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堂屋里,冯家一家子正坐在桌前吃饭。
冯胜利依然按捺不住地兴奋的说:“我们工业局书记和电视台的记者刚走,那几个家伙就过来赔不是来了,哈哈,我心里这叫痛快啊!”忽然,他好像醒悟了一般,又说:“哎呦这事不对,我去演讲咱家的天线怎么办?一天好几十块呢。”
冯都反问:“您答应啦?”
冯胜利点点头道,悔恨的一拍大腿:“当时脑袋一热我就答应了。”
冯青也问:“跟你们局里要补助啊?”
冯胜利数落她说:“瞎说,好歹我还是工业局的职工呢,怎么跟人家张嘴啊?冯都,小都子,你想想办法,怎么能不去演讲又不得罪人。”
冯都吃着饭,没好气的反问:“您已经答应人家了,我能怎么办?”
冯胜利理直气壮的说:“你是我儿子,我让你想你就得想。我要是不出去摆摊,你的天线就卖不出去了。”
冯都憋了憋嘴,无奈的说:“真不讲理。”
此时,冯青忽然站了起来,咬牙切齿的道:“我大妈来了。”
冯胜利听到这话,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肩膀,他朝门口望去,只见冯大有和徐音进了院子。
冯胜利放下碗筷,依然有些尴尬的问:“大哥,嫂——子,你们吃了吗?坐,坐!”
冯大有点点头:“吃了,吃过了。”
然后坐下来,冯大有望了望弟弟,开口道:“胜利,我今天过来是告诉你们一声,我准备回台湾了。”
冯胜利反问:“啊?你们一起走?”
冯大有摇摇头说:“徐音去台湾的手续太麻烦了,这次我一个人回去。我打算把台湾的产业处理一下,然后就回来,你多照顾照顾你嫂子,一家人嘛。”
冯胜利一时没接上,冯都则自然的说:“当然!”
冯胜利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说:“大哥,听您的。”
徐音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别的事也用不着,万一我瞎了,你就帮忙给你大哥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冯大有嗔怪道:“何必老提这个事呢?医生说,几十年不转移的情况也是有的。”
冯胜利傻兮兮的接茬:“没事,没事,几十年都没事。”
徐音瞟了他一眼,神色诡异起来。
冯青吃完了饭,又不待见徐音,也不想过去打招呼,就打开电视看起来。
冯大有继续说:“我在新北市买了几块地,这几年台湾的地皮涨得厉害。回去了,我就把那几块地出手,回了北京就可以安享晚年了,台湾的土地可以私人买卖。”
冯胜利笑着调侃:“呦,哥,原来你是地主啊?”
忽然,徐音直勾勾地盯着电视机说:“你!”
冯胜利反问:“谁?”
冯大有扭脸一看,只见电视屏幕上出现冯胜利眉飞色舞地表情:“胜利,你!你上电视了!”
冯胜利疑惑的转头看电视:“我?”
冯胜利走到电视机前,仔细端详着屏幕,喃喃道:“我好像一闪就过去了,好像我就说了一句话吧?根本就没看清楚啊。”
冯青笑着道:“爸,就是你!”
之后,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冯大有和徐音才离开。
晚上,伊春来找冯都,他们站在大杂院门外聊天。伊春把去找西城的事情说了一遍,冯都听完,惊异的瞪大眼睛:“你真跟她这么说的?她没打你?”
伊春语气平淡的道:“她还真追出来了。”
冯都冷笑的问:“吃亏了吧?她下手狠着呢。”
伊春得意的扬起下巴,反问:“她敢动我?我北京人!”
冯都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你是那种欠打的北京人。”
伊春踹了他一脚,没好气的说:“你才欠打呢。你猜西城追出来干什么了?”
冯都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出来,西城这人,他看不懂:“不知道。”
伊春学着西城的语气说:“她说,你放心吧,我再也不找冯都了,那小子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冯都瞪大眼睛反问:“我不是东西?”
伊春点点头道:“她真那么说的。其实人家根本就没拿你当回事,再说她在街上混,什么样的人不接触啊?我觉得——我觉得她就不是好人。至少她是个麻烦!哼,她都跟你有那事了,她还能算是好人?”
