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成长之痛
为什么呢……楚千觞默然,似乎这样的问题一直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他心中有太多牵挂与谋算,从来不将儿女情长惦记在心。唯有此时,被顾了了提及,他才真正想到这个问题。
“大概是……因为还没遇到那个人吧!”楚千觞自嘲笑笑。
那个人?
“很小的时候,母——娘亲曾让人给我算过一卦,说我命格太硬,容易克死身边的人,唯有异世女子方能破解。”
顾了了听得云里雾里,“异世女子?”
楚千觞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回忆道:“那时候爹曾开玩笑说,大概是要娶一位外族女子罢!”
第一次听得师父说起自己的家人,顾了了十分好奇,“师父这么多年都未成家,家中人都不着急么?”
楚千觞眼神一黯,半晌才缓缓开口:“他们……那些真正关心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顾了了心中微微一抽,慌忙道:“对、对不起……”
“傻孩子!”见顾了了一副歉疚的表情,楚千觞莞尔,揉了揉她的长发,笑道,“生老病死,向来无人能改变。”
顾了了见楚千觞并没有多大异样,才放下心来,“那师父还有没有其他亲人?”
比如兄弟姐妹之类……“有啊,”楚千觞淡淡笑道,“上面有几个兄长、弟弟,还有一个妹妹——大概和你差不多大。”
啊啦啦?师父的妹妹?顾了了无比好奇,“是吗,她现在在哪?也在琉璃宫中吗?”
楚千觞摇静静头道,语气中透着一丝忧伤,“她出生时便被人带走了。”
“为什么?”顾了了追问。
见顾了了头发干得差不多了,楚千觞没有回答,起身道:“了了,你若还不想睡觉,就再背两卷《破阵》罢!”
一听到要背书,顾了了立马闭上嘴,趁楚千觞转身之际吐了吐舌头,道:“我困了,这就去睡觉!”
楚千觞淡淡嗯了一句。顾了了刚要起身,突然觉得身下一片湿湿的。不会是……师父他尿床吧!?唔,这个玩笑也忒不好笑了点!
顾了了扭头,控制不住好奇心,往下瞄了一眼,然后瞬间石化了!不是师父的问题,是……她的问题!她来那个了……顾了了顿时泪奔,她竟然把血迹弄到师父的床上,而且还是一大片。
“师父……”顾了了弱弱叫道。
“嗯?”楚千觞回头看着顾了了。
顾了了双手紧拽着楚千觞的被子,差不多整个人都要埋下去,“我……我今晚想睡在这里。”
楚千觞蹙眉,不解道:“马上就要立夏,两人挤一起不觉得热么?”
顾了了拼命摇头,“我一个人睡就好!师父您睡我那边去!我们俩换张床睡睡吧,嘿嘿……”
见顾了了反应如此奇怪,楚千觞深深看了她一眼,看得她浑身发毛时,吐出一个“好”字。
顾了了长长松了口气,虽不知为何楚千觞会改变主意,不过总算混过去了。
楚千觞难得没有催顾了了再背书之类的,温言道:“你今日早些休息,明天师父有事,就不要去练武了,待在青竹居看看书罢!”
顾了了求之不得,连连点头。
楚千觞吹熄了蜡烛,说了一句“睡吧”,便转身出去了,出门时体贴地为她关好房门。
顾了了不由瘫软在床上,伸出右手,似在细看自己的五指,视线却没了焦点。明天可以借口师父命令不去习武,却不得不出门,这琉璃宫的白衣,最容易弄脏了,该怎么办呢?
一夜辗转,难以入眠,直到第二天天明时才有了睡意,朦胧间似觉得有人推门而入,大概是师父吧!?
那人似为自己捏好被角,床头留下什么,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直到顾了了再度醒过来时,见床头搭着一件墨色的长袍。
“白衣尚未干,先穿这件。师父。”顾了了将字条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才满心欢喜地起床,套上衣裳。系好衣带,顾了了原地转了两圈,大小刚好合适,这样出门,不用担心衣服上会弄到血迹。顾了了穿着墨色长袍大摇大摆去了饭堂,其他弟子都是一袭白衣,见顾了了身穿墨衣,都纷纷上前询问。
顾了了笑呵呵解释道,白衣尚未洗好,师父将他的旧衣借给自己穿。唯有苏叶,见顾了了这副装扮,神色莫测。
吃完饭,三宝师兄拉着顾了了说要比画比画,顾了了还未开口,苏叶便替她答道:“顾师弟今日要去临墨阁,我代他和你们比画。”
三宝师兄神情大变,立马搬出各种借口开溜。
顾了了挠了挠头,问道:“苏师兄,去临墨阁做什么?”
苏叶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破阵》背得如何?”
顾了了霎时拉下脸来,懦弱道:“还……还没背好!”
“那还不回去背!这几天中午晚上都不许出来了,我会派人将饭菜送到青竹居去!”苏叶命令道。
“……是。”
顾了了转身欲走,又被苏叶叫住,“苏师兄,还有何事?”
