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广播体操
顾了了曾无数次想象过离开玉凤山庄,随楚千觞习武的生活,她以为,那样的日子还很遥远,却不知时光如水日月如梭,套用伟人的话就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一万年都太短了,更何况是三年呢?
这三年,对顾了了而言,是非比寻常的三年……
这三年,她从稚嫩孩童成长为翩翩美少“年”,拜她那张皮相所赐,玉凤山庄不少新进的丫鬟侍女都对这位小公子秋波暗送、芳心悸动。
这三年,她从顾家小恶魔进化为山庄霸王草,拜她那手毒蛊之术所赐,玉凤山庄上自庄主顾冥磊,下至打扫茅厕的小厮,都深受“毒害”。
这三年,她从第八套广播体操式剑术升级为第三套广播体操,拜她那拙劣的武艺所赐,顾翼和顾美人几乎没有一天不受折磨。
总而言之,顾家山庄上上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鸡鸡狗狗、猫猫鼠鼠、虫虫兽兽、桌桌椅椅……无一不盼着楚公子快些将这位小霸王给接走。
就连那飞上房顶的苍蝇,倘若遇上顾小霸王,也一定会不辞辛苦改道绕飞。
就在玉凤山庄水生火热之际,终于,十年之约到头了。
那一日,是顾了了十岁的生日。她穿着一袭湖蓝色的长衫,梳着男式发髻,一手晃着桃花扇,正在回廊处与一位小丫鬟眉来眼去。
顾美人面色沉沉地走过来,冷然道:“顾了了,爹叫你去正厅。”
顾了了临走不忘留下一个飞吻,看到那丫鬟满脸酡红时,才心满意足挪步前往正厅。顾美人一路跟随在后。
“美人啊,你看看其他小姑娘,都知道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就你,一身不男不女的装束。”顾了了一边走一边调侃道。
这一日顾美人穿着一件浅绿色的长衣,头发也是用一根黑色发带随意束起。远远看去,像是个清秀少年。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只是山庄里知道真相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还只把他当做顾家小小姐看待。至于他这身打扮,也是借口习武方便,女子服饰过于繁琐复杂,顾冥磊听后非但没有反对,更是夸赞顾美人聪慧,然而顾了了猜顾冥磊多半是出于心虚。
“这样方便。”顾美人淡淡回答。
进了正厅,顾冥磊身旁坐着白衣男子,正手捧茶杯,与顾庄主谈论什么,嘴角带着一抹淡笑。
“楚……公子?”顾了了一愣,而后下意识叫道。
顾冥磊见是顾了了和顾美人,不由莞尔,“什么楚公子,了了,你该叫师父了。”
一旁的元掌门也笑着应道:“了了啊,从今日起,楚公子便是你的师父。”
顾了了这才想起十年前的那个约定,一转眼,自己就已来到这个世上十年了。
她不由心中喟叹一声,而后双手抱拳道:“了了见过师父。”
见顾了了行礼,厅中几人纷纷大笑起来。元掌门摆手道:“了了,拜师可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顾了了疑惑,她三年前不就如此吗?
“那时候你们太小,所以没有严格遵照江湖上的规矩。”齐掌门解释道。
江湖……规矩?“请师父明示。”顾了了无奈道。
元掌门捋着花白的胡须,笑呵呵道:“这个,自然是以拿手绝活博师父一笑。”
“倘若楚公子满意了,你便是他的徒儿。”顾冥磊接着又道。
拿手绝活……博得师父一笑……还要满意……这是什么烂江湖规矩!顾了了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擅长什么?”顾美人在身后笑声提示道。
泡妞?下毒?第三套广播体操?……如果这些都能算是擅长的话。
“好像……没有耶。”顾了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顾美人:“……”他怎么忘了,这个家伙整日就喜欢胡作非为,不思进取,这时候自然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或者唱歌弹琴做诗?”思索了良久,顾美人建议道。
唱歌……难道要她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或者“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
算了吧,她怕自己还没有拜师就被逐出师门。
弹琴……古人有云“对牛弹琴”,不知道有没有“牛对人弹琴”?
