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华略微沉吟片刻,轻笑道:"据我所猜,你与凌空感情应很深厚,起码二十多年的交情,怎么也算是同伴?甚至是修行路上的道侣?"
女子一笑,伸手整理垂在香肩上的碎发,到也没有否认。
"虽说他是个蠢货,但二十年来,我们相处还算愉快,在世间的蠢货里面,他算是比较有趣的一个。"
方若华神色一点点变得肃穆:"我可以实话告诉你,凌空的首级我取定了。"
她话音一顿,叹道,"我一双手,久不染血,刀剑多年未出鞘,我也想看看,它们还有没有当初的锋利。任何人拦阻在我面前,都会是我的敌人,谁也不例外。"
话音不疾不徐,却隐见锋芒。
牛悦嘴角渗血,神情恍惚,看向方若华,一时竟觉她身上流露出的杀气,刺激得自己肌肤战栗。
种灵死死咬紧牙关,脑海中混乱一片。
此时此刻,她已经隐约察觉到,或许她师尊...真有些不妥。但她又不敢相信,心存侥幸。
或许师尊行事有自己的道理,或许是别人误会了什么。
可再为师尊开脱,她心中还是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
修行之路万万千千,师尊若是当真走上了邪路...她该怎么办?
她能阻止师尊吗?有力量把师尊拉回正路吗?
种灵再一次有些力不从心,上一次,还是在康王府面对纷杂的家事,面对那些不肯听她指派的刁奴的时候!
方若华和这位神秘的女人,却都没有分出半点心神给种灵。
那女子盯着方若华半晌,一下子笑起来,却并不回答,眼波流转,一侧头,轻轻睨了旁边那些少年一眼。
一众少年登时心动神摇,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悸动,好像有最美的鲜花在心尖绽放。
这姑娘怕是比什么京城第一美女还要漂亮一千倍。
不对,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如今大殷,其实到没有什么京城一美,二美,三美,十美的说法,称美道艳的,全是青楼名妓一流。
不过,勋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们,私底下还是免不了要给同样出身的千金小姐们排排位置。
先比出身,再比容貌,比才气。
京城的那些千金贵女们,明面上自然是对这些排行不屑一顾,可任凭是再清高的,心里也不免在意。
这个镇国公家的孙小姐,便在暗中流传的京城美人榜上排在第七位。
种灵是第五位。
这样公侯家的小姐,在少年男子心中的地位排名,大部分都是要看家世,不全看容貌才气。
他们也从不认为这是错处。
家世财富本就是美人最好的装点,皇帝家的公主便是只有三分美貌,在世人心中,她怕是也要美上十三分。
相反,平民家的女孩子生的再是美貌,也不怎么会受人吹捧,更大的可能是被当做取乐的玩具。
没有足够的地位,美貌多数时候是祸非福。
可现在,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却有那么一丁点动摇。
美貌到眼前美人的地步,其实,什么身世,什么地位,都不重要了。
哪怕她不是云英未嫁之身,那也无所谓。
倾城覆国,指掌之间。
女人笑起来,挑眉看看方若华,眉眼间略有些得意。
"这便是男人了!你应该看得出,我不缺男人,随时都能找到比凌空更年轻,更有力量,更有权势的男人,所以,区区一个凌空,你要,给你便是。"
女子伸出手指在嘴唇上轻轻一点,一个呼哨。
哨声尖锐又嘹亮。
随即,左边密林里便有奇怪的声音传出。
众人齐齐转头。
"师尊!"
种灵小声惊呼。
凌空终于出现,他看起来脸色略有些青紫,显然是受伤未愈,但精神勃发,眼镜亮得惊人,看向方若华时,充满了贪婪,偶尔看一眼那女人,又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强烈的感情。
这一刻,凌空终于完全摆脱掉他的伪装,再也没有慈眉善目的菩萨相。
风越来越冷,方若华吐出口气。
这次利用山民引凌空这种老狐狸上钩,她本身也无十足把握,只能说是利用了此人的自信。
凌空在凤凰山明显经营多年,只看他能顺利躲避官军搜索这些日子,便知道他的的身份伪装得非常到位。
若不是有摄像头隐身跟踪,他流入茫茫荒山,与山民聚居一处,山民们又都认得他,能给他作证,除非主动暴露,否则十年二十年,谁能找到他?