苏叶顿了顿,犹豫不定道:“你……若还需要什么帮助,只管开口就好。”
顾了了觉得今日苏叶好生奇怪,没有细想,点头哦了一声。当然,奇怪的不止是苏叶,她回去时,发现师父床上的被单全部被人换去,大惊失色冲出去,被迎面走来的楚千觞拦住。
“我不是叫你待在青竹居背《破阵》么?”楚千觞见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皱眉道,“你又要去哪儿?”
“被……被单呢?”顾了了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楚千觞想了想,慢慢道:“那床被单用了太久,大概被人拿去扔了罢!?”
“被谁?”
“或许是打扫之人。”
不是……师父他么?顾了了怀疑地看着楚千觞,却始终看不到他脸上有何不对劲之处,内心的紧张才渐渐平息下来。也许是真的被人拿去扔了罢!?这样再好不过了,只是事情真有那么顺利么?顾了了感到些许不安。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为何会有这么多凑巧……
好在楚千觞将《破阵》拿出,说再不背诵便要抽查她背诵情况,顾了了慌得没精力继续思考。
隐瞒了月事初至的问题,但接下来还有一堆棘手的事情等着顾了了……最让人头痛的便是——古代没有苏菲没有护舒宝没有安尔乐,要怎么办?难不成要全部弄到衣服上去么?
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这个问题,顾了了便被楚千觞派去打扫西厢房了。
楚千觞的原话是:那个屋子比较脏,你去打扫一下吧!于是顾了了拿着抹布扫帚去西边厢房,进去时靠了一声。脏?在她看来比自己住的屋子还要干净!不过里边陈设倒是挺别致的,一看就像是小姐的闺房。难道这以前住过女子?顾了了好奇地走进去,东瞧西看,转身时,不小心碰落桌子上一叠东西。她附身拾起,惊喜地发现,这正是古代版“卫生巾”。
顾了了不由舒了口气,暗道:真真是天助我也。
就这样,顾了了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段最窘迫的时期,也迎来了她人生中第二个生长高峰——身体各方面开始迅速成长。
比如说她的身高,一下子就窜上去,三宝师兄曾愁眉不展地跑去问她:“顾师弟,长高有什么秘诀么?”
顾了了答曰:“在鞋子里垫东西。”
比如说她的声音,开始变尖变细,脱去童声的稚嫩,连沈书都不得不承认:顾了了开口时,总会给人一种雄雌莫辨的柔美。再比如说她的胸脯,嗯……开始发育。这是一个让人非常纠结的问题,当人最大的梦想与自己最大的实际相冲突时,顾了了不得不做出选择。
是放任自由还是紧紧约束?
就在她犹豫不定,准备狠下心来借助小布条遮掩时,新送来的衣服解决了燃眉之急。
顾了了惊奇地发现,她的衣裳穿起来宽宽松松的,大了许多。她顿时热泪盈眶,有种多年波霸梦有朝一日要实现的错觉。
问及楚千觞时,他则答道:“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要做大一些。”
还有就是——所有的衣服不再是单一的白色,竟有几件墨色、深蓝色、黑色的长袍。对此,楚千觞又给出解释:琉璃宫方方面面都在着手改革,首先便是要变革白衣。据三宝师兄透露,貌似是有一次,一位白衣师姐正巧来了月事,没来得及换红衣,结果……当时太师父正和楚师叔出去办事,恰巧落在眼中,第二日太师父便当众宣布,不再要求每位弟子穿白衣,只需在重大场合换上白衣便可。这这样,仿佛所有问题都在某个时间被人统统解决,不需要她再做任何担心,剩下的,只要好好习武、熟记心法便可。
少了各种条条框框,琉璃宫的生活似乎变得更加轻松舒适,让顾了了几乎忘记了现实之下隐藏的阴影,直到发生惊变的那日,她依旧恍惚不已,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就能回到最初的静好……
那日,顾了了如往常一般正卖力地挥剑砍竹,身后突然袭来一阵寒风。顾了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反应,脚尖轻点,一个转身,错开了那柄长刀。长刀落下时,随之倒下一排竹子。
顾了了不由心疼,对身后那人道:“怎么能乱扔菜刀呢?万一砸到小朋友怎么办?就算没有砸到小朋友,砸到那些花花草草也是不对的呀!”
来人一听“菜刀”二字,顿时一阵抽搐,再听她唠唠叨叨什么砸到小朋友、花花草草时,索性抽剑直指顾了了,厉声道:“说,楚千觞在何处?”
顾了了猛然打了个冷战。不是吧兄弟,你是来搞刺杀的?她方才还以为是哪位师兄跑来恶作剧呢!
“这位英雄,有话慢慢说!”顾了了把玩着手中钝剑,故作天真地嬉笑道,“你找师——楚千觞,有何事?”
那黑衣人冷哼道:“自然是杀他!”