冯都指着伊春的鼻子,气呼呼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我懒得理你。”说完甩手就走了。
伊春见冯都没有回大杂院,反而朝外面走去了,大声喊:“我在西便门那儿看见西城切汇啦,她玩得还挺溜的,你少跟那种人来往!”
冯都根本没听,他偏要去找西城,偏要和她来往!西城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门儿清,不是别人可以说三道四的。他来到旅馆找西城,上了楼,一把推开旅馆房间,发现室内空空如也。
“西城?!”冯都声音颤抖的喊了一声,却没有回应,正好后面的服务员走过,他拉着问:“这个女的呢?”
“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退的房?”
“下午,好几个钟头了都。”
冯都听完,转身就朝火车站的方向跑去。
他一路气喘吁吁,不要命的飞奔,等到了火车站台上,询问售票员车次,然后沿着车窗一个个地寻找着,满脸焦急,额头上全是汗珠。
车厢里的人惊讶地看着冯都,他却全然不顾。
突然,冯都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车尾,他失望地站住了,站台上的大灯照着他的脸,神情充满了愤怒,悲伤一扫而光:“答应一起走的,西城怎么可以丢下我?!”
冯都慢慢地转过身来,竟然看到西城就站在自己身后,冯都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西城抱着胸,调侃的语调:“我在车厢里看见你了,你找谁呢?”
冯都气愤的冲过去,两个人的脸离的很近,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西城脸上:“废话,当然是找你。”
西城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趟车上?”
冯都逼近她说:“我不会到售票室问吗?再说只有这一趟车了。咱们说好了,一起去南方,干嘛自己跑?”
西城别开脸,冷冷的道:“你是北京人,我是外地女盲流。”
冯都没好气的说:“别听伊春瞎胡扯,我要是那么想的,当初我就不会搭理你。”
西城走到冯都面前,掏出手绢为冯都擦了擦汗,语气淡淡的:“我们都长大了,还是各走各的路吧。其实我们天生就不是一样的人,我去行走江湖,你去出人头地。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野啊?”
冯都浑身僵硬的站着,瞪着眼睛不说话。
西城继续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做事有分寸。我敢在自己手上捅一刀,那是因为我知道没事,我是顺着骨头捅的,所以连骨头也没伤着。”
冯都疑惑的反问:“你什么意思?”
西城坚定的道:“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有分寸。但如果你跟我在一起,跟那些人在一起就不一样了。你根本就瞧不起那些人,凭你的脾气,三天之内你就能跟人家拼了命。你受不了委屈,但我可以。明白吗?”
冯都一把抓住西城的手,冲动的说出爱语:“我喜欢你!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
西城愣愣地看着冯都,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冯都继续道:“我说话算数,我说过我要娶你。”
西城摇摇头道:“其实你根本用不着话算数,我自己可以养活自己,我不需要男人,你走吧!”
冯都不为所动,拽着她的手:“你得跟我走!”
突然,有人在冯都肩膀上拍了拍:“小子,她是为了你好!”他猛然回身,只见六哥站在身后,嘿嘿笑着盯着自己呢。
六哥笑眯眯的说:“西城说起过你。小子,从你的眼神里我就看得出来,你能干出狠事,但你不是在社会上混的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冯都拧着眉头,挑衅的说:“你算老几?我用得着你教训吗?”
六哥愣了一下,笑得更加开了:“嘿,牛逼,真牛逼!有七八年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这么牛逼了,我他妈一拳能打死你信不信?六爷我练过大成拳。”
冯都一挺胸脯,气冲冲的宣战:“不就是流氓拳吗,有种你就试试。”
“西城说得还真没错,你小子要是进了偏门,三天之内不是你打死别人就是别人打死你。”说着话六哥的拳头突然拧着就打了过来。
冯都毫无反应,六哥的拳头就打到了他胸口上。冯都不受控制的倒退几步,本来已经站住了,突然身体一晃,直接就坐地上了,他捂着胸口:“怎么会有两股劲?”
六哥得意的说:“这就是大成拳,拳头打出去就得像钻头一样,拧着劲地出去。其实我才使了两成劲,小子,不行吧?”
冯都突然觉得不对劲,扭脸一看,西城已经不见了,他起身去找,火车竟然也已经缓缓开动了。冯都跳起来就追了上去,高喊道:“西城
,你给我下来。”
六哥望着冯都的背影,竟然有点欣赏:“这小子,挺禁打的!”