他自以为对山上的山民非常了解,知道这些人直来直去,为人质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和山下的人比,没有太多的想法和心思。
在这些人面前,凌空拥有心理优势,他本能地便不信这些人的谎言能骗得过他。
他却不明白,真正谎言说得好的,其实有时候,反而是平时不说谎的人。
山民里那些长相憨厚的机灵小子,以有心算无心,怎么也有七八成的把握。
何况,贪婪是根除不掉的病。他就是有所怀疑,还是会来!
方若华这回,算是赌赢了。
只要凌空离开人群,显露身形,便是她赢!
凌空雪白的长眉微蹙,叹道:"我果然老了,脑子转得慢,竟没有怀疑,不过,也无所谓。"
他面色温柔,笑道,"仙子,不知..."
不等他话音落下,一言不发,方若华右手一动,长剑便落入她的掌中,刹那间一剑刺出。
众人心中一跳。
那女子的神色也略微有些凝重。
方若华这一剑,只是平刺而已,天下学剑的人,百分之八十入门要先学刺。
女子虽自认为她更喜欢用智慧,而不是武力,可修行多年,她得到的武功秘籍,法术秘本,数以万计,她当然也精通剑法,还是十分精妙的剑法。
华山剑派的不传之秘,昆仑那帮蠢才的仙剑十三式,那都是她用来垫桌角的东西。
论剑法,她自认为绝不输人,此时却不觉想,她能出这样一剑吗?
恐怕不能!
剑带雷霆之音,迅即如闪电,也并不怎么让人恐惧。
凌空瞬间色变,话音瞬间被吞回去,戒备万分,全身的气力集中,拼命躲闪,可是随即就骇然失色,他的身体却完全不听指挥。
这一剑带来的势,那种剑意,让人不去听,不去看,也阻止不了身体本能的恐惧和战栗。
凌空一口咬破舌尖,喷出鲜血,尖叫:"仙子!"
一边叫,一边拼命后飞,满脸期冀,他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他有仙子这一后招,多年来,两人合作颇为默契...
下一刻,他身体一软,整个人狼狈地倒在雪地里。
胸前绽放出璀璨的血花。
雪白被鲜血染出大片的红。
凌空的眼球僵硬艰难地转动。
那女子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到仿佛有些夸赞之意。
"好剑法!"
凌空的神色先是不敢置信,慢慢变得黯淡下来。
"啊!"
种灵终于忍不住惊呼,"你,你不能妄动私刑...师尊!"
她忍不住向前扑去,人还没过去,方若华剑柄一转,凭空扫出一道横线。
风吹过种灵的身体,吹得她踉跄后退了几步,倒坐在地上,一脸狼狈,头上,脸上全是雪花。
"你!"
她只当方若华故意欺负人,心中悲愤,但不知为何,看到方若华此时的脸色,她却一时不敢出声。
随即又忍不住羞愤。
她竟被方若华吓住了。
一个在种家十六年来,毫无存在感,她甚至都没想过多看一眼,多问一句的女人,现在...
此时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种灵的所思所想,便是最怜惜女孩子的洛风也一样。
自从事情出了变故,他就一直坐在一边,盯着地上从积雪中钻出来的嫩芽,看得很认真,直到方若华出剑,这才抬头。
从她出剑,到凌空倒地,再到种灵被拦阻,说来也许复杂,可事情其实只发生在一瞬间。
洛风笑道:"方姑娘的剑法已近道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旁边树林外。
"你说是不是?"
