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新的旅途
清河村,慈溪边。
几日前,村子里来了一名自称慕双的白衣少年,在此借住下来。少年身上有不少银子,租了一间小屋,还买了些米面锅碗之类,像是要在此地停留许久。
起先,村人对这白衣少年很是防备,却见他总是笑嘻嘻的,面色和蔼,对村里的孩子也极好,曾有淘气的小孩爬上树,下不来时,白衣少年二话不说,便手脚并用爬上树顶,将孩子救下。
后来村里人才知道,少年是从中原来的,跋山涉水,来到这南蛮之地。
为何要来清河村呢?有大胆的人直接问那少年,少年嬉笑道:“听说清河村的鲈鱼甚是美味,所以想来尝一尝。”只是为了吃鲈鱼而来,村民几乎都不信,不过见他每日扛着一根鱼竿、一个空篓子去慈溪边一坐便是一整天,知道他又是去钓鱼了。
慈溪边时常有村里的少女在那儿浣衣,打打闹闹好不惬意。少女们的心思都是纯真美好的,见那白衣少年生得眉目如画,清秀非凡,不由生出爱慕之心,常常借着浣衣偷看那钓鱼的少年。
可惜少年技术不怎么好,往往一日下来钓不上几条鱼,好在清河村人热情好客,时不时会送几条鲈鱼给他。少年来者不拒,乐呵呵地收下村人的好意。
这一日,少年又在慈溪边钓鱼,几名少女一边浣衣,一边偷偷盯着少年看。不知是谁无意间发现溪中绽放的小荷,叫嚷着要去摘采。
其中一名少女试了试水深浅,而后挽起裙角,缓缓朝那一处走去。
溪水不深,水流也不湍急,然而底下的石子在长年浸泡之下,变得滑溜溜的,少女一不小心,没有站稳,摔入溪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这水本不深,只到人肩膀处,哪晓得水底太滑,根本站不住脚。
少女死命挣扎几下,呛了几口水,渐渐支撑不下去,身子开始下沉。溪边的少女们大惊失色,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又听到扑通声响,白衣少年跳下水,朝少女游去。
片刻之后,两人回到岸边。少年大口大口喘气,好不容易将少女抱上岸。村里其他人都被惊动,纷纷跑到河岸,见到少女无事,纷纷感激白衣少年。一时间,整个清河村都将少年当作英雄看待。而那被他救了的少女,更是对少年芳心暗许,决计此生非慕公子不嫁。
少年却是浑然不觉,见每日都有鲈鱼送来,乐得合不拢嘴。与此同时,慕双的大名也传遍全村,这才真正被村子里的人接纳。
于是乎,每天的两餐有人定时送上、屋子有人打扫干净、穿过的衣裳有人拿去洗。这让白衣少年,也就是慕双恍惚以为家里出现了一位勤劳美好的田螺姑娘。
当然天上不会掉下馅饼,慕双也清楚那位少女的心思。如此,他便不能再在此地继续待下去了。鲈鱼固然好吃,清河村的风景也很美,但他不想就此搭上一辈子。天下之大,好吃好玩的东西太多,他自然也没玩够。打定主意要离开,慕双开始悄悄地收拾行李。
若是大摇大摆地走,肯定会遭到阻拦,他打算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开溜。可惜还没等到机会降临,清河村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村子里的年轻男子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失踪。
事情起先并不严重,只是两三个男子结伴上山打猎,彻夜未归。这种事以前也有发生,几个年轻男子外出打猎几日后才回来,所以村人也没放在心上,可到后来,这些上山打猎的男子非但没有回来,更多上山的男子也消失不见。
最让人迷惑不解的是,消失的男子都是年轻力壮的,一些中年男子反而相安无事地回来了。村里许多家都靠打猎为生,男子不可能不上山,因而事发之后,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层阴影之下。
派出寻找年轻男子的人,都纷纷空手而归,面对村中留守的妇女儿童,简直抬不起头来。
慕双站在树上,看着村子里最后几个年轻男子与心爱的少女告别,背着弓箭上山去的背影,不禁轻叹一声。那些男子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失踪,也不可能是因为猛兽出没的缘故,总不至于猛兽也会挑肥拣瘦,只吃年轻的男子。所以推断下来,他可以肯定,背后一定是有人操控。
