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爱情不是避难所
曹子夜松开了贺新凉,我妈妈也松开了我。杜健生走去开门,没多一会儿朱大头的那张脸就出现在了客房里。
虽然客房里的气氛有点紧张,但朱大头还是笑了。她搓了搓自己的手掌,说道:“这么晚了,没想到杜先生也来了。”
朱大头对曹子夜不客气,对杜健生却恭敬得很。在学校里连校长都要礼让三分的教导主任朱老师,现在见到杜健生,脸上完完全全是讨好的表情。估计是没想到杜健生会来,朱大头说了不少的场面话:“今天的事情,我也是感到很意外的。我作为学校的老师必须要对学生负责,所以在发生这件事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
“朱老师,麻烦你有话直说吧!”杜健生在笑,他的话却非常不客气,“我们大晚上的开了三四个小时的车,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你看,现在外面天都快亮了呢!”
杜健生笑得讽刺,朱大头似乎有点招架不住。在我妈妈和贺新凉的逼视下,朱大头还是在说废话:“是是是,我明白。真是不好意思,这本应该是我们学校的问题,结果……”
“朱老师,你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我女儿在学校被曹医生勾引了。”我妈同样等不及她说完,抢着问道,“事情到底怎么回事?这房间又是怎么回事?我女儿为什么穿着男人的睡衣站在这儿?我现在来,需要学校给我个说法!”
“这个……”朱大头看着杜健生,欲言又止。
“朱老师,麻烦你把事情都说清楚!”贺新凉气呼呼的,瞪大眼睛看着教导主任,“我哥是你的学生,你最了解了不是吗?我哥从高中开始就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他什么时候会做那些卑鄙的事情?我哥哥脾气好,不爱追究,可我不行,我这个人心眼小得厉害!我是他的妹妹,我要给他讨个说法!”
“那个……”朱大头看着杜健生,欲哭无泪。
如果现在的事情不是和我密切相关,我还是挺喜欢看着朱大头骑虎难下的样子的。这本就是受她挑唆才造成的局面,她自食恶果也是活该。
我妈等着要公道,贺新凉在等着要说法。双方争吵不休,事情又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贺新凉挥舞着拳头要再次冲上来,曹子夜赶忙去拦……没等拦住贺新凉,曹子夜却昏倒了。
“哥!”贺新凉红着眼睛,“哥,你怎么了……一定是你!是你刚才打到我哥哥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妈也没想到。看着曹子夜躺在地上,我妈中气不足地轻哼一声:“他活该!”
“你们别吵了!”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喊了一声,“快点叫救护车吧!曹子夜受伤了!这床单上的血不是我的!都是他的!是他的!他一直装作没事的样子,还安慰我。我……”
“受伤?”贺新凉急着问我,“我哥怎么会受伤呢?难道说,你们又碰到陈鹤的人了吗?”
“陈鹤?”我妈跟着着急,“陈鹤又是谁?有没有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曹子夜昏倒了,屋子里吵架的人都乱成了一团。这个时候,只有杜健生一个人能主持大局,他轻咳了一声,安排说:“先叫救护车来吧!曹子夜要快点去医院……不管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等他们两个人状态好些再说,反正现在这种情况也问不出来什么。大家把东西都收拾好,我去安排一下。”
我不知道教导主任和我妈妈说了什么,但是从我妈妈的态度看,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现在准备对质了,朱大头有点慌了,趁着曹子夜昏倒的机会,她准备离开……贺新凉一把抓住她的手,冷声说?:“想走?朱老师,你怎么能走呢?学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得全程陪同是吧?不解释清楚,对学校的声誉也不好,对吧?别走了,跟我们一起去医院。我刚才说过了,事情要是解释不清楚,谁都不能走,谁都不能!”
“呵呵,新凉啊!”朱主任脸色发红,讪讪地笑道,“我是教导主任,我真的走不开啊!学生们都在呢!我……”
不管朱主任说什么,贺新凉都不听,她的态度是前所未有地强硬?:“有什么走不开的?你要是走不开,换一个教导主任,你不就有时间了吗?”
