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路遇碰瓷,一言难尽
周一补习学校有升旗校会,我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不仅迟到了,而且还忘了穿校服。别的同学都衣冠齐楚地听着校领导在台子上训话,而我则是和一群差生站在最后一排。周洪丽借着统计学生数量走到我旁边,她瞥见我手上的伤,小声说:“姐妹儿,你对自己下手够狠啊!”
“这也是没办法。”我心情不好,不是太想说话,“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啊?你能不能先放我回教室?现在厕所没有人,我想去厕所。”
“现在哪儿行啊?你没看到大领导在讲话吗?”周洪丽兴奋地对着我挤了挤眼睛,她此时八卦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个老师,“我想起曹子夜是谁了,周末回家我特意查了下报纸……我就说嘛,我在报纸上见过他的名字。”
“你也真是闲得没事干了。”我轻声讽刺道。
周洪丽完全不把我的讽刺当回事,她笑着继续往下讲:“我按照你的描述匹配了一下,没错,我在报纸上看到的确实是他。你这个心理医生,可是大有来头的。你知道他爸是谁吗?”
我连我爸是谁都不知道,上哪儿知道曹子夜他爸去?不忍心太扫周洪丽的兴,我兴味索然地问她:“他爸是谁啊?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出来,肯定是个大人物吧!我看到他的车了,宾利呢!开着好几百万的车,估计家里不是贪赃枉法,就是为富不仁吧!”
“你这个嘴啊,也真是够损的了。”周洪丽压低了嗓音,神神秘秘地跟我说,“不过你说的吧,也差不多。曹子夜他爸……是曹俊。”
笑起来很美、很出名,是种什么样的概念?
一个人知道你?两个人知道你?一群人知道你?还是两群人知道你?
曹子夜他爸曹俊,完全配得起“很出名”这三个字。曹俊的名字不是一两群人知道,而是三五十座城的人知道,这一点,我真的是丝毫没有夸张。
大概在四五年前,曹俊是城里的大官。他的官大到什么程度呢?本市的市花曹俊花,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基本上每次的政治考卷上,都有与曹俊讲话的内容或者是他视察的照片相关的题。虽然像我这样的小老百姓从来没有见过曹俊,可是他始终活在我们看到的新闻里。
而就在两三年前,曹俊因为贪污受贿落马了。登高易跌重,曹俊直接从办公室跌进了局子里。官员的资产被公开,曹俊贪污的赃款数字简直惊人,光是那一屋子的金丝楠木,就已经晃得人睁不开眼……曹子夜居然是曹俊的儿子?这实在让我没有想到。
“他爸是曹俊?他居然是曹俊的儿子?”我极度震惊,“我说他怎么那么敢要价呢,看来搜刮民脂民膏是他们家的传统啊!不行,我得打电话告诉我妈,让我妈知道知道,曹子夜是多么人面兽心!”
“我的姑奶奶!”周洪丽赶忙拦住我,“现在等着升旗呢!校长刚说完上学的时候不能带手机,你就拿手机出来,你是想死啊?”
周洪丽的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我已经将手机拿了出来。看台上的校领导一眼就发现了“违法乱纪”的我,话筒里的声音被扩大了无数倍:“九班乔以凉,请你马上到台上来。”
我可真是倒霉,周一一大早就开始挨训。
因为扰乱升旗校会纪律,我被校长训了一早上。要不是碍于我妈给他送了不少的购物券,估计他能骂我一上午。一直到第一节课快要开始,他才疲倦地对我挥挥手示意我离开。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八成是觉得我没救了。
我倒是不在乎校长怎么想的,毕竟这天底下觉得我没救的老师、校长又不止他一个。脸皮这种东西是可以锻炼出来的,被训得多了,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周一的第一堂课是数学,对文科生来说,这简直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我回到座位上坐好时,数学老师已经开始检查周末作业了。同桌马腾用胳膊肘撞撞我,坏笑着问我:“大姐,又被抓去训话了?”
