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这个吻是甜的
我和杜健生都愣住了。
“还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帮我安排一下。”曹子夜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春节之前,我想去监狱一次。”
去监狱……是去看他的爸爸吗?
杜健生笑了笑,瞬间了然:“好,我去安排。你哪天方便,告诉我时间就可以了。要带着新凉一起吗?”
曹子夜没有及时回话,他转头看着我,问:“乔乔,你画室哪天放假?”
“啊?”
我的反应有点傻,杜健生用胳膊撞了撞我,道:“真是够笨的!曹少爷不是说要把你介绍给家里人吗?那当然要带你去给他父亲看一看了!”
“我……”我喉咙似乎有点干,话也说得干巴巴的,“我还有五天课就放假了。”
曹子夜点头:“那就五天后吧!”
知道我和杜健生都在看他,他并没有说太多。他动作随意地解开自己睡衣的扣子,叫我:“乔乔,走了……等下你上课要迟到了。”
“啊?”我这才回神,“啊!我这就来。”
和杜健生的惊讶不同,我更多的是感动。曹子夜会主动将我介绍给他的家人,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他对我是非常认真的?他不仅仅是出于负责的心理,也不单单是照顾我的情绪,而是在一种平等恋爱的基础上,认同了我作为他女朋友的身份。
杜健生离开了,曹子夜回房去换衣服。我跟在他的身后进去,他站在衣柜前,我从他身后抱住他。伸手在他腰上摸了摸,我嘿嘿傻笑两声:“曹医生,见到你爸爸,你想怎么介绍我?”
曹子夜从柜子里拿出衬衫和毛衣,我自顾自地往下说:“介绍说我是你的病人?介绍说我是你的学生?还是介绍我……是别的什么人?”
“嘿嘿……”感觉出曹子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我继续傻笑着,“我真是有点等不及了,特别想看看你会怎么介绍我是你的女朋友……之前你不是总说‘怎么可能’吗?人生啊,就是这么意想不到,老天总是能把很多的‘怎么可能’,变成确实发生。”
我把脸靠在曹子夜的背上,轻轻磨蹭了一会儿。曹子夜将要穿的衣服都拿了出来,然后轻声叫我:“乔乔?”
“嗯?”我嘿嘿傻笑个不停,“今天贺新凉他们会带着孩子来吧?我用不用准备个红包?”
“乔乔……”
“杜健生这次帮了我不少的忙啊!”我有点苦恼,“要给他家孩子包多大的红包好呢?对了,杜健生家是两个孩子吧?”
“乔乔。”
“嗯?”我问他,“你要说什么?”
曹子夜笑着回头看我,他指了指墙上的钟:“你再不去换衣服,就要迟到了。”
“……”
虽然曹子夜不会说太多煽情的语言,可是他的言行举止让我非常安心。搬到他家后,我再没有吃过抗抑郁的药物。他就是我的药,如同清泉流过,缓缓地滋养着我干涸的内心。
我不是太喜欢贺新凉,自从上次在滑雪场她和我妈吵过架后,我更加不喜欢她。知道她晚上要来家里吃饭,一整天的时间我都在苦恼。我很担心自己会一时控制不住脾气,和她在饭桌上吵起来。
让我没想到的是,贺新凉对我出奇地友好。晚上曹子夜接我从画室回来时,她已经帮忙准备好饭菜了。我换好衣服出来,贺新凉笑着拉我到餐桌上坐下,然后夹了一个最大的鸡腿给我,笑道:“学生最辛苦了,来吃点好的,补一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木讷地应着。
贺新凉很爱说话,也很能说。这顿饭,她基本上一直在说,杜健生坐在她旁边一直笑着。而我一直在低头吃饭,曹子夜一直沉默着。
怎么评价我在曹子夜家庭聚会中的首次亮相呢?应该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吧?
晚上吃完饭,我和贺新凉在厨房清洗。她比我想象中的要好相处,最起码不会让我有紧张感。将他们夫妻两人送走后,我站在门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曹子夜笑着摸摸我的脑袋,说?:“我妹妹人很好的。”
我又想起在滑雪度假村被贺新凉摔得稀巴烂的电话,很实事求是地说:“这个我倒是没看出来。”
“她只是冲动,又有点任性。”水晶吊灯的灯光将曹子夜的目光映得很柔和,“她没有什么坏心思,有什么就说什么,也不会故意针对谁。”
“时间不早了。”曹子夜笑着说,“我们也该去休息了,新凉。”
“什么?”