从贺新凉的表情看,她不像是在开玩笑。朱大头脸色难看,拉扯的动作已经非常勉强了……
杜健生打完电话回来,笑着将贺新凉和朱大头分开:“先把曹子夜送上车吧!我们开车过去速度可能快一些。”
“我们一起去。”我妈的态度同样强硬,“等曹子夜醒了,我要亲自问问他。”
我几乎是被我妈押到车上的,落在客房的行李都没拿,她把身上的外套给我穿,直接带着我就上车了。我妈身上散发的气场很恐怖,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不敢说话。我们的车跟在杜健生他们的车后面,一直出了滑雪场,我妈才问我:“我听你们主任说,曹子夜在学校的时候,总叫你去宣泄室,是吗?”
在学校的时候我确实是总去宣泄室,可不是曹子夜叫我去的,而是我自己偷偷跑去的。我中间碰到过教导主任几次,她从来都是冷嘲热讽,没说过好听的,没想到她倒是会告状,直接到我妈那里扭曲事实了。
“不是。”我犹豫了一下,说,“是我自己去的。在学校的时候,我有时间就去找曹子夜。妈,其实我……”
我妈猛地踩住刹车,轮胎抓地发出的声音刺耳极了。我不敢回头看她,只是盯着天边的那一个白点。从昨天到今天,二十四小时过去了,可我还是感觉像做梦一样……虽然知道我妈会不高兴,可我还是坚持说出来:“妈,我喜欢曹子夜。”
“不是的,真的不是的。”我妈拼命地摇头,试图说服我,“乔乔,因为你的病,你很容易对心理医生产生依恋。曹子夜比你年纪大,他懂的事情也比你多,很容易就能把你迷惑住……不然的话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了,是不是?”
“妈,今天的事情……”
我看着我妈的表情,后面解释的话我没有再说。从我妈的眼神我就能明白,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我妈这个人非常固执,只要是她认准的事,基本上别人说什么都没用了。朱大头的话,在我妈心中已经先入为主,她不再听任何人的解释,已经认定曹子夜是骗我上床的庸医了。
剩下的路程,我和我妈都没有再说话。等到了医院,杜健生安排我们先去房间休息。曹子夜虽然已经醒了,但是听说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我妈想要冲到病房里去见他,结果却被保安拦了下来。
我妈气不过,站在房间里气得跳脚:“你们杜家欺负人是不是?现在是想干什么?想死不认账?还真是以为没天理了,啊?”
眼见事情要闹大,朱大头也不敢继续胡说八道了。她拉着我妈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虚伪地劝说道:“乔乔妈妈,你冷静一些。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的啊!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善后的事情处理好。不然,咱们家是女孩子,事情闹大了,总归是我们要吃亏的呀!”
朱大头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如果不是怕事情被闹大影响不好,我妈估计早就叫人来了。我们家的实力虽不能说像杜健生家那么强大,但是稍微较量一下还是可以做到的。
曹子夜应该和杜健生交代过了,将曹子夜安顿好之后,杜健生就带着医生来要帮我验血检查。在朱大头的劝说下,我妈不情不愿地允许了。我们一行人在等检查结果的时候,杜健生小声地在我耳旁笑着说:“乔以凉,你能耐倒是不小啊!能把曹子夜衣服脱这么干净的,你恐怕是第一个。刚接到曹子夜电话的时候我都震惊了,你可是比那些妖精厉害多了。”
杜健生的话总是在玩笑里带着几分恶意的讽刺,对此我早就已经习惯了。没有理会他的恶意,我只是说:“还行吧!严格说来,他的衣服并不是我脱的。”
“我果然是没看错人,能把曹子夜拿下的,也就是你了。”杜健生用一种审视的眼光重新打量着我,“曹子夜当了这么多年老处男,实在是够猛的。那一床的血,我要是你妈妈,看了估计也得发疯。”
我无奈地叹气:“你明明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干吗还挖苦人呢?”
“干吗挖苦人?”杜健生摸了摸自己衬衫的领子,笑道,“可能是因为现在的气氛太沉闷了吧!不说点话,总是觉得怪怪的。”
气氛确实是很沉闷,沉闷得让人快发疯了。检查报告出来,是杜健生进去帮忙拿的。他随意地翻看了一下,然后将报告结果递给我妈,说:“果然如曹子夜说的那样,乔以凉被下药了。”
“下药?!”
我妈抢过报告单,她越往后看脸色越白。她用力地攥着手里的报告书,指节都已经发白。等看到最后,她气得已经发狂了。她直接将报告单摔在杜健生的面前,怒道:“曹子夜当然知道了!我看,这药就是他下的吧!对不起!这份报告书我要带走!我现在就要去报警!这件事情已经不单纯了!我要交给警察处理!”
