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
“将军!”
张骞等人死死拦住脸色铁青的霍去病,一边几个汉军郎中跪在地上簌簌发抖。“伊宁公主的伤口已经化脓,连日高热不退,小人等着实回天无力!”
“你们这群废物,留着干什么!推出去砍了!”霍去病狂喊起来。赵破奴和章平死死抱着他,张骞一个眼色,手下赶紧拽起吓呆的郎中出帐。李敢和甘父愣怔看向床榻上没有一丝生气的伊宁,眼圈都是红红的。
“伊宁!”霍去病坐到床榻上温柔地抚摸伊宁面颊,“还不换手巾!”
夏朵慌忙把冰凉的手巾敷到伊宁额头,扭头却忍不住泪水涔涔。连着五日,伊宁高热不退,多日无法进食,双颊凹陷毫无人气,一个普通的守护小兵都知道已然不祥。
“伊宁!听话,睁开眼睛,否则你信不信我拆了乌孙!”霍去病轻轻拍着被子,眼中的光芒看得夏朵暗自心惊。
“将军,你去歇歇,这么多日子没有好好睡觉!”章平脸色变了。
“下去,都下去!”霍去病没有扭头,一脸心疼地给伊宁擦脸。“药呢!这个营地到底还有没有能办事的人!”霍去病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吼了起来,主帐内几位校尉的脸色阴晴不定。
“到时候可得看着将军,现下这样子,若伊宁公主真不祥了,将军会做什么我可不敢想!”路博德低声和章平商议。章平仰天长叹,大漠的天气仍一派晴好,整个汉军营地却没有得胜后的欢腾。诸将听闻伊宁危在旦夕都暗自心忧,此一役,伊宁作战英勇又在汉军中颇有人缘。
“李敢,你去睡会儿吧!”夏朵有些同情地看着面对帐篷双肩抖动的李敢。
“她不会有事!”李敢抹抹眼睛,死死盯着地面。
“我们一起向天神祈福吧!”夏朵拍拍李敢肩膀,“你得空赶紧睡一觉,这个小公主要是生龙活虎起来能把一群大男人折磨趴!”
李敢想笑,但眼圈却酸胀起来。“伊宁!”
“去病?”伊宁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霍去病握着自己的手头歪在榻上睡着了。伊宁吃力地抬手轻抚霍去病的脸,他脸上胡乱生出的胡子扎得手心一片酸麻。伊宁心下一恸,安静地看着霍去病的睡颜,“你睡着的时候好像孩子!好像还是现在的你更加可爱!”伊宁低语,心疼地看到霍去病青黑的眼圈。
“伊宁?”霍去病揉揉眼睛,一眼看到伊宁醒着顿时大喜。“伊宁,身子怎么样?舒服吗?”
伊宁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和心智脱离,左臂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但她安静一笑,“我没事了!”
“死丫头!”霍去病冲口而出,却立即嫌“死”字不祥,脸上有些讪讪的。
“去病,我想喝粥!”伊宁心下感动,轻声道。
“好,好!想吃什么都给你做!”霍去病大喜,大声招呼仆从。伊宁安静地看着霍去病一团高兴地命令侍卫做这做那,心间却涌起生离死别的绝望。“去病!”
霍去病跪到榻前扶着伊宁的手贴上自己脸颊,“还想吃什么?”
伊宁扯开一个笑脸,挪到霍去病怀中,“只想抱抱你!”霍去病的脸霎时柔和下来,紧紧搂住伊宁,却有些焦躁地发现伊宁的身子仍然火热。
“什么东西,咯人!”伊宁娇嗔,手伸向霍去病内袋掏出一个香囊,伊宁猛地抬眼看向霍去病,“你每天都带着?”
“一看到这个就想起有个小神仙夸口要给我一个家!”霍去病心中感慨。伊宁眼睛亮晶晶的,埋首入霍去病怀中掩饰泪水。“伊宁,等你好了我就在那片荷塘边盖个大屋子,不打仗的时候就陪着你看荷花、吃凉粉,好吗?”霍去病轻轻拍着伊宁后背,想象和伊宁吵吵闹闹一起生活的样子,浮现会心的微笑。
“那个家里能只有我们两个吗?”伊宁心下酸楚。
“不行!”霍去病摇头。伊宁气愤愤地抬头,却见霍去病深情地看着自己,“你至少得给我生一个儿子吧!”伊宁睁大眼睛,良久突然噗哧一笑,“不要,我喜欢女儿!”
