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潇和余尚清回来得很晚,均是形容狼狈,云潇的衣裳被刮破好几个洞,余尚清也是灰头土脸的。好在两人收获不小,带回了两只兔子、一只野鸡,还抓了一只不知名的鸟儿。
原澈的脸色总算正常了些,笑着对微浓道:“今晚你来掌厨吧?我和尚清再去割些草,晚上好搭帐篷。”
余尚清却是气喘吁吁地道:“世子,容属下歇歇吧!属下……属下真的割不动草了啊!”
云潇也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无精打采地整理着衣裳。
微浓见此情形,只得说道:“不如这样,潇潇和余侍卫烤野味,我和世子去割草。”
余尚清立刻点头:“好的好的,属下的厨艺挺好的。”
原澈倒也没说什么,带着微浓割草去了。
两人走后,云潇才发现余尚清是真的精于厨艺,从拔毛、挖内脏、清洗,再到串肉、生火、搭烤架,无一不精。而剔下来的鸡骨头他也没浪费,让云潇去打了些清水,做了一锅野鸡骨头汤。来时带的许多美味作料,此刻都派上了用场,飘出的饭香令两人直咽口水。
原澈和微浓是闻着香味回来的。而此时,所有野味都已经烤得皮焦肉嫩、滋滋冒油了。烤架下的一锅鸡骨汤也“咕嘟咕嘟”冒着泡,吸收了上头野味烤出来的油汁,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增。
原澈看了看这些烤野味的卖相,不由得夸奖余尚清:“看不出来嘛,干得不错!”
余尚清谦虚地笑:“是世子的作料好,不然出不了味儿!”
原澈盯着烤野味双眼放光:“别谦虚了,能开吃了吗?”
余尚清便将烤好的野兔从架子上取下,撕了一条兔子后腿递给他:“都说‘兔子靠腿’,这烤野兔最好吃的地方就是兔子腿了,您来尝尝?”
原澈不客气地接过兔子腿,用手撕了一块肉,却被烫了手:“哎哟,真烫!”
微浓和云潇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
余尚清又把另一条兔子后腿撕下来递给微浓,他自己和云潇则分了两条前腿。自然,前腿的肉没有后腿多,味道也没有后腿来得好。
眼见余尚清把兔子分得差不多了,原澈才笑眯眯地道:“尚清啊,今日你是功臣,你先吃一口我看看?”
这是怕下毒了,余尚清很自然地吃了一口,面色不变。
原澈又看向云潇:“潇潇妹子,你也来一口?”
云潇冷笑一声:“世子不愿意吃,我可不等你了。”言罢也低头大口咬了起来。
微浓根本就没等他,已经径自开始埋头吃肉。原澈见三人都毫无顾忌地吃了,这才肯动口。
一行人在猫眼河上漂了一个多月,没沾一口荤腥,早就馋得够呛了。今日进山又忙活了一天,他们更是饥肠辘辘,此刻都是埋头苦吃,连话都顾不上说。
余尚清吃得很快,又开始分食另外两只野味和一锅鸡骨汤。原澈每次都依法炮制,让余尚清先吃,自己则要等到最后。如此饱餐一顿,原澈终于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尚清啊,以后你就去侯府的厨房当差吧?”
余尚清一听此言,便知道原澈不会再追究他从前的罪行了,忙不迭地回道:“世子让属下往东,属下绝不敢往西!”
这马屁拍得正当时,原澈满意地笑了。
四人水足饭饱之后,便搭起帐篷准备歇息。两顶帐篷,原澈和余尚清一顶,微浓和云潇一顶,来时路上一直如此。因为今日实在太过劳累,大家便都早早入睡,一夜好眠。
此后一连几天,原澈将四人的任务如是分配:每日辰时到巳时,他负责用龙吟剑打前路;午时休息;未时到申时,换成云潇用惊鸿剑打前路;酉时,余尚清、云潇负责打野味、做饭,他则与微浓去搭帐篷;戌时,四人一起用饭、研究地图;亥时休息。
因为原澈的龙吟剑不能离手,云潇的惊鸿剑也不能离手,故而他们两个需要开路,最为辛苦。微浓则是最轻松的,每日只要跟着行路和搭帐篷即可。眼看着另外三人一日比一日疲累,她也觉得很愧疚,便主动包揽了洗衣的活计。有时她还会去采摘野果、野菜,给四人改善伙食。而每日晚间用饭,原澈仍旧坚持最后一个下口。
如此一连走了十日,四人配合得越来越默契,脚程也快了些。但只要提起龙吟、惊鸿,原澈和云潇的防备之意便很明显。微浓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每日做好分内之事,有时夜里睡不着,也会猜测山外的情况如何。
宁王得知原澈失踪后会是什么反应?师父是否已经到了燕国?聂星痕是否知道她没有失踪?姜王后会不会趁火打劫?余尚清可不可信?这些问题时常困扰着微浓,可她却不知该对何人诉说。她只能将这些烦恼一直藏在心里,闲暇时默默地想。
与微浓的担忧有所不同,云潇也很担忧,但确切地说她是焦虑。刚入山的几天,她以为胜利在望了,然而一眨眼十余日过去,藏书之地连个影子都没见到,不知还要走多久。眼看着即将开春,山里的蛇虫鼠蚁也该重新出没了,她自保是没什么问题,但要保护其余几人,实在是难。
一连数日,云潇都因此事积郁在心,越发没了力气干活。下午开路还好,待到晚上和余尚清去打野味,她则是提不起半分力气,但又不能把惊鸿剑转交给他人。
微浓见她情绪不佳,便主动提出自己和余尚清去打猎,让她和原澈割草搭帐篷,两人算是交换了差事。
微浓是头一次在孔雀山打猎,自然没有余尚清在行,一切皆是听他指挥。不过她一对峨眉刺使得出神入化,虽不是百发百中,但十有八九也能刺中目标。再加上春季来临,万物复苏,山中的动物结束了冬眠,猎物自然要比前些日子更好找。
不多时,两人就收获颇丰地回来了。余尚清两手提着满满的野味,兴奋地回到营地烧烤。微浓在旁打下手,把他烤野味的流程看了一遍,还认真地问了几个问题。
待到原澈和云潇搭完帐篷回来,看到比往日多了一倍的野味搁在烤架上,不禁拊掌大赞。余尚清一边翻着烤肉,一边说道:“我真没想到,王后娘娘的峨眉刺使得那么好!哇!那叫一个精准!那叫一个眼花缭乱!那叫一个百发百中!那叫一个百步穿杨!那叫一个英姿飒爽!”