顾了了:“……”这句话好狗血啊!
“是谁派你来的么?为什么要杀他?你有什么好处啊?做杀手年薪多少?工资高不高?福利待遇好不好?买不买五险一金?……”
“……”杀手不耐烦地挥剑道,“废话少说,快说,楚千觞在哪儿?”
剑锋对着顾了了鼻尖,顾了了愁眉哭脸,“我若是知道还会在这儿与你废话么?”
杀手瞪眼,“什么意思?”
顾了了微微一笑,“意思就是……”她猛地退后一步,撒手抛出一大把粉末,撒向那杀手。却见杀手眼疾手快,险险避开。
“你刚刚撒的是什么?”尽管全身而退,但执剑的右手难免沾染上一点粉末,顿时觉得奇痒无比,杀手冷然道。
顾了了食指轻点红唇,笑道:“你放心,我暂时还不想要你的命,这只是一点小小教训而已!”
话音一落,杀手脸色突变,右手一松,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他抱着右臂,在地上痛得打滚,恨恨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顾了了?”
顾了了负手上前,踢了他一脚,冷笑道:“不错嘛,连我都认识!是谁派你来杀我师父?”
杀手咬着牙,没有回答。
“你不说是吗?那我就只好再加重一点咯!”她心情十分愉快,能够有人上门试药,求之不得。
一丝血迹从那人嘴中流出,不等顾了了动手,杀手已没了气息。指尖拂过那人鼻息,确定他已死之后,顾了了撇撇嘴,嘟囔道:“真没意思,好不容易来了个杀手让我玩玩,结果先自杀了!”还不如当年的千面手有趣呢!
她用足尖挑起地上的长剑,握在手中,随意一挥,身后竹林顺势倒下一片。
顾了了吹了一声口哨,笑道:“好剑!”
看来这杀手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做了一件好事,留下一把剑——剑身上雕刻着古体的花纹,泛着凛凛寒气,剑柄则染着斑斑血迹,无论怎样擦拭都拭不干净。看来这柄剑饮过不少血!顾了了还没来得及得意,身后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了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楚千觞大步走来。
顾了了回头,见是师父,长剑指向地上的尸体道:“师父,你可认识这个人?”
楚千觞皱眉,蹲下身仔细查看这具尸体。
“此人刚才说要来杀你,不过中了我的毒,咬舌自尽了。”
顾了了露出几分惋惜的神色,“为何要想不开自尽呢?留着一条命,我们又不会杀他,你说对不?”
“你给他用了什么毒?”
“改良版‘想笑不能想哭不成哭笑不得下手无处半步倒地粉’。”
楚千觞:“……”
“大概是毒性太重的缘故罢!”
“是这样的么?”顾了了掏出粉末,研究了片刻,“我只稍稍加重了一点药效而已呀!”
那表情,简直无辜得不能再无辜,犹如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用纯洁的眼神瞅着一包白色的粉末。相处这么久,楚千觞早已将顾了了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她说稍稍加重,那便代表着加重许多,也不怪刚才那人咬舌自尽,大概那药效比咬舌还要难以忍受。
“对了,师父,”顾
了了突然想起什么,变得兴奋起来,“终于有人要来杀你了!”
楚千觞:“……”什么叫终于?难道你就盼着天天有刺客来刺杀你家师父么?
顾了了丝毫没在意自己说话的口气,兴致勃勃道:“自从上次王师姐他们莫名其妙中毒之后,便再没有声音,我还以为他们就此罢手了,没想到只是在静候时机而已!”
“静候时机”四个字落下,正在搜杀手身体的楚千觞不知摸到了什么东西,神色猛然惊变,丢下一句“你留在这里”,转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父,你要去哪儿——”顾了了高声叫道。
她看了看地上的黑衣,再看看手中长剑,挠挠头,正准备继续砍竹子时,想起师父刚才突兀的神色,难道是琉璃宫发生了什么事情么?应该不会吧!今日好像没什么大事,顾了了回忆起早上出门时,除了几位师叔随太师父出宫办事,宫内一片祥和,师兄师弟嘻嘻哈哈勾肩搭背,还有师姐向自己抛媚眼,师妹朝自己脸红问好,一如往常。
手中的剑无端颤了颤,几位师叔和太师父都不在,师父又在这边陪着自己,整个琉璃宫不就只剩下弟子了么?
