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凉生子夜后(全2册) > 凉生子夜后2_第六章 从曹少爷,到曹子夜全文阅读

第六章

从曹少爷,到曹子夜

我紧张得心脏狂跳,大气都不敢喘。我用手捂住口鼻,生怕呼吸声暴露了自己藏身的地方。我觉得我已经够隐蔽了,但是没想到曹子夜还是发现了……就在我犹豫着是不是要出去时,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我没有想到曹子夜说的人并不是我,也没想到在我们的身后竟然还有跟踪的人。

跟在后面的人是谁?是和我一样暗恋曹子夜的女学生,还是对他心存不满的病患,或者是伺机准备找碴的教导主任?

“呵呵,终于被发现了。”一个男人粗着嗓子说,“好久不见了啊,曹家少爷。”

话音刚落,那跟在曹子夜身后的人走到了路灯下。来的男人总共有三个,从背影和穿着打扮看年纪都不大。他们三个一人手里拿了一根长木棍,流里流气的样子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你们是谁?”曹子夜冷冷地问。

其实不用这些人明说,他们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以我八岁以前的生活经历来看,这些人摆明了是来寻仇的。

对方有三个大男人,算上隐藏的我,我和曹子夜这边也只有两个人。三比二的局面,怎么看都是我们这边吃亏,如果没有出奇制胜的手段,曹子夜肯定跑不了。如果说我报警呢?可我又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是什么,万一曹子夜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我正想着该怎么办时,身后突然有人推了我一把!

身后人推搡的动作太突然、太意外,我连紧张惊讶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推了出去!雪天地滑,我很不雅观地摔在了曹子夜的面前,摔了个狗吃屎,脸蛋上满是污泥。

来的人不是三个,而是四个!推我出来的男人身高体壮,足有一米九。他用手里的粗棍子捅了捅我背上的书包,沉声说道:“你们也太不小心了,这儿还有一个藏着呢!”

曹子夜眉头微蹙,低头看着我,什么话都没说。和中午一样,他身上冷漠疏离的气息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耷拉着的眼角不再无精打采,冰冷的视线让我胆寒。看着我姿势难看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只是淡淡地说:“我不认识她。”

“曹家少爷啊,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傻呢?”男人并不信曹子夜的话,他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们跟着你有一段时间了,你们两个什么关系,我们再清楚不过。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她去过你家,还是洗完澡出来的。”

我傻站在原地,心情比刚才还要尴尬。我呵呵傻笑着看向曹子夜,我真的想跟那人解释一下这一切只是误会。而曹子夜一点也不体谅我的心情,他抓着我的书包直接将我甩到了他的身后。要不是我手疾眼快抓住了他的袖子,恐怕我要再一次摔个狗吃屎了。

“走!”曹子夜将我挡在身后对我只说了冷冰冰的一个字。

“怎么走啊?”我实话实说道,“你觉得,他们会让我走吗?”

曹子夜看到他们的时候并没有太惊讶,那么也就是说,这四个人为什么来找他,他心里是清楚的。看这四个男人的样子,他们今天是志在必得。而且他们不是那种头脑一热跑来寻仇的,他们明显是有组织、有计划的,跟了曹子夜这么长时间,今天才准备下手……也算是倒霉吧,我和曹子夜谁都别想跑了。

果不其然,那个一米九的大汉对着其他三个人使了一个眼色,我和曹子夜立马被围在了中间。木棒在雪地上不停地碰撞,声音不断地在巷子里回响。曹子夜抓着我的衣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我拉到了身前。我不满地用肘部撞他的腰,说:“行行好,曹医生,能不再继续拉我了吗?你再这么拉下去,我大衣里的棉花都要被拉出来了。”

“你为什么走这条巷子?”曹子夜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一般,责备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要走这里,非常不安全!”

我感到十分庆幸,显然曹子夜没有以为我是故意跟踪他而来的……不过跟踪来的那几个男人就比较讨厌了,其中一个男人嘴很贱地说道:“曹家少爷,别这么无情嘛!人家小姑娘都跟你一路了,她一直等你放学呢!”

