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咫尺天涯
出租车在小区前面停下。已经是深夜了,街上行人已经稀疏,已是腊月末了,再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李欢在小区大门口站了一会儿,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回家还是去其他地方。想回家,又不甘,不回去吧,又想起冯丰打的两次电话。
他拿出手机拨打冯丰的电话,她的手机关机,想必早已睡了。心里一直期待着,等她先妥协吧,如果还是自己先低头,那这一辈子也不要想在这个女人面前扬眉吐气了。自己好歹曾经是九五至尊,曾几何时,落到了这般的境地?
冯丰,她连打两次电话,又嚷嚷着要搬走了?这次回家,见到她,又该怎么办?好在她先打电话,也算一个进步了。
他还在出神,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到家门口了。他都没想好该怎么办——是妥协还是继续端着架子——只得硬着头皮拿钥匙开门,心想,先不要理睬那个女人,这次,一定要她先妥协。
他开门,钥匙一转动就开了,家里的防盗门需要锁三次,冯丰外出时总是要完全锁好——这表示,冯丰在家。
他进门,转角就是客厅,黑糊糊的,看都看不清楚。开灯,客厅灯不亮,可转角的灯却是好的,照出满屋子的狼藉不堪!
李欢完全呆住,第一个念头就是,有歹徒闯入,冯丰遇险了。她是生还是死?
心里一颤,想起冯丰打的两个电话,冯丰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他大喊一声“冯丰”,冲进去,屋子里哪里还有一丝人影?
心里慌乱不堪,他拿着手机的手都有点发抖,一遍一遍地拨打电话,可是,听到的,永远是中国移动那个矫揉造作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真是世界上最难听、最可怕的一句话。
他来到客厅,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手电,细看满屋子的混乱不堪。碎裂的灯管、玻璃屑、水瓶、满屋子的湿痕,掀翻的杂乱的凳子……他几步走进去,一看,地上居然还有着隐隐的血迹,一些在玻璃上都变成了暗红色……
他蹲下身子细看满地的混乱和碎屑,又冲出去看门,难怪那么轻易就把门打开了,原来,门是被开锁匠开过的,但是手法巧妙,并未完全损坏锁芯,所以还能锁上门。
冯丰到哪里去了?
他心里忽然有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冯丰会不会已经死了?
如果冯丰已经死了!
原来,冯丰当时是打电话来求救的。她是在什么可怕的情况下给自己打的电话?可是,自己竟然没有理会她。
他随手拉了门奔出去,奔到外面的马路上,惶然站住,自己该去哪里找她?她去了哪里?现在是生是死?
他想起医院,可是,该到哪个医院去找她?他完全不得要领,只想到冯丰曾经送自己去过的那家医院,立即打车奔去。
已是深夜,偌大的医院,哪里查得到患者?他一层一层地问,一个一个地查,又经人指点到急诊登记处、住院部,可是,任何地方,都没有叫做“冯丰”的患者。
找到天明,他的嗓子几乎都哑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忽然想起冯丰教给自己的,有事打110。
他直奔附近的派出所。
值班的警官脸色冷冰冰的:“人要失踪48小时以上才能立案。那么大人了,能去哪里?夫妻吵吵架,负气回了娘家吓唬老公也是常见的。你先回家等着吧。”
李欢气得几乎要一拳打烂他的鼻子,那种情况下,冯丰怎么会是负气出走?他灰溜溜地走出派出所,再看外面的天空,阴沉得几乎马上就要垮下来压在头顶似的……
想得到想不到的地方,他几乎都找了,可是,他毕竟才来现代半年,还不了解很多寻人的途径,根本不得要领,完全如无头的苍蝇嗡嗡乱转,每找一个地方,心里就多添加一分失望和恐惧。
如此折腾了快一天,又到黄昏了,依旧不得要领。
冯丰的好友珠珠,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并不知道珠珠的电话。他匆忙又赶回家,打开电脑,可是,电脑上也并无冯丰储存的通信录。
他再次细看整个屋子,心里稍微冷静了一点儿,据此判断,估计冯丰是换灯管时摔下来的?他赶紧去抽屉里拿了一支好的灯管换上,灯光重新明亮,地上一片狼藉,更昭示着那个孤独的女人当时遇到的危险。
他呆坐在沙发上,大开着门,一片茫然,也许,下一刻睁开眼睛,冯丰就会自己回到家里吧?!
可是,这样的奇迹一直不曾出现。
天色越来越晚,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加深,终于,电话响了,他抓起就接听:“喂……”
“李欢,我已经到了机场了……”
是芬妮柔软的声音,甜蜜轻柔如最芬芳的棉花糖。他这才想起,原本自己答应了芬妮去送她的,可是,他竟然完全忘记了。他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芬妮,我忘记了……我妻子受伤失踪了,我找不到人……对不起,芬妮……”
“没有关系。你快找寻你的妻子吧……”芬妮的声音不疾不徐又充满了真切的关心,“你快去找她,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哦,好的,李欢,你不要着急,她那么大的人了,不会出多大事情的,慢慢找……”
李欢的心情完全无法镇定下来:“好的,你路上小心点,我改天跟你联系吧。”
冯丰醒来时,还不到中午,看看窗外,天气阴沉得厉害。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响亮的笑声,是珠珠的婆婆,一个矮矮肥肥的面目慈祥的老太太到了医院。
老太太今年才五十出头,身板硬朗,胖胖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好几岁。她十几年前就下岗在家,全靠丈夫的收入维持一家的生活,供养儿子读完大学成家立业。现在,珠珠的公公已经退休了,每个月有三千多元退休金,老两口吃穿不愁。老头儿是典型的“耙耳朵”,工资本本几十年如一日地由老太太掌管,退休后,家务全包,没事的时候,老两口就相约着去近郊旅游、一起打麻将或者晚上在广场上和众多老头老太一起锻炼跳舞。
老太太脾气和善,跟直性子的儿媳妇很合得来,常常和儿媳妇讨论什么牌子的化妆品更好用,并买了送给儿媳妇。她早已从儿媳妇口中听说过许多次冯丰,这次冯丰住院,儿媳妇一吩咐,她立刻赶来。
老太太是大嗓门,一开口就笑:“哟,妹儿遭罪哦,伤了脸可不好。昨晚,接到珠珠的电话后,我就询问一个老朋友,她介绍了一个土方医生,说是祖传的,非常有效。要是医院贵,我们就出院去治……”
冯丰看着她朴实世俗的笑脸,那么亲切,那么慈爱,就像自己的母亲。不由得万分羡慕珠珠,在这样的人家里生活,哪怕粗茶淡饭,也是其乐无穷的。
老太太带了粥和软糕点给她吃。陪她唠嗑一阵子,兴致勃勃地道:“刘永康这小伙子,你知道吧?要不要他来看你?我给他打个电话……”
“嬢嬢,还是算了吧,这不太好吧?”