眼前一阵晕眩,顾了了慌忙丢下剑,施展轻功往回跑,过了片刻又回到原处,将黑衣人身上的剑鞘取出,还剑入鞘后,拎着长剑离去。千万不要有事啊!一路上默默祈祷,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顾了了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内心充满恐惧焦虑。
当她赶回琉璃宫时,整个世界仿佛颠倒了一个模样。曾经,充满着各种朗朗读书声的地方,被一片冷硬刀剑相撞声所取代。曾经,那么多师兄师姐们打打闹闹习武练功的地方,浸染着无数鲜血。
倒在地上的师兄师姐或是怒目圆睁,或是死死握着剑,不肯松手,似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明明已经意料到最坏的结果,亲眼见到时,依然克制不住寒意上涌,全身战栗。
不远处的一位师姐,正是自己曾表白过的白衣师姐。师姐姣好的面容沾染着干涸的血迹,杏眼圆睁,胸口被长剑贯穿,倒在血泊中,死去多时。
顾了了一步步走过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了虚无,此时此刻,她眼中只容得下那位师姐。
她走到师姐身前,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为师姐合上眼。白衣师姐的脸上,不知何时掉落下一颗水珠。
“师姐,我会为你报仇的!”顾了了说道,不悲不喜,没有一丝表情。
噌的一声,耳边传来一阵兵器尖锐的撞击声。
“顾了了,你还愣着干什么!”传来苏叶的吼声,带着焦急与一丝淡得无法感受到的惊惧与欣喜。
“快走,顾师弟!”其他师兄也在动手拼命,叫道。
顾了了直起身子。走?她斜斜看了一眼那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衣人,是他们毁了她的家,毁了她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她怎能这般逃走?又是噌的一声,顾了了利落地拔出剑,剑锋直对高悬着的太阳。烈日下,剑身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吞日”二字,一如她眼中的愤怒与坚定,让人不由心生畏惧。黑衣人见那柄长剑,皆骚动不安起来,似在惊疑什么。
“这柄剑的主人已死,谁还要来继续送死?”顾了了冷冷说道。
以至于多年后江湖依然有这样的谣传——那日,吞日剑出,气贯长虹,光辉耀眼,无人敢直视。死于顾了了手下的那人,吞日剑的主人,正是江湖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只因他太过轻敌,见顾了了年纪轻轻,拿剑砍竹却始终砍不倒,以为她必资质愚钝,不曾料到这其实是楚千觞为磨砺顾了了的心性,故意如此。让她只用钝剑,只为有朝一日,利剑在手时,能千百倍发挥其作用。
而这一日,终于来临。
那群黑衣人先是见吞日剑,不敢轻举妄动,但又觉得对方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怎么看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于是便有胆大的上前,顾了了手持长剑,落下时,发出重重的交击声,那人堪堪后退一步,似没想到这个身材纤弱的少年有如此大的力气。
几年磨炼,锋芒尽敛,全在这一刻,顾了了再不是当初那个无知小儿。楚千觞给予她最合适的教导,旨在循序渐进,于不知不觉中让她迅速成长起来。或许这一刻,连顾了了都为自己的进步感到惊诧。黑衣人互相递了一个眼神,纷纷向顾了了这边攻来。
一时间,顾了了难以招架。好在有苏叶等人上前帮忙,双方勉强维持平手。
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挂了彩,苏叶不但要对付眼前那十几个黑衣人,还要顾及其他弟子,身上受的伤最重,手臂、胸前几乎都沾染着斑斑血迹。他手上的动作渐渐放慢,似已无力继续了。忽而面前剑光一闪,来不及抵抗,对方的剑锋直指他的心脏,这一剑,杀得他措手不及。他愣在原处,眼睁睁看着那剑锋逼来,有些绝望地自嘲——这一回,真的是凶多吉少。却又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顾了了一个转身,足尖轻点,飞身而来,吞日挥下时,将那长剑从半中央斩断。所有人都因这一剑姿愕然。这般厉害的轻功,这样挥剑的姿态,当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流云剑法。
相传,流云剑法极难习成,所修者到最后大多走火入魔,只有一人,练至顶级,成千人不败。这人便是顾了了的师父,楚千觞。江湖之人有多害怕楚千觞,便有多畏惧他的流云剑法。
这流云剑法,无剑谱、无定招、无心诀。一举一动,皆随心而出,有如天上流云,千姿百态,变化莫测,无所寻觅。正是因为招式变化繁多,才叫人吃不透下一招要如何应对。加之云随风动,变幻奇快,更加显出其独到之处。
对方见顾了了使出流云剑法,皆是大骇,不敢再轻易出手,一个个往后退了几分,将顾了了等人围在中间。
“苏师兄,你还好吧!?”顾了了身上也落下几道伤,血迹已然干涸。
苏叶站在她身后,一手握剑,用以支撑身子不倒下,冷然道:“无事,暂时死不了。”
他目光转向另一侧,隐隐有刀剑之声,再扫过附近地面,如今黑衣人在数量上已不占优势。
“顾师弟,你且去别处帮忙,这边有我们!”苏叶道。
顾了了忧虑地看了他一眼。
“不错,顾师弟,你快走吧!”其他师兄也点头说道。
这里,只有顾了了身上伤是最轻的,体力也是保存最多的。
“……好!”顾了了点头道,一边将吞日插入剑鞘。
可敌人怎会轻易放顾了了离去?他们见顾了了手中无剑,又再度进攻。
顾了了冷然一笑,道:“各位师兄,退后一些!”说罢,双手一挥,将最后一包毒粉撒出。琉璃宫弟子们皆知顾了了师从倾城山元掌门,乃万毒之师的弟子,这粉末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便快速躲闪至一边。唯有那群黑衣人中几个不识好歹的还一个劲往前冲,染上粉末后丢了剑,在地上打滚呼痛。
苏叶看准时机,高声道:“各位师兄师弟,我们上!”