做诗……好主意!可以盗版一首,反正她是架空穿越,这个时代总不至于还有李白杜甫白居易吧!?不过盗版哪首诗,这值得顾了了好好斟酌一下。
“听说了了一直在习《魁花宝典》?”楚千觞突然开口道。
顾了了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
“笨蛋!”她身后的顾美人咬牙低声道。
顾了了还来不及质问他为何好好的就骂自己“笨蛋”,听到楚千觞又道:“那么,舞一套剑法给为师看看吧。”
一锤定音,彻底绝了顾了了后路。这时候,一切的借口都是那天上的浮云……
“啊,我没有带剑来。”
“用这把吧。”楚千觞将腰中佩剑丢给顾了了。好重!顾了了接住,勉强抱在怀中。
“嘿嘿,室内太小了点,舞剑我怕伤到人,就算伤不到人,万一伤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对的。”
“那么我们去外面吧。”
顾了了:“……”
有句话,在这一刻用来形容顾了了特别合适——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顾了了沮丧地抱着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去,正厅外头有不少围观者,早知道还不如在室内舞剑。
“了了哥,加油!”丫鬟们双手做喇叭状,为顾了了打气。顾了了强颜欢笑,挥挥手,以呼应少女们的呐喊。
“大家能不能走远点?我怕剑气太重,伤到人。”顾了了厚颜无耻道。
众人默然。剑气?她吹嘘的本事越发进益了。不明真相的下人们果然纷纷退后几步。
“远点,再远点!姑娘们最好先回避一下,你们身子柔弱,我怕伤着大家。”
面对顾了了诚心诚意的请求,她顿时在顾家下人眼中形象光辉许多,顾小公子其实也是一位体恤下人、爱护大家的好主子。唯有知道顾了了心中打着什么算盘的那几位,皆满脸黑线。
当外面被顾了了清得差不多时,楚千觞终于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顾了了做了一个深呼吸,沉沉点头,一脸肃然。这让平日里和她一道练功习武的顾美人不由暗暗吃惊,见这气势非比寻常,以为她会拿出看家本事以博得楚千觞的认同。
哪知……顾了了抽出长剑,将剑搁在地上,舞动剑鞘,摆出自认为帅气的造型。
“哈——”随着一声呵声,顾了了开始做——第三套广播体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三四五六七八……
众人滴汗,楚千觞无比淡然无比镇定地看顾了了跳完所有动作,然后很给面子地鼓了鼓掌。
顾了了将剑插回剑鞘,走入厅中,双手递回给楚千觞,“师父,不知是否对弟子这一舞剑满意?”
“嗯……”楚千觞略略思忖,含蓄答道,“还有很大进步空间。”
“多谢师父承认弟子。”顾了了狗腿地答道。
这……不算是承认吧!?不过好在楚千觞并未计较,淡淡一笑,道:“你已是我门下弟子,以后要遵照我的话行事,不可擅作主张。”
“是。”顾了了内心怦怦直跳,原来拜师也没有那么困难嘛。
楚千觞起身,“如此,我们该走了。”
“就要走?”顾了了大吃一惊。
楚千觞瞥了她一眼,她立马默不作声低下头。刚才师父说了,一切都要遵照他的话行事。
“在下还有急事,不能久留,请庄主、二位掌门见谅。”
顾冥磊了然地点头,“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强留楚公子。”
“告辞。”楚千觞甩袖,朝外走去。
顾了了慌
忙紧跟在后面,小声嘀咕道:“可是我东西都没有收拾……”
“你缺什么去买便是。”
于是乎,来不及与山庄里的丫鬟们依依惜别,也来不及和顾美人说好走不送,顾了了便这样踏上了她拜师求艺之旅。
这一走,便是整整五年,顾了了离去时回眸再望了一眼玉凤山庄,只道这里还有顾老爹、还有美人,这里是抚育了她十年的顾家山庄,无论什么时候回来,都不会改变。
殊不知,这世上有个词语,叫——物是人非。
上了马车,顾了了和楚千觞面对面坐下。
“楚公子……”
“你该叫我师父。”
“是,师父。”
“什么事?”
“面首和三姑娘呢?”
“回家结婚生孩子去了。”
“……”师父,其实你才是真正穿越来的吧!?
面对顾了了质疑的眼神,楚千觞不由翘起嘴角,心情颇好道:“他们有五个孩子。”
五个孩子!
“那么多!”顾了了惊呼道。
“是啊。”楚千觞赞同道,“家里乱糟糟闹哄哄简直让人住不下去。”
乱糟糟?闹哄哄?顾了了有点向往拜师求艺的生活了。
“他们不和我住在一块儿。”楚千觞似看出顾了了心中小九九,补充道。
顾了了:“……”
“为师喜爱清静。”这个理由很充分。
不过顾了了眼神充满怀疑,一个号称姬妾三千的男人,会有清净的时候吗?
“我们这是去哪儿?”顾了了很明智地决定不再追问。
“琉璃宫。”
琉璃宫是什么地方,顾了了从没有听人提起过。她想要从楚千觞那了解到更多的消息,眼珠子在他身上来回晃动时,忽见他脸色惊变,煞白的唇角溢出淡淡的血丝。
“你受伤了!”顾了了惊呼道,上前扶住他时,单手扣住他的脉门,而后断言道,“中毒了?”