他一直夸到词穷才住了口,几人都笑了,均盯着烧烤架上的野味,盼望着今晚能大快朵颐。
当余尚清将烤好的野味分给大家时,微浓有意地说起玩笑话:“今晚我偷师成功了,余侍卫这拿手的绝学,我可学会了。”
原澈似是无意地笑回:“真能吃到你的手艺?”
微浓像煞有介事地点头:“至少吃不死人。”
云潇却淡淡地说了句扫兴的话:“会吃死人的,你们小心。”
眼见三人想歪了,云潇顿了顿,又道:“我的意思是,春季已到,山里各种各样的毒物都会重新出没。万一咱们打到有毒的猎物,或是哪只兔子被毒蛇咬过一口,您还敢吃吗?”
原澈恍然大悟:“这么说来是该小心些,这方面你是行家,以后还是你负责找猎物吧。”
“的确,这样更保险。”余尚清也赞同。
几人说话间,野味已经全部烤好了,余尚清按例分给大家,原澈依旧等着众人先吃。
然而,微浓今晚却打破了惯例,主动提出要求:“每天都让余侍卫先吃,我心里过意不去。今日这些野味都是我打的,按潇潇的说法,极有可能会有毒,还是我先吃吧。”
余尚清闻言忙道:“别,我没事。”
微浓朝他笑了笑,径自撕下一块鸡肉塞进口中。
她又面不改色地一连吃了好几块肉,三人见状都放了心。云潇便开心地招呼众人:“来来来,可以吃了。”
可这话音还没落,微浓的身子突然开始抽搐,她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眸,一手捂住小腹,一手用力地抠着喉咙想要呕吐。
云潇立刻扶起她,原澈狠狠地拍着她的后背:“快吐出来!你快吐出来!”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微浓倒地抽搐了几下,便再也没了动静。原澈立即探了探她的鼻息,又去按压她的脉搏,最终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气了。”
云潇似是不能相信,正要伸手探她的鼻息,却被原澈一手抓住:“潇潇,你快想法子救她!你不是擅蛊吗?你会不会解毒啊?”
言罢他又想起了什么,猛地抱住龙吟剑大叫:“不对!你们之中有人下毒!是谁?是谁?”
余尚清似乎才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
云潇也是余惊未定:“这怎么可能?世子别血口喷人!”
原澈却是勃然大怒,一脚踢散了烧烤架。那锅熬得正浓的鸡汤和所有烤好的野味,一下子被他踢翻在地,溅了云潇一身汤水。
“世子,您别冲动,”余尚清立即撇清干系,“您想想看,谁都不知道王后娘娘会主动提出试吃啊!”
云潇也试图安抚他:“世子冷静,也许微浓恰好打到了有毒的猎物!这山里本就不安全!”
“真的?”原澈抱着龙吟剑后退一步,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真的,”云潇焦急地道,“都别着急,我这就想法子救她。”
云潇蹲下身子,打算查探微浓的情况,却被原澈再次喝止:“我有个法子能测试有没有人下毒,若是查清了与你无关,你再救她!”
“什么法子?”余尚清和云潇异口同声。
原澈转身拨开身后的草丛,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草编的小笼,其中关着一只小白鼠。原澈将小白鼠取出来,面无表情地道:“方才搭帐篷时我顺手抓的,正好一用。”
“搭帐篷时抓的?我怎么没看到?”云潇惊疑。
原澈把小白鼠托在手心里,终于恢复了两分笑意:“什么都让你看见,我还混什么?再说了,你下毒不也没让我看见?”
“你胡说什么!”云潇气得脸色涨红。
“我是不是胡说,一试便知。”原澈将小白鼠放到汤锅的旁边,让它去舔舐洒在地上的汤汁。只见它不过舔了几口,便开始嚎叫不止,渐渐地虚弱直至死亡。
见此情形,原澈抱臂冷笑:“难道微浓打的所有猎物都有毒?就连鸡骨头也有毒?嗯?”
听闻此言,云潇也不再伪装了,慢慢卸下焦急之色,沉了一张娇颜。
余尚清亦是大怒地看着她:“你居然要把我们都杀了!”
原澈顺势看了他一眼:“尚清,还不去杀了她!”
“是!”余尚清二话不说,施展擒拿手奔向云潇。
后者见状惊呼一声,立刻从腰间抽出惊鸿剑。原澈忙道:“尚清小心!”
然而他话音刚落,却见云潇突然把剑扔给余尚清,大喝道:“机不可失,快杀了原澈!”
眨眼间,局势反转,余尚清一把接住惊鸿剑,转身刺向原澈。
原澈早有防备,拔出龙吟剑抵挡。龙吟、惊鸿两剑相撞,发出清脆的鸣响,这一硬一软的两把剑正面交锋,纠缠起来。打斗中,原澈发现,余尚清软剑用得很熟练,像是真的有一只飞鸿从剑上飞出,招招都缠着自己的龙吟剑,令他只能招架,无从攻击。
云潇冷眼旁观半晌,眼见原澈渐渐落了下风,才冷笑道:“蠢货!我哥的东西凭什么给你?”她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微浓,面上闪过一丝狠戾之色,怜悯地笑道,“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
云潇蹲下身子去摸微浓的双臂,一下子就摸到了藏在袖中的峨眉刺。她连忙取出来,却是大惊失色:“这不是青鸾、火凤!”