曹子夜转身的动作顿住,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什么?”
我有几分愕然:“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刚才叫你什么?”曹子夜反问道。
以凉和新凉,这两个名字只有一个字的差别,如果不仔细听的话,可能很容易听混……但如果是从曹子夜嘴里说出的我的名字,我怎么都不可能听错。
我和曹子夜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从相识到恋爱,我们两个人之间始终是平淡的,平淡地交谈,平淡地生活,平淡地相处,平淡地谈心。
曹子夜不喜欢我,这个从我们两个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原本觉得,我要的不多,我只是需要曹子夜在身边陪着我、鼓励我。至于我们两个为什么在一起,以后会怎么样,我从来没考虑过。
可是,很多感情都是在细水长流中培养出来的,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如果刚才不是听到曹子夜口误提到贺新凉的名字,我恐怕都意识不到,我对曹子夜的感情已经很深刻了。
每当提到贺新凉,曹子夜都会用“妹妹”称呼,像是在刻意强调,又像是在故意疏远。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叫她新凉,有着让我忌妒的亲昵。
而我对曹子夜,已经不再是单方面的喜欢。我想要得到他的回应,想要得到更多。我想要让他爱我,像我爱他一样多。
我头脑发热,双手却冰凉。我看着曹子夜,他始终满脸真诚。
“为什么?”估计是被忌妒冲昏了头脑,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当年你为什么会得抑郁症?”
曹子夜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晦暗不明,似乎有寒气在不断地溢出。他说话时音调不高,却字字铿锵:“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只是简单的几个字,我就被他击打得溃不成军。泪珠一滴接着一滴地往下掉,我忽然笑了:“我是你的女朋友……这不算是关系吗?”
曹子夜很烦地抓了抓头发,然后转过身去,不再看我。等他再次转过身来时,他又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就算你是我的女朋友,也不代表我什么事情都要和你交代。”
“你浑蛋!”我的火气喷薄而出,“你给我走开!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我一把将曹子夜推开,转身跑进房子里。
我跑到浴室里锁好门,衣服也没脱就将自己泡在浴缸里。水龙头哗哗地往外放着水,我伏在膝盖上号啕大哭。
虽然很多事情我早就知道,可还是会难过啊!我终究无法做一个像曹子夜那样酷的人,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又或者,曹子夜不是不在意,只是他在意的人不是我吧?
我哭得很伤心,特别伤心,甚至比离家出走那天晚上哭得还要撕心裂肺。不过曹子夜没让我哭太久,没一会儿他就用备用钥匙将浴室的门打开了。
“乔乔?”曹子夜在叫我。
我装作没听见,继续埋着脑袋不看他。他将水龙头关掉,试了试水温,然后坐在了浴缸旁边的地上。见我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他吸了一口气,说:“我是大四那年得的抑郁症。”
我止住了哭声,曹子夜语速平缓地继续往下讲道:“三楼墙壁里的那张车票,是我那年想私奔时买的……结果被我爸妈知道了,他们把我抓了回来。”
“我被关在自己的卧室里,抗抑郁的药物每天成把成把地吃。我吃了大量的安眠药,却还是睡不着。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我依旧不甘心,不死心。我拼命地折腾自己,逃跑,自杀,什么办法都想过了……最后我病情加重,家庭医生已经完全不起作用。我爸妈没有办法,就将我送到了疗养院。”
曹子夜伸手摸了摸我湿漉漉的脑袋,自嘲地笑道:“当年太年轻啊,不是太懂事,一定要把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才肯接受现实……很多时候我看着你,总能想到以前的自己,暴走,发疯,莫名其妙地痛苦,或者是不受控制地大笑……这些我都经历过,我全都明白。”
“我不是想对你有所隐瞒,而是单纯地不想提起。”曹子夜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认真地说,“过去的事情,对我来说太痛苦了,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那种痛苦都不曾减轻过。很多事情我总想着去忽略,去遗忘……可是我仍旧很容易迷失在过去。”
“那你……”我抽噎着说,“你还爱她吗?”