“行啊!你去吧!”杜健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完全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你最好把曹子夜丢到牢里去,我能省不少的力气呢!”
“杜健生
!”我怒道。
被我一声吼,杜健生脸上的表情稍微收敛了些,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说:“乔姨,你要是信我,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吧!事情的大概我了解得差不多了,不会让你的宝贝女儿吃亏的……至于学校舆论方面,我就爱莫能助了。”
“曹子夜怎么样了?”我现在唯一比较担心的就是曹子夜,他流了那么多的血,状态一定很糟糕,“他好些了没有?”
“乔乔!”见我一脸对曹子夜关心的神情,我妈很是怒其不争,她带着一股迫不及待希望马上划清界限的气势,将我拉到了身边,“你管他做什么?”
看我们母女在这儿拉拉扯扯的,杜健生笑了。他拿出一根烟,却并没有点上,两只手指夹着烟卷,劝着我妈说:“乔姨,您是过来人了,怎么还做糊涂事呢?自古男欢女爱,谁能阻止得了?感情中,从来不存在欺骗。如果硬要说一方骗了另一方,也只能说是心甘情愿吧!”
“屁!屁!屁!”我妈就差吐杜健生脸上了,“你少给曹子夜脸上添彩了!我是不会让我女儿跟他的,我……乔乔!你给我回来!你不准去!”
杜健生看准了时机,直接将我从我妈身边拉了过去。他大手一伸,挡在我身前将我妈拦下。他掏出打火机,为自己点了根烟,留给我一个炫酷的背影,说:“乔乔,你去看看他吧!”
朱大头帮着杜健生拦住我妈,我妈被硬生生地拖住了。在我和我妈的眼神对视中,她不舍地对着我摇了摇头。我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乔乔!”我妈在身后叫着我,那声音听起来很是伤感。
我一口气跑到曹子夜的病房里,一次都没回头看过。进来的时候太急,我连敲门都忘了。我跑进病房的时候,贺新凉正在给曹子夜盛粥,见我进来,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来做什么?找我哥兴师问罪的?你们家人还讲理不讲理了啊?就不会好好说话?”
“你也没好哪儿去吧?”我对贺新凉印象不好,不管是因为曹子夜,还是因为其他,我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看着她,“作为一个晚辈,你也是够没礼貌的,对着我妈摔电话,亏你还管我妈叫乔姨,你有没有家教?”
贺新凉气极反笑,将手里的粥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说:“我没家教?也是,幸好我没家教,不然的话,我们这些没家教的就要被你们这些‘有家教’的打死了!我哥和杜健生好男不跟女斗,我可不管那些!你们要是不会好好说话,那我……”
“新凉!”脑袋被包得跟粽子似的曹子夜略带责备地叫住她,“你先出去吧!”
贺新凉愤愤不平地看看我,又愤愤不平地看看曹子夜,然后从沙发上拿起外套,把剩下的话说完:“那我也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哥,你记得把粥喝了。”贺新凉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别和闲人说太长时间了,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
“好。”曹子夜笑得温柔。
贺新凉走出了病房,脚步有力,简直是步步生风。我一直看着她走出去,直到病房的门关上,我才冷冷地对曹子夜说?:“你这个妹妹,真不是个好相处的。”
“我妹妹不是不好相处,她是脾气性格比较直。”曹子夜撑起身子往上坐了坐,笑着说,“和你差不多,有什么说什么。”
我摆摆手表示不同意:“和我差不多?可算了吧!我什么时候像她那样耍过大小姐脾气?我常年都跟小丫鬟似的,被人使唤来使唤去……”
曹子夜温柔地笑着,指了指自己病床前的椅子,说:“来,乔乔,坐吧!”
“你正在吃饭?”我走过去看了看病床前的粥碗,“我喂你吧?”
曹子夜只是笑笑,没有拒绝。我主动端起了碗,舀了一勺粥看了看,自嘲地笑道:“行吧,当小丫鬟我也不在行。我没有当大小姐的命,也没有当小丫鬟的能耐……我事先声明啊,我没怎么伺候过人,你将就着吃。”
曹子夜伤的是脑子又不是手,他吃饭还是没问题的。不过我不管那些,我就是想喂他吃饭。一小勺一小勺地把粥喂进曹子夜嘴里,我喂得很开心。一碗粥快吃见底了,曹子夜才问我:“你妈妈,有没有说你什么?”