“让你失望了。”就在这时,被“毒死”的微浓突然睁开眼,一手扼住云潇的脖颈,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峨眉刺,转而指向她的咽喉。
云潇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竟然没中毒?”
微浓唇畔勾笑,有意刺激她:“怎么,云辰没告诉你,我早已百毒不侵了吗?”
“百毒不侵?!”云潇失声喊了出来。
微浓美目一冷,将她踢翻在地,又把峨眉刺往她咽喉里刺了一分:“余侍卫,住手吧!”
余尚清与原澈仍在打斗中,分神看了她一眼:“你果然没中毒!”
微浓遂挪出一只手,将另一支闲置的峨眉刺掷了出去,不偏不倚恰好刺中他的左腿。
余尚清吃痛,脚下动作一个趔趄,立刻被原澈踢倒在地。后者一脚踢飞他手中的惊鸿剑,狠狠踩住他的后背,反败为胜。
“敢耍老子?”原澈朝他吐了一口唾沫。
余尚清别过脸去,愤愤地斥责云潇:“我早就说过不让你下毒!”
云潇却像是怔住了一般,只喃喃地问:“她百毒不侵,你知不知道?”
余尚清蹙眉:“我不知道。但主子吩咐过,千万不能对她下毒!”
云潇忍住喉头的疼痛,神色恍惚:“所以说,我哥知道她百毒不侵,却没告诉我?”
她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声音沙哑地大喊:“他明知我什么都不会,只会用毒,为何还要瞒着我?为什么!”
微浓在她身后冷笑解惑:“三年前我中过毒,是姜王后亲自派人给我解的,我百毒不侵之事云辰早就知道了。他为何不告诉你,你想不明白吗?”
云潇闻言“啊”地大叫,挣扎起来:“他是让我来送死的!”就在这挣扎之时,峨眉刺又顶进她咽喉一分,她却浑然未觉,只放声大哭,口中不住地问,“为什么……”
原澈在旁火上浇油:“说白了,云辰就是怕你对微浓不利,才故意不告诉你。可见在他心中,微浓比你重要多了。”
听了这话,云潇挣扎得更加凶猛,微浓险些制不住她。原澈看得着急,又不敢对余尚清掉以轻心,遂在旁对微浓大喊:“你还等什么?快杀了她!”
微浓犹豫片刻,在云潇后颈砍了两记手刀,将她打昏,又连忙扯下她的腰带,将她双手双脚紧紧捆住。然后,微浓转身看向余尚清,冷然质问:“你是云辰的人,还是姜王后的人?”
事已至此,隐瞒无益,余尚清如实回道:“我是二殿下的人。”
霎时,微浓的双眸染上浓重的失望之色。
原澈煽风点火地讽刺:“看到没有?这就是你眼中的正人君子,你费心营救的云辰!”
微浓心中渐渐茫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余尚清趴在地上,也是无比失望:“殿下他……太窝囊!为了你这女人,竟折断竹风的手臂!实在让忠心之士心寒!”
“忠心之士?”微浓回过神来,愤愤嗤嘲,“你所谓的忠心,就是违背他的意思自作主张?明知他不愿杀我,还要伙同云潇对我下毒?若不是他有所保留,没对你们说出实情,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余尚清“呵呵”地笑着:“我从没想过要毒死你,也一再提醒云潇不要对你下手。”
“可惜啊,她根本没听你的话,甚至打算连你一起毒死。”原澈犀利地戳穿。
余尚清闭上眼睛:“但我不恨她,她也是为了殿下的大业。”
“呵!云辰这都养的什么人啊!”原澈听后感慨,“一个个只会拉他的后腿,何谈复国?”
微浓恍若未闻,看着余尚清笃定地道:“即便云潇不对我下毒,你也不会放过我,
找到藏书之后,你一定会杀了我。即便……即便这不是他的本意。”
说到最后一句时,微浓的嗓音已是隐隐颤抖。而余尚清也没有否认:“是!我和云潇原本商量过,等找到藏书之后再动手。可惜她太着急了!”
余尚清的脸贴着地面,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我知道她一心想要青鸾、火凤,今晚打猎时,我已经知道你没把青鸾、火凤带在身上。方才我有意提醒她,可她根本没听懂我的暗示!”
原澈翻了个白眼:“别说她没听懂,我也没听懂。”
微浓回想方才余尚清夸自己的一番话,这才明白过来。一般初次见到青鸾、火凤的人,必定会对这对峨眉刺赞叹不已。可余尚清一直夸她武艺高强、百发百中,只字没提峨眉刺如何惊艳,已是在暗示云潇了。
不过这个暗示实在太隐晦,想必云潇根本没听懂。至此,微浓的疑惑全部得到了解答,便看向原澈:“该你问了。”
原澈早就等得心急,不禁加重脚上力道,笑着询问:“云辰不让你杀微浓,没说不让你杀我吧?他怎么跟你交代的?”
余尚清自然不会吐露山川河流布防图一事,只道:“殿下没说要杀你,只说让我拿走兵书。”
“你不必替他开脱,”原澈看得透彻,“他让你拿走兵书,不就是让你杀了我?否则以我的智慧和你的能力,你能从我手里偷走兵书吗?”
“魏侯世子果然名不虚传!”余尚清竟还有心思嘲笑原澈。
“可惜啊,我原本还挺看重你的,打算回去之后提拔你。”原澈遗憾地叹,“余尚清,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能让我活着回去?”余尚清冷笑,“船上只能坐四个人,根本没地方放书。等找到藏书之后,你一定会杀了我。”
“谁说的?”原澈故作痛心之色,“我已经计划扔下云潇,带你回去,是你辜负了本世子的一番心意!”