老太太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好的?他这几天反正在家里打麻将,没干什么正经事。那小伙子是我娘家的远房亲戚,人很实在,上个月才买了房子,收入也稳定,他妈性格也很好。我听珠珠说介绍你们认识过,让他来看看也没关系嘛,就当个普通朋友嘛,来看看也无所谓……”
她边说已经边热情地在给刘永康打电话了。冯丰没法阻止她,也只好自我安慰:反正老太太也说的是普通朋友,就当朋友来看看自己吧。
老太太说了几句,放下电话,又和冯丰唠嗑了起来。老太太是典型的C城女人性格,喜欢问别人的家庭情况、工作、收入等。冯丰以前很反感别人问自己这个,可是,此刻却丝毫也不隐瞒,而且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完全当跟长辈唠嗑。不知不觉间,已到中午了。
老太太正要出去买盒饭,有人敲门,她起身,那人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冯丰一看,正是“极品男”刘永康。
刘永康提着一篮水果,还提着三个盒饭,笑嘻嘻的:“阿姨,冯丰,你们都饿了不?我猜你们还没有吃饭……”
冯丰笑起来:“多谢。”
“不用。来,阿姨吃这个,冯丰,我买了盒饭和八宝粥,你吃哪个?”
冯丰还以为他买的是三人的盒饭,没想到他给自己买了两样,让病人可以有个选择。真是一个实在的男人。
他的其貌不扬看在眼里,就如珠珠的婆婆一般和蔼可亲。冯丰为自己过去的态度有些无地自容,向他道谢后就说不出什么话了。
三人边吃边说,刘永康坐了一会儿,帮着看了看情况,冯丰不好继续麻烦他:“我已经没事了,你忙自己的去吧。”
刘永康点点头:“我下午去收一笔款,先走了。我这几天不忙,明天再来看你吧。”
“不用,真的不用,多谢你。”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多谢,慢走。”
老太太送刘永康出去,病房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冯丰总算松了口气。再看看床头的那篮水果,并不是买的那种装好的放了很长时间的水果,好像是挑选好了再装的,每一种都十分新鲜。看来,刘永康倒真是个实在的男人。正因为如此,她更怕他一再来看望自己。在自己没想好之前,是不会轻易作出决定的,何必保持暧昧态度让别人抱着殷切的希望?
下午四点多时,珠珠打了电话给她婆婆,叫她可以回去了,说自己去给冯丰拿了东西就来。老太太还有点儿不放心,要待着等儿媳妇来才走。冬天天黑得早,老太太节省都是挤的公车,下班高峰期拥挤得根本没座位,冯丰赶紧劝她离开,趁这个时间段人不太多,好坐车回去。
老太太同意了,十分乐观地说:“妹儿,不要焦心,你这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把那个土方医生给你打听清楚,过几天可以出院了,我就带你去医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
这一刻,心里柔软得仿佛一个生病的小孩子,冯丰很想起身拥抱一下她肥肥胖胖的身子,却忍住,只是笑着要她放心,路上小心。
天色阴沉,病房里早已亮着灯了。冯丰估摸着时间,珠珠应该快要到了,可是,却一直没有人影。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病房,才知道,即便不需要什么照顾,也需要一个人在身边,那是为了驱赶孤独和软弱。
床头上有老太太买来的几份日报,让冯丰消遣的。冯丰随手拿起一份,先看体育版,发现姚明最近老被NBA裁判暗算,火箭队连续输了几场了,德甲拜仁的核心中场球星里贝里又自称有中国血统,是明朝时候外逃的建文帝的后裔,这厮学会的唯一的中文是“爱卿平身”和“朕”。看来,是个男人就想当皇帝,或者往贵族身上靠。
再看娱乐八卦,72磅大标题横在眼前:《芬妮被大富豪妻子掌掴》,附图是芬妮一张特别清晰的旗袍写真,然后,是一系列在餐厅拍摄的和大富豪妻女抓扯的小图,并不十分清晰。冯丰暗叹C城娱乐越来越有苹果日报狗仔队的精神了,忽见一张小图上,有个那么熟悉的男人扶起芬妮,旁白是“神秘帅哥及时护花”——这个男人正是李欢。
事情发生的时间正是自己给李欢打电话的那一段,也难怪他那么忙碌地挂断了电话,原来是要赶着去护花。
她释然了,这可真怪不得李欢了,护花是他的天性。
她暗笑自己庸俗,本来就是打不死的小强、杂草,又不是什么“花”,像李欢这种男人,又怎会有半点心思“护”你?可笑自己跟他相处了半年,时常听他说什么“你是我老妞儿”,还以为他多少有几分将自己放在心上,至少比普通朋友要密切点吧?到头来,竟然还是自己自作多情,连路人都不如。男女之间,不成爱人就成路人,是没有什么友情可言的,不要说自己已经明确拒绝了李欢,即便自己真是他的妻子,他那时也一定是同样的态度和选择。“遭难莫寻亲、人穷莫交友”,落难时,居然荒唐到向李欢求助,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真是虚荣心害死蠢女人,活该!
冬天黑得早,加上是大阴天,才六点多,已经华灯绽放。
珠珠下班后直奔冯丰的租屋,要给她带换的衣服、洗漱用品和充电器。楼梯的声控开关好像坏了,大喝一声也不亮,她拿出钥匙,再走几步,忽然发现冯丰的家门是开着的有着灯光。她怀疑是自己走错了,又看看对面紧闭的门,正犹豫时,一个男人闻声冲出来,声音狂喜,几乎伸手要抱住她:“冯丰,你可回来了?”