顿时黑衣人溃不成形,不复方才的拼命。一时间琉璃宫又占了上风,顾了了便趁这个空隙去了另一边。陶桃正以一敌多,与一帮黑衣人纠缠。她一面护着凌霜霜,身上多处中剑。顾了了杀过去时,正是她防守最薄弱的一刻。
“顾师弟!”陶桃见顾了了挡在前面,欣喜叫道。
顾了了瞥了一眼她身上的剑伤,都不是在重要之处,甚至连血迹都不曾见到,比起苏叶他们来说,简直是轻得不能再轻的伤。凌霜霜似乎也没受什么重伤,见到顾了了,眼中顿时燃起光亮,“顾、顾师弟……”
顾了了颔首,沉沉道:“陶师姐,你快带凌师姐离开,这边有我!”
她余光扫去,这里除了她们二人,已没有其他师姐了。多半已遭遇不测……
想到这儿,顾了了眼中一痛,下手愈发狠辣,黑衣人不禁露出吃惊的神色,不料琉璃宫有如此厉害的弟子。陶桃见顾了了出手不凡,料她这几年定是武功进益颇大,只因常年单独跟随楚师叔在外习武,没有和其他弟子一般去练武场,所以都不曾料想她会厉害至如此地步。
“陶师姐,我们去帮顾师弟罢……”凌霜霜犹豫道。
陶桃摇头,“此时去帮她,反而会叫她分心,凌师妹,我们去通知太师父和各位师叔!”
听陶桃这么说,凌霜霜点头道:“好!”
她们二人刚欲离去,就见一黑衣人杀至身前,剑锋指向陶桃时,突然一转,向凌霜霜刺去。
来不及抵挡,顾了了竟用手生生接住那剑,大口喘气道:“快走!”
凌霜霜被陶桃强行拉走留下顾了了一人。
太师父与几位师叔接到陶桃的飞鸽传信,匆匆赶回时,琉璃宫一片砖瓦狼藉,浮尸满地,血流成河。几名浑身是血的弟子收拣地上的尸体、清点伤亡人数,苏叶坐在台阶上,一手握剑,勉强支撑着身体。他身下,躺着十几具黑衣人的尸身。
“怎会这样!”太师父目眦欲裂,怒吼道,“其他弟子呢?”
苏叶微微睁开眼,见是太师父,目光看向不远处,道:“还有顾师弟,在那边……”
太师父急急过去,最先入眼的依旧是成堆的尸山。他心痛不已,竟亲自去将黑衣杀手、白衣弟子分开。
“太师父……”不知是谁起头,低低呜咽声回荡在琉璃宫的上空,犹如一曲哀歌,震人心魂。
回眸时,正见夕阳西下,残阳如血。霞光晕染在顾了了脸颊上、眼眸上,她的眼睛,也染上深不见底的猩红。
“了了……”分开尸堆,终于见到后面坐着的小人儿,太师父觉得自己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顾了了疲惫地站起,行了个礼,道:“太师父。”
“你……师父呢?”再问不出其他问题,太师父转而看向四方。
是啊,师父呢?在这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去哪里了呢?平生第一次,顾了了生出一丝恨意。
她摇摇头,漠然说“不知”。
“了了,不必自责。”太师父听到顾了了说不知楚千觞在哪儿后,想了想,道:“你随我去琉璃塔!”
琉璃塔,正是坐落于琉璃宫正中央的那座高塔。顾了了入琉璃宫不久时,便听得其他弟子说,这座高塔从开国以来便建立于此,似镇压着什么东西,琉璃宫也因此而存在。顾了了跟随太师父身后,几位师叔欲上来时,被太师父拦下。
“你们去帮其他弟子疗伤!”太师父说道。
“是。”
顾了了与太师父二人,一前一后朝琉璃塔走去。越是往里走,便不复见打斗的痕迹,却更让人觉得阴风阵阵,寒意上涌,仿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走一步,顾了了便觉得心跳加速一分。直至快要走到琉璃塔时,惊见一片血海。
“师……师父……”顾了了禁不住捂住嘴,叫了出来。
数不清的尸体之上,坐着一名男子。红衣黑发,长剑森冷。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头,眼中倒映着血一般的猩红。这便是她的师父,楚千觞。
传说,楚千觞以一敌百,原来……是真的。他身上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染成殷红,分不出哪是他的血迹,哪是敌人的血迹。他蓦然见到有人走来时,握剑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面容阴寒,似要再度大开杀戒。
直到听到那句微弱的呼声——师父。这一句呼唤,犹如漫漫黑夜中一束亮光,犹如他心魔中最后的救赎,将他从无间地狱带回到这个世间。
楚千觞竟微微笑起,不顾身上的血腥煞气,向顾了了缓缓伸出手来,嘴唇一张一合,沙哑地叫出她的名字:“了了……”
顾了了不禁流下泪来,她丢下剑,朝楚千觞飞奔而去,扑入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哇的一声号啕大哭。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只有在师父的怀抱中,才能寻觅安慰。
“师父,你去了哪儿了?了了好害怕……”
“师父,我杀了人,手上全是血,洗也洗不干净……”
“师父,师姐死了,还有好多好多师兄,也不在了……”
“师父,为什么会这样?”
