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冯都拎着个袋子从五金店里出来,忽然一条人影从他面前冲了过去。冯都一愣神的功夫,就见一个中年胖子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中年胖子大喊:“钱,钱,我的钱!抓住他,骗子,骗子,骗子!”胖子双腿如灌了铅,显然已经跑不动了。
冯都跑上前去,关心的问:“怎么啦?”
胖子双手撑在膝盖上直喘粗气:“哎呦,哎呦!骗子,骗了我二十块钱!”
冯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帮你追!”说完撒腿就追了下去,他连续穿越了几个摊位,只见人影拐进了旁边的胡同,拐着弯儿抄近路,冷笑着道:“我叫你跑!”
骗子冲进胡同回头一看,发现身后并没有人追上来,顿时轻松了,冯都出现在骗子身后,凉飕飕的说:“跑啊?”
骗子骤然转身,狠狠地盯着冯都。
冯都惊讶的问:“女的?女的干嘛还当骗子?”
骗子居然是西城,西城冷冷地盯着冯都:“不要脸的!”
冯都浑身一机灵,颤声问:“你,你说什么?”
西城怒喊:“我说你是不要脸的!”
冯都指着她,觉得面容有点儿脸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你?你是,你是——”
西城扬着下巴朝他靠近,冷冷的问:“我是谁?”
冯都一字一顿的道:“西!城!”
西城恶狠狠的说:“知道是我,你还敢追我?”
冯都低声吼着,不敢相信:“我怎么会知道是你?”
西城拍了拍手薯片:“你爸爸的手表我已经还了,我什么都不欠你的。”
冯都惊愕地叫了起来:“我爸爸的手表?你还的?”
西城撇撇嘴,瞧不起的瞪了他一眼:“你爸爸就是一臭棋篓子!”
冯都一把拉住西城:“你干嘛要当骗子呢?当初你答应不做小偷,怎么改行当骗子了?”
西城不乐意了,反问:“谁是骗子?”
冯都理所当然的说:“摆残局的不都是骗子吗?”
西城瞪了冯都一眼,默不作声地从书包里拿出副象棋,直接将棋盘摊在地上,然后开始码棋子,冯都不明所以地看着。西城将棋子摆成了一副残局,指着棋盘:“会下棋吗?”
冯都盯着棋盘端详了一会儿,得出结论:“死棋,怎么下都是死!”
西城冷笑着说:“活棋,保证是活棋!”
冯都好奇地蹲下来,在棋盘上试着走了几步,使劲摇头,又说:“死棋,不对,绝对死棋!怎么下都是死!”
西城将冯都扒拉开,举起“车”推到棋盘底部。
冯都说:“车沉底就让人家吃了。”
西城根本不搭理他,连续走了几步,冯都脸上的表情迅速地变化着:“呦,呦!活啦?”
西城抬头,理所当然的说:“本来就是活棋!”
冯都疑惑的问:“怎么让你一走就赢了呢?”
西城得意的说:“我水平高!我和那胖子打了一个赌,如果他赢了,我就输他二十块钱,他输了,他就给二十块。结果胖子输了棋想赖账,我就从他口袋抢走了二十块。你说,这是骗吗?”
冯都苦笑着道:“不是骗就是抢啊,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对了,你见过我爸爸,干嘛还赢他的手表?”
西城说:“我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啊。我根本就不愿意让他下场,你爸爸倒说我看不起他,还说他方圆十里他的棋艺最高。”
冯都笑着说:“我爸爸也就比武大爷强点儿。”
忽然西城背着手围着冯都转了一圈,说:“还想抓我
,你的本事不小啊。”
冯都被看得直发毛,反问:“你什么意思?”
西城啧啧的道:“还敢说我是骗子,我觉得你才是骗子呢。”
冯都悻悻的反问:“我骗谁啦?”
西城站住后说:“当年你怎么说的,你说你长大了就娶我。现在呢?你和你们班那叫伊春的女生勾勾搭搭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冯都惊讶的问:“我和伊春,你怎么知道的?”
西城说:“我去你们学校找过你,我看见了,所以就没露面。”
冯都拧着眉头,不满的道:“那你说话太难听了,什么叫勾勾搭搭?我们就是关系不错……再说谁知道你跑到哪去了。对了,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西城又挤兑他:“你盼着我在老家待着永远不回来,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对不对?”
冯都顿时就不好意思起来:“别闹别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回你还走不走啊?”
西城望着旁边的护城河,目光中满是迷茫:“我也不知道。”
冯都又问:“那你回来干嘛来了?”
西城说:“我爸爸死后,我妈又病了。我妈是北京人,我和她一起回来看病,现在我们租房子住呢。”
冯都理所应当的说:“你妈既然是北京人,在北京应该有家呀。”
西城解释:“我两个舅舅的孩子都大了,我们原来那小院里盖满房子了,根本就没地方插脚。”
冯都盯着西城极有雕塑感的侧面,咽了口唾沫:“你,跟小时候一样好看!”
西城回头盯着冯都,笑着揶揄:“嘴上抹蜜了,见了面就夸我,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跟伊春腻腻歪歪的。你小子脚踩两条船,我早就说你是臭不要脸的!看来没错!”