“笨蛋!我的侯位总得有人继承!”霍去病敲敲伊宁脑袋。
“去病,你赶紧刮胡子去,难看死了,像个野人!”伊宁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轻推霍去病。霍去病大笑起来,高声命人拿剃刀、热水。
伊宁强着吸了几口气,扭头安静地看霍去病梳洗,心口突然开始剧痛。“去病!”
“怎么了?”霍去病梳洗之后顿时精神不少。
“我想看你踢蹴鞠!”
“明天成不?今天你就安生躺着。”霍去病拍拍伊宁小脸。
“不成!马上要看!”伊宁心下绝望地暗忖自己恐怕没有明天,腻着霍去病撒娇。
“怎么突然要踢蹴鞠!”赵破奴等人皆一身短打要上阵。李敢定定看着霍去病把伊宁抱出主帐,阳光下伊宁的脸上有些许红晕,看上去精神不错。
“到底是草原长大的,这么厉害的伤现下居然好了!”赵破奴心情大好。路博德等人在一边没有接口,众人脑中都浮现一个可怕的词——回光返照。
“缠人!为了你我手下的校尉都跟着忙得团团乱转!”霍去病给伊宁盖上两层
羊毛褥子,心里有些不稳。
“难得一次么!”伊宁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夏朵发现伊宁的身子根本坐不住,暗自心惊地搂住她。
“看我的!”霍去病勉强一笑,伊宁脸上的红晕渐渐消散,霍去病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漫溢四周。“去病!你要遵守承诺啊,我们会在荷塘边看四季景致变幻!”伊宁拉住霍去病,异常不舍。霍去病艰难地点头,往鞠域走去。
“伊宁?”夏朵眼泪终静静滑落。
“夏朵,如果我不成了,求你回乌孙保护岑陬!”伊宁气若游丝,夏朵紧紧抓住她双肩,“不许这么说,大祭祀一定在赶来的路上!伊宁,你不会有事!”
“夏朵,天神真是磨人,我好不容易和他重逢,天神却又要夺去我的幸福!”伊宁惨然一笑,目光追随霍去病英挺的身影。听得围观士兵不断高叫,霍去病和李敢等人都是蹴鞠高手,各进了不少球。伊宁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沉,周身泛起睡意。“伊宁,不要睡!不要睡!”夏朵哭出声,拼命摇晃伊宁毫无筋骨的身子。
毛球滴溜溜滚向伊宁,霍去病站在鞠域中央愣怔看着微风下伊宁平静的睡颜。“伊宁!”夏朵凄厉的哭声重重敲击众人心房,赵破奴等人皆转过脸,不少士兵红着眼圈看艳阳下伊宁飘飞的卷发。
“伊宁!”李敢痛得已经毫无知觉,泪水划破脸颊,也锋利地割开自己的心。霍去病步履沉重地走向伊宁,章平等人看着他的脸色皆面无人色。
“伊宁?怎么又睡觉了?你不是说要看蹴鞠吗,还没踢完呢!”霍去病抱过伊宁,温柔地抚摸伊宁面颊。“伊宁,你好像退烧了!”夏朵匍匐在地上放声大哭,伊宁的身体渐渐冷硬。
“伊宁,你是不是很冷?”霍去病死死抱着心爱的女人,心头涌起自己在做梦的恍然,仿佛自己从未征战河西,也未和伊宁分离过。“伊宁?”霍去病低声呼唤,伊宁仍然一脸平和,微风吹起她的卷发,牵牵绊绊缠绕着霍去病。“伊宁!”霍去病猛地大呼起来,凄厉的声音让众人心底产生寒意。
“将军,你要去哪里?”张骞等人大急,见霍去病沉着脸就要上马。
“伊宁,我们去遛马!”霍去病已经听不见他人的呼唤,只管抱着伊宁如僵尸般游走。
“拦住将军!”路博德大呼,众侍卫纷纷抢上按住霍去病。
“滚!反了吗?你们要是敢弄疼伊宁,我灭你们九族!”霍去病狂怒,心头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
“将军,让她歇歇吧,让她走得安心些!”李敢上前拽住霍去病,深情地看向霍去病怀中已经没有任何生气的伊宁。
“住口!不许咒伊宁!”霍去病如有不共戴天之仇般看向李敢,疯狂的眼神让周围的人恐惧起来。赵破奴、路博德对视了一眼,几个副将一起用力拽开霍去病,李敢伸手抱过伊宁。
“放手,放手!”霍去病狂呼起来,三五个人都压不住他。
“侯爷,这可怎么办?”甘父抹着眼泪。张骞咬紧牙关,“不能让冠军侯做出疯狂的事!他要是有个什么,这里的人都活不成!”
