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二娃无意中侧头看了她一眼,心中一动,有些惊讶,谢兰竟然长得很好看?
他由始至终,都把所有的注意力给了言姑娘,从没有特别关注过谢姑娘。
今夜在夜色里,月光下,看谢兰轻盈灵动的脚步,不盈一握的腰身,还有那张娇艳欲滴的脸,竟觉得这姑娘有一种很邪性的魅力,和往日大大咧咧的形象有些许不同。
方二娃心尖微颤,猛地低头。
一阵风吹过,方二娃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一个黑衣人坐在树冠深处,隔着叶子看向他们这几个少年人。
黑衣人看得很仔细,只是不过片刻,就没多大兴趣地收回目光,落到更遥远一些的地方。
他是四天前来到船岛的。
一共花费了十九天零七个时辰。
这将近二十天,他遇到了七十四次围堵刺杀,其中十五次对他造成一定程度的威胁。
最后一次,就是四天前的那一次,最为危险。
若不是他曾学过一门化石功,故意让自己呼吸降到最低,几近于无,又与要运到独秀山庄的青石合在一处,混入庄内,恐怕他当真会死。
他自觉武功很好,但他也是人。
只要是人,哪怕他天下无敌,可近二十日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喝过一回水,昼夜无歇,再与人争斗,怕也一定会落到下乘。
他还不能死,他答应过别人,要把东西和信送到地方,送给该送的人。
下面这些小孩,应该能为他带路?
……
谢兰抬眼左右看了看,嘴唇勾起,轻声笑起来:“虽未曾见到什么神兽,怪兽,可看看海王的机关阵法,也是不虚此行。”
言慧慧嗔怪地看她一眼:“兰兰你可别吓人,我真是后悔,万一出点事,表哥要急死了。”
方二娃忙道:“言姑娘别怕,独秀山庄虽然布置了些机关,可有我在,路很熟,我们很快就……”
话音未落,方二娃脚下一滑,整个身体软了软,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言慧慧大惊:“二公子?”
方二娃也觉丢人,懊恼地咳嗽了声,站起身扑打衣服上的灰尘,刚想说话,整个人却是一愣,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他眼前黄土中,出现一排密密麻麻的针刺……如果不是他很幸运,正好坐倒,恐怕这一排针扎在身上,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方二娃惊惶地一抬头,张口结舌:“这,这……”
他还未彻底回神,身边巨大的乔木倏然倒下,直直向他砸来。
“啊!”
方二娃大惊失色,绝境中力气到陡然而生,铆足了劲向侧面扑去。
谢兰心下也是微惊,足尖一绷,整个身体收缩,要是此时有人注意去看,定能看到她只是虚虚地踩在地面上,脚下的嫩草,竟是还能半弓着腰。
但是谢兰并未出手救人,反而一伸手捂住言慧慧的嘴,不让她叫出声。
眼看方二娃就要扑倒在地,侧前方密林深处,一道雪白的缎子横飞而至,轻轻卷住他的腰,将他拖离三米,又轻轻放在地上。
“二娃,别动。”
方若华的声音飘忽,似远似近。
谢兰一下子垮了脸,轻轻一叹,鼓起脸长叹一声:“露馅了。”
她到现在竟也只想着夜闯船岛被发现,大好机会丢失,丝毫未曾有愧悔之心。
方二娃惊魂未定,姐姐的声音钻到他耳朵里,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似乎整个人要跳起来,却又牢牢地黏在地上。
他猛然抬头看去,就见林叶掩映中,灯光亮起,一个纤细的影子似是踩踏着光,由远而近,他有点看不清楚姐姐的脸。
“别动。”
方若华终于走过来,轻轻吐出口气,拉住方二娃的胳膊,把他拖到自己身后。
密林外隐约有人声脚步声,灯光一排一排地点亮,借着光,方二娃低头看去,就见不远处草被底下,一张金属网半遮半露,反射出一道亮光,不知蔓延到何处。
水流潺潺,窸窸窣窣地在草皮下流淌。
借着水光月色,方二娃定睛一看,只觉诧异:“这是什么?”