曹子夜低头看着我,眉毛拧在了一起。我咧着嘴对他干笑,他眸子里的我简直傻到家了。

“你们让她走。”曹子夜举起手示意自己不会反抗,“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往外说,你们……”

曹子夜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站着的男人便一棍子打在了他的后背上。木棍抽打棉衣发出的闷响让我心惊肉跳,他步子不稳,向前撞到我身上。

那个嘴贱的男人嘲笑道:“曹家少爷,您颐指气使的毛病还没改呢?你是不是忘了,你老子现在正在牢里呢?而且他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男人的话音刚落,曹子夜的脑袋上又挨了一棍子!我高声尖叫,曹子夜被打得倒在了地上。我想要上前去扶他,可是后面的书包带子被人扯住了!我费力地将书包带子扯出来,头发又被人抓在了手里!

“你想干吗去?”男人嘿嘿笑着,露出满嘴的黄牙,“给我老实站在这里看着。”

男人把我拉到他怀里,他身上的烟味很难闻。头皮被扯得发疼,我眼泪都掉下来了。

在曹子夜倒下的同时,其他三人一起上前对他进行围攻,路灯之下,是棍棒挥舞的影子。曹子夜被他们打得站不起来,黑暗中,我隐约能看到雪地上的血迹。

“曹子夜!”我哭着尖叫。

“哟,还哭了?”我的尖叫声没有得到曹子夜的回答,而抱着我的男人则嘲笑道,“真是搞不明白,女人为什么都喜欢这种一无是处的大少爷呢?他除了以前有个有钱的老子,还有什么?现在他的老子没了,他不也跟个废物一样躺在地上吗?”

我拼命地在男人怀里挣扎,大衣外套的纽扣都被我撕扯掉了。男人丢掉手里的棍子,直接将我整个人都禁锢在怀里,一双大手顺着我挣开的外套滑进去,不停地乱摸。他嘿嘿地笑了一声,粗重的热气喷在了我的脖颈上:“别跟他了,以后跟着我吧!”

看到我被欺负,曹子夜拼命地想要跑过来。但是对方的人数占了优势,他最终还是无奈地被打倒在地。那个一米九的大汉踩着他的脸,甚至还恶劣地蹍了蹍。

曹子夜半张脸已经被踩得扭曲,另一半埋在雪里。他紧攥着的拳头放在身侧,眼神里满是愤怒。

我第一次见到曹子夜这么狼狈。

在我的印象里,曹子夜总是从容淡定的。他没有那种矫揉造作的谦让,良好的风度和教养让他从来不失礼于人前。哪怕是我故意找碴,或者是故意挑逗的时候,他都不曾失态……而那个满身贵公子气度的曹子夜,现在竟然被人踩在了脚下。

这一天里,我见了曹子夜两次。而这两次,都让我对曹子夜了解得更加深刻。

“干吗这么看我呢?”男人在我脸蛋上掐了掐,笑道,“怎么,觉得我们做得过分了?那是你不知道他爸以前是怎么对待我们的……父债子偿啊,我们教训他,是天经地义的。”

“他爸爸欠你们什么?”我忍着恶心问他,“欠你们钱?你要多少?你告诉我,我帮他还!”

男人在我耳垂上轻咬了一下,语气暧昧地说:“小妹妹啊!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明白。成人的世界,可不是那么简简单单的。钱能解决很多问题,但是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我们和他之间的事,已经不是钱能解决得了的。”

男人的手指恶意地在我胸上掐了一下,我全身的愤怒立马都被点燃了。我怪叫了一声,重重地踩在男人的鞋子上。我的力道不是很大,男人不是很疼,不过他倒是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手也抽了出去。我跳起来,像八爪鱼似的抱住他,然后不管不顾地往他脸上又抓又打。他被我打得哀号一声,揪住我的后衣领和我稍微拉开些距离,然后照着我的脸上就是一拳。