怀中的孩子一声声抽泣,让楚千觞的心疼痛起来。她是他的弟子,但也是十四岁的孩子,生活在温暖的阳光下,被无数人保护着,从未经历过杀戮,如今已然满手是血。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能将她好好护在身后,让她此生再无忧虑。但却不行!未来她所要面对的血雨腥风,只怕将要远远超过今日所有。
“了了,不哭了,”楚千觞抱着怀中的孩子,轻抚她的背,为她顺气,“我们回家,好不好?跟师父一起回家。”
回家……这真是个温暖的词,顾了了渐渐停住泪水,泪眼蒙眬地望着楚千觞,见他眼底涌动着她所陌生的悲悯与内疚,缓缓点点头,嗯了一声。
“师父……”楚千觞站起身,望向太师父。
太师父一脸沉静,点头道:“你和了了今日都累了,早些回去休息罢!”
“是。”
两人牵着手,回到青竹居。
顾了了泡过澡后,换了一身新衣,坐在师父的床上,艰难地为自己上药。
楚千觞很快便清洗干净,走出来,见顾了了
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在涂抹背上的伤,却又够不着,说道:“我来吧!”
顾了了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出来,神色一惊,手抖了抖,差点打翻药盒。
“不、不用了……”顾了了慌忙道。
楚千觞见此,并不坚持,道:“小心些,实在不行便叫我。”
顾了了忙点头说好。她见楚千觞转身时,身后白衣隐隐透着血迹。想必是方才洗澡时又弄破了伤口,流了不少血。顾了了受的伤并不重,都是些小伤,未及筋骨,很快便上好了药。她扬声道:“师父,了了帮你上药吧!”
楚千觞微微一怔,似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摇头笑道:“你去休息吧,我自己来便好。”
听到“休息”二字,顾了了眼底划过一丝惶恐,她一手拽着被褥,犹豫道:“师父,你能不能陪陪了了……”是的,她一直在害怕,从开始到现在,这样的心情,持续着,未曾停下……
楚千觞像是一眼看出她心底最深的惧意,黑眸幽幽,良久才叹息道:“睡吧,师父陪你……”
顾了了方才拉过被子,安然躺下。楚千觞坐在床头,低头,望着身边的女孩儿。她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尖尖的小脸蛋透着洗浴过后的红晕,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快睡吧!”楚千觞摸了摸她已经干了的发梢,轻声催促道。
“师父,你不走吧?”顾了了似在怀疑什么,双目炯炯地盯着楚千觞。
楚千觞点头,“师父哪里都不去。”
顾了了甜甜一笑,安下心来,闭上眼,片刻后又突然睁开。正撞上楚千觞那双无悲无喜的眸子,藏着她永远都无法企及的深沉。也正是那一双眼眸,如同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让她不禁沉沦其中。
“快睡!”见顾了了不肯听话,又睁开眼来看着自己,楚千觞不由板起脸教训道。
顾了了吐了吐舌头,乖乖闭上眼,再没睁开。见她如此不安,楚千觞哑然失笑,握住她放在外边的小手,触感是一阵凉意。这样的凉意,只属于她,属于他唯一的弟子——顾了了。
琉璃宫遇袭一事之后,整个宫中一片愁云笼罩。弟子损失近一半,还有许多受了伤,继续医治。好在顾了了懂得不少医术,被派去帮助王师姐为师兄弟疗伤。
“哎哟哟,顾师弟,你轻点轻点!”三宝师兄中,于师兄受伤最重,整个右手经脉几乎被挑断,今后能不能握剑还是个未知数。
顾了了眼神暖了暖,下手果真轻柔许多,问道:“于师兄,还疼么?”
难得见顾了了如此体贴,于师兄一怔,脸上蓦然红起来。这个顾师弟呀,越看越像女子,尤其是刚才,靠得那么近,看得她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皮肤白皙晶莹,好似一个琉璃美人儿。
“不、不疼了……”于师兄结结巴巴道。
顾了了微微一笑,转身为其他师兄弟疗伤去了。
“喂喂,你刚才脸红什么?”旁边坐着的天屎兄捅了捅于师兄的胳膊。
于师兄摸了摸突突直跳的胸口,喃喃道:“顾师弟他……好漂亮!”
天屎兄噗嗤笑出声来,“师兄,你不会是……那个吧!?”