一阵风吹过,树上一阵叽喳鸟叫声,两只拖着长尾巴,有红色的翎羽,十分肥硕鸟从树梢上盘桓片刻,眼见就要落下,方若华轻轻一抬脚,撩起一抹沙尘,惊得它们振翅而飞。
草丛里却冒出一只兔子,许是被忽然多出来的人吓得慌不择路,蹿到金属网上。
也就是一瞬间,灰色的兔子身体抽搐了下,倒下没了声息。
方二娃骇然失色。
要是他刚刚没被姐姐的缎带拉住,一头栽下去,可是正好栽进这张金属网内……
一念及此,他不禁眼前发黑,心中后怕的厉害。
若是旁的能看得到的机关也便罢了,但这等不明不白的陷阱,却让人越发惊骇。
言慧慧脸色也是煞白,摇摇欲坠,忍不住惊呼:“你们独秀山庄,难道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成?竟步步危机,处处要人性命!”
夜姑冷笑:“未经邀请而乱入,百死不足惜。”
言慧慧登时哆嗦了下,再看四周,茂密的丛林仿佛掩盖了不知多少白骨,她脚下都隐约开始发痒,简直毛骨悚然。
此时才想起她们二人是贸贸然闯进人家的地盘,涉足禁地的。
她心里也明白,海王是盗匪,这座岛,其实是个土匪窝,这般突兀闯入,便是被杀了也没什么好怨人。
谢兰却仿佛并不怕死,虽说谈身份,谈依仗,似乎有点可笑。可谁都知道,海王并不嗜杀,她的身份也多少有些特殊之处,到不怎么担心自己被切了喂鱼。
难得相见,谢兰抬头仔仔细细地看方若华,从这位海王脸上,自是辨不出情绪。
可辨不出情绪,难道还看不到举动?
谢兰低下头,嘴角残余一抹笑,眼底带出几分轻蔑,又似是有一丝丝的羡慕,很是复杂。
海王那般赫赫威名,权势滔天,却终也是**凡胎,心肠软的很。
像她这般身份,竟然会亲自来寻自己的弟弟,显然对家人十分爱护。
若自己站她的位置,像方二娃这般留置无用,还容易扰乱人心,使得势力不稳固不安宁的存在,便该让他有一个体面自然的死法,莫要留着裹乱。
这等妇人之仁,岂不软肋无数,怎能成得了大事?
一阵风吹过,卷着落叶,糊在树上缠绕的灯上。
方若华蹙眉,遥遥向密林中高高的木质塔楼眺望。
塔楼上的灯没有亮,昏昏暗暗。
像这类电网管理非常严格,并不能随意启用。
毕竟这里不是现代,人们对电没有基本的警觉,再三强调,各种吓唬,还是有可能发生意外。
因为船岛上巡逻的人手着实不够,方若华想来想去,还是利用电网在关键位置做了几个陷阱。
无论哪个机关陷阱都很危险,都能轻易杀人,不独是电网,本也没必要忌讳。
但各个要人命的机关,除非必要绝对不会启动,都有专人监管。
不知道今天负责监管密林的人,是察觉到有人入侵,启动机关困敌人,还是故意为之?
方若华神色不动,轻声道:“跟着我和夜姑,不要乱走,不要踩水。”
有外人在,方若华和夜姑都举止平常,似乎这密林深处就是荆棘遍地,机关重重,秀丽的景色都是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诱饵。
夜姑似笑非笑地看着惊魂未定的方二娃,笑道:“二公子幸亏没继续向前走,要是穿过密林,岂不是到了咱们的电厂?”
方二娃一愣,低下头没吭声。
夜姑挑眉:“全岛上不能有损伤的地处,电厂能排前十名,埋的机关也多,要是二公子想去,千万找个路熟的向导,否则踩到不该去的地方,丢了性命,电厂的安全主管怕是得提头给夫人谢罪。”
言慧慧蹙眉,心下不悦,若是换了他们家,下人如此埋汰主人,必是要严惩。
不过在人家的地盘,她一介外人,到底不好对别人的仆从指手画脚。
谢兰却仿佛感觉不到尴尬,大大咧咧地扬眉:“这一片周围都是湖,换个水性好的,一宿就能从对岸游过来,林子里设那么机关有什么用,岂非白白浪费钱?”