男人这一拳直接打在了我的太阳穴上,我立马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凭着感觉,我跌跌撞撞地往曹子夜那里跑,撞倒了围攻曹子夜的一个男人,然后摔在了曹子夜身边。

“你干吗呢?!”曹子夜有点火了,“乔以凉!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不再是纤尘不染,也没有了云淡风轻的笑容,曹子夜满身满脸的雪,也满身满脸的泥。他羽绒服胸口的位置被撕开了,羽绒难看地露在外面。现在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凶,可在我看来,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让我想亲近。

我怨恨所有让曹子夜难堪的人,但同时,我又有点感谢他们。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我才能感觉到曹子夜是一个人,一个撕掉了假面具,有血有肉、会疼会哭的人。

“不要再笑了。”我对着曹子夜说,“你笑的时候,一点都不好看。”

曹子夜愣了一下,接着又对我发火说:“乔以凉,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好玩?你是不是有点太不知深浅了?你看看!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另一个男人也走了过来,我和曹子夜被围在了中间。昏暗的灯光之下,曹子夜的眸子闪闪发亮。看他火大的样子,我倒是舒心地笑了。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小心地将他脸上的脚印擦掉:“曹子夜,让我做你女朋友吧!”

听到我的话,那四个男人哈哈大笑。他们一人点了一根烟,像是看戏一样地看着我和曹子夜。曹子夜抿紧了唇,表情阴郁。我用两只手将他的脸蛋焐热,认真地说:“我现在精神状态很好,这也是我慎重考虑后

作出的决定……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吧!我可以照顾你的。”

“乔以凉。”曹子夜似乎屏住了呼吸,“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我当然知道。我喜欢他,我心疼他,我想要照顾他,我想要跟他在一起。

当然,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说太多。在其他人没有防备时,我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在路旁捡了一块砖头,对着高个子的男人砸了过去。曹子夜和我一起反抗,也和另外三个男人厮打在了一起。

我是发了狠,玩命地照着男人脑袋和下身招呼。而另一边,曹子夜已经抢到了主动权,一时间也跟那三个男人打得不相上下。终于,他找准时机,跑出了包围圈。

曹子夜跑到我旁边,一脚将我面前的男人踹开,抓起我的手,带着我就往巷子暗处跑。不知道谁家丢了生活垃圾在地上,曹子夜一脚踢开……就在我们马上要跑出巷子时,路口被另外两个男人堵住了。

我们回头看去,后面追来的人也到了。前有狼,后有虎,我和曹子夜正好被堵在了中间。

对方一共有六个人,想堵住我们实在是太容易了。现在他们中的四个人也挂了彩,神情便不像最开始那么轻松。估计他们是想动真格的,我看他们的木棍上都钉了很长的钉子。曹子夜的掌心微潮,他用力地攥紧我的手。他的手掌微微颤抖,我能感觉出,他害怕了。

曹子夜的恐惧传给了我,我的身体也跟着微微发抖。刚才跑得太急,我呼哧呼哧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冷得我不停哆嗦。

“你们不就是想来找我吗?”曹子夜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把我半抱在怀里,“放她走,想怎么样,我随你们。”

那个一米九的大汉将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踩灭,冷哼一声:“曹少爷,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不知道她是谁?”

曹子夜没吭声,抱着我的胳膊很是用力。

“如果不知道她是谁,你觉得我们会随意动手吗?”木棍上的钉子在墙上摩擦出声,那么刺耳,“曹少爷,我们是亡命徒呢!你说的那些,我们通通都不在乎!除了命以外,你威胁不了我们什么。”

没有给我和曹子夜反应的机会,那带着大钉子的木棍就砸了过来。曹子夜迅速地将我抱在怀里,把我护得严严实实的。那些如同雨点一般落下的棍子,全都打在了他的身上。

曹子夜的怀抱很温暖,也很安全。他用力地抱着我,说什么都不肯松手。我任由他抱着,心里是少有的踏实。那一道道的击打声钻进耳朵里,听得我心尖生疼。我想要挣脱他,去帮他抵挡,他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隐隐约约,我似乎听到他在跟我说话,他好像说的是“别怕”。