见他眼神暧昧,于师兄恼羞成怒,给了他一巴掌,道:“别瞎说!我会脸红是因为……”
“因为什么?”连徐师兄也凑过头来。
“因为……”于师兄纠结了片刻,突然顿悟道,“顾师弟他是治愈系的!”
一旁的沈书正在包扎,听到他们三人对话,回过头去看顾了了,见她正在细心为一位小师弟上药,语言神情都很是温和,含笑点头道:“不错,顾师弟果然是治愈系。”
于是乎,关于顾了了是治愈系美少年这个称号,就此在琉璃宫中传遍。不只是男弟子们,许多女弟子受了伤有个啥毛病的,都喜欢亲自上门找顾了了。仿佛,和她在一起时,心情就不知不觉愉悦起来。
顾了了对于这个称号倒不在意,她现在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师父因此次突袭而受伤,第二� ��又因伤口感染而开始发烧。向来连毒都不放在眼中的顾了了,自然不会担忧这小小的高烧,她原本能很快治好的,只是……
青竹居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日太师父与诸位师叔之所以会出门,是为了接一位客人来琉璃宫。据说此人身份极其重要,怠慢不得。见到时,顾了了才知道,原是一名美貌女子,而那女子一见楚千觞,便激动得晕了过去。如今,那女子正借住在青竹居内。
太师父说琉璃宫尚未恢复,几处都破损得厉害,又堆过尸体,不敢随意入住。唯有几处尚能住人,青竹居便属其中之一。同来入住的,还有苏叶和陶桃。这个安排很让顾了了忧愁。
那个女子也就罢了,苏叶和陶桃……顾了了长叹一声,暗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当她看开苏叶和陶桃一事时,便有另一件事情,更让她忧愁,那便是——这位姓东方的女子。
她似乎对自家师父的事情极为关注,看到顾了了为楚千觞煎药疗伤时,总欲上前帮忙,顾了了不好意思开口拒绝,却觉得那女子手脚笨拙,简直是越帮越忙。
就譬如说这煎药吧,只需要看着炉子便好,她偏偏有本事将那药炉打翻,生生浪费了一炉子的药草。再譬如说这上药吧,只不过是涂一下胳膊上的伤,她却激动得不能自抑,结果用力过猛,让伤口再度开裂……种种状况,顾了了很是怀疑,再这么下去,她师父没病都能活活被折腾出病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看着床上因伤口再度开裂而体力不支晕过去的某人,女子惊慌失措道。
顾了了一手捂着额头,喟叹良久,她觉得这几天自己活活老了几岁。
“东方姑娘,您先去休息吧,这边我来就好!”顾了了认命道。
“可……可是……”那位东方姑娘犹豫道,“你看起来很需要帮手。”
顾了了:“……”如果需要帮手也是因为有你在的缘故。
“东方姑娘,你休息去吧,我来帮顾师弟!”苏叶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斜靠在门边,冷漠道。
东方姑娘似乎十分害怕苏叶,一见到他便深深埋下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见那位东方姑娘乖乖离开,顾了了夸张地拍拍胸脯道:“师兄,你真是救人于水火之中啊!”
“哦,”苏叶挑眉,“你刚才是在水深火热之中?”
顾了了嘿嘿笑,目光落在床上,撇撇嘴道:“其实用不着你帮忙,只要东方姑娘不添乱就够了。”
“楚师叔的病如何?”
“多亏了她,又要过几天伤口才能愈合。”顾了了无奈道。
苏叶顿了顿,缓缓道:“你没看出来么?”
“看出什么?”
“也许那个东方姑娘是故意的,不想让楚师叔恢复。”苏叶说道。
顾了了微愣,“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苏叶跨过门槛走进来,看着躺在床上的楚千觞,顾了了正帮他重新上药,动作小心至极,“若是明知自己不行,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
这……倒也是!顾了了嘟囔道:“我还以为她是因为看到师父激动之情无法遏制才做出傻事来!”
苏叶:“……”你说的那个人不会是指自己吧!?
“不过,的确很有可能!”顾了了摸了摸下巴,道,“她在为师父煎药的时候似乎往里面加了什么东西,是看到我要开炉检查里面草药时才慌忙将它打翻。”
“所以你……”
顾了了眯眼贼笑,“你猜猜,我后来从那一堆打翻的药炉中发现了什么?”
“什么?”
“金蚕蛊。”
看着苏叶那一脸迷惑不解的表情,顾了了恨铁不成钢道:“那可是被称为‘蛊中之蛊’的金蚕蛊啊。据说要将上百种毒虫放入瓮缸中密封起来,让其自相残杀,一年之后再揭开瓮缸,最后剩下的那一只就是金蚕蛊!”
苏叶一听,心中微寒,“那东方姑娘究竟是何人,我要去查一查!”