我的同桌马腾,年方二十,脸蛋嫩得都能掐出水来。他跟我一样,也是一个复读生。整个班级里只有他和我的年龄差最小,所以,班主任鲁老师很好心地将他“赐”给了我。
和我这种混吃等死的人不同,马腾复读是因为他志向远大。他心目中的理想学府就是北大,他本人颇有一种“不考上北大誓不罢休”的气势。他曾经跟我说,考不上北大他就在升旗校会上表演吃屎……我对他考不考得上其实不怎么关心,坦白地讲,跟他被录取比起来,我更想看他表演吃屎。
“嗯。”我没精打采地应了他一声,说,“你作业写没写?给我看看。”
在我往外拿作业的时候,马腾看到了我缠着纱布的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学校是不是看你冥顽不灵,所以对你进行肉体上的摧残了?缠了这么厚的纱布……大姐,你不会被夹手指了吧?清宫戏里的小丫鬟一犯错误就会被夹手指的。”
我没心情跟他贫嘴,催促他说:“作业快给我看看。”
虽然已经过了暑伏,天气却依旧燥热。数学老师精力充沛地在台上讲课,同学们一个个没精打采地在下面听着。上课不到十五分钟,马腾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像我和马腾这种复读生,老师是不太喜欢管的。只要我们上课的时候不跳广场舞影响其他同学复习,老师对我们基本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马腾算是学霸级别的了,高三的课程他学了两遍,基本上可以倒背如流。所以,每到他不喜欢的科目时,他都趴桌上睡觉,养精蓄锐。
如果不是升旗的时候听说了曹子夜家的事,估计我也睡过去了。可现在我整个人都兴奋得要命,总想找人说点什么。我用笔尖将旁边趴桌子上的马腾扎醒,小声问他:“喂,你知道曹俊吗?”
“曹俊?”马腾揉揉自己的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我,“哪个曹俊啊?哪个班的?”
“就是之前城里当官的那个。”
“当然知道啊!谁不认识他啊!”马腾撇了撇嘴,昏昏欲睡,“他可真是害人不浅啊!我们从高一开始就背他的会议内容、讲话纪要,结果这位爷下马了……要不是因为他被抓起来判刑,政治考题全都换掉了,我高考政治成绩也不可能那么低,没准现在我已经上北大了呢!”
我安慰地拍拍马腾的脑袋,示意他继续睡。
“大姐,你怎么想起他来了?”马腾好奇地问,“难不成你也是因为他才高考失利,所以一直怀恨在心?”
我对曹俊没有怀恨在心,不过我对他儿子是真的怀恨在心了。
见我没说话,马腾以为我是默认了。带着一种惺惺相惜的宿命感,马腾反过来安慰我说:“这种贪官,在位的时候风光,一旦落马就彻底完蛋了。我听说啊,他家的财产都被没收了,他的老婆王芳也被抓起来了。估计王芳是想保他吧,关起来没多久,她就在监狱里自杀了。对了,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儿子好像也……”
“他儿子咋了?”
“你那么激动干啥?”马腾微微一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听说好像住院了,精神受刺激了吧……他们那些贵公子,哪能过苦日子啊?少了有权有势的老子撑腰,他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是啊,所以他们也要让我们的日子不好过。我恶狠狠地想。
可是我看曹子夜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日子不好过。哪个日子不好过的人半个小时能赚三千块钱,上班还有宾利开呢?
马腾唠叨了两句,然后换个姿势又睡着了。我从包里拿出曹子夜之前给我的两张笔记纸,他画猪画得倒是挺像的。知道了他的身世后,我对他倒是有点好奇了……同样都是家破人亡,为什么我就成了心理病患,他却成了心理医生?
有时候,老天真的挺不公平的。
一直到第三节课下课,马腾才迷迷糊糊地睡醒过来。第三节课之后是大课间,中间休息十五分钟。睡醒的马腾随手拿起钱包就跑出去觅食,临出门前还不忘问我需不需要带吃的回来。
马腾刚一离开,班里就有不少女生围了过来,她们美其名曰找我闲聊,可实际上,是想到马腾这里坐上一坐。
像马腾这种长相的男生,在花季少女中间是非常抢手的。少女情怀总是诗,班里、学校里总会有一两个“那些年我们一起跟踪过的男孩儿”。这些被跟踪过的男孩儿是什么心理我没有打听过,不过作为这些男孩儿的同桌,我觉得这着实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三不五时地,我就会被马腾的仰慕者骚扰一番。如果我稍微对她们的问话表示不满或者是不耐烦,她们立马会摆出一张晚娘脸,无比大义凛然地质问我:“你是不是喜欢他呀?”