余尚清面露鄙夷:“像你这种龌龊的断袖,我宁死也不屈!”
“谁说我是断袖?你也不照照镜子!”原澈忍不住仰面大笑。
他这话一出口,就连微浓也是大为惊讶。
“你不是断袖?”余尚清更是意外。
“我虽不喜欢女人,但我也不喜欢男人啊。”原澈假装无奈地摇头轻叹,“唉!世人以讹传讹,你们这些肤浅的人居然相信了。”
“世子好心计!蒙骗了所有人。”余尚清心有不甘,“我还有最后一问,你何时发现我和云潇认识的?”
“就在方才啊,她把惊鸿剑扔给你的时候。”原澈实话实说。
余尚清显然没想到:“你们怎知云潇下了毒?”
“你只能问一个问题。”原澈的耐性终于耗尽,面上杀意骤现。
余尚清也没再继续问下去,他那张沾满泥土的脸上毫无惧色,与这些天那个胆小如鼠的人判若两人。
“死在龙吟剑下,是你的荣幸。”原澈言罢,双臂骤然发力,但听“哧”的一声,龙吟剑已从余尚清的背脊刺进去,穿透了他的胸膛。
微浓还没来得及阻止,但见原澈又拔出龙吟剑,朝他后颈狠狠地补了一剑。刹那间,余尚清尸首分离,鲜血溅满原澈的衣袍。
微浓不忍再看,下意识地闭上双眼,耳畔传来原澈的提醒:“你别忘了云潇那贱人!”
微浓睁开眼,看到云潇还被自己牢牢地绑着,昏迷不醒。
“放了她吧!”微浓不忍再下杀手。
原澈诧异地看着她:“你是活菩萨吗?”
微浓垂目:“两个都杀了,只会更加激怒云辰。你不想活着下山了?”
“想啊!怎么不想!”原澈蹲下身子,把余尚清的衣袍撕下一角,擦拭着龙吟剑上的血迹,“本世子聪明得很,岂会被云辰困住?”
微浓蹙眉:“你什么意思?”
“告诉你也不怕。”原澈淡定地擦着剑,又淡定地笑,“你知不知道,楚瑶一个异族女子做了姜王后这些年,其实一直有人反对她?”
“我不知道,但能想象得到。”
原澈没再卖关子:“这个人就是姜王的二弟姜鹤。如今云辰受制于宁国,就算有什么花招,也是通过姜王后才能实施。万一姜王后也受制了呢?你说她还有精力找咱们算账吗?如果她为这事找我们的麻烦,岂不是会把这个秘密搞得天下皆知?”
听闻此言,微浓震惊非常:“你把姜王的二弟收为己用了?”
“我哪有这么大能耐,只是煽风点火罢了,”原澈耸了耸肩,不怀好意地笑,“毕竟姜王病重多年,他若想争王位,难道不该除掉姜王后?”
原澈居然想出这个法子来钳制姜王后,微浓对他刮目相看。
原澈则慢悠悠地擦完剑,又慢悠悠地收剑入鞘,继续笑道:“若我没猜错,此时姜鹤应该成功了。姜王一死,王后可就有好果子吃了。”
他言下之意,是要将云辰姐弟斩草除根。微浓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过来:“你在动身前就布置好了?即便余尚清和云潇没动手,你也不会放过云辰对吗?”
“我没打算让他死,”原澈坦诚相告,“只不过要彻底搞垮他的后台,让他在宁国举步维艰,从此只能依靠魏侯府。”
是啊!云辰目前已经得罪了宁王、得罪了祁湛,若是姜王后再垮台,他就只能依附魏侯父子了!
这一刻,微浓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宁国,立即告诉云辰这个消息!然而根本不可能,原澈绝不会让她轻易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而且到了这一步,若是放弃,就等于将所有藏书拱手送给原澈。想到此处,微浓立刻冷静下来:“你把惊鸿剑给我。”
原澈疑惑地看着她:“你要惊鸿剑做什么?”
“防身。”微浓半真半假地道,“我怎知你不会突然对付我?”
原澈大为光火:“你是傻子吗?我要对付你,还用等到现在?”
微浓没回应,只向后退了一步,又低头看了云潇一眼。
原澈见状,心口像是憋了一团熊熊烈火:“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微浓张了张口,越发警惕地看着他,只是重复道:“你把惊鸿剑给我。”
原澈一手拿着龙吟剑,一手提着惊鸿剑,忽然又笑了:“行,给你就给你。”言罢,他做出一个抛剑的姿势,微浓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不料他竟是虚晃一招,根本没把剑扔过来。
“但我有个条件,”原澈这才笑道,“想要惊鸿剑也行,你杀了云潇。”
微浓瞪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原澈不禁讽刺:“你对云辰还真是情深义重啊!怎么?指望他跪着感谢你?对你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这与云辰无关。”微浓如是回道。
原澈见她如此倔强,便又提议:“不如这样吧,我也不要云潇的命,我只要她一双手或一双脚就行了。如何?”
“原澈!”微浓忍不住斥他。
这一下,原澈彻底被激怒了,当即甩掉龙吟剑的剑鞘,剑锋直指她:“你还敢叫我?暮微浓,你真不知好歹!”他把惊鸿剑扔到她面前,“滚吧!带着惊鸿剑和云潇滚出去!那些书全是我的!全部都是!”