“别去了!”顾了了叫住他,“太师父偷偷告诉我,她从南诏来的。”
苏叶怔住,素有毒蛊之乡称号的南诏,会有金蚕蛊自然不足为奇。
“她为何要害楚师叔?”
顾了了摇摇头,道:“也不算害,金蚕蛊若掌握得当,可以入药,且服后百毒不侵。”
“你的意思是……”
“那位东方姑娘究竟是好是坏,一时不得而知,总之你和陶师姐都小心一些。”
苏叶默默点头,最后问道:“那只金蚕蛊,你如何处理?”
顾了了歪着头,笑道:“既然东方姑娘要给师父,我自然是将它炖了熬药,喂给师父吃啦!”
想到顾了了说那金蚕蛊是由上百种毒蛊化来,不禁觉得恶心,真不知楚千觞是如何吃下去的!
顾了了食指点唇,嘘声道:“当然,这个师父他一点都不知道,他还以为是普通的药呢!”
“……”
不管那位东方姑娘来头如何,总之之后每当她想要帮忙时,苏叶都会从旁冒出,帮顾了了阻挡。因此东方姑娘难以插手,自然楚千觞身上的伤很快便愈合了。对此,顾了了异常欣慰,她扶着楚千觞的手,两人一道走到院子里。曾经,琉璃宫的繁华与喧闹已不再,寂静地方,斑驳的竹影映在墙壁上,让人不由产生萧瑟之感。
顾了了扶楚千觞坐下,几分感叹道:“不知琉璃宫何时才能恢复元气。”
楚千觞默然,恢复又如何?发生过的事情,终究无法改变,将会永远成为一块心伤。而这,或许也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了了,你想不想提前出去历练?”楚千觞问道。
顾了了怔住,提前历练?她的确想过,但那是一年之后的事情,如今她只想陪在师父身边,看着琉璃宫再度回到往日的喧嚣与吵闹。
顾了了摇头,“师父,我还不够年龄。”
楚千觞微笑道:“当初我离开时才十三岁,如今你武功已非比寻常,又会毒蛊之术,该是出去历练的时候了。”
“可是……”顾了了犹豫着要如何拒绝。这么离开,一去便是五年,再见时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一想到自己可能五年都见不到师父,顾了了感到胸口堵着什么,闷闷的,透不过气。
“了了想留在师父身边!”她赌气似的说道,双手揪着楚千觞的袖子不肯放开。
楚千觞好笑地摇头,宠溺地眼神望着她:“了了,你终究是要离开师父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一想到真的要离开了,她竟不知所措起来。这四年朝夕相处,点点滴滴,平淡如水,却融入她骨血之中,仿佛比在玉凤山庄所待的十年岁月还要多得多……
你能明白么,那种感情?她是真正被一个人全心全意捧在手心呵护着、宠溺着,无微不至的关怀,好似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能明白她所有的动作,便能给予她所有的需求。这些,是顾冥磊、顾美人都给不了自己的。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的命运似乎都逃不开被至亲之人抛弃的命运。但在这里,她有了师父,有了比前世要多出许多的温暖回忆。
这一刻,顾了了迷茫了,她感觉到,有种陌生的感情,正逐渐占据自己的内心。自己似乎、似乎真的喜欢上了师父?!不是普通弟子那种崇拜的喜欢,也不是晚辈对长辈那种敬意的喜欢,而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那种喜欢。或者说是,爱……顾了了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呆,愣愣站在原地。
楚千觞见她默然无语,以为她还是不愿出去历练,正想着如何劝慰,忽而见那位东方姑娘款款走来。“楚、楚公子,顾公子……”东方姑娘怯弱地叫了一句。
楚千觞拍了拍顾了了的肩膀,表示此事到此,暂且不提,笑着点头应道:“东方姑娘,你远道而来,本该好好招待,只是琉璃宫突发变故,委屈了你。”
东方姑娘顿时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不、不是的,我很高兴能和楚公子住在一起。”
这话说得委实暧昧了些,顾了了听得一阵刺耳。
她蹙眉,要开口时,却被楚千觞一推,道:“快去倒茶!”
顾了了满心不悦,碍于师父面前,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慢吞吞朝里走去。
“不、不用了。”东方姑娘小声道,“不要这么麻烦。”
顾了了冷笑,“更麻烦的事情都做了,也不在乎这一点麻烦了!”
东方姑娘听后惊讶地抬起头,似没想到如此尖酸刻薄的话会从她嘴中飘出。
莫说是东方姑娘了,连楚千觞都皱起眉头,声音有些严厉,“顾了了,怎么能这么对客人说话!”
顾了了满腹委屈无处发泄,跺脚道:“师父,你也不想想你的伤是谁治好的!”说罢转身便跑了。
楚千觞抱歉地对东方姑娘笑笑,“小徒年龄尚小,不懂事,东方姑娘不要见怪。”
东方姑娘点点头,笑道:“不会的,顾公子她很聪明、又能干,不像我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
楚千觞温然一笑道:“东方姑娘乃南诏圣女,怎能和了了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