“倒是没有说我什么……”我坦白地说,“她就是一直在骂你……你伤得这么重,怎么不早说呢?非要等晕倒了吓唬人是不是?”
曹子夜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绷带,淡笑道:“总不能留你自己吧!”
我明白曹子夜的意思,他是在为我考虑。如果说他先离开留我自己在那儿,我肯定应付不来。为了照顾我的情绪,他一直强撑着到昏倒……想到这儿,我心里都是暖融融的。
“你……”我看向窗外,“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你放心好了,善后的工作杜健生会处理的。”曹子夜以为我在担心这个,安慰道,“他最擅长的就是善后,那家伙以前总是惹麻烦。有他出面,我想那个叫顾言的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还有呢?”我问。
曹子夜想了想,说:“你被下的药,就是一般嗜睡的药物。只是这种药物比较特殊,服用过后不能喝酒,要是喝酒的话,就会变成强力的迷药。你之前吃的晕车药是王雨薇从谁哪里要来的,你知道吗?”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画画的事我和你妈妈说了说,不过她应该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吧!”曹子夜顿了一下,说,“你要问的也不是这个?”
不是啊!当然不是啊!我把我妈留在朱大头那儿,像私奔似的跑过来,当然是要问他最关键的事啊!
比如说,我俩的事。
不过以曹子夜的性格,暗示肯定是不行的,反正我脸皮也不是厚一两次了,我不如痛快地说。按捺不住好奇,我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两个……”
“嗯?”曹子夜迷茫了,“乔乔,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急得抓头发,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杜健生在催我了。曹子夜的眸子像是大雾弥漫的海边,他懵懂的样子让人又怜又恨……抓着他的领子,我低头吻在他的唇上。
“我不管,不管是因为什么,你说了要跟我在一起的,抱着想负责的心思也好,抱着想接受我的态度也好,我都不在乎。只要你能和我在一起,那就很好了!”害怕自己尴尬,我哈哈一笑,“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男朋友了!”
十分难得地,我看到曹子夜的脸红了。和之前单纯的生理反应不同,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曹子夜的眼底有异样的情绪在流动。这种情绪是什么,我说不好,总之是很暧昧、很隐晦,甚至可以说是很激动的一种感情。
外面的杜健生又敲门了,我无法继续多说什么。被曹子夜这种情绪感染,我害羞得想要跑开……躺在病床上的曹子夜拉住我的手,我停下来回头看他,他说:“路上小心。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知道啦!”
曹子夜松开了我,我欢快地跑出了病房。杜健生自己一个人靠墙站着,见我出来,他笑道:“曹少爷给你发糖吃了吗,高兴成这个样子?”
“要你管!”我瞪了杜健生一眼,却还是笑着。
“你妈妈已经下楼了,我也送你下去吧!”杜健生双臂环抱,和我并排走着,“不管你多大年纪,只要你还是学生,就总有一堆人拿你当孩子看……转学的事情我应该能帮上忙,你有没有想去的学校?我可以帮你联系。”
我知道杜健生的本事大,但是我实在不喜欢他说话的口气。而在和曹子夜确定了关系后,我忽然产生了另外一种想法:“我不准备换补习学校了。”
“啊?”杜健生掏掏耳朵,“你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明白。”
下了决心,作了决定,我整个人都轻松了。我伸个大懒腰,笑着说?:“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我确实是不准备换学校了。”
杜健生挑眉,静静地等着我解释。
“从我上学开始,我就一直不停地换学校。只要有同学让我感到不自在,我就想着不去上学,想着换学校。”我忍不住感慨,“现在我想通了,我这么躲下去,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别人误解我,我就想着去逃避……早晚有一天,我会躲到死胡同里去的啊!”
杜健生点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所以啊,我不躲了,也不想躲。”我摊摊手,无所谓地说,“我总觉得自己是个不在乎别人眼光的人,可是实际上,我是最在意别人眼光的人……这次的事情,已经不是我逃避就能解决的了,而我也不会逃避。我没有做错,干吗怕别人说?我就去上学,光明正大地去上学,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颠倒是非不成?”
杜健生哈哈一笑:“用我老婆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是不是?”
“对。”我不情不愿地认同,“算是这个意思吧!”