“嘘——”楚千觞一把捂住她的嘴,轻言道,“小声点。”
顾了了见他神神秘秘的模样,不由得点点头,待楚千觞手松开,才问道:“怎么会这样?”
楚千觞毫不在意地擦拭嘴角的血丝,淡淡道:“无妨,一点小伤而已。”
才不是一点小伤。习毒术多年,顾了了切脉便感到他体内的异样。真气流窜,脉细紊乱,不只是受伤,还中了毒。且这样的毒,一般人难以觉察,光是看外表,连她的师父元掌门和齐掌门都没有发现。唯有在诊脉时,才觉察出不对。
“师父,你受了伤,还中毒,必须治疗。”顾了了难得正经一回。
楚千觞蹙眉,“中毒?”
“是。”顾了了颔首,“这毒无色无味,应是相当厉害,必须快些解毒。”
“你可会解?”
“弟子愿试一试。”
楚千觞微微一笑,“给你半日时间可够?”
掀开车帘,楚千觞吩咐马夫将车子停在沿途的一个小镇上,顾了了逛遍了镇子上所有的药铺,勉强买齐了所需的草药。只可惜有些名贵的药材,在这种地方是绝对买不到的。
顾了了一时后悔,自己该收拾一下再出来的,至少把那些珍贵的药材都带出来。而现在她身上只有一些最普通的毒药和迷药。
马车停在对面,楚千觞还在车子上休息,车夫则靠在墙上,双手抱臂。顾了了进了药铺,挑了几味药,走出来时,却觉得哪里不对劲。那车夫眼神不停地飘向四周,似在等什么人。
见那马夫从怀中要掏出什么,顾了了脸色一凛,管不得那么多,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
好在小镇道路狭窄,顾了了熟练地朝那马夫撒了一包药粉,只听一声尖锐的叫声,一把匕首落在地上,马夫也随之跌倒在地,抱着脸痛苦地打滚。
“何事?”楚千觞探出头,看到外边一幕,脸色一沉,道,“了了,快上车!”
顿时,不知从哪冒出的一群黑衣人,个个手拿长刀,对准顾了了和楚千觞。
楚千觞一个翻身,坐在车头,手握马鞭,狠狠地甩在马背上,趁马嘶鸣时伸手将顾了了拽上车。
马车朝那群人冲去。
“进去!”楚千觞将顾了了推入马车,而后挥舞马鞭,卷落随之刺来的刀剑。
局面异常险恶,顾了了躲在马车内,也不免受到攻击。
她虽武艺不精,好在有顾美人和顾翼的逼迫,多少也有所收获,勉强避开那些刺入的剑锋,再反手朝人群播撒迷药。不出片刻工夫,他们二人便突出重围。
马车出了小镇,朝林子方向驶去。
又过了一阵,楚千觞停下马车,对顾了了道:“下车吧。”
顾了了奇怪,“不坐马车吗?”万一后头有追兵,被追上来怎么办?
楚千觞摇头,似看出顾了了猜测,“马车进不了山林,必须徒步。”
顾了了跳下了车,楚千觞一挥马鞭,啪的一声,马腾起前蹄,朝另一个方向奔去,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这也算是一种金蝉脱壳的办法吧。顾了了抱起一堆草药,跟随楚千觞走入林子中。
过了许久,直至天色渐晚,楚千觞才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说道:“就在这里休息吧。”
说罢,他靠着一棵大树坐下,一手捂着胸口。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照在他的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桔红色。苍白的面色也有了一丝红晕,顾了了歪着头,仔细打量了他几眼,看到他衣摆上的血红。点点滴滴,不是大块大块的,所以并不显眼。但很明显,师父他受伤流血了。
顾了了一面庆幸自己和齐掌门习过一段时间医术,一面从药草里挑出几味止血的,再从中衣上撕下几块布条,走到楚千觞面前,道:“师父,我帮你包扎吧。”
楚千觞看了一眼顾了了,仿佛没有料到她会有这番举动。
顾了了忐忑,“我学过一点医术,你如果不放心,可以……”
“麻烦你了。”楚千觞微笑道。
顾了了被那温和的笑晃花了眼,愣了片刻才定了定心神,反复告诉自己,楚公子是她的师父。就算她是穿越女主,依照穿越定律,会有无数美男倒贴上来,但也不能打自己师父的主意。尤其是现在,师父他老人家还受了伤,中了毒。
包扎好后,顾了了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然后看了眼周围,好像没什么可以果腹。
楚千觞勉强站起身,稳住脚跟,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寻有没有山鸡之类。”
顾了了默默看着手臂被绑成木乃伊状的某人,有些愧疚道:“还是我去吧。”
由于自己学艺不精,学习包扎时也是半瓶子水,所以……刚才师父一定很痛吧!?