“谁?”曹子夜明知故问。
“你知道我在说谁。”
曹子夜没有生气,还是和往常一样,浅浅地笑着?:“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呢?过去的事情,我真的很不想再提起。”
听曹子夜说完,我倒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了。理智一点点回归,浴缸里的水似乎已经变凉了,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半天才憋出来一句:“那你……也是喜欢我的吧?”
这句话问完,我发现我不是在给自己找台阶,而是在给自己挖坑。
“我是你女朋友啊!”我委屈极了,眼泪一滴滴地砸在水面,“我们两个虽然住在一起,你却从来不跟我亲近。我主动跟你亲近,你也没什么反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和猪一样笨。”曹子夜的话听起来显得高深莫测,“日子还长,很多事情并不急于一时的。”
我重重地哼了一声。
“好了,现在该去睡觉了吧?”曹子夜将我从浴缸里捞了出来,打横抱起我,“再泡下去真的要感冒了。”
“感冒又怎么样?”我哀怨地叹气,“反正你又不在乎。”
曹子夜学着我的样子,也叹了一口气:“谁说我不在乎的?以后不要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哭了。”
以后不要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哭……虽然曹子夜没有说他喜欢我,但是有他这句话,我觉得已经足够了。
有了这次争吵,我发现自己和
曹子夜好像更亲近些了。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来接我放学时会主动牵起我的手。非常难得的是,他甚至陪着我去吃了肥肠粉。虽然吃完之后他吐了一晚上,但不管怎么样,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我们两个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所以我也不太奢望能有正常人模式的恋爱。能像现在这样彼此依赖,彼此取暖,我已经很知足。
春节前五天画室开始放假,杜健生帮我和曹子夜安排好了去监狱探视的日子,可是因为曹子夜离不开诊所,所以很遗憾,我们没有去成。
学了美术之后,我每天都要练习画画。曹子夜为了督促我学习,早上去诊所的时候,都会把我叫醒……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等他晚上回来,我的功课还是一笔都没写。
“乔乔……”曹子夜翻了翻我的课本,严肃得像是我的班主任,“离考试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不加把劲怎么行呢?”
我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揉着眼睛:“可是好困啊!好想睡。”
“要不,请个家教吧?”曹子夜问我。
“不行,不行。”我摇头拒绝,“我怕生的。”
曹子夜比较了解我的心情:“找个帅点的男老师?”
“那多不合适啊!”我满脸娇羞,“孤男寡女的,两个人在家……我可是对你很忠诚的!”
曹子夜无奈地摊摊手:“要不……我来辅导你功课好了。”
“好啊好啊!”虽然曹子夜秀色可餐,但我还是不喜欢学习,“可是,你不是说年底诊所有很多事情吗?”
曹子夜很认真地考虑着我的话。
到最后曹子夜也没说我的功课要如何解决,我以为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所以第二天早上在曹子夜将我叫醒时,我整个人都睡蒙了:“什么事啊?我今天不用去画室,你让我再睡会儿,行不行啊?”
“不行!”曹子夜的态度很坚决,他扯开我脑袋上蒙着的被子,“起床,和我一起去诊所。”
“啊?”如果我不是在做梦,那一定是曹子夜在说梦话,“我去诊所干什么啊?我又没生病。”
曹子夜扯着我的睡衣领子将我提起来,我像堆肉泥一样贴在了他的身上。他推开我,我又摇摇晃晃地贴过去。这次他没再推开我,而是安抚地摸摸我的脑袋,轻声哄道:“乔乔乖,你和我去诊所,我辅导你学习……听话,快点起来。”
我不情不愿地被曹子夜拖起来,换了衣服,带好书本,和他一起去了诊所。
曹子夜的诊所规模不是很大,总共两层楼,一楼负责挂号取药,二楼负责输液化验。因为诊所是在居民区附近,所以平时来的都是些退休大爷大妈。冬季流感严重,输液室里坐满了人。早上从我们两个进到诊所里他就开始忙,压根没有休息的时候。
让我戴好口罩,曹子夜把我关在了他的办公室里,规定完作业数量,他就出去忙了。我没有心情做功课,东摸摸西看看,曹子夜的办公室可比数学有趣得多。
曹子夜的医学书全是英文的,我随手翻了翻,一个字都看不懂。书柜上成排成排的英文书,曹子夜都已经翻得很旧了……曹子夜学了那么多的医学知识,最后却在这样一个小诊所里给退休的大爷大妈们看诊,他会不会不甘心?