杜健生送我到楼下,我妈正在车里等。我顺从地坐上车,听话地跟我妈回家。到了家里,我妈没有急着教训我。她为我放好了洗澡水,又做好了饭吃……这顿饭吃得我坐
立难安。
我妈没有吃饭,给我做好饭之后她就回房了。她在自己房间里待了两天,这两天我们谁都没有和对方说过话。她态度冷淡,估计还在气头上。第三天早上,她从房间出来,将一个信封递给我,说:“这个你拿着。”
“这是什么?”我接过信封看了看,问,“妈,你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
我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我以后每个月都会给你五千块钱。你是想学艺术,还是想干什么,我都随便你。等你考完,你就从家里搬出去吧!曹子夜说的话都是对的,你年纪不小了,也该让你选择自己的人生了,一直帮你选择,反而像是我在害你一样。”
虽然我妈嘴上说曹子夜的话是对的,但她的话让我无法接受。将信封放在茶几上,我难过极了:“妈,你能不能别这样?我没想从家里搬出去,我……”
“你想不想有什么用?你早晚不是要从家里搬出去吗?”我妈说话的音调升高,她突然就哭了,“我每天起早贪黑的,是为了谁啊?到最后……到最后……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丢下我!乔以凉,你有没有良心?为了你,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生,你现在竟然……”
我妈领养我的时候,她刚结婚没多久。那会儿我总做噩梦,梦见她有了自己的小孩儿,然后把我丢掉了。出于担忧和恐慌,我经常偷拿家里的钱,偷买零食存起来,就是怕有一天突然被我妈赶走,我会流浪街头,受苦受穷。
没过多久,我妈就发现了我偷钱的恶习。在知道我内心的想法后,她很是自责。为了照顾我敏感的内心,她最终决定不生孩子了……而这也成了我最大的心理负担,只要我的做法不顺她的意,我就觉得对她是一种亏欠。
到了今天,这个遗留问题终于爆发了。在我妈的眼里,不管我为了什么理由离开家,对她都是一种背叛。
我握住我妈的手,试图让她冷静下来。环住她的肩膀抱住她,我哭着说:“妈!妈!你听我说……就算是我谈恋爱,我也是跟以前一样爱你的啊!我不会因为有了男朋友而减少对你的爱啊!你永远都是我的妈妈,永远都是!”
“少说好听的了!”我妈一把推开我,脸上的肌肉不停颤动,“当年,你的亲生母亲也是这么和你外婆说的!说什么不会为了男人离开家!说什么不会为了男人抛弃父母!可是结果呢?她还不是走了,那么多年都不回来!”
我松开她,沙哑着嗓音说:“妈,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我妈一把将我推远,她气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不是你妈妈!不是!所以你抛下我离开,没有任何不对!事实上,乔以凉,你和你妈妈一样!你们都是狼心狗肺的人!”
“别说了!别说了!”我蹲在地上哭,“妈,我求你,别说了!你这样说,我真的觉得……疼!”
在这个世界上,我妈妈是我最爱也最依赖的人,现在这些话从她的嘴里说出,字字都像是尖刀一样刺到我的心上。我哭得大声,哭得委屈,可这哭并不是发泄,随着哭声变大,我内心绝望的空洞也跟着扩大,最后大到我掉进去,就再也爬不出来。
有什么样的父母,我无法决定;有什么样的人生,我也无法决定。如果说我此生注定要被这些沉重的纠葛牵绊,让我无法体会爱,痛却时刻相随……那么这样的人生,是不是不要也可以?