她吓了一大跳,男人也仿佛知道认错了人,立刻退后一步,声音沙哑:“你找谁?”
“这里是冯丰住的地方吧?我是她的朋友,来为她拿点东西……”
她的话被打断,男人上前一步,惊喜道:“快请进,冯丰在哪里?快告诉我……”
他前倨后恭,珠珠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我是冯丰的丈夫,冯丰在哪里?她出什么事情了?”
原来,这个男人就是处处自称“丈夫”,却不愿接冯丰求救电话的男人——冯丰的合租密友!
一口怒气从胸腔里喷出,珠珠冷笑一声,也不搭话,径直进门,“冯丰的屋子是哪间?我拿点东西就走……”
一确定了,珠珠立刻打开衣柜,内衣外衣的随便拿了两套,然后,寻找充电器,充电器就在茶几上。
李欢跟前跟后不知问了多少遍了,这个女人只是装聋作哑,根本不回答。他气得几乎要暴跳如雷,可还是只能忍着:“冯丰她现在怎么样了?”
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珠珠冷冷道:“不劳关心,她还死不了。”
眼看她就要开门出去了,李欢再也顾不得,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喂,冯丰究竟在哪里?她是我的妻子,我有权利知道……”
“你有权利?你有什么权利?她受伤时给你打电话,你在哪里?”
“我当时没听清楚,不知道是这样的事情……”
“是不听还是听不清楚?打了两次电话你都听不清楚?你是聋子?”珠珠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口口声声以‘丈夫’自居,冯丰并不是你的妻子。即便是丈夫吧,你又尽到过什么做丈夫的责任了?以后,你再也不许纠缠冯丰了……”
她甩开他的手,掉头就走。
李欢生平头一遭被一个陌生女人这样数落得哑口无言,他也顾不得多想,见她离开,赶紧带上门,跟了她,亦步亦趋。
跟得几步,珠珠勃然大怒:“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给你拿东西……”李欢眼明手快,伸手就将两个袋子抢过来提在手里,声音还是嘶哑的,“我当时要知道是这种情况,一定会马上赶回来的。请你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是对不起冯丰……”
“你不是没空吗?你不是忙得很吗?现在怎么又有空了?你忙你的去,不用多管闲事……”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
“你有话还是向冯丰解释,跟我说干吗?”
珠珠哪里有心思听他辩解?但也无可奈何,只得任他跟着,她招手叫了出租车,刚上车,李欢立刻跟了上去,就像尾巴一般,哪里甩得脱分毫?
一路上,李欢试着问她冯丰的情况,珠珠只是不理睬。
李欢暗思,难怪这个女人和冯丰那么要好,两人简直是差不多德行,火暴又倔犟。可是,又不敢得罪她,还是好言好语的:“我叫李欢,你知道吧?冯丰有没有向你说起过我?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珠珠?”
冯丰最要好的女伴是珠珠,他虽然没见过,可听冯丰说过几次,还常常见冯丰跟她发短信、聊QQ。
“李欢”的大名,珠珠当然听过N多次了。珠珠依旧不理不睬,在见到李欢以前,她一直严重鄙视那个见死不救的男人,早已把他想象成铁石心肠面目可憎的猥琐小男人,可见了他,听了他的言行举止,仿佛发现这个男人,似乎也不是想象中那么薄情寡义。
可是,她还是不想理睬他,有些错误,是致命的,一个女人,要是嫁了这样的老公,那还不如独身的好。
她替冯丰怨恨,所以,无论李欢怎么说,她只是不理不睬,李欢连问了几次,也觉无趣,只好闭嘴了,只庆幸好歹有了冯丰的消息,现在怎么也不能得罪珠珠。他看得出,如果自己稍有得罪,估计这个强悍的女人立刻就会把自己赶下车去。
躺在病床上的日子可真难熬,她将八卦版、体育版、社会新闻版甚至财经版都看完了,珠珠还没有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病房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然后,门猛地被推开,一个人冲了进来,几乎要一把抱住她,声音嘶哑,满头大汗:“冯丰,你怎么样了……”
冯丰吓了一大跳,待得看清楚是李欢,淡淡道:“哦,我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李欢看着她满面的憔悴,脸上贴着纱布,从未有过的难看。她神情淡漠,又有些意外,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好像根本就不认为自己会来看她——
这一刻,心里又酸楚又惭愧又恐惧又不安:“冯丰,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出事了。我真是该死……冯丰,你真是傻瓜,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家做啊,为什么要自己做?”
李欢莫非演戏演多了,以为这是一出苦情痴男怨女剧吗?听在耳里,那是全然的虚情假意。冯丰骇然,自己骨子里原来是这么刻薄的人?
冯丰转头看着珠珠,珠珠向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抱歉自己没能阻止李欢跟来。本来,她根本没想到李欢会在家,更没想到,他无论如何也要跟来,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冯丰自然不会责怪她,连她自己也根本没有想到李欢会赶回家来,更没想到他会来做这场戏,所以忘了叫珠珠避开他。她只是要珠珠给自己把手机充着电,免得有业务找自己时,找不到人。她穿越那一年,差点失去了所有的老客户,有些是自己好不容易求回来的,现在,可不敢再冒这个险了。
充好电,珠珠问她:“你晚饭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来。”
冯丰还没回答,李欢急急道:“我去买。珠珠,昨晚都是你在熬夜,今天又累了一天,多谢你了。你回家休息吧。我没事情,这些天,我来看护冯丰……”
珠珠看向冯丰,冯丰知道李欢的性子,现在,赶他是赶不走的,也正好让珠珠休息一下,如果再让珠珠连续熬夜,人家明天还上班,能休息就休息是最好的。她点点头:“珠珠,你回去吧。”
珠珠无法判断冯丰和李欢目前究竟是什么情况,但见冯丰的神色平静,只好答应:“嗯,那好吧。李欢今晚看着,我明天再来。”
“多谢珠珠,你明天不用来,我在,我一直都在,我足以照看冯丰的……”李欢急忙开口,生怕珠珠多事剥夺了自己的机会。
心里的恐惧并不因为见到了冯丰就减弱,而是在一点一点加深,自己绝不能再一错再错,那样,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珠珠无法,只好先离开了。
珠珠一走,李欢也忙着买饭打水去了。
刚充电的手机,忽然响起。她一看,是叶嘉的电话。叶嘉又有什么事情?男人就是这样,你需要他的时候,他躲得远远的,你不需要了,他倒飞快地找上门。
她看了看,放在一边,没有接听。
可是,不一会儿,电话又响起,她拿起电话,接听,对面,一个十分斯文的女声:“你好,是冯小姐吗?”
