后缩了下,骆寻柔声说:“我没有被你吓着,依旧很爱你。甚至还多了一点点,这么一点点。”
骆寻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小圆圈。
“是不是嫌少?”她促狭地笑,两只手合拢比了一个桃心,“我的心总共才这么大。”
黑龙盯着骆寻看了一瞬,小心翼翼地把脸挨贴到骆寻的脸颊旁。
骆寻紧紧地抱住它的头,低声说:“我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你携带着异种基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可能让我不爱你。”
骆寻心里有很多疑问,比如:
为什么殷南昭会突然异变却没有失去神志?
他是第一次完全异变吗?
异变的诱因是什么……
但是,殷南昭现在不能说话,交流这么复杂的问题显然不现实。
骆寻想了想,只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能变回人吗?”
骆寻觉得它点头、摇头实在费力,指指他的爪子。“左手表示否,右手表示是。”
殷南昭抬起左爪,表示不能。
骆寻没有问“是现在不能,还是将来也不能”,反正迟早会知道的,没必要现在寻根究底。
她甜甜地笑了笑,拍拍黑龙的胸膛。“你的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殷南昭刚才是靠着虚张声势吓走那群獠牙狮的,肯定不是他不想出手,而是伤势不允许。
殷南昭抬起左爪,表示没有不舒服。
骆寻凶巴巴地说:“不许骗我,不要以为我不是兽医就可以糊弄。”
殷南昭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在笑。它用头拱了拱骆寻,抬起爪子指向远方。
“你是说我们应该离开?”
殷南昭站了起来,表示现在就出发。
骆寻明白他的意思。不管是冲着殷南昭,还是冲着龙心,叶玠都不可能轻易放弃,肯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之前殷南昭伤势太重不能动,只能原地休息,现在能动了,当然要尽快离开。
骆寻问:“你的身体真的可以吗?”
右爪抬起。
“好吧!”骆寻决定听从殷南昭的安排。
她把战机里还用得上的东西都收拾好,背起行军包,和殷南昭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一人一龙,穿行过茫茫草原。
一路走来,没有碰到任何猛兽,也没有碰到可食用的小动物,估计它们一闻到殷南昭的气息,老远就吓跑了。
骆寻掏了两个鸟窝填饱肚子,把营养剂喂给殷南昭吃了。保险起见,还给他注射了五倍分量的营养针。
天黑后,他们随便找了个地方休息。
殷南昭趴在草地上,骆寻依偎在他胸前,被他的两只前爪圈在怀里,外面还有一双肉翼挡着冷风,很暖和,也很安全。
头顶的苍穹辽阔浩瀚,成千上万颗星星点缀其间,比最美丽的宝石还闪亮。
一瞬间,骆寻真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再找到他们了。
她愿意和殷南昭就这样朝夕相伴。日升月落、斗转星移,直到生命尽头。
突然,一道道流星划过天际。
骆寻惊喜地叫:“南昭,快看!”
她双掌合十,刚想许愿,却看到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在漆黑的苍穹上怒放。
殷南昭张开双翼,站起来,昂头看向天空。
骆寻呆呆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些看上去像流星的光芒实际上是高速飞向目标的能量炮,那一朵又一朵绚烂绽放的烟花是战机被击毁后的光芒。
在这颗星球的外太空,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肯定有两艘战舰相遇了,正在激战。
“是叶玠,他找到我们了。”
可是,另一个和叶玠作战的人是谁?
有能力对抗龙血兵团,又恰巧在这附近出现,骆寻灵光一闪。“辰砂?”
殷南昭抬起右爪。
骆寻激动地说:“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流星飞掠。
高空的战争依旧在继续。
殷南昭突然用左翼拍了骆寻一下,骆寻被推翻在地,殷南昭整个身体都覆盖到她的身体上,将她压在
了自己身子下面。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骆寻感觉到一个庞然大物紧贴着自己,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压成肉饼,可她没有一丝害怕,一动不动地躺着。
两艘侦察机盘旋着飞过。
直到再看不见它们了,殷南昭才缓缓站起来。
骆寻躺在草地上,目光如水,静静地看着他。
殷南昭趴在了她身边,低垂着头颅,也静静地看着她。
苍穹之上,流光飞舞。
是关系着他们生死的战争,却和他们无关,不由他们决定结果。
良久后。
高空中恢复了宁静。满天繁星,依旧安静地璀璨着。
骆寻问:“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谁赢谁输,也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想办法发出求救信号,还是应该赶紧再藏深一点。
又是一架侦察机飞来,骆寻立即往殷南昭肚皮下面钻。
殷南昭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咕噜咕噜声,没有抬起身子让她钻进去。
骆寻困惑地看他,他竟然一下子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呃……这是不好意思了?
明明是紧张急迫的时刻,骆寻竟然想笑。她趴在草地上,探头探脑地盯着殷南昭的肚皮看,难道刚才使劲往里钻的部位不对吗?
“啪”一声,殷南昭用肉翼拍了她一下,不想竟然正好拍到骆寻撅起的屁股上,骆寻脸红了。
她捂着屁股直起身子,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刚才的侦察机是奥丁联邦的?”
