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肖家夫妇就被叫到革委会,到了李铭柱的办公室。桌上依然是那台古旧的黑白电视机,工作人员甲坐在电视旁做记录。
李铭柱歪着脑袋,好像在暗示自己头上的伤口:“哎呦,那什么你们家电视卖票挣了多少钱?”
文彤不卑不亢的说:“五块二,您想要吗?”
李铭柱:“不要,要它干什么?附近出了这样的问题,我们就得查。职责所在,二位也不要有什么抵触情绪,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
肖从问:“您还想知道什么?”
李铭柱想想说:“也差不多了。”
李铭柱向工作人员伸手,工作人员将记录递了过来,李铭柱盯着纸上的字迹:“电视是苏联产的红宝石牌的,是令尊出访苏联的时候带回来的,对吧?”
肖从挺直了腰板,硬气道:“没错。”
李铭柱又问:“问题是,什么人命令令尊出访苏联呢?”
肖从说:“我父亲工作的事我无权过问,你们可以去外事部门查。”
李铭柱盯着纸:“也是啊,五分钱一位,卖票看电视,这事没问题吧?”
肖从点点头:“是我们家人做的。”
李铭柱将记录放到两人面前,语气轻慢的说:“那二位就请签字吧。”
文彤和肖从相互看了一眼,一时间不敢动。
李铭柱嘿嘿笑着,大度道:“真的没什么大事,问清楚了我就能向上面交差了。二位签了字,电视机你们马上就可以搬回去,我们跟上面的人说说,这事自然就云开雾散了,哈哈!”
文彤看了看记录,摸出钢笔签了字!肖从也签了。
李铭柱指着桌上的电视机说:“电视好像看不了。”
肖从自然而然的说:“老物件了,本来就有毛病。前几天还坏过一次呢。”
李铭柱摆摆手:“行,那您搬走吧,您二位是知识分子,这东西沉,受累了!”
肖从和文彤狐疑地对望了一眼,两人一起把电视机搬出革委会,放到自行车的后座上,文彤扶着,肖从推着车,但他并没有动地方,回头看看了革委会的牌子。
文彤狐疑的问:“怎么了?”
肖从心中总觉得不安:“难道真的完事啦?”
文彤摇摇头道:“这人笑里藏刀!”
肖从扭过头,推着自行车朝前走:“哼,反正罪不至死吧?管他呢。走,回家。”
革委会的工作人员见他俩真的走了,贼眉鼠眼的盯着李铭柱:“主任,就让他们走啦?”
李铭柱一副生气的语调:“不让他们走难道还供着?”
一个人低声嘀咕:“也太便宜他们了吧?电视咱们是一次也没看上,真的坏啦?要不让他们修修,咱们扣上几天也能开开眼啊。”
“滚一边去。”李铭柱哼了一声,拿起桌子上记录,举在眼前:“签字了,这就叫证据确凿。”
又有人接茬:“他们也没说什么呀。”
李铭柱色厉道:“没什么?这里面学问大了!出访苏联?到底什么人让他爸去的?他爸是四野的少将,肯定与林彪有勾结,只要我一口咬定了这事他们就洗不干净。另外,嘿嘿,他们还损坏罚没物品,勾结坏分子殴打革委会的领导!哼,我还准备写报告呢。”
那中年人又说:“电视不是他们弄坏的吧?他们从外地刚回来,怎么会打你呢。他们有火车票作证啊!”
李铭柱手指着外面:“我说是就是!他们能证明他们没故意搞破坏吗?谁知道是不是他们遥控指挥的?啊?他们不能证明那就是他们干的!”由于激动,李铭柱扯到了头上的伤口,不由得哎呦了一声,“哎呦哎呦!他奶奶的,好好的,敢往我们家扔砖头!一口气扔了六块,我数过啦,那就是憋着要把我砸死呢。下死手谁不会?我让他们家八辈
子都记着我!等着!哼!”
中年人惊愕地看着李铭柱。
李铭柱还在自言自语:“电视坏了,正好!正好可以让他搬回去,要不他们反咬我一口,说我是贪图他们家电视,我他娘还真说不清呢。哼,幸亏坏了,电视要是没毛病,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这东西往自家里一摆,那得多气派啊!”
顿时,那人的脸上出现了几丝愤怒,狠狠地将钢笔扔在桌子上,转身就出去了。他走到小酒馆时,正好看见武坚强,凑过去把事情小声地说了一遍,武坚强大瞪着眼睛:“那个王八蛋真那么说的?”
中年人说:“我听得真真的,我就在旁边呢。本来我们以为弄台电视回来,看几天,大家过过瘾就完了,谁知道那小子是琢磨自己留下?一台电视机,好几百块,再说有钱都不知道哪儿有卖的,那孙子居然打算被窝里放屁,独闷!真他妈的敢开牙!”
武坚强淬了一口,咬牙切齿道:“姓李的没有那个心思都怪了,他就不是好人!”
中年人说:“你赶紧跟肖家人说说,托托关系走走门子,别真的让那个坏蛋弄到大西北去,太缺德!缺德带冒烟!”
武坚强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老肖跟我们聊天的时候说过,他们家的老相识,不是下放了就是在干校里劳动呢,都没好。”
中年人也不敢久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反正我告诉你啦,你可千万别把我卖喽!”
武坚强点头:“那不成狗咬吕洞宾啦?你心搁肚子里吧。”
听到这事儿,武坚强赶忙去肖家通风报信,那会儿子肖从和文彤刚刚吧电视机搬回自家柜子上。
冯胜利听说他俩被李铭柱叫过去了,正担心呢,特意过来看看,路上还有人说他俩把电视机搬回来了,原本他还不相信,谁知道真瞧见了:“老肖,李铭柱真的让你们搬回来啦?”