忽然间,我明白了岳佳得知曹子夜开诊所后的尴尬。如果可以的话,估计没有哪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医生想开这样的诊所吧?
一直到晚上六点多,病人才全部离开。曹子夜累瘫在椅子上,连白大褂都没力气换。他闭着眼睛,累得不想说话。我倒了一杯水给他,他轻笑一声,问:“今天的功课都写完了吗?”
我献宝一样地将写好的作业拿出来,曹子夜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摸摸我的脑袋,表扬道?:“今天真乖,全都写完了……晚上想吃什么?”
“喂,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我问曹子夜。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啊!”曹子夜眯缝着眼睛,很享受地靠在椅子上,“就是工作而已。”
“这可不像你。”我笑他,“你平时是怎么教我的?你说过的啊,人生苦短,要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喂,你醒醒啊!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和我聊聊嘛!我看到你书架里面有一套手术刀,你做外科手术是不是超厉害?”
曹子夜根本没听,他睡着了。
我的性格有时候确实挺讨厌的,曹子夜不愿意说的事情,我却总是忍不住刨根问底。要不是曹子夜原谅我年轻,估计他早就跟我翻脸了。
诊所的事情一直忙不完,家里过年的年货也就没准备。曹子夜除夕当天还在上班,最后一个病人来得晚,等他输完液时,外面天都黑了。
晚上六点,我们两个从诊所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漫天鞭炮响。寒风依旧,大街上的人却不少。我和曹子夜慢悠悠地往家走着,偶尔见到好看的烟花,便会停下看看。以前每年过年,都是我和我妈两个人在一起……今年我没回家,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想我。
我离开家之后,我妈再没来找过我,而我也没有回去。不是我不想回去,主要是因为我实在没脸。
虽然有曹子夜陪在我身边,可是看着万家灯火,我依旧觉得寂寞。我吸了吸鼻子,鼻腔里满是冷气。曹子夜把他的围巾取下给我围上,轻笑道:“不会是感冒了吧?这几天你都和我待在诊所里,很容易被传染的。”
“我特别喜欢过年。”我揉揉鼻子,嘟囔着说,“我妈……就是我的亲妈啦!她脾气不是很好,小时候不管我淘不淘气,她总骂我。不过她那个人迷信得很,坚持认为过年的时候不能吵架,不然的话一年都不顺,所以每次我挨骂的时候,我就盼着过年。”
我回头看他,笑着问:“你呢?你喜欢过年吗?”
“我啊,嗯——”曹子夜的眸子被烟火映得五彩斑斓,“我不是太喜欢,从小就不喜欢,因为每年过年,我家里都会来好多人。我们要礼貌地打招呼,要寒暄,还要交际应酬,不能说错话,也不能表现出太多情绪。”
我欲言又止,曹子夜笑着说出我想问的话:“后来我爸出了事情,大家避之不及,生怕和我们家扯上关系。我第一年去英国,春节的时候其实我有回来,可是家里的房子被查封,我没有地方住。当时杜健生邀请我去他家过年,但是考虑到我妹妹怀着第二胎,我就没有去。”
“那你怎么办了?回英国了吗?”
“没有啊!”曹子夜笑得很爽朗,可在这笑容中,我感受到了些许的寂寞,“我到处走了走,看了看。我去了些比较著名的景区,江南水乡什么的。那时候是旅游淡季嘛,街上都没有什么游客,放鞭炮、礼花的都是店家。”
不用曹子夜描述太多,我的眼前已经有那样的画面了——曹子夜孤单一人背着行李,看着其他人团圆嬉戏。他内心的落差有多强烈,我只是听着就已经觉得无法承受。
“这样的经历很好。”曹子夜不知道我的想法,他自嘲地说,“我得到了一种特别棒的人生体验。”
“什么体验?”我再次吸了吸鼻子,感觉里面酸酸的。
“千万不能春节的时候出去玩。”
“嗯。”因为会难过吧?我想。
曹子夜的答案雷得我外焦里嫩:“因为住宿费实在是太贵了。我住的那间客栈里面好多虫子,床单又旧又破,老板估计是穷疯了,他居然要价七百三。我又不能过年睡大街上吧?没办法,最后只好住了。”
“……”
这么热闹的节日,说太多伤感的事情终究不好。我拉着曹子夜的手往前跑,可是跑没几步就有几个摔炮在我们脚边炸响。我被突然响起的炮声吓了一跳,立马凶巴巴地去找始作俑者——一个七八岁的熊孩子耀武扬威地对着我举着摔炮,笑得那叫一个得意。
见我在恶狠狠地看着他,他竟然丝毫悔意都没有,又在我脚边摔了几个摔炮,然后像是挑衅一样地把帽子往上推了推。
讲真的,我当了22年的“熊孩子”,我还就没怕过谁。
刚才伤感的情绪一扫而空,我的斗志彻底被这个熊孩子激了出来。拉着曹子夜一路狂奔向街边小卖部,我大手一挥,买了十块钱的摔炮。
“你要干什么?”曹子夜哭笑不得地看着我。
“摔回去啊!”我跑得直喘气,“这种熊孩子不教育,以后就是社会的大问题。他七岁的时候敢拿摔炮炸我,等十七岁的时候,他就敢拿大炮去炸银行……你别阻止我,我这是惩恶扬善,弘扬社会正能量呢!”