我不怕,我只是很心疼他。其他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只是觉得,这一切不应该由曹子夜来承担。

就算冬天衣服穿得再厚,也扛不住他们这么打。这些人是来报复的亡命徒,肯定不会手下留情。没一会儿,我就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流到了我的脸上。我以为是自己哭了,可我用舌头舔了舔唇边的温热——是血,是曹子夜的血。

“我是不是害了你?”我视线模糊,哭得嗓音沙哑,“我是不是害了你?我要是不跟着你来,你自己肯定能跑掉的,是不是?”

曹子夜在我的身后,他的情况我完全看不见。我絮絮叨叨的话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我抽噎着,说得断断续续。等到我的声音减弱,他这才笑道:“别怕。”

如果说曹子夜骂我傻、骂我缺心眼,那么我可能心里还好受些。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慰我。为了让我不害怕,他用自己血糊糊的手握住我的手……我使劲地吸了一下鼻子,忍不住号啕大哭。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哭声引来了人,巷口的暗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男人齐齐停住,曹子夜支撑不住,压在我背上,我们两个一起跪在了地上。

“你们这些人啊!真是一点不解风情。”虽然没有看到来的人是谁,可是那讽刺的腔调让我认出来了,说话的人是那个叫杜健生的男人,“我们家曹少爷在约会呢,你们跑来捣什么乱?”

知道有人来帮忙了,我算是松了一口气。我赶紧转过身去扶曹子夜,发现他后背上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因为流了太多的血,他的脸惨白惨白的。我用求救的眼神抬头去看杜健生,他勾唇浅笑道:“放心吧!曹少爷命大着呢!暂时死不了。”

“你在说什么话!”杜健生的态度让我生气,我怒气冲冲地对着他说,“你知不知道他被打得多严重?他……”

杜健生穿着黑色的貂皮大衣,雪花落在上面,看起来很是华贵。即便是在光线昏暗的巷子里,我还是能看到他皮鞋上反射出明亮的光。他迈步走到我和曹子夜旁边,嘴角轻扬,傲慢地低头看了看我和曹子夜,道:“他活该。”

我气结,要不是曹子夜靠在我身上,我恨不得上前去揍他!

杜健生看懂了我的意思,但他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他用锃亮的皮鞋踢了踢曹子夜的胳膊,问:“曹少爷,死了没?”

“滚!”曹子夜疼得闷哼一声。

“没死就好。”杜健生从貂皮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包中华烟,给自己点上一根,然后转头看向那几个男人,口气嘲弄地问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吧?”

虽然杜健生只有一个人来,那几个男人却吓得不敢动了。听了杜健生的话,他们机械地点了点头。杜健生自嘲地用拇指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又问:“你们知道曹少爷跟我的关系吧?”

“杜先生,你也应该明白我们的难处。我们是收人钱财,为人消灾的。”没了刚才的嚣张和狠厉,那个一米九的高个子站在杜健生面前像是一米六似的,“曹俊以前和我们老板有点过节,我们老板就……”

杜健生漫不经心地弹弹烟灰,说?:“让我来猜猜,你们的老板……陈鹤,是吗?”

对杜健生的话,他们不敢怠慢,殷勤地点点头,男人讪讪地笑着答道:“杜先生,你也知道的……我们也不容易啊!我们都是小人物,只是混日子罢了!我们哪能……”

有杜健生在,我知道我和曹子夜不会再挨打了。我用袖子将他脸上的污血擦干净,小心地帮他清理着伤口。他疼得不停吸气,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还好吗?”我忍住不哭,可是说话带着哭腔,“曹子夜,你哪儿疼?哪儿伤了?你告诉我啊!”