我不是一个对社交特别感兴趣的人,一般能免则免的社交基本上就被我推掉了,这也是多年来我朋友圈里人丁稀少的原因。我活到如今的年龄,想得最明白的一个道理就是:你可以欠别人钱,也可以欠别人东西,但是不管怎样,你一定不能欠别人的情。
无论是感情还是人情,欠了,基本上就牵扯不清了。
不过我眼前的女同学们似乎并不懂这个道理。她们学功课以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自己关注和喜欢的男孩子身上。拿马腾来说吧,每次他不在教室的时候,我都能听到那些女生在议论他的穿着打扮,或者是言行举止。更夸张的是,听说外班有个喜欢他的,还把他的订餐习惯做成了excel表格,以此来增加用餐时和他偶遇的概率。听起来,还挺感人的……令人毛骨悚然。
在这些花痴少女凑上来之前,我赶紧跑了出去。没有地方去,我只好拉着周洪丽去楼顶聊天。站在楼顶上,我有一种俯瞰苍生的感觉。而周洪丽显然不像我感觉那么好,她愁苦地呢喃道:“幸好这里没有监控,这要是被人知道我带你来这里,我恐怕连工作都丢了。”
我笑了笑,说:“丢了工作怕啥?我让我妈再给你换所学校。我办入学的事,整个教育局没有我妈不认识的人。我跟你说,就连教育局扫地大妈的女儿结婚,我妈都参加婚礼随了份子呢!”
“你妈妈对你可真够好的。”周洪丽感慨道,“我要是有这么个妈,那该多好啊!”
我笑了笑,没说话。
外面响起了上课铃声,操场上的学生都开始往教室里跑。楼顶与世隔绝的宁静让人十分
惬意,我和周洪丽谁都没有动。周洪丽在我面前从来都不像一个老师,而我在她面前也不像一个学生。她将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有些伤感地问我:“你说,男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出轨?”
我没有说话,周洪丽又是一声叹气:“我和我老公,谈恋爱七年,结婚三年。我本以为我们躲过了七年之痒,可是结婚才三年……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话一点都不对。坏的婚姻,简直是扒皮挫骨,摧残人心,哪有让你直接下葬的好事?”
第二遍上课铃声打响,楼下老师的讲课声比起彼伏。在乱糟糟的讲课声中,周洪丽小声说:“我们两个要离婚了,下周去办。”
“哦。”我问她,“都谈好了?”
周洪丽自嘲地笑道:“谈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房子是我买的,车子也是我买的。这段婚姻中,除了他的小三以外,所有东西都是我花钱买的。谈?他哪有脸跟我谈呢?”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节哀顺变。”
“我不难过,真的,我一点都不难过。”周洪丽再次点了一根烟,像是在给自己庆祝,“我都想明白了,人哪,只有放下过去,才能走得更远……乔乔,你也是。”
我知道,周洪丽在安慰自己,同时也在劝我。可是,有些过去,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关于我的过去,那血淋淋、臭烘烘、带着时间腐朽气息的过去,我不能忘,也根本忘不了。
晚上上自习课的时候,班里吵吵闹闹的,有在讨论问题的,有在看杂志、聊天的,后排几个男生还偷偷地在桌子下面拍着篮球,教室跟大市场似的。
马腾藏在课桌里的手机“嗡”的一声,他拿出来看看,然后就笑了。
“大姐。”马腾问我,“你认识八班的张妍吗?”
我好像有点印象:“是八班的班花?”
“对,就是她。”马腾不无炫耀地把手机短信递给我看,“她刚给我发短信,跟我表白了!”
我对马腾的行为有些不齿?:“喂,这种事情没必要拿出来炫耀吧?你要是喜欢人家,就好好跟人家在一起,别到处去吹嘘……你这样很不尊重别人的感情。”
“我没有吹嘘啊!”马腾委屈地撇了撇嘴,说,“我就是跟你说说……你又不是外人。”
得不到我的回应,马腾无精打采地趴在了桌子上。我戴上耳机做作业,尽量不受外界的打扰。可我看书看了不到五分钟,马腾不甘心地又推了推我:“喂,大姐,咱们两个同桌也有一段时间了吧?”