云飞站在那儿,这一次到没出手救凌空,听见洛风问话,到点点头,很认真地道:"是,很难得。"
凌空挣扎着看他,气息微弱,似乎想说话,却已说不出口。
方若华有些意外,又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用得最多的兵器其实是刀,最喜欢的也是刀。
剑法忽然这般好,除了最近修行有成外,大约和剑足够顺手,也有些关系。
此时却由不得她慢慢分析细想。
眼前的女人轻轻举起手来拍了拍:"果决,利落,若华,你真是越发对我的胃口。"
"凌空就在这里,要杀要剐,你尽可随意,不过,他死之前,我们不妨先从他脑子里把《长生录》再掏出来些的好。"
女子神色温柔,"这家伙别的能耐先不说,这耐性上真是比谁都好,这些年,他怕是已经把那一册长生录吃透了,凭着一册残书就能玩出花样,这天分也极难得..."
方若华微微一笑:"这《长生录》,就没有旁人知道?"
那女子一下子笑起来,"若华果然还小,谁得了长生录这样的东西,会随便让别人知道?至亲至疏的夫妻不能,便是父子骨肉兄弟,敢窥视,一样杀无赦!"
"当年,我与凌空合谋拿到的书,彼此却戒备得很,一起看过背过,便一焚了之。"
"这些年,我们关系越发亲密,可彼此的研究成果,却还是不肯互通有无。"
女子拢了拢秀发,轻笑,"越是宝贝的东西,我们越是不愿意与人分享,这是人的本性。"
方若华扬眉,轻轻点点头:"我到不知道,人还有这等本性。"
大约是习惯了大部分知识都能公开的社会,方若华是真挺不能理解,不过...
"人的劣根性,有时候还挺有用。"
一个用字从舌尖喷出,方若华双手一振,一道绿光闪出,瞬间变作石头,朝着那女子的天灵盖糊去。
女子盘桓而起,伸手抓住石头,却瞬间被烫了一下,猛然缩手,神色却带着轻松的笑意:"若华,你想抓我?何必呢,你想知道长生录的上册,我说给你听便是,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从此你我二人共享..."
随即一道劲风射向面门,这女子慌忙避开,终于收敛起神色间的轻松,诧异道:"你想杀我?为什么!"
她似是觉得很奇怪,"我有哪里触碰到你的底线了不成?"
方若华抬手收回玉石,合身扑上,处处杀招,却是叹了口气:"我也很久没有见面就下杀手了,实在是你这一身的血腥气,真让人不舒服。"
那女子盘桓在半空,一边与方若华交手,一边还是不可思议,"你就不想知道,长生录上册的内容?我一死,长生录便在人间绝迹!"
方若华吐出口气:"那可是万幸!"
她面上轻松,可心里却并不轻松。
这一个小时空,她的身手或许比上一次做圣女时,还略微差一些,但也只是法力稍有不如,和别的时候比,她的武功绝对属于顶尖层次。
更是难得的学会了几手修士们才会的杀招。
但即便如此,与眼前的女子交手,竟是压力颇大,对方身体轻盈,明明在半空盘旋,不容易借力,可每一出手,都或者阴毒,或者诡异,让人疲于招架,不敢不谨慎。
洛风身形一动,霎时间闪到那女子右侧后,只一步,女子的节奏就被他扰乱,脚下一错位,便迎面受了方若华一掌,胸口一滞。
方若华和洛风几乎是瞬间就配合得默契起来,两人一静,一动,一人如剑,一人如网,将那女子当做网中的蝴蝶,任由人扑来赶去。
女子脸上多少也露出点郁闷,气道:"方若华,你当真不想要长生录了?"
"唔。"
方若华叹了口气,"抱歉,其实我也没有什么长生录。"
那女子一呆,差点被人打在脸上,登时气急败坏,"你说什么?此等时候,何必谎言欺人?"
"的确,我真没必要说谎,不是吗?"
方若华神色悠悠。
"黄旗海不可能不把长生录留下,你找到了他的手书,怎么可能没有长生录,要不是..."
女子脸上恨恨,深吸了口气,面上终于露出些许厉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