曹子夜提了一口气,没有告诉我他哪儿不舒服,只是说:“这儿没有什么事了,你先回家去吧!太晚了,你不回家,你妈妈该担心了。”

曹子夜的话说完,我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掉下来了:“你别管我啊!你都伤成什么样了,还担心我回家晚不晚……你疼不疼啊?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没事。”曹子夜疼得又一哆嗦。

见我和曹子夜躺在地上半天没动,杜健生也没说什么。那几个男人手里的棍子都被丢在了地上,他们怕杜健生怕得要死,虽然杜健生什么都没做,可是我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吓得都快跪地上了。

“喂!”我拾起地上的雪球丢向杜健生,强烈地表示着心里的不满,“你有完没完?能不能不管他们了?你没看到曹子夜伤成这样吗?”

杜健生一愣,回头看了看我。像是在跟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自嘲地轻笑了一声,说了一句我们所有人都不懂的话:“确实挺像的。”

像?什么挺像的?我不懂。

杜健生说这话也没想让我们懂,他把烟叼在嘴里,走过来将曹子夜扛在了肩膀上。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被吓着的男人,眉眼间满是不屑的神情:“我知道你们只是小人物,像你们这样的小人物,还轮不到我动手。”

“杜先生!”那个一米九的大个子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那我们是不是能……”

杜健生嘴角微勾,笑得灿烂:“你们不用着急,会有像你们这样的小人物来收拾你们的……你们喜欢群殴是吗?那正好呢,我今天带来了十几个人,你们好好玩玩吧!”

没有再看他们,杜健生背着曹子夜大踏步地往外走。

我被留在了原地,而那几个男人也没来找我的麻烦。杜健生的话很有威慑力,他们吓得撒腿就跑。我向四周看了看,然后赶紧快步追上了杜健生。

“他们跑了。”我跑到杜健生的身侧,说,“你那话是瞎说的吧?其实你就自己来的是不是?”

杜健生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被他扛在肩膀上的曹子夜一直没吭声,不知道是不是疼得昏过去了。

我们刚一出巷子,就看到了杜健生那辆十分惹眼的宾利车。等走到车旁边,杜健生挑挑眉毛示意我开车门。我把车门打开,他动作稍显粗鲁地将曹子夜放进去。可能是碰到了伤口,曹子夜疼得闷哼一声。

杜健生不以为意地关上车门,然后转身看着我说:“曹少爷有我照顾,他现在非常安全。我说小姐,时间已经不早了,你还是回家去吧!”

“我不着急回家。”车窗玻璃发黑,我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曹子夜的轮廓。

这个杜健生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我很担心他到下个路口就会把曹子夜丢下车。我一只手抓着车门,说:“曹子夜伤得这么厉害,你一个人肯定照顾不过来。正好我没有事情,就跟你一起去医院吧。”

“谁说我要照顾他了?”杜健生讽刺地笑道,“谁又说

我要一个人照顾他了?”

“那你……”我恼火道,“那你要干什么?!”

雪越下越大,大朵大朵的雪花掉在杜健生的头发上,他看起来像是长了满头白发的老头。他身材高大,我整个人完全被他的阴影笼罩。刚才那几个男人怕他,我可不怕他。我继续上前一步,说:“我要跟你一起去医院。”

“为什么?”杜健生靠在车上堵住车门,表情里满是玩味,“你是他的什么人?又是我的什么人?我为什么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让你上车?你知不知道我的车多少钱?仅是这个车座就……”

“一百多万。”我接过他的话,“你上次说过了。”

杜健生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笑道:“对,我为什么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让你坐我仅车座就一百多万的车?”

我们两个对峙着,谁都不肯让步。

旁边正好有一辆公交车停下,有不少下夜班的人从车上下来。我动手扯开自己已经乱糟糟的外衣,杜健生看着我讽刺地笑道:“你要干什么?像刚才跟那几个瘪三打架的时候一样,准备跟我拼命吗?”

“你怎么知道我们刚才打架了?”我难以置信地问,“你早就来了是吗?刚刚发生的事情你都看到了?”