面对原澈的愤怒,微浓显得很镇定:“你生什么气?我只是不想杀云潇,并没有说不找藏书,更没有说要下山。”
微浓望着云潇紧闭的双眸,看着她因大哭而晕开的泪痕,几乎能感受到她方才的心痛。她一心为云辰着想,甚至嫉妒到要杀死自己这个情敌,可云辰明知她擅用蛊毒,却没告诉她自己已经百毒不侵。这种被背弃的感觉,微浓曾深深体会过,所以,也能体谅。
微浓幽幽再叹:“她一个人闹不出什么风浪,世子放了她吧。”
“这就是你的处世之道?”原澈显然是在嘲笑。
微浓见他怒气似乎有所消解,才劝道:“余尚清你已经杀了,还是留条后路吧。省得日后云辰追究起来,你脸上也不好看。”
她这话说得其实很委婉,余尚清在魏侯府潜伏数年,管的又是客院,必定对魏侯父子结交了哪些人一清二楚。若是原澈杀了云潇,激怒云辰,也许后者一状告到宁王面前,魏侯府未必能逃过一劫。
原澈自然听明白了,渐渐冷静下来,重新斟酌起云潇的生死。
“既然姜国已经大乱,你放她下山也没什么。她能不能找到姜王后,姜王后还能不能帮她,都是未知之数。”微浓见他有所迟疑,趁机再劝。
至此,原澈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动摇之色:“放她下山也行,云辰的《国策》我全都要了!”
“一人一半。”微浓讨价还价。
她这种落于下风时也毫不示弱、不会被人威胁的性子,简直让原澈恨得牙根痒痒,但又欣赏得牙根痒痒。最终,他所有的心痒都变成了烦闷:“行!就这么定了!往后的路上,谁也别算计谁,否则活着下山都难说!”
“只要您别算计我。”微浓立刻表态。
原澈眼珠子一转,总算笑了:“行!那我不拦着她下山,不过你得让我泄泄火。”
“怎么泄?”微浓的表情有些异样。
原澈笑而不语,走到她面前伸出右手:“把你的峨眉刺借我用用。”
微浓为谨慎起见,只给了他一根。
原澈蹲下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云潇脸颊上划了三道血痕,速度之快,令人无从阻拦。
云潇一下子就被疼醒了,微浓立即伸手阻止他:“你够了!”
原澈也没再继续,将峨眉刺还给微浓:“把咱们的船给她,也算仁至义尽了!”
“把船给她?”微浓却迟疑了,“那你我如何下山?”
原澈笑得更加肆意:“你猜?”
微浓不想猜了。原澈这个人,既然能留一手对付姜王后,他再干出什么来,她都不觉得惊讶了。也许他早就把这个地方透露给了魏侯,也许他的人马早就把这里围了起来。
微浓正想再问一句,便见原澈打了个哈欠:“剩下的事你处理吧!我有言在先,日后云潇若报复你,我可不会救你。”
此言甫毕,他竟真的留下这一地狼藉和手足无措的微浓,径自去往营地。
而此时的云潇,先是被峨眉刺伤及了咽喉,又被划伤了脸颊,她想要呻吟呼痛,却只能发出刺耳的喊叫,说不出一句话来。
微浓没有为她松绑,只问她:“你身上有伤药吗?”
云潇点头,看向自己的靴子。
微浓脱下她的靴子,果然在靴筒之中找到两个小小的药瓶:“用哪个?”
云潇看着左边一瓶。微浓便将伤药敷在了她的脖颈、脸颊之上,又给她双脚松了绑。
云潇随即扬起一脚,重重踢向微浓。幸亏微浓早有提防,闪身避过:“我是想放你走的,既然你不肯走,也可以把双脚留下。”
云潇闻言,不可思议地看着微浓,似难相信她会放了自己。
微浓面无表情,又道:“我知道你懂医会毒,这点皮外伤难不倒你。别再耍什么花招,除非你觉得,你能胜过我和原澈联手。”
云潇狐疑地看着她,四周只有篝火的噼啪声,以及不知名的小虫子的嗡嗡声。微浓也不着急,等了半晌,才见云潇点了点头。
微浓怕她不死心,遂又补上一句:“别想找我俩报仇,赶紧回去给云辰报信。你若再耽搁下去,就算出得了孔雀山,也未必回得了宁国。”
这话的威慑力极强,云潇霎时明白过来,使劲点头。微浓这才挑断捆在她手上的腰带,直起身子:“峨眉刺留给你,你自己想法子下山吧,那艘船也归你了。”
所幸云潇自幼长于十万大山,熟悉各种野物,生存能力极强。她默默从地上爬起来,又默默地抹掉脸上的血迹,伸手接过峨眉刺。她迟疑着,终究还是比画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下了毒?”
微浓沉默一瞬,告诉她实情:“我虽百毒不侵,但吃到有毒的东西,从前的伤口就会发作,不停地往外排毒。来之前我和原澈商量过,试毒由我来,一旦吃到不干净的东西,我就会假装中毒倒地。”
云潇终于解了惑,也没再追问什么,转头往山下跑去。微浓一直看着她,直至她娇小的身躯消失在夜色之中,微浓才将地上的狼藉略微收拾一番,回到营地休息。
两顶帐篷,原本是四人共用,可这一转眼,一死一逃。微浓钻进她和云潇的那顶帐篷里,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比这帐篷还要空。
“处理完了?”原澈慵懒不清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嗯。”微浓低低应了一声,伸手撩开左臂衣袖。从前她中赫连璧月的蛊毒时,手臂上曾有一条黑紫色的线,后来连庸师徒为她解毒,在她手臂上开了个口子。如今那伤口已经裂开了,有近乎黑色的血迹不断从中流出,是她的身体在排出毒素。
微浓胡乱地擦拭伤口,随口问道:“明早什么安排?”
“休息一天吃点好的!今晚我只啃了一个馕!”原澈颇为不满。
微浓心情低落,翻了个身:“知道了。”
屡次被微浓忽略,原澈更加不满,噌地在帐篷里坐起来:“喂!你就这么不把我当回事?”
隔壁,微浓把惊鸿剑放在枕边,合上双目没有说话。
原澈“喂”了半晌,见她始终没有回应,又开始生起闷气。一会儿气微浓不识好歹,一会儿气她铁石心肠,一会儿气她不知退让,一会儿气她胳膊肘往外拐……气了半晌,最后才发现是自己太过仁慈!