“姐姐!姐姐!”童稚的声音响起,夏朵泪眼婆娑间看到黄沙扬起,贵仁的栗色头发在飘飞。
“我们好像来晚了!”扈都看到李敢怀中没有一丝筋骨的伊宁,大惊。
贵仁飞身下马,“什么人?”汉军赶紧抢上。
“他是乌孙祭祀,不要阻拦他们!”夏朵大呼起来,乌孙侍卫赶紧护住贵仁。
“公主尚未走远!立即招魂!拿我的鼙鼓!”贵仁摸向伊宁额头,用手势招呼李敢将伊宁平放。
“他是乌孙最厉害的巫师,相信他吧。反正你们汉人也治不好公主!”夏朵按住李敢的手臂,李敢脸色变幻,缓缓将伊宁平放到草地上。
“你们要干什么?”霍去病见贵仁在伊宁脸上抹上红铁粉,心下惊惧。
“让汉人都退开!”贵仁沉声命令夏朵,口中念念有词,在伊宁周围撒下一些白色粉末。乌孙巫师开始敲击鼙鼓,低声的歌声让一派晴好的草原蓦的笼上诡异气氛。
“姐姐!”岑陬被侍卫拉着,忧心地看着躺在地上没有气息的伊宁。
突然贵仁仰天长啸,敲击手中的铜拐,诸多乌孙巫师动作加快,奇异的巫祝舞蹈让汉军面露惊疑。
“妈的,这么整能行吗?”赵破奴心中不稳。
“死马当活马医吧!”路博德叹了口气。
霍去病浑身无力地跪在草地上,愣怔地看着贵仁撕开伊宁衣袖,突然一刀割向伊宁快收口的刀伤处。“你干什么?”霍去病大怒,却被章平等人死死按住。伊宁伤口汩汩流出黑血,贵仁面色凝重,让手下端过一碗黑色的汤汁喂向伊宁。伊宁无法吞咽,汤汁滴得身上皆是。贵仁叹了口气,“公主,如果你现在放弃,你和他永远都不可能见面了!”
“能吞了,能吞了!”甘父大喊起来,张骞冷着脸看向贵仁,他久居匈奴知道当地巫祝也略通医术,虽与汉人医理不同,却能治病救人。霍去病心头涌起一丝希望,紧张地看着伊宁平稳的脸色。
“伟大的天神,请您眷顾自己的女儿!”贵仁伸开双臂,仰天高语,“
乌孙将进献五百活羊,请天神顾念乌孙全族的期望!”贵仁在地上又复扔下些粉末,顿时伊宁周围的白色粉末开始燃烧,火光下伊宁的发梢飘飞。
“太神了!”路博德大惊,赵破奴曾居匈奴倒反而镇定些。
渐渐地,伊宁手臂流出的血变成红色,贵仁脸色略松。“痛!”伊宁低呼。
“回来了回来了!”赵破奴狂喜。
“伊宁!”霍去病快步上前搂过伊宁,欣慰地发现她略有些暖了回来。“去病,痛!”伊宁满头细密的汗珠,贵仁上前给伊宁伤口涂上药粉,安静包扎伤口。
“大祭祀说伊宁公主还算不得安好,这些天必须每日祝祷,汉军营地不许杀生!”夏朵给霍去病翻译贵仁的话。
“传令下去,这些日子谁敢吃肉,我就扒了他的皮!”霍去病紧紧搂着伊宁,“伊宁,好起来,我们回长安!”
“真的?”伊宁大笑起来,岑陬躺在地上模仿当日自己死翘翘的样子。
“姐姐,下次不要这样了!吓死岑陬了!”岑陬敏捷起身,腻到伊宁怀中。
“还说呢,昆莫王会准你跟来?”伊宁敲岑陬脑袋,心下却感动。
“呵呵,爷爷说了,我活脱活像一个人!”岑陬尚奶生奶气的,激得伊宁心底更柔。
“公主,喝药!”贵仁一脸温和端上药。“你的身子这两日总算见好!”