我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哭到最后,我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当我抬头去看时,我妈已经不在家了,整个房间里都是黑的,一盏灯都没开,正如我的内心一样。
不用解释太多了,我妈说那些话的意思很明显,她是想赶我出去了。养了我这么多年,爱了我这么多年,她终于和其他人一样,忍受不了我了。
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心口处一阵刺痛,绝望的情绪肆意蔓延,根本无法控制。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回自己房间里收拾东西……收拾到一半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这间屋子里没有什么是我的。
我在这个家里住了十多年,来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带来,走的时候,我也一样什么都不应该带走。我很感谢我妈对我的照顾、养育,可是到最后,我把一切都弄得很糟糕。
差劲啊,真的很差劲!或许我妈说得没有错,我天生基因不好,注定是一个差劲的人。
我穿着睡衣、拖鞋从家里出来,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凭着模糊的印象,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往曹子夜家里去。冬天的夜里寒冷,我冻得膝盖疼……那痛感,就像是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的亲生母亲罚我跪了一夜一样。
看到曹子夜家里面一片漆黑时,我这才想到,曹子夜的后脑勺受伤了,他还在医院住院。这次,不管我等多久,都不会等到他了。
即便知道这样,我也还是想等他。而且就算我不等他,我也没有地方去了。我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现在连关爱我的家人都没了。除了他可以依靠外,我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在曹子夜家门前的雪地等着,我既孤单又绝望。我仿佛都能看到自己的明天——不是被冻成冰棍,就是惨死街头,社会新闻的报道里连我的名字都不会提,只有认识我的人会感慨两句,算是我一生仅有的墓志铭了。
我在似曾相识的雪夜里,崩溃的情绪好似那漫天的雪花。好在我的运气还算不错,等了没一会儿就碰到曹子夜家一个好心的邻居。
看我穿着睡衣和拖鞋,他可能以为我是出门忘记带钥匙了。他把手机递给我,说:“太太,你用不用给家里人打个电话?穿成这样在外面,会被冻坏的。”
我接过电话,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连道谢的话都没有说,我直接拨了号码……曹子夜刚说了声“喂”,我便再次号啕大哭起来:“曹子夜!”
“乔乔?”曹子夜一愣,“你在哪儿呢?”
“曹子夜……”我还是哭。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完整。胸腔热乎乎的,我倒吸几口凉气,一冷一热,肺部像是要炸开了一样。还是曹子夜的邻居将手机接过去,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不然的话,曹子夜根本听不懂发生了什么。
曹子夜的邻居挂了电话,不太敢靠近我。他指了指曹子夜家旁边的别墅,试着说:“小姐,你男朋友说他很快就回来了……你要不要去我家先坐一坐?你就这样在外面等,肯定要感冒的。”
“不要。”我固执地摇摇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等他。”
他继续劝说道:“我家也不是很远,你先去坐一下吧,好不好?”
我不再回答他的话,只是傻站在那儿哭。男人看了看我,无奈地摇摇头,然后走掉了。
曹子夜的速度很快,我打完电话不到十分钟,他就赶回来了。他虽然开着杜健生的车,可看起来还是风尘仆仆的。他身上穿着病号服,脑袋上还缠着纱布,和我一样穿着拖鞋,却没我这么邋遢。
刚把车停好,曹子夜就从车里下来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笑着说:“怎么没穿外套?这么等着不冷吗?”
曹子夜笑眯眯地看着我,他没有急着带我进屋,而是让我在车座上坐好。他又把我的拖鞋、袜子都脱掉,捧了一把雪过来,仔细地用雪搓着我被冻肿的脚。他一边搓着,一边给我解释:“屋子里太热,你现在进去的话,会受不了的。等下我给你弄好,就不会那么痛了……怎么了?和妈妈吵架了?”
我抱住曹子夜的脖子,也不说话,他的动作被迫停了下来。闻着他身上的药水味儿,我一点一点冷静了下来。
“我能住在你这儿吗?”曹子夜轻轻拍着我的背,他的手像是有魔力一样,给我勇气把话说下去,“曹子夜,我没有地方去了。”
曹子夜半蹲在我面前,仰头看着我,没有问我为什么,只是说:“好,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你说得没错,我是和我妈妈吵架了。”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崩溃的情绪再次涌现,曹子夜没有问,可是我全都想要告诉他,“我妈妈,她给我钱,她让我走……她一定是觉得我不够听话了,所以她不想要我了……可是她不要我,我又实在没有地方去。你说的,我都懂,我也知道,我应该自强、独立……但是我被人养了22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应该怎么生活。”
是的,这正是我恐惧的源头。我自己心里非常清楚,我就是被养了二十多年的大米虫,好吃懒做,不务正业,一旦经济来源被切断,我就完全处在等死的状态。
靠在曹子夜的肩膀上,我的眼泪、鼻涕都蹭在了他的身上。他抱住我的腰,轻拍着我的背,安静地听我说着,始终没有插话。等到我的情绪一点点稳定下来后,他才开口。他轻笑一声,说:“我没有什么太大的本领,可教人独立,我是最拿手的了……安心在我家里住下吧!你妈妈那里,我会去帮你说的。”
“在我这里,你可以依赖,可以享受,但是千万千万不要有一种躲避的心理。”曹子夜将我打横抱起来,笑着说,“张爱玲有一句话,我最喜欢了。她说,爱情不是避难所,想进去避难的话,是会被赶出来的……我曾经被赶出来过,所以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