一个女人用着叶嘉的手机?叶嘉和李欢一样,也在护着其他的“鲜花”吧?心里没来由地迁怒于叶嘉,对他的责怪竟比对李欢还多。
这个女人找自己干什么?她笑起来,声音淡淡的:“哦,我是。你有什么事情?”
“我是叶医生的助理,他看到你给他打的电话,可是他在实验室无法出来,托我联系你,问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我从早上开始给你打电话,可是,一直联系不上你。我按照他给的地址上午11点多去了你家里找你,你家里没人。冯小姐,你没什么事情吧?叶医生很担心你……”
“多谢,我没事。”
“冯小姐,你要有什么事情找叶医生,可以跟我说,我会转告他的……”
“没有,我什么事情都没有,也没有找他。谢谢关心,再见。”
自己从今往后,也绝不会再找他的。这话她当然没有说出口,只淡淡地挂了电话。明知自己不该责怪叶嘉,可是,还是恨恨的,顺手删除了叶嘉的号码,放在一边。
饭菜已经买来,李欢知道冯丰喜欢吃什么,买的都是她喜欢的。但是,整天躺在床上,根本就不饿,一点也不想吃。
李欢拿了饭在她身边坐下:“吃吧。”
“不,我一点都不饿。你先吃吧。”
没有责骂,没有嘲讽,甚至没有冷淡,冯丰的态度十分正常,正常得令李欢心里一抖。他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冯丰,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好好待你……”
“呵呵,李欢,谢谢你来看我。可是,你现在事情很多,还是回去吧,不要耽误了,你也看到了,我不要紧的,几天后就可以出院了。这点儿小伤,回家养养就好了……对了,我的卡上有两万多块钱,其中一半是你的……”
“我的东西都是你的,我理所应当照顾你……”他看冯丰淡淡的神情和她脸上那么难看的伤痕,愧疚得“老公”两字哽在喉咙,竟然再也无法恬颜说出口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强笑道,“冯丰,你安心养伤……”
冯丰打断了他的话:“这次住院,用掉了你的一部分,我出院后一定会还你的……真是不好意思……”
她神情镇定,语气决然。李欢心里发冷,一个女人,钱都不肯用你的了!那是失望到了什么地步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离开的那天,他曾那么肯定,再也不留恋这个女人了,也许,真如她所说,自己认识的女人太少了,有了比较,有了更多更好的,自己就不会将她放在心底了。也有那么几天,他让自己很少想起她和她的背叛,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这世界上,没有谁少了谁会活不下去的。
可是,为什么见到她失踪的时候,是心如刀割仿佛人生已经完全绝望了?那是对异世界最后一丝熟悉的消失的恐惧和惊讶——从今往后,就没有人分担自己的过往、秘密和奋斗了?
他细看她受伤后那么难看的脸,她没有掩饰也没有躲闪。他忽然想起以前她在皇宫里生病时,从不敢让自己看到她憔悴的模样。又想起自己不耐烦挂掉的那两个电话——
原来,自始至终,自己从来不曾真正善待过这个女人!
她最危急的时候,自己每次都陪着其他女人。
他看着她那么难看的脸,柔声道:“你不要担心,那个地产公司打电话给我,说那笔奖金他们这两天就会打在卡上的,剧组也给我们结账了,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哦。那笔奖金主要功劳本来就是你的,我不能占你的便宜。这样吧,卡上的钱我就不还你了,但那笔奖金全部归你……”
她完全是一副陌生人的口吻,理性、明智,公事公办,将两人的距离拉成千里万里,再也没有了同甘共苦时的丝毫亲昵和密切。李欢胸口堵得慌,一时间哪里说得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强笑道:“冯丰,那部戏杀青了,我这几天没什么事情,会一直陪着你的……”他故意令声音轻快了一点儿,想恢复两人之间过去那种熟稔的口吻,“趁你受伤,我也好趁机偷偷懒。等你出院后,我们去哪里游玩一趟,你知道,我来现代后,还没有出去旅行过呢。反正有那笔外快,我们一起挥霍掉算了……你看你的伤,多难看呢,一定要治好。我会陪着你,直到你痊愈。”
“多谢。我可以照顾自己。你明天就忙自己的去吧。”
既不是暴怒时的辱骂争吵,也不是生气时的冷战淡漠,而是客气——一种比争吵和冷战更加疏远的客气。
就像面对给予自己帮助的陌生人和普通朋友,感谢,却并不亲近。
其间的差别,李欢难以言喻。他想起叶嘉,看这情形,叶嘉根本就没有来看过她。他心里有些疑惑,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叶嘉呢?他没有来看你?”
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出轨”的女人,又被“奸夫”抛弃了。李欢此刻是要幸灾乐祸的?
冯丰摇摇头,坦然道:“没有。我并不是叶嘉的什么人,他也没有义务一定要来看我。呵呵,李欢,你也知道,我这么普通的女人,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的魅力,你是高估我了。”
她提起叶嘉时,居然都是这副口吻了,背后是积聚了多少悲凉和绝望,才会转化成如此平淡的自嘲?
