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武比后,北征大军开拔。京中贵家少年多数入征,大都茶楼酒馆稍显清淡。待上官家女七月初三入侯门一事传开后,整个大都如潮涌般沸腾,街头巷尾都少不得打探声。
谁人不知上官家女与周承熙这皇子势同水火,两人若然不是前世结了仇便是今世来寻的冤孽;宫中又是走水,废后秘不发丧等等,好事者排八字批命说两人相生相克,终生互斗,时有血光之灾;对此,人们深信不已。
纳采时,周承熙送死雁为礼。上官诚当场未发作,听前院管事讲,府里茶碗连换三批。上官敏华放下手中的细毫,问道:“雁礼纳采?”
玲珑带伤,声音低沉,她欠身回道:“与上官族结亲者,必循古周大礼。明日纳征,送九礼。也不知七皇子又要闹出何事。”
“随他去。”上官敏华转过头,继续绘牡丹图。
玲珑愤愤然吐露:“城里城外传得非常难听。”
上官敏华手腕挥转,头也不抬地吩咐道:“下去歇息吧。”
待玲珑掩门退下,上官敏华绘图的笔动得愈加慢,待画下瓣角,她扔笔进洗砚,道:“福源。”
黑影单膝跪倒,回道:“晋山王世子周昌随军出发,带有三皇子亲兵三百,二皇子暗卫五十。依大师爷之命,柳子厚安派于魏参将下。”
“嗯,辛苦了。”上官敏华放下笔,取手巾擦净手,抬眼道,“你去西山白云庵,等那毛芋季熟。”
福源沉默,随后又道:“玲珑带伤,小姐安排何人守卫?”
上官敏华有些惊讶,她双眼微抬即放下,道:“尔等不必忧愁,初三那日实无险峻。”想了想,她解释道,“七殿下不是蠢人。”
随后,她了解到不止上官府的人担忧她婚礼夜的生死苦痛,便是各大赌馆也拿此事开赌。听说,赔率已高百倍,赌周承熙残戮上官敏华其身,或鸠杀,或鞭刑,或点蜡。种种酷刑,不逐一而示。
上官敏华轻笑起来, 取了五张银票给福源,道:“压本小姐洞房花烛夜毫发无损,分得的钱弟兄们拿去喝酒。”
福源依言而行,随着婚期的临近,大都上空的风声转变,赔率反一面倒向婚事弱方。上官敏华闻信后,不由得面孔僵硬,问道:“福源是如何办事的?”钱全飞了!
玲珑回道:“福源对梁门堵坊的老板说,小姐有必胜之计令七皇子服膺。外面的人深信以小姐大周第一聪明人之才必有法度。”
“还有人说,以小姐天人之姿,无须用计,那七皇子必自先软了阵脚,人人等着看那七皇子如何自扇掌巴。”上官敏华唇微动,想要骂人,又听玲珑面露喜色如此说,便打消了主意。
见上官敏华不说话,玲珑误以为她惧怕新婚之夜,道:“那等恶人若敢碰小姐一根汗毛,必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啊,呸呸,大吉大利,佛祖保佑。”
“还有多少银子?”上官敏华打断她,玲珑很惭愧地告诉她,仅剩二千两。前次私办马车等外出之物,章师爷收走后,并未折现还之。上官敏华吩咐玲珑到别省去买些金器和黄色绸缎子。
玲珑大惊,语带颤音,问道:“小姐,你想做什么?”
上官敏华神秘地笑笑,并未回答。
初三酉时,周承熙着玄色礼服,驾马车来上官府亲迎。
上官老夫人以及上官族的宗族派系均到场,设筵于家庙之前,等周承熙揖拜。这位新婿狞笑,直接拽过新娘的手向门外拖去。上官夫人惊叫,上官诚大掌拍桌,四下里冒出十数名侍卫,强压住周承熙行礼。
“老夫这儿轮不到你来撒野!”
上官府众人或怒惑鄙,周承熙不甘不愿地叩首,上官夫人珠泪涟涟,给女儿重系佩巾,微整纁裳(红色礼服)后,终是不舍亦只能放手。
上官敏华前行几步,听到上官夫妇在后面切切叮咛,她悄然回首。晚昏之中,上官府巨大的老宅之门,深沉黯然,只有门上的铜钉隐隐发光。似是想起自己再不能回到此处,她屈膝伏拜,向上官诚夫妇三叩首后才冷然而起。上官诚悲愤,老眼含泪,上官夫人哭昏数次,其他内眷或悲或喜,恭送上官敏华离府。
周承熙自顾自地登车,不闻不顾新娘,驱车前行。上官敏华扶着玲珑的手,不紧不慢地上车,缓缓而进。东大街两旁或有行人拥挤观景,但因周承熙车速过快,常常惊吓到路人,时而有孩童的哭声响起。
很久之后,在上官敏华的马车经过时,还能听到那些老人在哭叫:夭寿喔,这么好一个闺女偏配那个混世魔王之类的话。
如此绕城颠簸三圈后,车夫才将马车停到皇宫南大门。周承熙早已等得不耐烦,上官敏华拎起裙摆,依然是不紧不慢地动作,踏级下车时,有侍者伏地平背供贵人垫脚。上官敏华仍是扶着玲珑的手,以自己的方式下车。
岂料新郎官忽然发作,飞起一脚,将侍者踢开,那侍者跪在那儿,唇鼻冒血,未敢吭声讨饶,那周承熙已然飞取侍者兵器,一刀刺进那人胸膛,鲜血直喷,刀刃磨搓骨肉的声音令人齿寒。
杀人者猛用力,深达刀柄,道:“无用之人留你何用!”