曹子夜不阻止我,可是拿摔炮去炸小孩儿这种事很不符合他的气质,所以他把手插在口袋里,站在路边,仰头望天,假装路人。
环顾左右,我并没有发现疑似熊孩子家长的人在。这孩子也实在讨厌,不只是我,不少路人都被他炸了一身泥。找准时机,我迅速地将摔炮摔在熊孩子脚下。摔炮噼里啪啦地炸开,熊孩子当场被吓哭……我拍着手叫好,就像所有丧心病狂的大人一样:“活该!让你不讲公德炸路人!”
教训熊孩子的行动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我忘乎所以地准备第二轮攻击。可没等我把手里的摔炮摔出去,便有一道粗犷的男声大骂道:“臭丫头,你干什么呢!”
熊孩子哭着跑向那个长相比声音还要粗犷的男人,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我手里的摔炮丢出去也不是,收起来也不是,这场面实在是很尴尬。不用想也知道,熊孩子的家长肯定比熊孩子还不讲理,一场恶战,恐怕是无法避免了。
我无助地回头去看曹子夜……他人呢?
“喂!”熊孩子和熊孩子家长向我走来,他们爷俩霸道的模样如出一辙,“你找死是不是?我儿子你也敢炸,大过年的,你活得不耐烦了?!”
我脑袋一向不是很灵光,这样的场面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而就在我进退两难时,一串鞭炮突然被人丢到了他们爷俩面前!
这串鞭炮的威力可不是摔炮能比的,熊孩子和他爸被吓得连连后退。我正想着看看这个英雄是谁的时候,曹子夜已从旁边跑过来,拉着我的手撒腿就跑。
熊孩子他爸在我们两个身后穷追不舍,曹子夜带着我东拐西拐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里。我们两个躲在暗处,曹子夜将我护在了怀里……熊孩子他爸的视线不会拐弯,他笔直地呼啸着跑远。
不知道危险是不是已经远去,我和曹子夜依旧在角落躲着没出
去。越想刚才的事越刺激,我小声地笑着问:“曹医生,刚才的鞭炮是你丢的?”
“是的。”曹子夜坦言承认。
“啧啧啧……”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声,“这可不像是你会做的事,还真是不体面呢!”
曹子夜状似惆怅地叹气:“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要是再顾及体面,有一只猪就要挨揍了。”
外面的鞭炮声很响,巷子里却很安静。我看着曹子夜,他也在看着我。被他这么抱着,我丝毫不觉突兀,漫天烟火之下,我们两个接吻了。
同以往的单纯触碰不同,这个吻,是甜的。
因为曹子夜总是表现得很冷淡,所以我们两个平时相处时都很克制、礼貌。很多时候,我觉得他不像我的男朋友,倒像是一个邻居家的大哥哥,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他不能给我爱情,只能给我陪伴。
可是在触碰到曹子夜柔软的唇后,我之前的所有想法全都有了改变。这是第一次,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出,曹子夜是我的男朋友。他不是曹少爷,不是曹医生,只是我乔以凉的男朋友——曹子夜。
回到家,灯光能让我们看清楚彼此脸上的表情,这反而让我们都不太好意思。我们牵着手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看春节晚会,很少说话。午夜十二点一过,曹子夜从旁边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我:“新年快乐。”
“给我的?”