李欢无言可答,悔恨得难以自已,可心里又隐隐有一丝开心——叶嘉,最好再也不要出现了才好。他再看冯丰,她已经闭了眼睛,躺下去,用被子捂住了头。
他站起身,给她拉拉被子,听得她平静的声音:“李欢,你回去休息吧,我真的不需要人照顾。”
他心里前所未有的惶恐,俯下身,将脸贴在她捂住头的被子上,以前想也不敢想的话冲口而出:“冯丰,原谅我,是我不好,害你受伤让你失望。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哪怕一次!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我不能和你分开,绝不能和你分开。今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好,我会加倍对你好……冯丰……”
冯丰没有做声,不知怎地,用被子捂住脸流下泪来。
夜已经很深了。
冯丰掀开被子,看李欢把躺椅搬到了病床前,将头伏在床前睡着了。他身上盖着的薄薄的被子,半滑落在了地上。她轻轻伸出手替他拉了拉,看他满脸的疲倦,心里叹息一声。
她试着起身,因为很想上厕所,已经憋了很久了。她左脚不能动,之前上厕所有珠珠和珠珠的婆婆搀扶,可是现在又不好意思叫李欢帮忙。她悄悄下床,左脚一触地,钻心地疼痛。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站稳,才挪动右脚,一跳一跳地想跳到洗手间里。
她才跳几下,李欢立刻就醒了,吃了一惊:“冯丰,你干吗?”
冯丰满脸通红:“没什么。”
他明白过来:“你要去洗手间,是吧?”然后不由分说,抱了她就往洗手间走去,然后将她放下,退出来带上了门,“好了说一声,我等着你。”
冯丰也顾不得郁闷,赶紧解决问题,闷哼了一声。李欢打开门,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抱起她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下一次一定要说,不要憋着,小心憋坏了……”
她还是只闷哼一声,李欢抱着她走几步,心里很强烈地内疚又很强烈地心酸,他忽然低下头,在她额头上很轻地亲了一下,冯丰措手不及,一挣扎,李欢抱得那么紧,她哪里挣扎得脱?
这个无耻男人,居然趁人之危。
她正要发怒,李欢已经轻轻将她放在病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柔声道:“好好休息,我一直守着你。你要是不想睡觉的话,要聊天我也陪着你……冯丰,要不要我给你讲剧组的趣事?”
“不要听。”
冯丰拉被子蒙住头不理睬他,他笑了一下,以前他刚去剧组时,每天回来,冯丰都要缠着不厌其烦地问他种种八卦问题:某主角有没有耍大牌?激情戏怎么拍?某某真人有没有电视上好看……
“冯丰,有很多八卦消息哦……”
“……”
“你记得你骗我去坐台那事吧?那个给五千块小费的女人……”
冯丰完全不愿再理睬他,可是听到那个“富姐”出场,是不是又要“高薪”包养李欢了?他的行情还俏哦,今天女明星明天大富婆,莫非,明日的全国“超级牛郎”、“鸭哥之星”就是他了?
这样无聊的病房,这么八卦的消息,不听还真是难受。
李欢见她依旧紧紧捂住头,停下,不说了。
冯丰恨得牙痒痒的,爱说不说,故意这样。
李欢偷眼看去,被子掀开了一条缝隙,他暗笑一下,伸手将盖住她头的被子掀开,给她露出脸来:“这样会捂坏的,就听不见我讲的什么了……”
冯丰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恨不得把这个男人一脚踢出去。被子又不是超强隔音玻璃,什么八卦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喜欢对着被子讲话,冯丰,我有许多天没看到你了,我喜欢看着你的脸讲话。”
哼。自己现在这般模样,有什么好看的?看了又好讥讽自己几句?
他见她又要发怒了,立刻道:“好好好,我说。那个富姐,她叫陈姐,没想到她竟是那部戏的投资人。她说在她下一部投资的电影里,给我留了个角色……”
“男主角?”
“不知道。只说是重要角色。”
“哼,做男主角的代价就是要被潜规则的,你小心点,她会那个你的……”
李欢笑起来。
冯丰一下省起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又和他像往常一般说起话来。明明已经千百次下定决心不理睬他的,干吗又忘记了?
她立刻闭嘴不语,一副淡淡的样子。
“冯丰,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随便你。”
又忘记不理睬他的决心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这是好机会,不要错过啊,不定就一夜成名了呢。很多人做梦都盼不来的。再说,即便被潜规则,也不过被她一人潜规则,有什么嘛!有个李姓大富翁,就是靠年轻时傍了个美国富老太太,老太太死后,巨额遗产留给他,他现在还当年华呢,二十几岁的小妹妹成堆往他跟前凑,怕什么……而且,万一,她不潜规则你,你不就赚了?”
他见她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女人就是这样,不记恨,忘性大,一忽儿又恢复了损自己的本性了。
其实,只要她愿意,天天给她损几句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心情轻松了一点儿:“那我就去了?”
“去吧,干吗不去?这么好的机会。”
“你赞同?我就决定去了。”
冯丰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他套住了,心想,这关我什么事?� ��爱去不去。又拉了被子盖住不理睬他了。
李欢见她那样的举动,才是正常的冯丰,心里感慨不已:自己多半是脑子出了毛病,被虐得贱了,竟然希望看到这个女人一直是凶悍的本性,否则,就要不安。
“冯丰,他们要我去参加什么‘超级帅哥’选秀,这是什么东西?”
冯丰又来了兴趣,可恨的李欢,明明知道自己八卦,偏要一再在自己面前提八卦新闻。看来,陈姐真要力捧李欢啊。
李欢自言自语:“这是什么世道?男人的相貌也拿来卖钱,还‘超级帅哥’……”
“何止这个世道?古代男人的脸也能卖钱的,比如潘安、宋玉、司马相如……他们就是那个时代的‘超级帅哥’。李欢,去吧,你会有很多歌迷的,其中的美女保证比你的后宫三千还多十倍百倍……”
“真的假的?”他半信半疑,“会不会很麻烦?”
她反问:“你真的要去?”
他的脸红了一下:“我总要明白我做的是什么东西,要如何才能成功,不能件件事情都半途而废……”
她本来是想借机讥讽他几句,可是,想到他带着千年的记忆居然还有这样良好的心态,积极融入这个世界,做什么像什么,自己的人生态度也许还不如他积极,又有什么资格讥笑他?