其实这是清河村的事,与他一外人无关,但看到村口阿婆、孩子们期盼的眼神,他又忍不住同情。那些男子,无论离开多久,总有人在等着他们,等他们回家。
而他呢?云横秦岭家何在,他的家,又在哪里呢?漂泊太久,似乎连一个值得等待的人都没有了,他像断了线的风筝,没入天幕,找不到初始的方向。
慕双朝自己的屋子走去,途中碰到那几个送男子离去的少女,眼眶微红。少女们向慕双点头问好,慕双回以一个淡淡的笑容。他生得红唇皓齿,眉目清秀,少女们一个个都红了脸蛋。有胆大的女孩儿跑上前,问慕双,喜不喜欢阿燕姐姐。阿燕姐姐,也就是那一日他救下的女子。
慕双淡笑,这里的人都很淳朴,不会拐弯抹角,更不会藏着什么不良的心思,单纯得一眼就可以看透。阿燕的女儿心思,他何尝不知呢?只是……嘴角扬起一个抱歉的笑容,慕双温和道:“我是外人,总有一日要离开的。”
这句话,不止对少女们说,他还很明确地拒绝阿燕,希望她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感情。阿燕却固执地回答,喜不喜欢是她的事,只要他一日留在清河村,她便一日不会喜欢上别的男子。对此,慕双苦笑不已,感情一事,怎可强求呢?
“那慕哥哥有没有其他喜欢的人?”那个大胆的女孩儿不放弃地追问。其他喜欢的人?慕双微愣,视线透过
广袤的天空,似眺望天空的另一头。
他没有回答,女孩儿以为是默认了,眼神一黯,见慕双恍惚的神情,继而又生出一丝期望,问道:“慕哥哥现在还喜欢那个人吗?那个人也喜欢慕哥哥吗?”慕双扯了扯嘴角,笑而不答。
女孩儿自以为慕双情场失意,安慰道:“慕哥哥,我知道南诏有一种蛊,能让人喜欢自己。”
“是吗?”慕双兴致缺缺地道。女孩儿重重点头,“慕哥哥希望和那个人在一起,可以去南诏寻情蛊。”
慕双不置可否地笑笑。情蛊,不过只是操控一时的感情而已,得到一份虚假的感情,与没有又有何异?见其他少女一个个神思恍惚,似还沉浸在别离之中,慕双不由问道:“村里失踪的人还没找到吗?”
女孩儿摇摇头,情绪低落道:“没。翻过这座山,就是南诏,阿爸说,很可能被南诏人抓去了。”
南诏人?慕双惊讶道:“怎么会?不是说南诏一直和周边和平相处吗?”来之前他便听说,自玄昭帝以来,数百年间南诏臣服于中原,一直是相安无事,朝廷也没有费太多的精力,只若干年会选派一名官员进行管理。
女孩儿担忧地皱起眉头,“不知为何,最近几年好像听说闹出不少事情。村子和南诏只有一山之隔,要是发生了点什么事,最先受害的肯定是我们。”
慕双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云雾深处的大山,最近几年吗?是因为朝中政局不稳的缘故,有人伺机闹事?不是说一切都解决了?
“慕哥哥,阿山哥今天也上山去了,你说他会不会也不见了?”女孩儿见慕双沉默不语,突然问道。
慕双转头,见她一脸焦虑,笑道:“你喜欢你的阿山哥?”女孩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要不要慕哥哥替你去看看?”
“哎?”
慕双摸了摸女孩儿的发梢,眼中含着浅浅的笑,村里人待他极好,他不说报恩,至少不能袖手旁观吧?!
“我替你上山去看看!”说完,慕双施展轻功,白色的身影一瞬间消失在远处,看得几个少女一愣一愣。女孩儿惊叹道:“慕哥哥好厉害。”
楚千觞一路南下,站在南诏的土地上,深深呼吸一口气,这里,就是顾了了一直生活的地方。他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好不容易得知了了的消息,害怕见到她时,会被拒之门外。但无论怎样,都好过寻觅不到她的身影,不知她身在何方。
清河村,是手下人飞书来的最后一个地点,此后他一心赶路,再没有收到其他消息。了了她,还在那个村子里吗?楚千觞有些迫不及待地步入这个村子。入眼的,却是一片荒芜。
须臾间,他眼底的兴奋、欣喜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惶恐。一路走来,村中竟没有半个年轻男子,都是妇孺老人,一脸漠然。见到楚千觞,村人窃窃私语,看向他的目光大多不善。
顾不得这些异样,楚千觞四下打听,拿着一幅画卷询问有没有见到一名白衣少年。最后终于在一个女孩处得知,几个月前,村子里的确来了一位名叫慕双的少年。
得知顾了了的确来过此地,楚千觞内心激动得难以遏制,“她现在人在哪儿?”