言慧慧拉了她一下:“别说了。”
夜姑却是连看也不曾看对方一眼,只是笑盈盈扶着自家夫人向外面慢行。
谢兰也不吭气,心下却也清楚,海王称雄海上,必是不会犯这么明显的错处,湖面看着清浅,似乎一眼能看到底,上面一艘船也无,还貌似无人看守,但越是如此,恐怕越是危机四伏。
沉吟间,她不觉去看方若华,这位威名赫赫的海王,怎么看怎么只是个寻常纤弱女子,如此细瘦的身体里,当真拥有能让海上群雄束手的力量?
谢兰有点出神,目光尚未收回,心里却瞬间一跳,瞳孔收缩,汗毛炸起,一瞬间,她好像看到的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一座高峰,一把杀人盈野的刀,汹涌澎湃的海……几乎无法呼吸。
“出来!”
方若华却并未看谢兰,腰上的刀出鞘,反射月光,直直地照在左边距他们不足三步的柳树上。
“呼!”
夜姑下意识心神一紧,却不可思议地没害怕,也没生出戾气和杀机,反而在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怕不是天上小神仙顽皮,偷偷堕入了人间嬉戏?
她是该好好劝一劝哄一哄,教对方乖乖回家,别贪恋红尘,还是该一不做二不休,先绑了人再说。
如斯美色,哪怕供着只看一看,也是赏心悦目地让人心旷神怡。
当然,夜姑也只是有这么个想法,随即便清醒,吹出清脆的哨声。
方若华也心神动荡。
树上伏着一人,头发有些乱,沾了些许露珠,蜜色的肌肤,五官精致得不可思议,那是一种人间罕见的精致,应是上苍格外青睐,才会肯造就这样一张漂亮的面孔,不只漂亮,还清澈干净,不染凡尘。
言慧慧只看一眼,就低下头去,双颊绯红,有一丝的自惭形秽。
她衣衫似乎有些旧,刚刚在密林里穿行,出了一身汗,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味道。
谢兰也是痴了。
就在所有人痴迷间,方若华心下也是一跳,这张脸着实有些熟悉,就像幼年版的狐苏。
这当然不可能。
狐苏是傀儡,应主人的要求而降世,死亡之日灵魂便会散去……再无入轮回的机会。
心中虽诧异,但她动作却着实不慢,手腕一抖,腰上的刀连刀鞘一起重重砸了过去。
这一击,力拔泰山,出刀无悔,丝毫不留余地。
夜姑都忍不住惊叫了声。
显然海王这般辣手,让所有人都有点不忍看。
谢兰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
方若华这刀一出,整个地面都微微颤动,左右树木枝条断裂,纷纷散落,瑟瑟作响。
美人却云淡风轻地很,整个身体后仰,腰若无骨,竟像折断了似的,足尖勾在柳树细长的枝条上,稳稳当当地闪过方若华那一刀,又随着起伏,微微荡漾,贴着树叶轻飘飘飞到另一棵树上。
世间轻功好的人很多,传闻练到高明处,可踏雪无痕,一苇渡江,但也只是传闻,鲜少有人能见。
谢兰的目光不可抑制地在对方身上逡巡,听闻明王身边的李笙,修习‘望月凌云’,一身轻功出神入化,因只听明王调遣,大部分人都未曾见过他的真面目。
她也知自己怕是多想。
便是明王当真遣了人过来寻自己,也不可能是来相助,恐怕是到了要杀她的时候。
历来的规矩,如她一般的探子,不从上命,擅自行动,等同背叛,理应三刀六洞处死。
很快,谢兰便再也无暇分心去想自己的那些疑虑。
树上美人折腰避过方若华雷霆万钧的一刀,落在旁侧,却是挥手扫向身边的树梢,细长的柳叶瞬间弹出,竟削断了两根树枝,直飞向方若华的眉心。
夜姑大惊失色:“小心!”
方若华一笑,双手握刀,劲力全部灌入刀背,还是一招劈砍,就这么平平直直地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