李欢想起什么似的,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冯丰,你看。”
冯丰大喜过望,李欢终于变成“现代人”了,叶晓波甚至还给他落户弄了个户口簿。她细看那小小的身份证,发现李欢就连标准照也照得蛮好看的,心里老大不服气,自己的身份证为什么就那么像一个大头娃娃难看得很呢?
她递还给他:“哼,真难看。”
“是吗?我也觉得很难看,比我本人难看多了。”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显摆自己帅的!精华都长到臭皮囊上去啦,所以心就像大萝卜那么空啦。冯丰恨得内伤,又不愿理睬他了。
“冯丰,我加戏后,钱也加了不少,你放心吧,足够治好你的病……”
她看他拿着卡,知道他晚上去交了明后天的费用,就连脸上需要的手术费用也打听清楚了,准备好了。
她闷闷道:“李欢,你现在有身份证了,自己去办张卡,你的钱都存自己的户头上。你不要用我的卡了,你自己把钱取完,把卡还我……”
李欢眼一瞪:“你的卡就是我的卡。以后,我的钱都存在上面,一直存在上面,你管我呢!”
冯丰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越是生气,他越是开心,不再捉弄她,开始给她讲剧组的娱乐八卦,甚至还讲了自己当时没有接电话的原因,讲了芬妮被追打的事情。
冯丰虽然早在日报上看到了,可是,哪里如李欢身临其境,讲得这么生动?在被子里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心想:芬妮可真惨,那个富翁的妻子也不容易,哎,都是女人为难女人,罪魁祸首男人却躲藏起来,不知又去沾惹哪个青春玉女呢。漂亮的女人仗了姿色换取自己所需要的,糟糠的妻子打了这个打不了那个,更是无奈。唉,受伤的总是女人。她又听说叶晓波竟然对芬妮不管不顾,不禁大大觉得意外。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很奇怪的想法:
李欢和芬妮其实还挺合适的。一个是暴君,一个是花魁,两人堪称完美结合。可惜,李欢现在落魄了,女明星嫁入豪门是可行的,但要嫁给一个穷男人,哎,李欢最好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还是等他以后发了财再说吧。
李欢见她发呆,以为她还在生气自己没有接听电话,心里内疚,低声道:“冯丰,我如果当时知道你是那种情况,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无语,只是想着李欢和芬妮,想得累了,慢慢地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几乎快到中午了。她见屋子里
空荡荡的,心里一喜,李欢大概已经走了吧?正想着,只听有人开门,是李欢进来了,拿着一束很新鲜的康乃馨,一见她坐起,笑眯眯道:“冯丰,这花好看不?你饿了没有?我想等你醒了才买早点,不然冷了……”
冯丰一点也不想见到他,只是不做声。
“冯丰,你又要上洗手间了?”
冯丰无奈,这是实话。只得让他抱了自己去洗手间,然后,又被抱回到床上坐着。
李欢用脸盆倒了热水端来,用新的毛巾拧干:“冯丰,洗脸……”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冯丰伸手去接帕子,他笑起来,拍拍她的手,不递给她,另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扶着她的后脑勺,拿着帕子的手给她洗脸。然后,让她伸出手来,给她洗手。
冯丰惊诧莫名,有一瞬间,完全不认识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李欢伺候她洗漱完毕,又买来早点,看她吃了一点点,收拾好后,看窗外有难得的阳光:“想不想出去走走?我看医院有那种推椅,病人可以坐在上面,我去租一个来……”
冯丰赶紧摇头:“李欢,你可以走啦。”今天珠珠的婆婆会来照看她,李欢其实并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李欢眼一瞪:“我在这里,你为什么要麻烦外人?再说,别个老婆婆那么大年龄了,人家不好好休息?你折腾人家干什么?”
冯丰气得说不出话来,谁要他来?自己真是宁愿折腾老婆婆也不愿意折腾他了。可是,他不肯走,自己此刻又如何能将他赶走?她干脆躺下去,一动不动地躺着,再也不肯说一句话了。
她最怕的就是李欢这样,李欢就喜欢这样!像豢养小动物似的,慢慢去除你的野性,让你习惯在那个狭小的笼子里,因为依赖而无法逃离。跟他相处半年多,什么事情几乎都是他在做,他掌控一切。久而久之,自己慢慢就变得懒惰,甚至退化了独立生存的能力,所以,才酿成了这次受伤的恶果。
她要斩断这种可怕的噩梦,所以,一定不能再跟这个男人有任何纠缠。
李欢坐在旁边,找些话跟她说,她依旧不肯开口。
李欢都说得口干舌燥了,喝口水,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的了?
冯丰听得他大笑,忍不住坐起来:“喂,你吵着我睡觉了。”
都睡那么久了,哪里还能睡着?李欢坐在床前,将枕头给她挪高点儿:“冯丰,我们好多天没有说话了,你不唧唧呱呱的,我还真不习惯……”
“我不想说话。”
“可是,我很想跟你说话……”
“可是,我不想跟讨厌的人说话。”
李欢气结。他瞪着她:“冯丰,以前就不说了,就算到了现代吧,我自认也没那么招女人讨厌,可你为什么偏偏这样讨厌我?”
言下之意还扬扬得意于自己颇受女人青睐吧?
“哼,你就是个段正淳,我最讨厌段正淳了。”
他一直忙碌,也一直没有来得及看《天龙八部》,到现在都没有明白“段正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冯丰,我自认对女人很好,我来现代,看到很多男人是酒鬼、赌徒甚至嫖客,他们也不养家还打骂妻子儿女,你不是说还有什么‘家庭暴力’吗?这些恶习我一样都没有,你为什么还要讨厌我?”
“你对女人好,可你对每个女人都好,一副天生护花使者的样子,哪个女人能够长期忍受你?”
