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十里红妆
迎亲之日，终是来到了。
那一日，很早便被叫醒，然后一群侍女将顾了了从床上拉起来，为她换上婚服，画上妆容。那是新嫁娘才会有的装束，铜镜中的少女，凤冠霞帔，妩媚而动人，犹如一朵未曾绽放的花蕾，在这一刻，终于傲然挺立于枝头。
走上花轿，起轿时，顾了了感到一阵晃荡，好似内心的感觉，恍惚、不踏实。花轿慢悠悠地前行，好似走不到尽头，而她，也希望这一路没有尽头。
离开前，没有看到师父。师父他，也没有来送自己。他知道吗？知道自己走了，踏出了楚王府，知道自己要嫁人了吗？
顾了了不知，有个男人，在她房外守了一夜，未曾离开一步。甚至她在屋里绾发画眉，被侍女们交口夸赞之声，他都未曾漏听半分。
直到看着顾了了被簇拥着一步步走向花轿，即将走向另一个男人时，楚千觞才伸出手，想要擦去嘴角的血丝，却发现凝固得太久，犹如一抹朱砂，刻印在心尖。
喜娘将苹果递给顾了了，顾了了呆呆看着红通通的小苹果，指尖轻轻摩挲。花轿落地时，顾了了被清秋搀扶着下了轿子。红色的盖头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步子轻缓，好似娇弱无力的闺阁小姐。
每个女人，都会期盼自己的一生能有一次盛大的婚礼。只要一场，就足矣。顾了了亦是如此。
希望自己所爱的男子，是盖世英雄，踩着五彩的祥云，带她远走高飞，带她踏遍万水千山，爱她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如今，这样一个愿望，却成了一个永远不可能达成的奢望。
新郎向她走来，伸出手，牵住她的。顾了了无力抗拒，顺从着随他走入柳府。
附近许多观礼的人，隔着盖头，顾了了看不清是谁。她听到嗡嗡的对话声，称赞新郎官潇洒不凡，还有那些嫉妒新娘的话语，嘲讽说一些新娘与新郎不般配的话。
顾了了麻木地跟随柳祈枫，亦步亦趋走入婚堂。红色的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所能看到的只是铺天盖地的红影。深深吸了口气，顾了了面对上座。司仪说了一大堆祝福的话语，而后便是拜天地高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像是在看一场电视剧，顾了了麻木地被牵着行礼。
“洞房”二字落下时，忽听得外边有人嚷嚷道——楚王殿下到。顾了了身子微微一颤，险些栽倒在地。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听到楚千觞平淡的声音，“继续吧。”
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掐入肉中，她努力让自己清醒。眼睛蕴满雾气，连同大脑也变得不清晰了，好像有个声音在耳边反反复复说话。她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意识却随之淡去。
再清醒过来时，手中竟多出了一柄短剑，刺入身边之人的胸口。顾了了懵住，她完全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猛然掀开盖头，见清秋正一手握在剑上，剑锋深深没入他的心脏。
“清秋……”顾了了一阵哆嗦，猛地松开手，惶恐地后退两步，而后跪倒在地，抱着头凄厉地尖叫起来。突然而至的惊变，让婚礼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不知什么时候一群黑衣刺客从天而降，楚千觞、柳祈枫这边也不甘示弱，双方似乎早已准备好，只等这一触即发的契机。
顾了了满脸泪痕，她无暇避开那些刀光剑影，一点点爬到清秋身边，将浑身是血的他抱在怀里。
“清秋……”声音颤抖着，明知道这一剑致命，明知道已经无力回天，她还奢望能够救回他。
清秋低低咳了两声，微微睁开双眼，费力地看着顾了了，“公子，这一辈子能一直陪在您身边，真好……”
顾了了狠狠摇头，一点都不好，她待他其实一点都不好。怨他、怒他、骂他，甚至打他，她从没有对他温柔半分。
“公子，别伤心，清秋喜欢这样的结局，很喜欢……”
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
“公子，这样……清秋就能自由了吧……别伤心，清秋很开心……很……开……心……”“心”字落时，他终于合上双眸，再没有睁开。
顾了了伏在清秋身上放肆地痛哭。他说了，要一辈子陪在自己的身边，果真没有食言。只是她没有料到，原来一辈子竟这么短、这么短。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葬送在自己的手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兵荒马乱中，突然有掌声响起，顾了了抬头，却见一人从门外优哉游哉地走入。“只差一点啊。”那人哈哈大笑道，“真是可惜，顾师弟，差一点，你就成功了。”
“沈书！”
“柳祁书！”
不同的名字，却是在叫同一个人。
顾了了顿时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有成千上万个人，对着自己嘶吼。她抱着头，痛得在地上打滚。
“沈师弟，为什么是你？”
“沈师弟，你这是为何？”
“柳祁书，你终于露出了马脚。”
楚千觞、柳祈枫、苏叶、陶桃、凤曦、凌霜霜、顾冥磊……还有其他数不清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明明近在耳边，顾了了却分辨不清究竟谁在说话。
冥冥之中，她仿佛听到沈书如毒蛇一般的嘶嘶声纠缠着自己，“我为何如此？楚千觞，你说如果一个是自己失散多年的爱徒和亲妹妹，一个是好不容易寻来的合作伙伴，两相厮杀，该是多么有趣！”
爱徒……亲妹妹……一声声仿若诅咒，让顾了了瞬间堕入十八层地狱。原来是这样的……原来真的是这样的……
真相永远是这样的残忍，这样让人无法接受。顾了了大笑起来，笑得喘不过气，她随意擦了一把眼泪，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那是她很久以前调制好的一梦白头。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她宁愿做一场漫长的梦，梦醒后，独自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