肖从点点头:“是啊。”
冯胜利满脸疑惑:“那小子打小就不是好东西,一屁三谎,他肚子里到底憋着什么坏呢?”
文彤说:“冯大哥,人要是憋着坏,旁人拦得住吗?”
冯胜利想了想,赞同道:“倒是拦不住。”
肖从笑着:“就是。快十点了,今天的电视节目播完了。明天叫着大家一起过来看电视,放心,不收钱。”
冯胜利:“还看,那不是摆明跟李铭柱作对吗?”
肖从倒是心胸开阔了:“我们不收钱,他还能说什么?”
冯胜利心事重重地咬着嘴唇,思忖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行,行,那什么我回去了,你们也歇着吧。”
冯胜利走出客厅,已经到了院子里。
文彤望着肖从,担心的问:“冯大哥说得对,这么做就等于说明咱家的电视没毛病,等于跟李铭柱对着干了。”
肖从说:“我觉得你的话更有道理,人要是憋着坏,旁人拦得住吗?”
文彤笑着道:“你还挺会给我戴高帽。”
冯胜利刚刚走出院子,恰好和来通风报信的武坚强打了个照面,连忙问:“老武,你怎么来了?
“老肖啊,你不知道……唉,咱们进去说。”说着,两人有一道进去,把事情跟肖家两口子说了一遍。顿时,四人都愁眉不展起来。
武坚强一把攥住肖从的手,担心的说:“我说老肖,那姓李的心狠手毒,说得出来可就干得出来,万一真让他们弄到大西北去就麻烦了。”
肖从虽然担心,但还是没表现出来:“哎呦,没有那么邪乎,就算真的去了大西北又怎么样?我去过大西北,当地人一样过日子!好,我们去看看!”
“行了行了,天色也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肖从见他们替自己担心,佯装不在意地将他们送出院子。
冯胜利还是担心的说:“老肖,咱们明白再一起想办法,让我
妈帮忙拿主意,总不能平白被那龟孙子害了!”
“谢谢你的好意!”肖从赶紧的说。
等他们送完人回来,只见肖战站在卧室门口。
文彤惊讶地问:“怎么还不睡啊?”
肖战担心的问:“爸妈,你们要被让李铭柱发配到大西北?”
肖从点点头:“要是真到了这步田地,我们得把你留下,省得耽误上学!”
肖战摇摇头,坚定地说:“我告诉你们,你们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儿,别想把我甩了。”
肖从纠正道:“这里是北京,是咱们的家。”
肖战咬着嘴唇,眼里含着泪水:“没有你们能叫家吗?”
文彤突然上前,一把搂住肖战的头,嘴唇哆嗦着,强忍着眼泪:“对,肖战说得对,咱们是一家人,到哪儿咱们都不分开。”
两行热泪顺着文彤的脸流了下来,肖从死死地攥着拳头,仰天长叹:“哎!”
第二天,肖家人到冯家去商量对策,也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肖家夫妇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去大西北改造,晚上请街坊邻里到家里看电视。电视机再次摆上了,院里的马札板凳上坐满了观众。
文彤正给孩子们发放糖果,将糖果塞到黑子手:“大白兔,吃。”
黑子笑着说:“谢谢文阿姨!”
冯胜利看着心酸,感慨一句:“弟妹,看你们家电视,还吃你们家的糖,真是!”
文彤连忙道:“冯大哥那么说就见外了,以前我要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大家别在意啊!”
武坚强忽然在眼睛上拍了一巴掌,眼泪就要掉下来:“文老师,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
此时四婶没事人似的地钻进来,趁人不备地坐在后面。武坚强猛然回头,语气不善的说:“我说您怎么也来了?”
四婶嬉皮笑脸的打哈哈:“听说老肖回来了,他们家电视不收钱了?”
武坚强恶声恶气的道:“李铭柱那边是不是您给通风报信的?”
四婶连连摆手:“说什么呢?谁说的?谁要通风报信谁不是人!”
武坚强怒道:“啊?好!不是人,绝对不是人!更不是人养的!”
这时肖从走出客厅,站在电视前打着圆场:“好了好了,新闻联播马上开始了!咱们先关心关心国家大事!”说着打开了开关,转身返回了屋里。他缓缓坐在书桌前,轻叹了口气。
文彤缓缓上前,递过一颗糖:“你也吃一个。”
肖从笑着摇了摇头:“你吃。”文彤剥下糖纸,将大白兔塞进了肖从嘴里。
此刻,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文彤上前打开门,瞧见是肖战和冯都,只见二人满脸的泪水。
文彤温柔的摸了摸二人的头,笑问着:“你们俩咋啦?”
肖战和冯都没有回应,肖战忍不住哭出了声来文彤抬头往外看去,满院的街坊都开始大声哭了起来,惊讶的问:“大家这是咋啦?”然后,两人着急忙慌的走出院子,见大家哀声震天,再望向电视机,屏幕中出现了播音员的形象,播音员面目沉痛、语速极慢: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衷心爱戴和无限崇敬的伟大领袖、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毛泽东主席,于1976年9月9日在北京逝世——
与此同时,电视机传来了哀乐的旋律,院子里哭喊声此起彼伏。
肖战咧开嘴哭了起来:“啊,毛主席,毛主席啊——”
冯都轻声自语着:“毛主席走了!”
文彤和肖从对望了一眼,二人都是满眼的泪水,伴随着哀乐,首都各界举行毛主席追悼会以及人民群众十里长街送行,普天哀痛。
而肖家芝麻点儿大的事情,在毛主席逝世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