“我对每个女人都好是不错,可是,我对你最好……”他看她不以为然的神色,看她脸上的伤口,想起自己的过失,赶紧道,“冯丰,我这次真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是……”他居然脸红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来,“我只是想在你面前拿一次架子,让你知道我的重要。你知道,我一直被你这个恶女人欺负……”
“拿架子?我看你是为了另外护花才是,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你每次病了伤了我都陪着你,我病了伤了你就从来没有管过我……”她住口,心里一惊,自己竟然在怨恨,怨恨李欢没有来救自己,怨恨李欢关键时刻去帮了其他女人,怨恨这个男人,没有一次靠得住。
那是一种极其奇怪的自私的心理:如果一个男人,口口声声说是你的老公,口口声声说要对你好,相处日久——尽管你并不把他的这些话放在心上,可是,当在最紧要的时刻,他真的完全抛弃你了,那仿佛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好像受了骗似的。就分外的怨恨,再也不能原谅。
李欢叹了口气,如一个犯了罪的人,铁证如山,一句也辩驳不得。好一会儿,才低低道:“冯丰,我以前都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你……我当时真没想到是这么危险的事情,否则,我决不会跟你赌气的……”没有一个男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理直气壮。
冯丰为自己的自私心理也觉得不安,好像某个东西,你不要但也不许别人要似的。她心里暗骂自己是坏女人,赶紧说:“这个,没关系啦。你知道,我反正是打不死的小强,呵呵,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李欢突然伸手,一把抱住她,声音都有些哽咽:“不,冯丰,你不是‘小强’,不是。是我不好,以后,我绝不会再这样了,我这一辈子一定会专心一意,只对你一个人好的……”
又在背台词了。一辈子的虚情假意,都在今天集中爆发了。
冯丰几乎被抱得喘不过气来,狠命地推开他:“李欢,拜托你不要这么恶心好不好?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吃午饭啦?”
李欢的手背都被抓出淡淡的血痕,也不松开手,这种见到她后释然的心情,她不了解,他自己却是完全清楚的,自己喜欢这个女人!也许是从很久以前开始,自己就喜欢这个女人了。
“冯丰,你要怨恨,多打我几下都行,我本来就该打,只要你能够原谅我。冯丰,你一定要原谅我……”
珠珠是第二天下班后赶来的。
李欢出去打开水了,珠珠在床边坐下,很抱歉地看着冯丰:“我婆婆本来是要来的,还有刘永康,我叫他们先别来。你知道,我婆婆毕竟是老年人,怕她有什么误会……”
还是珠珠细心,老年人最见不得年轻人三心两意的,老婆婆拎不清楚状况,见了李欢,还不得误会?冯丰松了口气,有李欢这种倔犟的人在,碰面了,得乱成一锅粥。
“冯丰,现在得空,我可要好好问你,你和李欢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和他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好不好?”
“那他一副你老公的口吻自居?”
“不是。”冯丰郁闷得不行,“他对很多女人都是以老公的姿态自居的。他就是段正淳,自命风流。对了,他还是临时演员,演技好,理解了吧?”
不理解啊,不理解。那个男人一听冯丰的消息的那个可怕样子,完全是对自己妻子一副一往情深的超级关切的样子,莫非这些都是做戏做出来的?珠珠完全不可思议:“算了,无法理解。”
“对了,珠珠,我的那个房子怎么样了?”
“房东一家已经搬走了,也打扫好了,家具家电都是齐全的,要不是你受伤,马上就可以搬过去了。”
“好,我马上搬过去。”
“你还要住院呢。”
“你先给我收拾好,亲爱的珠珠,我再住两天就出去。你知道,这伤得休养着,老是住院也没什么意思,我是穷人,住不起……”
“李欢告诉我他已经准备好手术的一切费用了,说一点不用担心……”
“我不想用他的钱,不想欠他的情,呵呵,我要和他一刀两断了。”
“他说钱是你和他一起挣的,是你们共有的……”
“不是,是他一个人的。我决不会再花他一分钱。”
“脚伤可以养着,那也不太严重。可是,你脸上的伤痕总得先手术吧?”
冯丰狡黠地笑一下:“你婆婆说,她认识一个有祖传秘方的私人医生,很便宜,几十块钱的土方就能医好,何必让医院狠狠宰我?”
珠珠已经大致了解了医院的价格,豆腐做成肉价钱,要手术,得上万。她想想,也同意了:“好的,我给你安排着,你出院就搬过去。”
说话间,李欢已经回来了,见了珠珠,分外热情地招呼,两人正好将话题岔开。
李欢在医院里看护了三天,冯丰想,他做的一切也许比特护还好。因为是轻微骨折,冯丰已经可以勉强自己行动,至少走几步,上个厕所是没有问题了。这种小伤,你也不能指望它一天就好,在家里待个十天半月自己就好了。可李欢却坚决反对出院,说要彻底治好,不能留下任何后遗症,而且一定要把脸上的那块疤痕医好,花钱就花钱,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个劲地骂冯丰,该省钱的不省,却在这个时刻省钱干吗?
冯丰另有打算,并不和他对骂,心想,我何必花你的钱?终归是陌路人,你钱多了给其他女人买花献殷勤不好?何必为不相干的人而浪费?
周五上午,李欢接到那家地产公司的电话,说是要他去领奖并面谈一些事宜。冯丰见状,立刻道:“你去吧,别耽误了。”
李欢也喜不自禁:“冯丰,你好生休息着,我办完事情,尽早赶回来。”
“你放心吧,我没事的。珠珠的婆婆今天会来的。”
李欢还是有些不放心,先问她要不要去洗手间,又把水给她倒好,拿了一些水果给她放在最方便的地方。待得出门,心里不知怎么有点忐忑不安,老觉得每一次的离开,就会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
冯丰见他过得一会儿又跑回来,奇道:“李欢,你干什么?”
“我总是有点害怕,怕一离开,你又不见了。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人,我害怕你扔下我不管了……”
心里“咯噔”一下,冯丰强笑道:“快走,你啰唆得像老太婆。我没事,一点事情也没有……”
他俯下身子,神情专注又焦虑:“冯丰,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本来就没有怪你啊,李欢,你别这样。放心吧,呵呵,我还等着你拿了奖金请我吃饭呢……”
“奖金是我们共有的,当然要一起吃饭了。冯丰,我所有的东西一直都和你共有的。”
“嗯,你走吧。呵呵。”
李欢见她精神状态很好,稍微放心了点,又交代了一些零碎琐事,才匆匆出门了。
李欢刚走,冯丰立刻给珠珠打电话。
珠珠和她的婆婆一起赶来,婆媳俩分头行动,珠珠去结清住院手续,婆婆收拾东西,边收拾边唠叨:“妹儿,这么急忙出院啊?唉,也是,现在医院什么子都贵得很。不过,你这伤,回家休养也行,我熬了骨头汤给你喝,好得快……早知道你今天出院,我就喊刘永康来了,他还在问我呢……”
冯丰暗笑,婆婆念念不忘刘永康,一心想撮合两人。
很快,一切已经办妥,珠珠在婆媳俩的搀扶下,三人上了出租车,往新的租屋而去。
路上,冯丰有些不安:“珠珠,我的东西呢?”