杜健生站在大雪里吞云吐雾,完全没把我当回事。他笑得很不怀好意,说:“是,我都看到了。没看出来,你长得瘦瘦弱弱的,爆发力倒是挺惊人的,被几个流氓围攻都没吓趴下,也是不简单。”

“既然你早就来了,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过来帮忙?”我彻底被杜健生的态度激怒了,“你就看着我们挨打,看着我们被羞辱?!”

杜健生脸上的笑意没有收敛,目光却冷了几分。他回头往车里看了一眼曹子夜,不以为意地说:“总该让他长点记性吧!”

“你……”

我气得要命,整个脸都已经热得发烫。我恶狠狠地瞪着杜健生,学着曹子夜上次的样子,一脚踹在了他的汽车轮胎上。

“你让不让我上车?”眼看人群要走到我们面前了,我发了狠,“你要是不让我跟着去医院,我可喊人了啊!我喊人说你非礼我!让他们押着你去警察局!我自己带着曹子夜去医院!”

其实我也知道,我的威胁特别无耻,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想不出怎么样才能让杜健生带着我去医院。我很担心曹子夜,非常非常担心,如果现在让我自己回家,我估计我会死的。

杜健生许久许久都不说话,我急得快要躺地上打滚了。从杜健生冷冰冰的脸色看,我以为他要发火骂人了……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让开一步,对我说:“你上车吧!”

嗯?这样就让我上车了?我以为劝服杜健生的过程会非常艰难,没想到这么几句威胁的话就把他唬住了。

曹子夜还在车上躺着,我没时间跟杜健生继续争论,既然他让我上车,那自然是皆大欢喜。曹子夜躺在后排,我只好坐到副驾驶座上。杜健生看了看我脏兮兮的衣服,眉头紧皱,却没再说什么。

我不停地回头看曹子夜,不管我怎么问他,他都没吭声,估计是疼昏过去了。杜健生把貂皮大衣脱掉,发动了汽车。见我坐立不安的样子,他笑呵呵地说:“上次曹子夜让我开车去送的人,就是你吧?”

我没回答,杜健生语气强硬地追问道:“你是谁?你和曹子夜什么关系?你是他女朋友吗?”

“不是。”我没好气地反问他,“你不是曹子夜的妹夫吗?那你为什么见死不救?看他伤成这样,你就不怕你老婆生气?”

前面是红灯,杜健生缓缓地把车停下,道:“你倒是和一个人很像。”

“谁?”我皱眉。

“尤其是你刚才那个样子,真的特别特别像。”杜健生一定是故意的,吊起了我的好奇心,又故意不说,“别人想着跟你讲理的时候,你偏偏要撒泼;当别人要跟你撒泼了,你又开始讲理。”

“你说的到底是谁?”我没了耐心,“这么聊天有意思吗?”

暖气开得太足,车里有点热。杜健生把车窗稍微降下了一些,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我不问了,杜健生倒是自己说上了:“你不用担心曹子夜,他没事的。我是想让他长点记性,可我还没那么没分寸到要害死他……他的身边每天都有专人保护的。他早就知道有危险,却非要把我派去的人赶走,我能有什么办法?好话坏话都说尽了,总要让他长长记性吧!不然每次家庭聚会,我都在我老婆那里不好说,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杜健生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看样子他不像是在撒谎。而从他的话里,我也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我沉吟了片刻,然后问他:“曹子夜……他经常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吗?”