平生第一次,顾了了反省自己过去的几年中不学无术。其实,也不完全是……她只对那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会去用心,而其他的,往往是敷衍了事。
可是,这世上有多少事情会引起我们的兴趣呢?多半,是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不得不去学习。直到那些知识、那些经验派上用场时,我们才会感谢当初,自己用心过、努力过。
楚千觞抿嘴笑笑,不在意道:“要不然我们一道去?”
“好啊好啊!”顾了了蹦起来,欢呼道。
楚千觞哑然失笑,这个孩子啊,她在为自己包扎时,他注意到她眼中的倔强与内疚,虽然不知她为何内疚,又为何那么倔强,但好似真的哪里不一样。
眼下的这一刻,她完全如同一个十岁的孩子,无忧无虑,但更多的时候,她的表现却有着超出这个年龄的冷静与睿智。也许……是他多心吧。本不想这样带着她冒险,却在路过玉凤山庄时犹豫了,好像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催促自己,带上这个小弟子。如今看来,他的做法的确没有错。倘若不是顾了了,或许这一刻自己已然身首异处。
莎士比亚说:人类,你
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
顾了了说:师父,你是人间的妖孽,基因的突变。
你见过受了伤又中了毒又受了伤的人动作比野山鸡还快吗?你见过身上染着鲜血伤口刚刚上完草药的人行动比游鱼还要迅捷吗?你见过手上吊着绷带厚厚裹着布条像个木乃伊的人速度比兔子还敏捷吗?……
顾了了嫉妒地看着楚千觞脚下一堆收获,然后看看自己的脚下。似乎有一只小强爬过?
据说这种动物哪怕人类毁灭了都还能繁衍生息下去,生命力真够强的。顾了了一脚狠狠地踩下去,终于干掉了一只生物,然后厚脸皮笑道:“师父,这么多材料,可以做一顿丰盛的晚饭啦。”
说到做饭,这可是顾了了前世的最爱啊。拜她那张挑剔的嘴巴所赐,周末假日的时间几乎都贡献给美食节目、美食杂志、美食专栏……自然,还有亲手下厨。
俗话说:要吊住男人的心,首先要吊住他的胃。先不管这句话真实程度如何,自己的胃,也不能太亏待了吧!?
顾了了喜滋滋地蹲下来,一把捞起鱼,感叹道:“好大啊。”
楚千觞挑眉。
顾了了挥手,动作若行云流水一般,从腰间掏出风月剑。
楚千觞再挑眉。
剑锋一闪,准确无误地落在鱼背上,然后……刮鳞!
楚千觞额角一抽一抽。
拿风月剑刮鱼鳞,倘若前任主人泉下有知,大概会被气活来吧!?
“愣着做什么?”顾了了抬头,蹙眉,她最不喜自己忙碌时候其他人闲着围观,都不主动一点打下手,“快点拔鸡毛、去掉里面内脏什么的,要不然待会儿没得吃。”
好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楚千觞认命地蹲下身子,盘腿坐在顾了了对面,开始拔鸡毛。这幅场景,要是让江湖之人看到了,估计下巴会掉到地上吧!?楚千觞啊……这可是鼎鼎大名的江湖第一美男……竟然让楚公子拔鸡毛。这事,也只有顾了了能如此理直气壮。不过,即便是拔鸡毛,第一美男依旧是第一美男,动作优雅华丽。
“师父,你在解剖尸体吗?”顾了了一开始被楚千觞动作怔住,看到后面越发觉得不对劲。
“对不起,我没拔过鸡毛,也没除过内脏什么的。”楚千觞道歉。
顾了了瞥了眼他手中那只已经不成形的野山鸡,感叹美男子在暴殄天物,“算了,你去捡柴火,待会烤鱼和野兔好了。”
“那这只鸡呢?”