于是,原澈暗下决心,从明天开始要对微浓甩脸色!他这般想着,竟又转为兴奋起来,说什么都不困了。
隔壁的帐篷里传来微浓渐渐平缓的呼吸声,掺着小虫的叫声,还有风过树摇的沙沙声,四野俱寂。数日以来头一次,原澈得以放下全部的心神,去聆听这静静的夜色。
从前狩猎时也曾住在野外,但那种前呼后拥的场面令他厌烦,他只能感受到被簇拥、被逢迎的得意。相比之下,没有侍卫和仆从,没有算计与提防,只有两个人幕天席地,是如此惬意!这般一放松,原澈想入非非了。
他想到自己伪装断袖多年,忽然觉得很委屈。然而再想到隔壁的女人大他四五岁,又嫁过好几次人,他不免又败了兴致,忍不住嘟囔:“我真犯贱!”
“你说什么?”微浓的声音冷冷地从隔壁传了过来。
原澈吓了一跳,索性起身拨开帐篷的门帘:“你不是睡着了吗?”
“被你吵醒了。”微浓也起身拨开门帘,不肯罢休地问,“你方才说谁犯贱?”
“我说你犯……”原澈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微浓解开了发髻,一头秀发丝丝缕缕散在胸前,有一种漆黑的光泽。而她那张清冷的容颜却很清晰,在月色下几乎白得反光。
他像是被眼前的画面深深刺中了双眼,竟然一时语塞,可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四个字“孤男寡女,孤男寡女……”似乎他不做出点什么事,就对不住他背负多年的断袖之冤。于是,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微浓唰地亮出惊鸿剑:“世子想做什么?”
原澈大窘,连忙拂掉那些心思,大吼大叫起来:“我想做 什么?我就是饿得睡不着,想让你去弄点儿吃的!”
然后他又挥了挥手臂,故作凶狠:“算了!看见你这张脸,什么胃口都没了!”
其实微浓根本没想那么多,她只是看原澈突然起身拨开帐篷的门帘,还以为他想趁机取走惊鸿剑。她想了想,将惊鸿剑置入剑囊之中,重新缠在了腰上。
原澈见她如此,转身回到帐篷里,郁闷地躺下,心里默默宽慰自己:这不是我的错!这是男人的本性!是环境所造就的冲动!对!我还没到这么饥不择食的地步!如此想着,他终于平复了那股异样的躁动,合眼睡下。
翌日,他是被正午阳光给晒醒的。等他彻底清醒,抓起龙吟剑走出帐篷时,才发现微浓不见了,她的包裹、帐篷也都不见了。
原澈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好像自己养了一匹乖顺的小马,对自己百依百顺地好,结果养着养着,小马变成了一匹狼,咬了他一口又弃他而去!
原澈紧紧地握住龙吟剑,发泄似的在地上乱砍一通:“混蛋!畜生!白眼狼!臭女人!”
不多时,一片草地已被他砍得狼藉不堪。他索性坐下来,拄着龙吟剑继续破口大骂,但这次刚骂了两句,耳畔便响起了脚步声。
“你在做什么?”微浓缓步走近,看着眼前凌乱的草丛,不解地问。
这声音就像天籁一般穿透了原澈的四肢百骸,令他全身都舒爽起来。他忙不迭地起身:“你去哪儿了?”
刚说完,他便看到微浓湿漉漉的头发,还有她身上干净的衣袍,他恍然大悟:“哦,你去沐浴了啊!”
微浓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早起打猎弄脏了衣裳。”
“哦。”原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微浓又瞟了他一眼:“我要开始烤肉了。”
“哦。”他还是那个字。
微浓没再说话,转身就走。原澈跟在她身后,才发现她已经劈好了柴,在离昨晚生火处不远的地方重新点燃了篝火。不仅如此,余尚清的尸首也不见了。昨晚那地方除了有些血腥气和一堆烧废的柴火之外,没有任何异样,就连血迹都被吸收到了土壤之中,毫无痕迹。
而且微浓还打了两只鸟,已经拔毛洗干净了,正打算串肉。原澈见帮不上忙,只得没话找话:“你的帐篷呢?”
“搭在泉边晾衣裳了。”微浓随口回道,动作不停。
这次轮到原澈愕然:“一个早上,你到底干了多少事?”
“我昨夜没睡。”微浓言简意赅。
原澈蹙眉:“那还怎么赶路?”
“你不是说休整一天吗?”
这好像的确是自己昨天说过的。原澈挠了挠头。
微浓也没再搭理他,专心致志地烤野味。两人埋头苦吃一顿,原澈大呼微浓手艺不错,后者心安理得地接受夸奖,又去泉边收衣裳。
原澈死皮赖脸地跟了过去,远远看到一条潺潺的活泉旁边搭着微浓的帐篷,四周的钩子上挂满了衣裳,其中还有贴身衣物。
微浓面不改色地将衣裳收起,边收边道:“今日阳光好,又有风,你不洗吗?”
“我……”原澈总不能说自己不会洗衣裳。以前四个人的时候,微浓的分工最少,她才自告奋勇为大家洗衣裳。但原澈不会天真地认为,以后她还会替他洗。
“我再凑合几天吧!”他唯有如此说道。
微浓也没说什么,径直把帐篷收了,把没干的衣裳挂在树枝上。
原澈又开始没话找话:“什么时辰了?怎么还这么热?下午有什么安排啊?不赶路也挺无趣的。”
微浓逐一回复他:“看天色还不到申时;春季回暖会越来越热;不赶路是挺无趣的,所以我本打算下午给你洗衣裳,可惜你拒绝了。”
原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你!你你你你你!”