“放心,早上我已经把你的东西拿去租屋了,只拿了你打包好的两个包和笔记本,以后缺什么再买吧……”
珠珠边说边将钥匙交还给她,本来,这钥匙应该给李欢的,但是,要让李欢知道了,轻易也走不了,冯丰再也不想跟他有任何纠缠,所以,就选择了趁他不在,逃之夭夭了。
她只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和少数几本书,本来笔记本是要留给李欢的,但是,她住院几乎花光了自己的积蓄,又没有医保可报销,一时片刻还买不起新电脑,又想,反正李欢有十万奖金,他自己去买新的算了。
珠珠又说:“李欢要回来发现你不见了?”
“他才不会放我在心上呢。他从来就没有将我放在心上过!呵呵,珠珠,你放心,他也许会生气一阵子,但是,很快就会去照顾其他女人了。你看他在医院里那个样子就以为他对我很好,是吧?不,你不了解他,他对其他任何女人都是这样的。我并不是他的什么特殊的女人,我再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纠缠,更不想拖累他,也不愿欠他的情。我的离开,对他只有好处,这不是更好吗?”
珠珠无语,完全不明白李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而坐在前排的婆婆完全不了解两人谈论的是什么,几次回头要问,都被儿媳妇用眼色阻止了。
说话间,出租屋已经到了。
这是一栋小高层的二楼。出租车司机是个热心人,见一个伤女人,一个老女人,剩下的一个女人一人拎两个大包,立刻主动背了冯丰上楼。
冯丰那个感激,心想,这天下,好人还是很多的啊。
安顿好后,已经是午后了,婆媳俩给冯丰买回大堆的方便食品、罐头,将饮水机打开,才离开,离开时,婆婆还一再叮嘱冯丰,汤在保温盒里,今天足够喝了,自己最好不要乱动,她会再给冯丰送汤来,而且三天后,约定让那个土方医生上门治疗。
冯丰一句感谢的话也说不出来,心想,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做一万件好事,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啊。
李欢走在大街上,心情极度愉快。那家公司对他的建议十分青睐,还征询了他许多意见,并且采纳了相当一部分。那十万的奖金已经给打在卡上了,冯丰住院一点也不用担心经济紧张了。
他看看时间,因为谈论得很久,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本来,公司是要请吃晚饭的,可是他担心着冯丰就赶紧拒绝了。冯丰虽然有珠珠的婆婆陪护,总归还是不如自己照看着放心。
他一出来就给她电话,电话接通,他兴奋无比:“冯丰,我们拿到钱了……”
“哦。”
“我马上就要回来了。我给你买了花还有很多你喜欢的东西……”
“你回家吧,不用去医院了……”
“你说什么?”
“我已经出院了,不需要人照顾。李欢,你回家吧……”
李欢一时反应不过来,冯丰回家了?他赶紧往家赶。打开门,扑面的冷清,地上的碎屑已经被简单扫了一下,那是珠珠早上来拿东西时简单处理了一下。
再看,冯丰收拾好的两包东西和她的笔记本,都不见了。
原来,冯丰说的“回家”,不是回这个家,而是另外找租屋去了。
这次,不再是往常的闹别扭,而是真正的决裂了。
冯丰逃跑了。
自己真的被抛弃了。
就像一个人刚在云端忽然被抛到了泥地上,他脑海里一片混乱,手微微发抖,拿起手机:“冯丰,你在哪儿?”
“我在新的租屋。我早告诉过你要搬走的,呵呵。李欢,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多谢你这些天照顾我,多谢……”
“你在哪里?”
“……”
“你在哪里?”
“……”
“冯丰,你究竟在哪里?快告诉我……”
“我好好的。李欢,你一点也不需要担心。以后,只要你愿意把我当做你的朋友,我还是会和你联系的。我们以后再联系,好吗?你要保重,一个人在外面不要太辛苦了……”她很想再说,如果李欢需要什么帮忙的地方,自己一定会倾力而为,毕竟,他是一个“古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可是,这话说不出口,李欢的个性高傲,适应能力也强,自己帮得了他什么?莫要白白伤害了他的自尊。
她以为,自己是很恨李欢的,可是,这一刻,发现,并不是那么恨,甚至,心里是酸楚的。
“冯丰,你快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不会纠缠你的,也绝不会强迫你和我在一起。冯丰,我只是想照顾你,等你的伤好了,我一定离开,好不好?”
冯丰悄然挂了电话,眼里流出泪来。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然两次因为这个男人的话,流泪。
电话已经变成了忙音。李欢呆站成了木偶——她拒绝告诉自己她的位置。
朋友?自己从来没有和女人做朋友的习惯。即便这个古怪的“现代”,男女可以是朋友吧,但是,自己的朋友,也决不可能有冯丰!她不是自己要做朋友的女人,决不是。
可是,自己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拿她有什么办法?
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茫茫人海中,一个人只身要寻找另外一个故意躲藏起来的人,那是何其艰难的事情?
窗外越来越夜,李欢呆坐在沙发上,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
自己也许真的彻底失去这个女人了。
也许,是从自己没有接那两通电话时才走到绝路的吧?千疮百孔的感情再也经不起丝毫挫折,何况是这样一道重击!她宁愿没有钱,不治好疤痕,没人照顾,都毅然决然地跑了!
他拿出钱包里建行的“银联”,惨笑出声——
自己要找人和自己一起挥霍掉这笔奖金,哪怕是一起吃一顿饭庆祝一下,竟然都找不到一起分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