冯都追上了最后一节车车厢,只见西城站在车厢中望着自己,他拼命追赶,但火车越来越快了,他离她越来越远。冯都带着绝望带着无奈的大喊:“你下来!”
西城趴在窗户上,冷冷地看着他,喃喃自语:“下次见面,你要混出个人模样来。”
冯都根本就听不见,还在大喊:“西城,西城。”但他再也追不上了,火车远远地开走了,就好像握在手里的风筝忽然被大风吹断了线,眼睁睁的看它票源。
火车呼啸一声,冲进了茫茫的暗夜。冯都站住,扶着膝盖大口喘息,恶狠狠地道:“你等着,我早晚让你后悔!敢甩了我!”
冯都垂头丧气地走出火车站,迎面又看到了笑嘻嘻的六哥,他心中有气,想和他干一架,立刻左右张望起来。
六哥眯着眼睛问:“找砖头呢?”
冯都恶狠狠的说:“大成拳不就是流氓拳吗?管个屁用,板砖破武术。”
六哥嘿嘿笑着道:“你小子还真是谁都不放在眼里啊。”
冯都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六哥上前一步跟他说:“别以为六爷我是恶棍,其实我们在街面上混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这个你不懂。西城那丫头把自己的事都告诉我了,我才答应她跟着我们切汇,倒腾国库券,因为那丫头没活路。你在北京有家有业的,你爸也是正经人,别趟这道浑水,上了道就别想下来了。”
冯都憋着嘴反问:“就好像你们多了不起似的,不就是脸皮一扔当流氓吗?”
六哥语重心长的说:“做流氓容易,但做大流氓就不容易了。记住,无论干什么都别做那个跟班的。看见没有,这次去合肥,是人家西城带着人去的,那丫头,嘿嘿,不软!”说完转身迈着方步走了。
冯都嘟囔的自言自语:“做什么都别做跟班的?西城这么厉害吗?”
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了。
冯都垂头丧气的回到大杂院里,左邻右舍都还在院子里讨论冯胜利上电视的事情了,但这些热闹都与他无关。他进入卧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好似丢了魂一样。
忽然,肖从推门进来,冯都警惕的做起来:“肖叔。”
肖从手里拿着一本杂志,笑着对他说:“今天我们杂志出刊,你的文章已经登上去了。”
冯都一把将杂志抓过来,兴奋难耐:“谢谢您啊。”冯都礼貌的说,然后拧着眉头看了看院子里乌泱泱的人,随后低着头翻心急火燎地读了起来,心头的失落稍稍冲淡了一点。
“你们家可真够热闹的。”肖从回头看了外面一眼。
冯都无奈的说:“我以为电视播一下就完了呢,没想到新闻的影响这么大,我爸爸成香饽饽了。”
肖从笑得格外温厚:“头几年如果一个人上了报纸,在方圆附近至少能做十年的名人,周围人都会拿他说事呢,闹得这人想做坏事都不成,哈哈。”
冯都瞪大眼睛问:“照您这么说我爸爸成名人啦?”
肖从点点头道:“差不多,昨天我就在街上听武婶他们一帮人唠叨你爸爸上电视的事,是你们自己感觉不到,附近的人都知道了。”
冯都摇着头,不可置信的说:“原来电视的影响这么大。”
肖从笑了笑,语重心长的说:“电视的影响会越来越大的。”
冯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看书。肖从瞧见他这模样,笑着道:“我写的东西第一次被印成铅字的时候,我也兴奋得不得了。”
“是的是的!”冯都一个劲地点头。
肖从夸赞他说:“编辑部的同事都说,你的电视故事写得不错,引人入胜,有些地方比电视剧还有看头呢,他们都说我发现了个好苗子。”
冯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肖叔,您就是夸我呢。我觉得就算读者反应不错也不是因为我写得好。”
肖从吃惊的反问:“为什么?”
冯都解释道:“是电视剧本身有影响,大家是冲着电视剧才看这个的。”随后他低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电视?电视节目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肖从深深地看着思索着的冯都,说:“这是你需要思考的问题了,我还要死守杂志啊!那你先看着,我回去了。”
肖从走了之后,冯都把杂志上刊载的电视故事看了一遍,心中说不出的感动和骄傲,然后把杂志好好保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