“我还没说完,”微浓朝他伸出一根手指,“洗一次衣裳,一卷《国策》。”
两人原本说好了,云辰的十二卷《国策》平分,各拿六卷,微浓摆明是要替云辰出头了。原澈一下子恼火起来:“你趁火打劫!”
“我可没强迫你,这是你情我愿的买卖。”
原澈气得一脚踢在树干上:“老子就算光着身子,也不会让你如愿!”
微浓学他耸了耸肩,面上却难掩倦色:“那您请便。”
这一整个下午,原澈在气闷中度过。微浓则东忙一阵西忙一阵,到了傍晚早早将帐篷扎好,躺下补眠。
原澈咬了咬牙,决定自己去洗衣裳。他抱着一堆脏衣裳往微浓沐浴的泉边走去,暮色之下,粼粼泉水泛着橙金色的波光,像是一尾尾诱人的锦鲤,诱惑着他下水。
原澈素来爱干净,一心动便脱下衣袍跳进了泉里。二月末的山泉仍有些凉意,他不禁打了个激灵,原本想爬出来,转念想起微浓都敢跳进来洗,他也不想被她看扁。
他忍住凉意,在泉水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越洗越觉得舒爽。半晌,他赤身裸体地上了岸,把那唯一一件干净的衣袍换上,便开始动手洗衣裳。
堂堂魏侯世子何等尊贵,面对这一堆衣裳,根本不知该从何下手。他站在泉边思考了片刻,索性将衣裳统统丢到泉水之中,打算随意搓两下。
然而那泉水流动的速度太快,立刻就把他的衣袍冲走了。原澈见状拔腿就追,边追边喊:“喂喂!站住!”
可惜水流太快,流向了未开辟的丛林深处,他实在是无处下脚。如此追了半晌,连身上的衣袍都打湿了,最终只捞回了一件衣裳和一条亵裤,而且还没腰带。
原澈看着湿淋淋的自己,只觉得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这样的丑态,他根本不想让微浓看见,只得闷不作声地返回营地,脱得精光钻进了被子里。那几件湿衣服他也不想管了,胡乱扔在帐篷一角。
于是,后半夜他便受了风寒,开始双目赤热、咽喉肿痛、头脑昏沉。
微浓因这两天太累,所以睡得十分香沉。其间虽听到原澈有些动静,但她实在懒得起身,如此一觉睡到天明。翌日一大早,她去泉边盥洗完毕,正准备收拾帐篷继续赶路,便听见隔壁帐篷里时不时传来咳嗽声。
她以为是原澈又耍了什么花招,便站在外头没动。原澈立即嘶哑地喊道:“你进来!”
微浓一听声音知道不对劲了,连忙跑进去:“你怎么了?”
原澈强撑着坐起来,露出劲瘦光裸的上半身,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昨晚沐浴着凉了。”
微浓立刻转身背对他:“你先把衣裳穿好。”
原澈有气无力地咳嗽着:“都湿了,没法穿。”
“沐浴怎么会把衣裳都弄湿了?”微浓顿了顿,仍旧没转身,“还有,你怎么会在晚上沐浴?”
原澈一挑眉:“沐浴还分时辰?我向来是想什么时候沐浴就什么时候沐浴。”
微浓无奈地笑道:“那是在魏侯府,在野外可不行。正午日光充足,泉水升温,沐浴才不会着凉。哪有晚上去沐浴的,你不觉得冷吗?”
原澈顿时哑口无言。
微浓努力忍住笑意,又问:“敢问世子殿下,您今日还能赶路吗?”
“你能转过身说话吗?”原澈打了个喷嚏,他将被子往上提了提,齐胸盖好。
微浓依言转过身来,便瞧见原澈的肩膀还在外头露着。她正要发脾气,原澈已耸了耸肩:“我尽力了,再往上提,下半身又该走光了。”
他说的是事实,当初为了能坐船,他把该扔的都扔了,只带了一条最不占地方的被子,也是最小、最薄的一条。他平日睡觉都是齐腰盖着,如今拉到胸前,小腿以下就盖不住了。
自然,相比下半身走光,微浓宁愿他上半身走光,如此便也没再计较,大大方方地问:“余尚清不还留下一条被子吗?”
原澈露出嫌恶的眼神:“我扔了。”
宁愿受凉也不愿用别人剩下的,倒像是原澈的风格。微浓无奈:“严重吗?”
原澈无力地摆了摆手:“再休整一日。不不,两日!算了,还是三日吧!”
微浓看他这病恹恹的样子,遂道:“我去烧点热水来。”
原澈蹙眉:“这时候你不该去找药吗?”
微浓“呵呵”地笑:“你懂医吗?左右我是不懂。”
原澈轻咳一声:“看来你那三十卷奇书也不是没用,医书还是有点用嘛!”
“如今这话说得太早。”微浓又堵了他一下。
原澈再也无话可说了,只得重新躺下:“行了,你去烧水吧!”
“一卷《国策》。”微浓趁火打劫。
原澈“噌”的一下重新坐起来,俊目大睁:“你说什么?”
随着这一躺一起,他又走光了。微浓见状有些尴尬,便远远地站到角落里,盈盈笑道:“和找书有关的事务,当然是共同分担,譬如开路、做饭,都是我分内之事,我绝不推托。但分外之事……咱们得重新算算。”
原澈抽了抽嘴角,肺都快要气炸了:“也就是说,我感染风寒这几天,你每烧一次水,我就得给你一卷《国策》;你喂我吃两口饭,我还得给一卷;你替我盖被子,我得再给你一卷,是不是?”
说到此处,他气得一拍大腿,也不顾声音的嘶哑,哼笑讽刺:“你可真会算计,我总共就六卷《国策》,就这样全都被你抢走了?”
“那算了,你自生自灭吧!”微浓仍旧笑着,作势要往帐篷外走。
“暮微浓!”原澈气得指名道姓,“你再说一遍试试?”