“嗯。”我摘下耳机,面无表情地翻着课本。
“我觉得,咱们两个应该加深一下对对方的了解。”马腾兴高采烈地问,“谁追我,我都告诉你,你是不是也应该跟我说说你的事?你以前谈没谈过恋爱?有没有比较喜欢的男孩子?”
我回头看了看马腾,他眼睛亮亮的,正热切地等着我的回答……我对他咧嘴一笑,接着戴上耳机继续做作业。
马腾在我这儿讨了个没趣,他也不再问了。好不容易等到九点半放学,马腾突然来了精神:“你晚上往哪个方向走?我送你回家吧……喂!乔以凉!你等等我!”
等他?我找死吗?让他的追求者见到,我还有命吗?
我不是那种会参加同学之间“互助互爱,一帮一,一对红”小组的人,所以,马腾在我这儿探讨同桌情谊套近乎,是一点用都没有的。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跑得比兔子还快。在其他同学还在收拾书包的时候,我已经第一个冲出了学校。
“乔以凉!”
听到身后有人叫我,我还以为是马腾,可仔细听声音又不像,于是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见我没有停下,叫我的人也不着急,一直跟着我走到小巷子里才抓住我的书包将我拉住。
“乔乔,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巷子里只有我们两个在,顾言的动作也放肆了起来,他的胳膊环了上来,一把将我搂住。
在幽静的小巷子里,顾言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也很诚挚:“这么久没见,我都想你了。你呢?你想我没有?”
我跑了一身汗,现在顾言这么贴过来,闷热感更是让我感到腻烦。没有跟他客气,我的肘部照着他的肚子顶了过去。被我顶了个正着,他吃痛,立即松开了手。
“乔乔,你要谋杀亲夫啊!”只是伪装了一下,顾言又恢复了他油腔滑调的样子,“干吗这么用劲?疼死我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顾言是我的初中同学。自从我在初中运动会上尿了裤子后,他是唯一一个愿意和我继续做朋友的。
我不停地留级复读,顾言则步步高升,我们两个的差距越来越大,最终的结果就是他都已经上大三了,可是我还在补习学校跟一群小屁孩儿瞎混。经历的差异造成了思想无法共鸣,他犯了一个大部分大学男生都会犯的错误。
他劈腿,而且还不止一次。
劈腿这种行为,对顾言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在他看来,那些行为并不算什么。他是个很会自圆其说的人,按照他的话说,就是逢场作戏嘛,大家都随便玩玩,既然没有付出真心,也就谈不上出轨。不可原谅的是,之前的几次我居然都信了。
我以为他只是不成熟,我以为他会改,可是现实一次次地打我的脸,事实证明,那只是我天真的想法而已。
顾言嘿嘿笑着,我不搭理他,他也不觉得尴尬。对着我摊了摊手,他大方地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乔乔,是我对不起你。”顾言仰头看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应该背着你跟别的女孩子鬼混,我也不应该欺骗你……我求求你,不要跟我分手。我们两个和好吧!好吗?我以后都听你的,真的。”
看我不为所动,顾言两手着地,一个头磕了下去。额头刚触碰到地面,顾言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自己裤子上的灰,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无赖样:“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闹一闹就行了……怎么的,还真为了这点小事分手啊?”
我本来是不打算搭理顾言的,但是他的话实在是让我太恶心了。要不是因为我手懒,我真的想给他一耳光:“小事?哈!也是,对你来说,确实不算大事啊!别人劈腿都按次数算,你劈腿都是按季度算的……在你那,我也并不重要吧?”
橙黄色的路灯之下,顾言被我骂得脸色不停变化。见我转身欲走,顾言一步上前拉住了我。他抓着我的胳膊没说话,我们两个就这样对视着。
顾言的皮相很好,鼻梁高挺,眼神深邃。以前上学的时候,同学们都说他是小吴彦祖。他对自己的长相也很得意,正是因为他的这种得意,才让他有自信一次次劈腿也都能被我原谅。
我看着顾言,他的眼睛里丝毫的悔意都没有,对他之前做的事情没有,对我,更加没有。
一时间,我突然不明白他回来找我的目的。我冷笑着看向他,说?:“顾言,是不是追你的脑残女太多了,所以你也拿自己当言情小说男主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一次次地原谅你的背叛?”