“有劳大祭祀!”伊宁朝岑陬吐吐舌头,苦着脸喝干药。
“姐姐,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能每天抱着你!”岑陬不满霍去病的臭脸,腻在伊宁怀中诉苦。
“他是你姑奶奶我的男人!”伊宁心中甜甜的。
“不要,姐姐不要这种男人!”岑陬噘嘴,但见帐门一掀,霍去病一眼看见帐中这许多人脸又沉了下来。
“太子,咱们先出去!”贵仁牵过岑陬,听得岑陬闹别扭的尖叫,乌孙族人走出主帐。
“你快躺下!”霍去病搂过伊宁,见她脸色惨白心下不舍,试试她的体温。“还没好透,有不舒服一定要说!”
“去病,累着你了!”伊宁在霍去病怀中笑颜如花。
“知道就好!”霍去病白了伊宁一眼,轻吻伊宁的手。伊宁笑得非常满足,“去病,冷!”霍去病一愣,帐中暮春时节都生起火炉,热得霍去病都快出汗了。“冷嘛!”伊宁撒娇,霍去病转念已经明白,脱鞋上床紧紧抱住伊宁。
“去病!”伊宁轻轻在霍去病胸膛上画圈,觉得分外踏实。霍去病心下燃起欲望,手火热地在伊宁身躯上游移。伊宁意外地睁开眼睛看向霍去病,霍去病略咳嗽一声,“还不睡觉?”
“这些天睡得腰都断了!”伊宁讨饶,半趴到霍去病身上,“去病,我们去遛马好不好?”
“不好!”霍去病冷着脸。
“将军,皇上使臣已到!”张骞于帐外低声道。霍去病沉吟片刻,“你安心歇着,我去去就来!”伊宁点头,略坐起身子目送霍去病走出帐篷。
“可能汉人皇帝催他回去。我偷听校尉们议论知道!”夏朵给伊宁梳理头发。
“按理他是该回长安给汉人皇帝报平安!”伊宁皱起眉头。
“他怎么舍得走,拖了好几天,这不,第二个使臣到了!”夏朵微笑起来。
“乌孙那边怎么样?”伊宁沉吟道,“我跟着去病征战,伊稚斜不会不知道!”
“匈奴现在急着调兵遣将报仇,没空攻打西域!”夏朵沉吟。
“汉军的装备在我们这些漠北民族之上,如果碰到像去病这种不要命的将军,匈奴没有优势!”伊宁叹了口气,“伊稚斜现在恐怕是无力对付西域,乌孙反而有机会在西域进一步扩展势力!”
“你跟他回长安吗?”夏朵打量伊宁脸色。伊宁愣怔半晌缓缓摇头,“我现在的身子无法远徒劳顿,我还是跟着贵仁他们回乌孙较妥当!我要向昆莫王进言攻打西域其他部落,扩展乌孙疆域。”
“你啊,省心养伤吧,你都不知道前几日自己看着多吓人!”夏朵微嗔,扶伊宁躺下。
“乌维?”碧塔看着丈夫僵硬的背影缓缓叹了口气。乌维皱眉看着远处的瀚海,天上的鹰鸣牵动他内心战斗的欲望。
“霍去病!”乌维暗自咬牙。这个少年将军一举攻破五个匈奴部落,打得匈奴人色变。这是自与汉人开战以来第一个敢于深入大漠草原,又给匈奴重击的汉人将军。乌维知道损失多少人马并不重要,关键之处在于士气。
“左贤王,右北平等地的汉军似有异动!”一个当户跪到地上。
“哼,汉人皇帝就是这样,得寸进尺!”乌维大怒,碧塔有些忧心地看着他一脸愠色。“右贤王年幼,尚无法让手下部落小王皆听令。但是我匈奴太子可不同,如果汉人想在瀚海占到便宜,我让他们有命来没命回去!”乌维转身就往主帐走去,听得都尉号令,匈奴营地兵士匆匆往来,战马嘶鸣间一派战前景象。
“母妃,父亲最近好像不开心!”费丽牵起碧塔手。
“费丽听话,父亲不高兴我们更加要听话了!”碧塔抱起女儿,听得猎鹰凄厉的叫声,碧塔抬眼看向湛蓝的天空。“又要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