右爪抬起。
骆寻迅速站起来,冲着侦察机飞走的方向,又蹦又跳,拼命挥手。
侦察机飞回来,在骆寻的头顶上徘徊一圈后离开了。
骆寻突然想起什么,着急地问:“能源星上那艘飞船是你的队员求辰砂派来救你的,里面却安装了炸弹,辰砂会不会是内奸?”
左爪抬起。
骆寻撇嘴。“你倒是信任他,人可都是死在自己信任的人手里。不过,我也觉得不可能是辰砂。”
明明证据确凿,指向辰砂。可骆寻就是没有理由地相信辰砂绝不会做这种事。
大概因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她很清楚辰砂是军人,不是政客。他性格敏锐犀利,为人光明正大,行事爱憎分明,绝对不是用这种阴毒手段害人的人。
可是,如果不是辰砂,又是谁才有能力从军部获知机密信息,想要置殷南昭于死地?
骆寻正在胡思乱想,一架战机出现在天空,直飞过来,降落在草地上。
机舱门打开,穿着作战服的辰砂跳下来。
骆寻扬起笑脸朝他走过去,刚想打招呼,辰砂已经冲到她身边,一把抱住了她。
骆寻觉得完全出乎意料,愣了一愣,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感激地说:“谢谢救命大恩。”
辰砂放开她,看向四周。“你怎么会在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执政官把我带到了敢死队的飞船上,后来我就一直和敢死队的队长在一起。”
“队长呢?”
“不知道。”骆寻不清楚殷南昭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也不知道辰砂身边的人是否可靠,不敢说实话,只能半真半假地说:“龙血兵团一直在追我们,逃跑时我昏迷过去了。醒来后,就我一个人。后来遇到一群想吃了我的野兽,他帮我把它们吓跑了。”
骆寻指向安静地趴在一旁的殷南昭。
黑龙一直一动未动,用行动表明自己无害,但辰砂的眼神依旧很犀利警惕。
骆寻为了打消辰砂的疑虑,信口开河地说:“不用担心,它是食草的。”
“看上去不太像。”
辰砂看黑龙一直没有异动,终于移开了目光。
他拉起骆寻的手,想要带她上战机。“我们只是暂时占据上风,叶玠肯定还会反扑,必须尽快离开。”
骆寻立即说:“我要带走黑龙,还有它。”她抽出手,拿起地上的行军包,打开给辰砂看。
辰砂看看黑龙,再看看藤蔓。
骆寻解释说:“他们的基因很特别,非常值得研究。”
辰砂向来尊重专业人士,没有什么异议,盯着黑龙说:“我派一队士兵来制服它,把它送上飞船。”
“不用,不用。”
骆寻一溜烟地跑到殷南昭身旁,吓得辰砂立即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想把她拽开。
骆寻冲他讨好地笑笑,示意他不用紧张,她伸出另一只手摸摸黑龙。“他很温驯,没必要动用武力。”
辰砂看黑龙的确很温驯,放开了骆寻。“毕竟是野兽,小心点。”
骆寻笑着答应了:“我会的。”
辰砂联系战舰,调遣飞船来接他们。
“要稍微等一会儿,飞船才能到。”
骆寻感激地说:“谢谢你了。”
辰砂面无表情地说:“短短一会儿,你已经第二次说谢谢了。”
骆寻有点摸不着头脑,礼多人不怪,何况他还真的帮了她,不说谢谢,那应该说什么?
辰砂察觉自己又让她紧张了,立即放缓语气:“我想和你谈一下。”
“现在?”骆寻很吃惊,想不通什么事这么着急。
“十一天前,你答应了等我去找你,可第二天一大早我去找你时,安达却说你跟着执政官离开了。”
骆寻想起她被安达弄晕那天,辰砂离开时,的确一再叮嘱过她不要乱跑,等他来找她。她忙抱歉地说:“对不起,当时情况特殊,我没有办法通知你。”
辰砂沉默了一瞬,说:“你平安就好。”
“要谢谢你啊!指挥官阁下,感谢你及时出现,拯救我于叶玠的屠刀下。”骆寻笑靥如花,装模作样地行了一个屈膝礼。
辰砂定定地看着她。
骆寻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不好意思地笑,一边用手擦脸,一边问:“你想谈什么?”
“我喜欢你。”
什么?骆寻的笑僵在脸上,觉得自己肯定幻听了,辰砂说的一定是“不必客气”。
辰砂像是完全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字正腔圆地又说了一遍:“你没有听错,我说‘我喜欢你’。”
骆寻傻了。
第一反应是辰砂在逗她玩吧!这怎么可能?第二反应是心虚地扭头去看殷南昭,黑龙闭着眼睛,头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辰砂诚恳地说:“我以前对你不好……”
“不……不……你对我挺好的,真的挺好。”骆寻连连摆手。
“好到我说喜欢你,你都完全不相信?”