顾言抓着我胳膊的力道稍微松了些,他自知理亏,态度也不那么强硬了:“乔乔,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这几天你没来找我,我感觉整个人都……我跟你保证,真的没有下次了。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是啊,不会有下次了。”我笑得开心,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因为我不会再跟你在一起了。”
不管我怎么走,顾言都跟狗皮膏药似的缠着我。害怕被别的同学看到,我情绪渐渐焦躁:“你到底想干吗啊?你有完没完啊?”
“没完,也不会完。”顾言扯着我的校服袖子,痞里痞气地笑道,“除非,你答应……”
我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了顾言的脸上:“你给我滚!越远越好!”
一时情急,我也忘了手上有伤。这一巴掌虽然打得响,力道却不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一巴掌下去,顾言突然倒在地上了!
“你干吗?”我一愣,“你这是碰瓷啊?我可没钱给你。”
等到顾言完全倒下,我才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曹子夜。我看着他,彻底傻眼了:“曹医生?你怎么在这儿?”
曹子夜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没有任何预兆,忽然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在我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曹子夜毫不留情地弯腰给了顾言一拳。
不仅我蒙了,顾言也蒙了。曹子夜一拳打完跟着又是一拳,顾言连躲都忘了,结结实实地挨了两拳。
眼见着曹子夜的第三拳又要落下,顾言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一边起来,还一边骂道:“你谁啊?你有病吧?乔乔,你认识他吗?”
“啊?”我犹豫了一下,“认识,他是我的……家庭医生。”
听说我和曹子夜认识,顾言更加恼火。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火气很大地嚷嚷道:“既然你是医生,你怎么不给自己看看病啊?好端端的,你打我干什么?”
“乔乔。”曹子夜气息平稳,平静地问我,“你认识他吗?”
“啊?”我又是犹豫了一下,“算是……认识吧。”
顾言又急又气,想要上前抓我,却被曹子夜拦住了。视线在我和曹子夜之间转了一圈,顾言若有所思道:“乔乔,你跟他好了?”
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觉得,既然我们两个已经分手了,那么我的事就跟他没关系了。对着顾言挥挥手,我不耐烦地驱赶他:“你快点走吧!以后别来了。”
顾言在女人身上很少失败,今天连番受挫让他很不开心。他把所有的怒气都转移到了曹子夜身上,他咬了咬牙,冲过去跟曹子夜扭打在了一起。
“乔以凉!”顾言阴沉着脸,眼神中满是狠厉之色,“你行啊,你行啊!这才分手多久,你就找到下家了?”
曹子夜比顾言要高一些,比拼体力的话,顾言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的。开始我是想把他们两个分开,免得顾言再受皮肉之苦,可是听了顾言的话后,我没好气地冷笑道:“我哪有你行啊?你还没分手呢,就找好几个下家了!”
从我和顾言的对话中,曹子夜似乎也明白了我们两个的关系。他的动作骤然停下,顾言反而因惯性自己摔倒在了地上。
曹子夜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我再次陷入发蒙的状态:“曹医
生!你干吗去啊?”
曹子夜没有回答我的话,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巷子。顾言揉着自己的胸口,骂骂咧咧地问我:“这人精神病吧?啊?好端端的,他打我干什么?”
“你闭嘴吧!”我皱眉呵斥他。
不愿意继续跟顾言在这儿纠缠,我快步追随曹子夜而去。可是他步子太大,走得太快,当我追出巷子时,他已经不见人影了。站在茫茫夜色中,看着车流来来往往,我背好了书包,自言自语地说道:“怪人。”
曹子夜行为古怪,不过我倒是挺感谢他的,感谢他揍了顾言几拳,接下来的日子顾言也不来找我了。
经过了这次突发事件,我对曹子夜格外好奇。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学校后面的巷子里,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一言不发地动手打人。对于他,我有无数的好奇和猜想,可是这些好奇和猜想都无法得到答案……突然间我有点后悔,早知道这样,就让曹子夜再给我看一次诊好了。
之后的一周,我过得十分平静,照常上学放学,除了偶尔听马腾唠叨几句,日子十分枯燥无聊。
因为学习压力太大,高三的孩子心理多少都有点不正常,不是太奔放就是太压抑。眼看着一次次模拟考试过去,整个城区里学生跳楼自杀的就已经有三起了,于是校领导特意安排了心理辅导课。
心理辅导课属于大课,自从知道要上心理辅导课以后,不少女生发短信、传字条,就是想跟马腾坐一块儿。马腾快乐又忧愁着,在上心理辅导课之前,不停地长吁短叹。
我被他吵得心烦,偷偷地在桌子下面掐他的手背。他被我掐得不断倒吸凉气,然后大手一翻,紧紧握住我的手。
“怎么着啊?”我面无表情,低声说,“是想给我老牛吃嫩草的机会,还是想泡我这个老大姐啊?”