这一次,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女孩儿沉默了良久才无力道:“失踪了……和阿山哥一样,上了山,再也没有回来。”说到后面,她垂下头低声啜泣。
楚千觞微愣,抿唇道:“你是说,了了去了那座山上?翻过这座山,便是南诏?”
女孩儿答道:“是。”
楚千觞点头道:“多谢。”
山上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问题从来出自于人身上。清河村与南诏一山之隔,倘若有什么事情,定是源于山的对面。既然要去南诏,便大大方方地去,好过偷偷摸摸行事。倘若被发现了,反而会落人口实。
在停留的不多时间里,楚千觞去了顾了了暂住过的小屋,没有什么家具陈设,简陋至极,一张小桌,一张矮凳,还有便是几床褥子,几件衣裳。褥子很薄,就这样垫在地板上,而衣裳皆是半旧不新的,领口的竹纹,是她在琉璃宫时便穿过的,不知她从哪里翻出来,竟带在身边没有丢掉。
指尖拂过顾了了用过的衣物,上面仿佛残留着她的气息,让他留恋。这样简陋的住处,难以想象,她曾在这里生活过几个月。
一直以来,她都是被人好好护着的,衣食住行均有人打点,吃穿用度不说是最好的,但也绝不会亏待她半分。然而离开他的几个月,没有人照料,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瘦了,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太久没有见到了了,一颗心总放不下来。哪怕听这边人说她过得还好,楚千觞依然觉得了了一定受了不少苦。
离开时,楚千觞将顾了了的衣裳带走,那里有她的温度她的气息,他是绝不会将它们留给其他人。绕过高山,马车进入南诏。
东方姑娘亲自出来相迎,楚千觞的到来在南诏掀起小小的波澜。不少南诏少女见他身姿飘逸,英俊非凡,皆投以爱慕的眼神。东方姑娘笑着对楚千觞道,千万不要随便接这里姑娘的东西,更不要随意吃什么,很可能他所碰触到的物品、所吃的食物中下了蛊毒。
楚千觞听罢,莞尔道:“就算中蛊,不是还有你吗?”东方姑娘浅浅一笑,面颊带着几分羞涩,低声呢喃道:“就连我,也想给你下情蛊呢。”
有了东方姑娘的提示在先,楚千觞自然不会随便尝试什么。偶尔有热情的南诏女子前来搭讪,送给他香包锦囊,都被他巧妙回绝。
实在有耗不过的,楚千觞便递个眼
神给护卫夜影,可怜的夜影便在自家主子淡漠的目光和南诏女子不甘的视线中,颤巍巍地接过那些玩意儿。
等到少女们纷纷告辞时,夜影脸上表情立刻晴转多云,无比哀怨地瞅着楚千觞。
“放心,如果中了情蛊,你喜欢上谁,本王便为你做主娶回去。”楚千觞悠悠道。
夜影:“……”主子,为嘛您老人家不娶回去?大不敬的话夜影不敢说,只得默默去找东方姑娘,眼泪汪汪地捧着香包锦囊,问东方姑娘自己可中了情蛊。
东方姑娘掩面失笑,道:“放心吧,蛊也不是那么容易中的。再者制蛊本身耗时耗力,施蛊也需要很长的时间,一般人是不会轻易下蛊的。”
听到东方姑娘这么说,夜影才放下心来,将那些香包锦囊分送给孩子们玩。
东方姑娘将楚千觞带到自己家中。心中惦记着顾了了,楚千觞未休息多久便询问东方姑娘,可知清河村一事。
东方姑娘点头,道:“略听人提起过,好像从一个月之前起,那里的年轻男子便陆陆续续失踪。”楚千觞忙又问道:“东方姑娘可知那些人身在何处?”