“最近表现很乖啊!”曹子夜摸摸我的脑袋,笑容暖暖的,“在诊所你也帮了我不少忙,过年给你包个大包。”
我接过红包来,迫不及待地打开看看。曹子夜被我的样子逗笑了,他捏捏我的鼻子,说:“我家猪学聪明了啊,还知道收到红包先点下钱……”
曹子夜的话还没说完,家里的电话就响了。我靠在他的身上数着钞票,他顺手接过电话:“喂,你好。”
我离曹子夜很近,电话那头的声音我听得无比清晰:“子夜,新年好啊!”
“吴教授,新年好……真是抱歉,回国后我还没有去拜访您。”
打来电话的吴教授我是知道的,他是曹子夜的授业恩师,对曹子夜非常好。岳佳提起的对曹子夜念念不忘的教授,就是他了。
他们两个简单寒暄了几句,吴教授开始说正事了:“子夜啊,你的事情,我都听岳佳说了。你回国发展,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你现在自己开个小诊所,这非常限制你的个人发展啊!”
果然,觉得曹子夜才华无从施展的人并不只我一个。
“我现在工作得还算开心,目前还没有别的打算。”曹子夜礼貌地应对着,“您呢?您身体怎么样?风湿好些了吗?”
吴教授没有让曹子夜轻易地岔开话题,他接着说:“子夜,你是我的学生,你现在这样,我真的觉得很可惜……今天早上,伦敦学院那边给我打电话了,他们希望你再回去。”
曹子夜动作轻柔地摸着我的脑袋,没有答话。吴教授不死心,再接再厉地劝说道:“子夜,作为一个老师,我当然希望我的学生能学成归国,报效祖国。不过作为一个医务工作者,我更希望能培养出优秀的医生,为全人类的医学事业做贡献……子夜啊!小诊所不应该是你的归宿,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啊!难道你学了这么多年医学,你的志愿就是做护士都能完成的打针、化验工作吗?”
我听得专注,也听得紧张。
曹子夜的手停放在我的脑袋上,他依旧沉默着。
吴教授不停地叹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我本来不应该说这些的。可是我躺在床上实在睡不着,我一定要劝劝你。我知道你当初回来,是担心你妹妹……但是,你也要为自己想想,是不是?你以后的人生还长,手术台才应该是你人生的舞台。子夜,去英国吧!”
我抬头看着曹子夜,他的唇抿得紧紧的,下巴紧绷着,低垂的眼眸里光线暗淡。
过了好一会儿,曹子夜才缓缓地说:“我会……认真考虑的。”
吴教授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都没有在听了。他们两个没再说几句,曹子夜就挂了电话。
“曹子夜……”
“好困。”曹子夜揉揉眼睛,不打算和我讨论电话的内容,“我们去睡觉吧!明天一早还要去杜健生家拜年,我们可不能去晚了。”
曹子夜站起来时,我抓住了他的睡衣袖子。我坐在沙发上没有动,想问却又不太敢。
曹子夜又坐回到沙发上,他笑着摸摸我的脑袋:“怎么啦?不会是又饿了吧?要吃夜宵吗?”
我没说话。
“放心好了,我不会答应的。”曹子夜还是在笑,却笑得很不好看,“我就留在国内,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陪着你。”
我还是不说话,曹子夜的笑容渐渐淡了。我不想把这个话题略过,我很认真地问他:“可是你只开一个小诊所会开心吗?会甘心吗?”
“乔乔,这个问题我们先不聊了,好吗?”曹子夜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我不喜欢说谎,我也不想骗你。”
“哦。”那答案应该是不开心的吧?作为一个有抱负的人,他也肯定是很难甘心的吧?
之前杜健生和我说过,以曹子夜的资历,在国内,他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外科医生。可是因为他家里的问题,很少有医院会聘用他,就算是可以走后门拿到编制,他也是没有机会上手术台的……光是想想,我都替他感到委屈。
过年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美好气氛,全都被吴教授的一个电话破坏了。第二天去杜健生家里拜年,我整个人都毫无兴致。在曹子夜陪杜七星玩象棋的时候,杜健生走到了我旁边,他的目光始终那么敏锐,一眼就发现了问题:“和曹子夜吵架了?”
“没有啊!”我说。
“那怎么心事重重的?”杜健生往嘴里丢着杏仁,“不应该啊!这大过年的不高兴,难道是寒假作业没写完?”