马腾被我逗笑了,他大大咧咧地说:“就等着你这个老大姐救我一救呢!八班的张妍实在是太能死缠烂打了,我被她缠得实在是没办法了。你帮帮我,今天心理辅导课,你跟我坐一起吧?”
平时我的话不多,可这不代表我傻,马腾这招简直是损到家,他是在拿我当靶子使。
既然马腾这样,那我也不用跟他客气了。我把笔尖戳在了马腾的手背上,冷声说:“大帅哥,我还想顺利毕业呢!我要是被退学了,那么咱俩先表演吃屎的就是我了。”
马腾哈哈大笑,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得意忘形的他忘了自己是在上课,笑声太大引起政治老师的注意,直接被罚拿书去后面听讲了。
不管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心理咨询课还是如期而至。虽然我抢在马腾之前去了教室,可马腾还是死皮赖脸地挤过来跟我坐到了一起。他对着我嘿嘿地傻笑,样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我摊摊手,懒得搭理他。
喜欢马腾的张妍,确实是挺恐怖的,她坐在与我和马腾隔了一排的位置,眼神跟小片刀似的不停地往这边飞。马腾坐在我旁边偷笑不止,我坐在椅子上冷汗直流。好不容易等到心理辅导课的老师来,这样的情况才稍微得到好转。
“靠窗坐着的同学,麻烦你们帮我把窗帘拉上。”一道清冷的声音越过人群传来,“靠门的同学,麻烦你们把灯也关上,等下我们要看PPT。”
这声音……
当我抬起头,我就看见穿着衬衫和西裤的曹子夜微笑着站在讲台上,还是那始终不变的装扮,还是那始终如一的表情。讲台下的学生们在嗡嗡地议论着,曹子夜像是完全没听到一样。
讲台上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结界,曹子夜完完全全被隔绝在里面。其他人的热闹与他无关,他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温和的笑容,连弧度都不曾更改过。可就是这个常年脸上带着微笑的男人,却从来不让人感到可以亲近。
算上在巷子里那次,我和曹子夜总共见过四次面。每一次我见他,他都是一副从容做派,哪怕是动手打顾言,也丝毫未见慌乱。他好像总是那么优雅,优雅得让人感到不真实。
有这种感觉的不只我一个,马腾抬头看了一眼,低声问我:“这老师也太喜欢笑了,笑这么久,他不累啊?!”
“他一直这样。”我忍不住轻笑道。
“一直?”马腾转过头来,狐疑地打量我,“你认识他?”
教室里的灯被关掉了,随着灯光一起消失的是同学们的议论声。曹子夜低声试了一下麦克风,然后笑着简单地介绍自己:“我是你们的心理咨询师,从现在开始到你们考完试,我都将为你们进行心理辅导……今天我们来讲第一课——如何缓解心理焦虑。”
曹子夜打开PPT,屏幕上的蓝光将照在他的脸上,清晰的棱角和挺拔的身材让曹子夜看起来无比英俊。有女生在下面说:“老师,你还没有说自己的名字呢,我们要怎么称呼你?”