“你吃得下去也可以烤。”
“……还是算了,一只兔子几条鱼,够了吧。”
顾了了给他一个“算你自觉”的眼神,晃晃脑袋,示意他还不快去。
瞅着楚千觞几分无奈的背影,顾了了窃窃笑。原来楚公子不是万能的,就比如拔鸡毛,这种事他也一窍不通。
很快,柴火拾捡好,楚千觞燃起一堆火。顾了了用几根木棍搭成一个简易的三脚架,将兔子绑在木头上,悬于火堆上方。几条小鱼插着木条,竖在火堆边上。顾了了哼着小曲,转动木条,慢慢烤起来。没有油盐酱醋,味道自然不能和现在的烧烤相比。不过人在饥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更何况精通药草的顾了了,偶尔身上也会带上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师父,这个给你。”顾了了拔出楚千觞的长剑,砍下一条兔腿,剑锋插着兔腿,直对楚千觞。
楚千觞额角冒出虚汗,这样的吃法,委实……
“师父,现在是特殊情况。”看出楚千觞的犹豫,顾了了强调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那么爱干净那么爱面子。
“了了,以后不能这样对待佩剑兵器。”楚千觞说道。
他在意的是这个。平日里百般爱惜的宝剑,竟然在这时候用来叉兔腿,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顾了了不屑,不就一把剑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能为主人排忧解难,这是它的荣幸才对。
楚千觞接过兔腿,一股肉香飘过鼻息,他咬了一小口,“好香!”
“那是自然。”顾了了得意道,“要是有孜然粉会更香。”
“孜然粉,那是什么?”楚千觞好奇道。
提到自己最爱的美食,顾了了不由眼睛一亮,小嘴犹如黄河决堤,滔滔不尽。
楚千觞含笑听着顾了了吹嘘各种美食的制作方法和吃法,最后禁不住问道:“这么奇妙的做法,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顾了了嘴角的笑意一僵,低头咬着兔肉,含糊道:“哪里是我想出来的,是从书上看来的。”
“哦?是什么书?为何我从未见过?”
顾了了涩然一笑,你当然不会见过,那些书怕是这个世上都无人见到过。这一刻,她格外想念那时空的彼岸,那遥远的年代。就算没有挂念她的人在,可那里,毕竟是她记忆初始的地方。人们往往会对最初的东西念念不忘,譬如初恋,譬如初吻。那是因为,最初的,也是自己最美好的回忆。
吃过晚饭,楚千觞将火把熄灭,以防敌人发现。两个人并排躺在草地上,头顶是宁静的夜空。
“师父,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同床共枕?”顾了了嬉皮笑脸问道。
楚千觞:“……”如果是以地为床的话,也只能算是……
“只能说是同床。”他淡淡答道。
顾了了轻笑,“十年修得同床度,百年修得共枕眠。”
咳……楚千觞被狠狠噎住,顾了了这孩子在说什么呢。
“原话明明是十年修得同船度。”楚千觞纠正道。
“一样一样啦。”顾了了侧过身子,微弱的星光下,楚千觞的侧面像是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光泽,煞是好看。
“师父真好看。”顾了了毫不吝啬地赞叹道。
楚千觞已完全适应顾了了这副毫不正经的模样,莞尔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么说。”顾了了翻了个身,又盯着星空发呆。
“了了,在想什么?”顾了了突然安静下来,让楚千觞很不习惯。
“我在想爹爹有没有偷吃我酿的米酒。”
“……”
“顾翼叔叔有没有偷吃我今天还来不及吃的桂花糕。”
“……”
“还有美人有没有偷吃我的长寿面。”
“……”
顾了了,除了吃,你能不能说点别的?
“师父!”
“嗯?”
“我想家了。”顾了了呢喃道,她的声音变得轻缓低柔起来,好似提到那个“家”,唤起的是无数温馨的、美好的回忆。这个“家”,让楚千觞一时间也为之向往起来。
“想要放弃?”楚千觞轻笑,问道。
“不是。”顾了了顿了顿,“师父,你不想家吗?”
楚千觞没有回答。家,对他而言,是一个虚无的存在。好像,他从来就没有过那样一个地方。可以为他避风遮雨,可以让他身心彻底安宁的地方。他的世界,只有一个接一个的驿站、客栈、借宿之处,却没有一个能为之停息的家。
顾了了见他不答,以为触动了他的心弦。
“师父的家,是什么样子?”顾了了好奇问道。
什么样子啊,楚千觞茫然了……
“有兄弟姐妹,有父母双亲。”他回答道。
顾了了切了一声,嘟囔道:“谁的家不是这样。”
是啊,谁的家都是如此,有父母,有兄弟,有姐妹。
可他的,却又不止于此……有父母,父母貌合神离;有兄弟,兄弟反目成仇;有姐妹,姐妹钩心斗角。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家……
“了了的家,是怎样的呢?”楚千觞反问道。
良久都没有回应。他转过头,见顾了了侧身正对着自己,一半面庞藏在草丛中,只露出小巧的鼻尖、弯弯的嘴角,还有均匀的呼吸。一声淡笑溢出,楚千觞脱下外衣,为顾了了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