东方姑娘摇头说不知,眼神却有些避闪。
待到她走后,夜影轻声道:“主子,小的觉得东方姑娘没有说实话。”楚千觞颔首,默不作声,心里另作思量。
随行的护卫有十二人,其中两人近处跟随,四人稍远,剩余六人则在更远处,以便随时随地与外接触。如今现身的是夜影,还有一个星影,藏于暗处。
“星影去跟着东方姑娘,有什么事随时回来禀报。”楚千觞吩咐道。只听得暗处传来一声回应,房间又安静下来。星影以跟踪密探之术见长,此事交给他再适合不过。
“夜影,你再随我出去走走吧。”楚千觞说道。
得知东方姑娘出去了,二人从正门走出,四处闲逛。
数百年的改造,南诏在许多方面接受中原汉化,衣食住行也能看得到中原文化的影子,穿着南诏传统服饰的女子热情而大胆,楚千觞和夜影时常会被拦下来搭讪。对此,楚千觞似笑非笑,一脸漠然地看着夜影。夜影无奈,知道主子不愿搭理,只得硬着头皮上。
好在他生得不差,虽和楚千觞相比还有差距,不过南诏女子还是会买他几分面子,偶尔抛几个媚眼,更有甚者会在他身上吃点小豆腐。
夜影泪奔,他格外思念起三姑娘跟在主子身边时的日子,那时候主子的桃花都被那位剽悍的三姑娘挡去。如今佳人不在,只好他夜影做一次“坏人”,棒打桃花。
比起眼前南诏女子的奔放,他忽然觉得太守府那位小姐其实还是很含蓄很低调的小姑娘。
“夜影,我看你玩得很开心啊。”楚千觞见他收获满满,斜着眼笑道。
夜影擦汗,主子,您没瞧见全都是冲着您来的吗?“哪里哪里,只要主子愿意,可以玩得比夜影还要开心。”夜影实话实说。
楚千觞挑眉。夜影再接再厉,“主子,我们可以回去了吗?”再待下去,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接不下这么多玩意儿。
楚千觞嘴角扬起一抹坏笑,“不——我还想再逛逛。”
夜影:“……”主子发话了,他小小的影卫只得老老实实跟随在后。
此时快到正午,楚千觞瞧见一家酒楼,便道:“走,先去用膳。”
夜影屁颠屁颠跟上。
酒楼生意很不错,人来人往全都是来此吃饭的客人,楼上的雅间全被占满,他们便在一楼拣了一处角落坐下。都说茶馆酒楼是散布谣言打探消息最好之处,这条规律放在哪儿都万古不变地适用。
楚千觞和夜影刚刚坐下,便听到隔壁一桌在谈论一个名为“日月神教”的教派。夜影听了一会儿,道:“日月神教,怎没听说过这个教派?”
楚千觞蹙眉,的确没怎么听过,或许是这个教派太小,才刚刚建立不久。“这个教主取名的品位有待提升。”楚千觞点评道。
那一桌人似对日月神教了解不多,并没有谈论多少,楚千觞和夜影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不过对他们而言,有“日月神教”四个字足矣。“回去后派人查一查这个日月神教。”楚千觞说道。
夜影点头,“小的待会儿便给月影飞书。”
菜很快被端上来,出门在外,没有多少讲究,楚千觞淡淡说了句“吃吧”,夜影并不推辞,细细品尝南诏的菜肴。
才吃几口,酒楼门口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只见外头吵嚷声不绝于耳,渐渐胜过里面的喧嚣声。楚千觞生性淡漠,没有太多的表情,继续吃饭。夜影却有几分好奇,观察左右之人,一个个都表现得十分淡定,好似习惯了这般。
“好奇便去外面看看吧。”楚千觞仿佛看出夜影的心思,说道。
楚千觞发话了,夜影立即起身出去打探消息。
正所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夜影走到门口朝外瞥了一眼,立马奔回,冲着楚千觞气喘吁吁道:“主、主子……”
“嗯?”
“顾、顾小姐在外面……”夜影磕磕巴巴说道。
楚千觞一愣,随即丢下碗筷,大步走了出去。
门口正围着许多人看热闹,楚千觞拨开人群,看到正中央站着的少女,一袭白衣,长发松松挽成发髻,眉清目秀,亭亭立于其中,一颦一笑间透出无尽风华,除了顾了了还会有谁?
少女横眉,手中拿着软鞭,朝着对面的一名蓝衣公子挥去。那蓝衣公子生得很是俊朗,剑眉星目,五官清隽,身材修长,属于走在大街上回头率极高的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