没有心情和杜健生开玩笑,我将吴教授打电话来的事情说了。杜健生跟人精似的,我的话刚开头他就明白了。他拍拍手上的食物碎屑,笑着说:“曹少爷拒绝了,是吗?”
“嗯。”我提不起精神,“他拒绝了。”
“曹子夜那个人啊,把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杜健生勾起嘴角,“他既然说会对你负责,就不会去英国的。而至于你……乔乔,我想你肯定是不会跟曹子夜去英国的吧?”
在曹子夜接完吴教授的电话后,我彻夜难眠。我一直担忧的问题就是曹子夜去英国的话,我该怎么办,可我从来没想过,我能不能和他一起去英国。
其实不用想,我内心的答案很清楚明晰:“我不会去的。我妈妈就我一个女儿,她年纪大了,还需要我照顾……”
“所以啊,你放心好了。”杜健生扯扯自己身上的红毛衣,安慰我说,“曹子夜不会丢下你的。”
“可是……”杜健生考虑的问题和我担心的并不一样,“可是我不喜欢这样。”
“什么意思?”杜健生不明白,“曹少爷为了你愿意留在国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我不是不满意,而是觉得太沉重了。
我爱曹子夜,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我贪心地希望曹子夜一直陪在我身边,这点也是毋庸置疑的……可是我对曹子夜的爱还不够强烈,最起码,不够强烈到能够承担他的人生。
曹子夜的内心比我强大,他能肩负起一个男人该承担的责任。但是我不行,我会怕,怕得想要跑。我无法想象,如果因为我而毁掉了他的事业、未来和梦想,我会有多么怨恨自己。
大年初二,我约周洪丽出去吃饭,一时没控制住,我喝了个酩酊大醉,然后把什么都说了。周洪丽知道后,气得破口大骂,她指着我的鼻子问我:“乔以凉,你是不是缺心眼?曹子夜那么好的男人,你居然想放他走?”
“缺心眼?”我并不觉得,“我怎么缺心眼了?”
周洪丽也喝了不少,她口齿不清地说:“曹子夜又没说要去英国,你干吗怂恿他去呢?让他留在国内,你们两个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吗?你为了他都和家里闹翻了,他难道就不应该为你做点什么吗?”
“我从家里出来也不是完全为了他。”我打着酒嗝,含混不清地说,“我是想过自己的生活……”
周洪丽不管那些:“总之,他就是不能走。他要是把你一个人留在国内,我就天天给他打电话骂他渣男。”
曹子夜留在国内,那只是对我一个人好。我在诊所陪着他的那几天看得清清楚楚,这样琐碎的生活在一点点磨去他的才华,消耗他的耐心。
我心情不好,喝了好多好多的酒。周洪丽一直在骂我傻、骂我笨,之后,我的记忆出现断片,等我清醒过来,我已经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了。
“我怎么回来了?”我戏谑地笑道。
“你给我打电话,一直在哭来着。”曹子夜将温热的毛巾搭在我的额头上,“我去把你接回来的。”
曹子夜弯腰的时候,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我是喝多了,也开始变得不管不顾,我照着曹子夜的嘴吻下去,用力想要将他拉到床上。
“乔乔……”曹子夜的声音温柔,他笑着拿开我的手,“你喝醉了。”
我喝醉了吗?不,我没有喝醉,我很清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曹子夜,你和我做爱吧!”
曹子夜没想到我会说得如此直接,立马红了脸。我醉眼迷离地看着他,难过得心都� �了。为了让他听清,我一字一句地说:“怎么,你不想吗?”
“不要胡说了。”曹子夜帮我盖好被子,“你喝醉了。”
“我没有喝醉。”我摇摇头,脑子昏昏沉沉的,“我根本没有喝醉,脑子一直不清醒的人是你……你说要对我负责,你要怎么负责呢?你不肯出国,也不肯和我……这是对我负责吗?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亏欠你。”
我不喜欢亏欠别人,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别人可以欠我,但是我一定不要欠别人,一旦欠了,那就再也还不清了。
我欠我亲生母亲一条命,我欠我养母一辈子的恩情……这些我永远都还不完,也根本无法还。
“走吧!”我翻身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将后背对着曹子夜,冷冷地说,“你走吧!去做你应该做的事,爱你真正爱的人……我不用你负责了。曹子夜,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