微浓做出惧怕的表情:“世子,这已经是二月末了,再耽搁下去,蛇虫鼠蚁、狼狮虎豹可都要出来觅食了!我留下照顾您,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用区区一卷书来换难道不值得?还是说,您的性命不值一卷书?”
原澈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待遇,偏偏他又娇生惯养,根本无法照顾自己。但想想能使唤微浓几天,他又很心动,如此前思后想一番,终究还是一咬牙:“行!你照顾我三天,我给你一卷《国策》!”
“一天一卷!”微浓立即加价。
“两卷!”原澈阴沉着脸伸出两根手指,“就两卷,而且你得负责给我洗衣、擦身、端汤、喂药,一直到我痊愈!”
微浓也深知不能得寸进尺,遂妥协点头:“一言为定!”
原澈这才再次躺下。
微浓也懒得再搭理他,掀开帐帘:“我去烧水了。”
“顺便将衣裳也洗了。”原澈指了指角落。
就在微浓为了两卷《国策》尽心照顾原澈的时候,云潇也日夜赶路下了山。这几日她风餐露宿过得万分辛苦,幸而微浓给她留下了一对峨眉刺,勉强能用来打些野味,她又熟知草药的药性,也能自行疗伤。
可饶是如此,待她走到孔雀山脚下时,还是污浊得像个乞丐,再也不复以往的清丽容颜。猫眼河的源头河水倾泻,那块被刻了字的巨石依旧矗立在山口处,巨石上的字诉说着半月前的轻松氛围——孔武、孔有、孔力到此一游,特此题记。
云潇抚上自己的左脸,目中恨意一闪而过。她抬起峨眉刺便往那巨石上剐去,硬生生将“孔武、孔有、孔力”六个字剐得模糊不清。如此她心里才好受一些。她在山脚下盘桓两日,用树藤编织了两个大篮子,摘了足够一个月食用的野果又采了许多草药,这才下山找到当初停靠船只的地方。
源头之水清可见底,光亮如镜,云潇蹲下身子洗了把脸,就在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狼狈不说,那左半边脸颊上的三道伤痕无比刺目,彻底毁了她的美貌。
她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不停地用手拍击水面,诅咒道:“原澈!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这几日为了生存,她的双手早已被树枝刮破,被树藤磨烂,右手小指的指甲也没了,掌心血肉模糊,方才一沾水,伤口更是蜇得刺痛。可想起心底的复仇之念,她又来了动力,便将所有野果、草药搬到船上,解开缆绳准备开船。
然而,就当她伸手抓到缆绳时,一枚袖刀不知从何处飞射出来,正正扎在了她的手背之上。云潇吃痛松手,心中大骇——这里有外人!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一个轻装打扮的男子已从奇石后走了出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一丝笑意:“云小姐,好久不见。”
这声音……云潇睁大眼睛看向来人:“是你?王拓!”
王拓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把玩着手中飞刀,缓缓敛去笑意:“世子和微浓姑娘还没下山,你怎么下来了?还如此狼狈?”
云潇定了定神,勉强回道:“我……我吃不了苦,先下来了。”
“是吗?”王拓眯起眼睛,“我还以为世子和微浓姑娘遇险了。”
“怎么会,”云潇脑后升起一丝凉意,“是我身子不适才提前下山。世子说了,我哥那份东西,他会差人送回国的。”
那份东西?王拓蹙眉,他并不知道原澈上山来做什么,不仅他不知道,魏侯也不知道。原澈临行之前留下的家书模棱两可,只说他会故意遇袭失踪,若是到了五月底他还没有消息,就请魏侯派人到猫眼河上游寻找。
魏侯原本是同意的,可没过几日传来消息:护送队伍在幽州境内遇袭,战况惨烈、全军覆没,魏侯世子和废后暮氏也失踪了。魏侯听到这个消息,终究放心不下爱子,便提前派人顺着猫眼河秘密寻来。
王拓假装担心主子的安危,自告奋勇地做了开路人,趁着姜王遇刺、国内政变之时悄悄溜进姜国境内,沿着猫眼河逆行而上。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猫眼河上漂了一个月,他终于在源头之处看到了这艘船。
原本他并不确定这艘船是谁的,也一直在斟酌该不该进山。他在此等了一天,碰巧遇上云潇下来,在河边诅咒原澈。
被他如此一诈,竟然还诈出些内情!原澈和微浓来这座人迹罕至的山里,竟然是来找东西的!而且云辰也参与了!这个消息实在太重要了,他认为该立刻禀报给聂星痕。
想到此处,他将手中的飞刀收回袖中,对云潇回道:“云小姐真是对不住,我这人手比脑子快,看到有人偷船就扔出了飞刀,还望你恕罪。”
云潇捂着右手,没敢接话,正寻思着该如何逃离此地,眼前猝然寒光一闪,一枚飞刀正中她的咽喉。
“扑通”一声,她面色扭曲地倒进猫眼河中,抽搐了半晌再也没了动静。王拓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直至确定她已经断气,才把她咽喉和手背上的飞刀逐一拔下,顺着河流的方向重重踹了她一脚。云潇的尸身便顺着流水往下游漂走了。
河水冲刷着她身上的血迹和泥淖,将她杂乱的头发冲刷开来,从前那张明艳的脸庞瞬间变得狰狞无比,似被嫉妒和恨意所覆盖,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女人,仅此而已。
王拓望着她死不瞑目的模样,自言自语道:“留着你终究是个祸害。”
他看着云潇的尸体在河上慢慢漂流。直至再也看不到那尸体了,他才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确认一切还原之后,他从奇石后拖出自己的小船,将云潇采摘的野果和草药全都转移到船上,然后离开。
再过几日就是姜国的雨季,云潇的尸身会被泡得面目全非,不知腐烂在何处。这个地方,就当他从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