“焦虑的情绪,每个人都会有。从我们出生到现在,我们经历的……”曹子夜像是没有听到女同学的问题,他已经开始讲课了。
“咱们学校真是有钱啊!”用手托着下巴,我偷偷地看了一眼手表,“这么会儿工夫,几百块钱没有了。”
马腾听到我自言自语,好奇地问:“大姐,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听到马腾在说话,前排坐着的张妍回头看了一眼。PPT的光亮照射过来,她的目光看起来阴森森的。
我们学校的学生大部分比较老实听话,平时课余活动很少,大多数时间都用来读书了。老师们更是呆头呆脑,只知道教学讲课,像曹子夜这样言行举止都带着贵公子气质的,实在是颇为少见。此时曹子夜站在讲台上,仅有的光打在他身上,所有人的视线也在他身上。作为众人视线焦点的所在,曹子夜不卑不亢,语速适中,就连他稍微耷拉着的三角眼,看起来也有精神多了。
他站在那儿,好像会发光一样。
心理辅导这类课程,实在是无聊至极,如果不是曹子夜那张帅脸有点看头,估计讲台下早就聊开了。四十五分钟的课,大家听得很认真,等到课程结束,许多人都坐在椅子上不愿意离开。
曹子夜站在讲台上整理东西,他的身影看起来清清冷冷的。我拿好课本准备离开时,听到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被扩大了好几倍?:“九班的乔以凉在吗?请你过来一趟。”
我傻愣在原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曹子夜的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我,他拿起麦克风又说了一遍:“高三九班的乔以凉,麻烦你过来一下。”
“大姐?”马腾用胳膊撞了撞我,说,“心理辅导老师叫你呢!你真的认识他啊?你啥时候认识他的?”
自从那天晚上曹子夜在巷子里打了顾言,我就希望我们两个能聊一下。可我没想到的是,我们两个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我也没想到,曹子夜会用如此方式招呼我过去。
听到同学们的议论声,曹子夜才意识到自己广播找人有些不太合适。间隔了约莫一分钟的时间,他拿起麦克风又补充了一句:“算了,我不找她,没事了。”
曹子夜这话说得……完完全全是欲盖弥彰啊!
知道曹子夜在找我,可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在众人的目光中走上台,于是等到教室里的人散了一些,我才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去。曹子夜把收拾好的东西放在一边,一直看着我走上讲台。我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谁都没有说话。
我们两个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我想着他能说点什么来打破沉默。可是指望他先开口,难度大得像是在大旱天求雨,没有希望,也毫无可能。等了又等,盼了又盼,我终于对他招招手,说:“嘿。”
我率先跟曹子夜打了招呼,打完招呼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犹豫着,不知道是叫他“曹医生”好还是“曹老师”好……在我犹豫的时候,曹子夜淡淡地回了我一声:“嘿!”
讲台附近时不时会有学生经过,这里实在不是讲话的地方。曹子夜拿起自己的东西,说了一句“我们出去说”,然后就动作利索地转身出去了。
我追着曹子夜而去,他手长脚长走得快,我跟在他的身后基本靠小跑。等他在走廊尽头站定,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我喘气,直到我把气喘匀了,他才问:“上次那个男的,有没有再找你的麻烦?”
他这么大张旗鼓地叫我出来,原来是问这个。
“目前还没有。”我低头看了看曹子夜的手,“你呢?打那个渣,有没有伤了手?”
曹子夜挑挑眉:“渣?”
我并没打算对曹子夜隐瞒我和顾言的关系,“我们分手了……谢谢你帮我教训他啊!那条巷子里那么黑,平常也没什么人经过,要不是碰到你,我肯定又被他缠上了。”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曹子夜忽然就笑了。我以为他特意叫我出来是要说什么呢,没想到他只是嘱咐我道:“以后下了晚自习,要是自己一个人,就尽量不要走那条巷子了。走那条巷子是快一些,可是晚上太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很容易遇到危险的。”
曹子夜只是一个刚留学回来的外聘老师,我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对我们学校的后巷如此了解……在我探究的眼神中,曹子夜说:“我以前在隔壁高中读书,那条后巷……我妹妹在那里遇到过流氓。”
妹妹? 又是妹妹?
“你和你妹妹感情一定很好。”每次曹子夜提起他妹妹,神情和语气都不太一样,我问他,“曹医生,你妹妹今年多大了?毕业了没?”
可能是我说错话了,曹子夜又不吭声了。无边的沉默在我们两个人中间蔓延,压抑的情绪让我喘不上气儿。曹子夜略微低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的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从裤子的褶皱看,他似乎握紧了拳头。
我搜肠刮肚想找个话题时,曹子夜却忽然离开了。我傻站在原地,连上课铃响了都没注意。马腾拿着课本跑过来叫我:“乔以凉!你干吗呢?上课了!”
马腾在我旁边说了些什么,我压根都没听到。看着曹子夜消失的走廊,我无意识地呢喃道:“刚才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我笑起来当然好看啊!”马腾以为我在说他,特别自恋地在自己的脸上比画了一下,“像我这样的花美男,笑起来能迷死人的。乔以凉,你看我,我笑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