“经常?一点都不经常。”外面霓虹灯闪烁,杜健生的脸被染得五颜六色,“而是每天,每时,每刻。每时每刻都有人想要曹子夜的命,像今天这样的,算是规模比较小的了。”

杜健生的话不像是在吓我,我却被吓到了:“为什么啊?他们为什么跟曹子夜有这么大的仇呢?曹子夜他……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他是个好医生,是一个好人……难道就因为他爸爸,他就要承受这些吗?这些人为什么这样?他的爸爸曹俊已经被关起来了啊!我的意思是,他爸爸已经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了,他们没有必要再来找他的麻烦。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我当然明白。”杜健生懒洋洋地拖着长音,转动方向盘,态度随意得很,“我老婆也天天跟我抱怨这些,意思跟你差不多,她也是不明白……但这个圈子就是这样,越是有能力的人,越能随心所欲,最大限度地为所欲为。而那些被曹俊害得家破人亡的人,也并不都是一无是处的无名小卒。曹俊在监狱里关着,我老婆嫁给了我,他们心里还有怨恨要怎么办呢?曾经的曹家少爷现在无依无靠,他们自然要对他下手了。”

杜健生又点了一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曾经风光无限的曹家少爷备受尊崇是因为他有个有权有势的老子,他现在被打成这副德行也是因为他曾经有个有权有势的老子。人的命运就是这样,没什么好抱怨的。”

我知道杜健生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在他说曹子夜被打成这副德行时,我还是很不满。我偏过头去,不再看他,讽刺道:“你要是那么厉害,知道你和曹子夜关系的那些人,又怎么会跑来寻仇?听你的口气,就好像在你身边比在监狱里还安全。”

“在我身边肯定比在监狱还安全。”杜健生自信满满,回击着讽刺我,“乔以凉是吧?我还是真的挺羡慕你的,这个年纪还能够如此无知……我小学三年级以后,就不会说你这样的话了。”

我打量了杜健生一番,眼神充满赤裸裸的鄙夷,笑话他在吹牛。

“哈哈,不信?”杜健生无所谓地一笑,“即便监狱里四面高墙,也没有我家里安全。”

这点,我还真的不信。

路灯后移,车里的光线变暗,杜健生的脸隐藏在暗处,他冷冷地说:“监狱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安全,曹子夜的妈妈王芳就不会死在里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扯扯领子,吞咽了一口口水,“曹子夜的妈妈王芳……报纸上说,她是自杀的啊!我记得我当时还看过报道呢!自杀的遗嘱和心理医生开的抑郁证明,当时都登在报上了啊!”

杜健生只是笑,什么都没说。

我心一沉,冷声说:“不是吗?曹子夜的妈妈不是在监狱里自杀的,是吗?”

“年轻人啊,总是需要成长的。”汽车开出隧道,杜健生的脸又亮了,他说,“这世界上,很多你以为的事实都并不是事实……小妹妹,你跟在曹少爷的身边慢慢地学习吧!”

我沉默了,隔了好一会儿,我才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是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杜健生转头看着我,眼神深邃。

“你应该很厉害吧?”他的眼神让人有点害怕,可我还是坚持问道,“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那些人只是听了你的名字就被吓跑了……你是做什么的?你是警察吗?”

像是听我讲了什么笑话似的,杜健生哈哈大笑。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趴在了方向盘上。因为他笑得过于激烈,车身都有些发抖。我被他的笑声气得,颇有几分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笑你啊!”杜健生直言不讳,“我好久都没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了!姑娘,你都不看新闻吗?现在反腐的力度这么大,哪有警察敢开这车出来?要是让群众举报了,你家祖上十八代都会被调查的……警察?你的想象力就这么匮乏?真不知道曹少爷喜欢你什么。”

我大声为自己辩解:“我就是随便说说,我看坏人都被你吓跑了,自然以为你是伸张正义的警察啊!这跟想象力有什么关系?这是合理推断!再说,我的想象力都用在写作文上了,每次考试要写八百字的作文,我的想象力早就被消耗掉了!”

“啧啧啧,应试教育害死人。”杜健生一副虚伪的忧国忧民的嘴脸,“希望课改能早点改在正地方吧!不然,你这么丰富的想象力浪费在写作文上实在太可惜了。”

汽车在一家私人医院门口停下,杜健生准备下车。临下车前,杜健生算是模糊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小妹妹,告诉你一个生存经验,在我们国家,那些真正厉害的人物,都是你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