冯都点点头:“可以说我不要脸,但不能加臭!”
西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你香!”
然后,西城带着冯都走进一条狭窄、肮脏、地面上满是积水的小胡同,只能一个人通过,西城走在前面,冯都紧随其后。走到一扇破门前,开了门进去了,冯都在门口犹豫了起来,这里条件实在是太简陋里,一进屋子,里面漆黑一片,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西城开了灯,一名瘦削的中年女人坐在床上不住地咳嗽着,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咳嗽,仰脸看着冯都。
冯都乖巧的打招呼:“阿姨。”
西城连忙介绍:“我朋友,哥们儿。”
母亲笑着说:“没想到西城在北京还有朋友,她在北京总共也没住过一个月。”
一句话说完中年女人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西城急忙上前为母亲捶打后背。冯都摸出手绢,递给西城。中年女人用手绢捂着嘴,有咳嗽了几声,将手绢拿开,手绢上竟然出息了一片殷红。
西城妈妈抱歉的说:“呦,把你的手绢弄脏了。”
冯都连忙宽慰道:“没事,没事。阿姨,您什么病啊?”
西城在一旁解释:“肺病,医生说必须得做手术。”
西城妈妈叹息一声,语气中带着绝望:“做什么手术?下礼拜咱们就回去。西城,去把手绢洗干净。啊不行,已经脏了。你找一条新的还给你朋友。”
冯都连忙摆手:“阿姨没事,真的没事,一条手绢。”
西城也在一旁帮腔:“他不在乎,脸都不要的人还在乎什么手绢啊?”
母亲嗔怪道:“你说什么?朋友之间哪有这么说话的?”
冯都笑着说:“阿姨,我和西城挺熟的,她说什么都行。阿姨,非得做手术吗?”
母亲悻悻的说:“其实不做也行。
”
西城立马怒道:“行什么行?”
母亲不愿连累女儿,连忙推开她:“我的事你少操心啊。本来就不应该带你来,今年的高考算是耽误了。”
西城说:“我们那学校三年来就没有一个能考上大学的,我就算参加了也考不上?没戏。”
冯都吃惊的问:“三年?一个都没有?”
母亲点点头:“外地的分数线高,我一直想让她回北京上学,可她不愿意。”
西城本来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母亲又说:“知道你是舍不得我们,行了吧?”
西城咬着嘴唇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又才开口:“我也不愿意跟舅舅他们住一起,我那几个哥哥瞧不起人,哼!北京人特没劲!”
冯都情不自禁的咳嗽了一声,两人就不再说话。又在屋里呆了一会儿,冯都准备离开,西城走出家门送他,两人默默地走着。冯都几次想开口,但发现西城满脸的落寞最终只得忍住了。
一直走出胡同,迎面是繁华的街道。冯都觉得环境好些了才问:“你摆残局难道是想挣手术费?”
西城点头:“嗯!”
冯都心中疑惑,问:“你那两个舅舅一点都不管?”
西城又是点点头:“都没钱,还瞧不起我们,我妈和我都不愿意向他们张嘴。听说当初我妈跟我爸结婚的时候,他们家集体反对,后来就一直看我们家的笑话。”
冯都回想起以前的事情,问:“那年你说你爸身体不好!”
西城解释说:“我妈是老师,当初支边去内蒙教书,本来以为两三年就能回北京,没想碰上我爸了。”
冯都好奇的问:“你爸干什么的?”
西城面露微笑,温声说:“我爸是我们盟里最好的棋手,如果不是文革把他耽误了,有人说他能进国家队呢。”
冯都喃喃地道:“所以你也会下棋。”
西城摇摇头,否认说:“我连我爸的皮毛都没学到!那年我爸病了,后来就死了。”
冯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西城,西城又说:“其实我妈身体挺好的,但我爸死了以后我妈的身体就越来越不行了。”
西城忽然哽咽起来,但强忍着:“其实她是想我爸,我知道,她做梦的时候都喊我爸的名字,他俩特别好!”然后眼泪总算忍不住,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冯都伸出手扶住西城的肩膀:“别哭啦!”
西城将冯都的手甩开,恶声恶气的道:“别碰我,你不要脸。”
冯都苦笑着说:“我是觉得你可怜,没别的意思。”
西城好像一只受伤的刺猬,浑身都扎人:“用不着,你们北京人就会假惺惺。”
冯都也没生气,连忙点点头,妥协的说:“好,我假惺惺。我问你,做手术得花多少钱啊?”
西城低着头,小声道:“好几百块呢!”
冯都惊讶的问:“好几百?”
此时伊春骑着自行车出现在马路对面,伊春惊讶地看着西城和冯都,但二人并没有注意到她。
西城解释道:“我摆了三天残局,就挣了几十块钱,今天还差点被你抓住。”
冯都咬着牙说:“我没钱,不过要是把我攒的电视卖了,没准够!”
西城无奈地笑道:“瞎说,你攒的电视谁能买啊?你当宝贝,人家要的是正规厂家生产的,你攒的电视能保修吗?”
冯都张口结舌。
西城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马路对面的伊春撇着嘴喃喃自语,有些吃味:“模样长得还行,冯都还挺招人喜欢。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