上官敏华周身发冷,她看着那具无名的男尸,再看那额角染血的周承熙,她发现两人三尺三的大袖上溅有血渍,或有腥气扑鼻,如此地令人难以忍受。尽管哪一派都知这婚事不过权宜之计,牺牲小女子以成就大业。但是,她怎么能容忍这名义上的小丈夫是个杀人狂魔。
周承熙哈哈大乐,甩开刀,张开血渍淋淋的手,一把抓住上官敏华瑟缩的手腕,手背与手心上人血粘滞,这让上官敏华恶心得背上寒毛倒竖。两人踩着汉白玉石阶踉跄而走,即便是宫人也不敢多言。新郎抬头阔步前行,狠笑不已。一路行去,几乎是周承熙拖着她前进。
绝不能,绝不能让此人夺权登位。眯眼凝望他坚硬的轮廓,上官敏华暗暗起誓。
周承熙的手掌紧锢如铁钳,不管掌中之人是否疼痛,他回过头,恶狠狠地咒道:“很难受?这是你欠我的!我要你血债血偿!”
这人的双眼比之凶兽更要残忍,毫无人性之情。上官敏华面色愈白,她微敛双目,再看下去,她不能保证自己不出手代其长辈教训。到延庆宫后,有礼服遮掩,旁人并未发觉两位新人不妥。上官敏华注意到皇帝未带后妃赴宴,掌礼宫人宣布拜堂。向皇帝、国师与白太妃行礼之后,双双送入新房。
当宫人递上金盆待新人沃盥时,两人手掌上泛滥的血渍让宫人失声尖叫,不由得打翻金盆。周承熙厉色喝道:“拖下去!”
掌礼监事眉目不动,继续指导新人对席而座,周承熙坐西向东,上官敏华则反之,坐东面西。
宫人递上鹿肉,两人分食之。再呈金盏,周承熙冷冷而笑,旋开金戒,将里面粉末倒入,那杯中之物即殷红不祥。上官敏华面无表情,冷冷看着他身后摆放的屏风,举杯递上自己的杯子。
周承熙就杯一饮而尽,上官敏华低探头,饮下那杯掺料的酒。尽管她的侍女们神情紧张,恨不得代其劳,人人以为她是在吞咽毒药。
“蔡公公,还不宣布下一环?!” 周承熙怒吼一声,掌礼宫人忙宣新人行合床礼。两人在侍人相助下各自脱服,并取下束发用的布帛,放于床边,弄完这一切,侍人鱼贯退出。
玲珑神色坚定,站在上官敏华身后,专注地瞪住周承熙的一举一动,她并不愿离去。
上官敏华微微转头,道:“退下。”
玲珑大声应道:“小姐,有事记得唤奴!”
待人退下,新房内只剩新人着宵衣(黑色里衣),上官敏华静坐不语,有若沉思。周承熙敞胸披发,提起酒壶,涓狂既笑又饮,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金刀,上下比着上官敏华的颈脖,他一个劲地吼叫:“我要叫那头老狐狸后悔!我要杀了你给母后报仇,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刀的寒气划破新娘娇嫩的肌肤,深深划开了皮肉,上官敏华觉得有股血流滑落领口。哐当一声,周承熙倒先抛下刀,怔怔地看向她的伤口,又转盯她无波无绪的眼眸,神色一度变得危险,语气复杂地喝问道:“你想死?你竟然敢死?你竟等着别人来杀!”
乒乒乓乓,摆放酒食的红木桌四分五裂,食物酒水洒落一地,一片狼籍。
上官敏华抬眼冷冷瞟他一眼,不做声,她取出黄色丝缎帕子抚住伤口。周承熙尤如困兽,从喉管深处发出怒气,绕走新房砸东西,屋子里的金奔马,金瑞兽,镶嵌宝石的器皿没有一样逃脱他的辣手。
新房外玲珑急得踹门大叫,被周承熙的侍从拦住。里外闹腾,好不热闹。
上官敏华给这般动静吵得太阳穴发涨,她放下手掌,道:“有这等时间在此砸东西撒气,不若去驻马滩挣军功。”
周承熙暴跳如雷,指着她的鼻尖骂道:“若不是你们上官家,本皇子会困于此?”
上官敏华伸手拿开他的手指,冷声道:“你要做戏离我远些,皇后之死我很抱歉。”
“若非你们上官氏,母后怎会死,长姐岂会远嫁他国生死不知?你的假腥腥真是让人恶心,冷血的怪物!”周承熙破口大骂,砸东西的动作愈发猛烈,几乎盖过他的嗓门。
浓浓的怨怼扑面而来,上官敏华挑挑眉,冷然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心里清楚皇后死了对谁最有利,老狐狸杀她做甚。”
“也是你们上官氏的托口之辞!”周承熙砸了一个金盆,巨大的哐当回声让人耳鸣。上官敏华嫌恶地掩耳,把手中的手绢扔给周承熙:“此刻太子之争已火烧眉毛,你还有精神力气寻我晦气,真是越发不知所谓。”
后者戾气森森,看清物什上五爪小金龙锦绣之图,寒意从眼中迸射,眸色深沉,他把东西捏得死紧。
“你想做什么?”
自两人见面时起,上官敏华首次露出浅笑,她诚恳地回道:“合作。我想法拖住册封太子的旨意,给你时间争军权。”
这争的岂只是军权,还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东宫正主之位。
周承熙先是狐疑,上官敏华很坦然地与他对视。周承熙怀好意地大笑:“上官贤妃若吃晓是你吃里扒外,她会生吃了你。”
说完,他将手帕塞进怀中,大口灌起酒来,眉宇间哪里还有粗俗的暴戾之气,周昌那帮子人若瞧见,必定先下手为强,做了此人。
上官敏华勾唇嘲弄道:“七皇子殿下应该庆幸,她的儿子不是周昌那厮的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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