“不……不是……”骆寻突然仰头,指着天空,“啊!你看星星多漂亮……”想要强行转移话题。
“骆寻,这些话已经在我心里憋了十一天,请让我说完。”
骆寻看他神情严肃认真,知道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能沉默地闭上� ��巴,静下心聆听。
“小时候,我亲眼看到父亲咬死了母亲。当我像父亲一样成为3A级体能者时,我毫不犹豫地决定了一辈子独身。后来,当我抽中和你结婚时,我想着反正这辈子也不可能娶任何人,为了联邦利益,我愿意和阿尔帝国的公主维持法律层面的政治婚姻。
“十多年的虚假婚姻,我稀里糊涂以为自己只是在做一份工作,为联邦尽责。千旭在大双子星出事后,看到你痛不欲生,我心里很不舒服,甚至很生气,刚开始我以为是看不惯你自暴自弃,后来才惊觉是因为羡慕嫉妒你对千旭的感情。
“我不愿意和你离婚放你自由,可又没有勇气真和你在一起。我害怕父母的惨剧重演,我甚至暗暗希望你能创造奇迹,成为3A级体能者,这样我才能放心地和你在一起。”
骆寻低垂着头,喃喃说:“我不可能成为3A级体能者。”对纯种基因的人类来说,2A级体能已经是极限。
“我知道,那只是我为自己的怯懦,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没有勇气跨过悬崖往前走,却要求对方飞跃过悬崖出现在我身边。可是,即使我这么怯懦,仍旧被你吸引得忍不住往前走,想让你像对千旭一样信任我、喜欢我。”
辰砂伸手,轻触骆寻的脸颊。
骆寻向后躲了一下,却没能躲开。
他抬起骆寻的下巴,强迫骆寻正面看着他。“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但我很确定我喜欢你,想要娶你、和你做夫妻的那种喜欢。”
“辰砂……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骆寻眼中满是悲伤,一步步往后退,却被趴在草地上的黑龙挡住,一脚踩到黑龙的肉翼上,差点摔跤。
辰砂急忙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自己怀里。“你是骆寻。我知道,这十多年来我没有想过去主动了解你,也没有给过你机会让你来了解我,但我会改。”
骆寻双手抵在他胸膛上,想要推开他。“不用改,这根本不是你的问题!”她是龙心,连她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辰砂说:“虽然我们的假婚姻,不但真变成了无效婚姻,还成了整个星际的大笑话,不过你不是真公主也挺好,不用受制于那些复杂的政治关系。”
“对……”
辰砂竖起一根手指,挡在骆寻嘴唇前,阻止了她说“对不起”。
“你假公主的身份暴露后,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置之不理,是我应该说对不起。那几天我心很乱,想要冷静一下,不希望自己的私人感情干扰到联邦调查,没想到棕离会那样对你。我希望,有一天我对你好,你认为是理所当然,不要说谢谢,也不要再说对不起。”
骆寻握住辰砂的手,缓慢却坚决地推开了他。“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也没有喜欢你的意愿。”她已经心有所属,直白的拒绝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我知道。”辰砂似乎对骆寻的答案早有准备,平静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直到你肯嫁给我。”
“辰砂,感情不是打仗。不是规定一个作战任务,然后制定策略、努力完成。你不能……”
骆寻还没说完,辰砂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抬起手腕,对通信器发出指令:“降落!”
一艘载物太空飞船从高空降落,船舱一侧的门打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列队跑了出来。
辰砂对骆寻说:“可以上飞船了。”
骆寻却一时间不敢面对殷南昭,站着没有动。
不是羞涩,而是害怕。
作为被放弃过一次的人,一点风吹草动就让她紧张。她害怕殷南昭因为辰砂,又会退让放弃。
直到殷南昭用肉翼轻拍了下她,她才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地看向他。
殷南昭缓缓站起,双翼向上展开,无形的威压四散开来,所有士兵立即紧张地举起枪对准黑龙。
辰砂拍了下骆寻的肩膀,示意她让开。
骆寻抬头看着半空中——黑龙的双翼向上高高扬起,翼尖相碰,是一颗心的形状,就像是她曾经用手比给他的心。
骆寻莞尔,忐忑不安的心稳稳地落回到胸腔中。
辰砂正想下令士兵驱赶黑龙登上飞船,骆寻说:“我引导他上飞船。”
她装模作样地抬起手,一边挥手,一边朝着飞船走过去,大声说:“过来。”
殷南昭配合地跟着她走,辰砂站在一旁,警惕地看着。
骆寻引导着黑龙顺利登上飞船,根据辰砂的指令,把它关进一个还算宽敞的生态房里。
骆寻仔细看了看,确定设计很合理,也很安全,没有虐待动物的嫌疑,心里松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把寻昭藤移种到一个远比行军包舒适的培养箱里,寻昭藤似乎对自己的新家很满意,藤蔓舒适地伸展开。
辰砂看出骆寻对黑龙和藤蔓都非常紧张在乎,宽慰她说:“这艘飞船是专门为珍稀生物体星际迁徙设计的,机器人会照顾好它们,有什么情况都会立即通知我们。”
骆寻怕他看出异样,不敢久留,走到生态房前,伸手拍了拍透明的玻璃墙。“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
殷南昭探出右爪,隔着透明的玻璃墙和她的手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