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1
郑凯文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又是我。
他似乎也觉得这个剧情发展很好笑,嘴角微微扬起,手背搭在前额上:“怎么回来了?”
“阿昆把我叫回来的。”我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拿开,摸了下他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了,至少体温已经下了39度。我的心也终于落定下来。
他喘了口气,呢喃着:“他还真多事。”
“他是担心你。”
我冰冷的手摸在他的头上,他禁不住全身一抖,闭上了眼睛。
“告诉我,”我忽然放低了声音,他骤然睁开眼睛,似乎已经知晓我接下来的台词。但我仍是坚持着说:“为什么喜欢我?”
我相信我的眼神从没有这么坚定和执著,他一定从中明白了这个问题是必答题。
他扭过头去不看我,继续说:“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也许就不那么麻烦了。”
“那为什么还喜欢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叹了口气道:“你总是拒绝我,一次又一次。可是我就是不死心,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简直就像是中邪了一样。一开始是觉得不甘心,但是后来发现不是的。我想来上海见你一面,只见一面,之后我就离开,再也不要跟你见面了。以后我们就可以分道扬镳,你可以过平凡而快乐的日子。”
他看着我,眼睛里含着微微的笑意,柔声说:“可我那天却还是说了,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的,所以我不想听。”
我突然感到无限痛楚,渐渐看不清楚他的模样:“既然你都问了,为什么不听我的答案呢。”
“对不起。”他看着我,笑着说:“我很自私。”
“傻瓜。”我大声说:“我梁洛心,既没有才也没有貌,你干吗要喜欢我。你知不知道,只要你现在你说一句你不喜欢我,我就可以狠狠心,离开你,就可以回去过我自己的生活,可是……”我哭着,断断续续地说:“你为什么要喜欢我,你知不知道……这样……我就再也离不开你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轻轻地说:“对不起。”
第三句“对不起”。
我扑在他床边,泪水就顺着面颊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真不争气。
哎,又不是台湾苦情片。
他宽大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脑袋,纤长的手指从我的发丝间缕缕穿过。我只把脸埋在他胸口。他的胳膊绕过我的肩膀,轻轻搂住我。
“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我那个时候去上海跟项目投标组谈判,可是等我回到香港的时候,你们都已经离开了。那天晚上,我在给你租的那间公寓里坐了一个晚上,想了很多很多事情,第二天早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竟然就飞到上海来找我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
要知道我家那个地方,既没有清楚的门牌号,也没有清楚的路牌,不是老上海,只要在弄堂里绕个弯马上就会迷路。所以凭就郑凯文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找到我的。所以我立刻想到那个通敌卖国的——言晓楠。
郑凯文不答,只是看着我笑。“梁洛心,我不想让我喜欢的女人受苦,更不想看到她哭。所以那天晚上我看到你的时候就在想,也许你留在上海也许会比跟我在一起快乐。所以,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我抬头道:“为什么?我不是已经答应留在你身边了?你还要赶我走。”
郑凯文听到这里忽然笑了,摸了一把我的头发说:“傻瓜。”
我抬起头,傻笑着说:“我不是傻瓜,我是二百五。”
他看着我,深褐色的眼瞳中注满了温柔。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郑凯文,我没有办法相信他不爱我。
“梁洛心,你要想清楚。”他握着我的手,非常郑重地说:“你跟着我也许会吃很多的苦,而且会很不安定。你已经看到了,我在我爸爸那里得不到任何好处,我给不了你什么。我现在和将来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个未知数。”
我愁眉苦脸地说:“哪有人这样向女朋友求婚的啊,是人都被你吓跑了。”
他也笑了,调侃说:“你就这么想嫁给我啊,连钻戒玫瑰都没有,你就肯嫁给我?”
“下次补,你敢不娶我就死定了。”我反正厚颜无耻,干脆就一泼到底。
他笑了笑,说:“还不止我刚才说的那些,还有……”
“不许‘还有’。”我瞪着大眼睛看他,他也看着我,就这样看了几秒钟之后,他忽然笑了笑说:“你还真是个二百五。”
我哼了一声,抓着他衣领气势汹汹道:“二百五你也得娶!”
“阿昆。”他忽然喊了一声,阿昆就像是个幽灵似的,从客厅里走了进来。
我惊,他刚才不是明明出去买东西了。那么,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我立刻松开郑凯文的衣领,还手忙脚乱地帮他理理好。
“你去安排一下,我明天一早就回香港。”
“我也去。”我说。
阿昆看了看郑凯文,又看了看我。郑凯文点点头,他也就毫不犹豫地去办了。
“那么……”郑凯文抓着我的手,慢慢地说:“你要怎么跟杜泽山交待,你们有没有签合同,需不需要支付他违约金?我开支票给你。”
我这才突然意识到还要面对杜泽山这个大难题。这的确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不过,看他煞白的脸色,我实在不忍心让他再为我费心。于是我学着郑凯文的口吻,故作轻松地说:“放心,我会处理的。”
从酒店出来,我毫不犹豫地打车去了杜泽山的办公楼。
尽管在短短三十分钟的车程中我一直在思考到底应当怎么跟杜泽山开口,但是一走进气氛森严的高级办公楼,我立刻眼前一蒙,想到要我正在离杜泽山越来越近,他那超薄镜片后的犀利目光就像两把刀子一样从我脑海中嗖嗖地飞过。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沉重的玻璃门,迎面而来是接待处小姐的亲切笑容,没等我开口她就先说:“梁小姐,杜先生等你很久了。”
“等我?”
“不过他现在正在开会,他说让你在他办公室里等他。”她说着,已经把我领进了杜泽山的办公室。站在市中心A级办公楼32楼的全景办公室里俯瞰上海,当真有君临天下的幻觉。
这是我第二次进入这间办公室,第一次是在面试的时候,虽然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这原来就是杜泽山的办公室。
杜泽山是个爱干净的人,这个在我第一天面试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他的桌子永远整整齐齐,一尘不染,连纸张和笔筒摆放的位子,都似乎是刻意划好了界限的,稍微有一丝一毫的移动,他都能察觉。
这跟那个人很像,如果你动过江洋的铅笔或者电脑,哪怕是不小心,他也一定会发现。
笔记本电脑虽然是白色的,键盘却能一尘不染,洁净得像是透明。我仿佛能看到敲打键盘的手指,纤长而有力,筋络分明,他的手……也常常让我觉得如此熟悉。
我忍不住轻轻抚摸了一下那整洁的键盘,郑凯文的笔记本也是这样。但是他偏爱黑色,什么东西都是那么沉重,那么压抑,我一度以为他的心就像一片深海,你永远也无法触及到海底。但是现在,我竟然已经进入了这片海里。
杜泽山的秘书走进来,热情为我送上咖啡。但是咖啡没有阻挡倦意。也许是因为不眠不休地照顾了郑凯文一天一夜,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我睁开眼的时候,听见噼噼啪啪的打字声。
杜泽山正坐在办公桌的后面,轻轻地敲击键盘。
“你醒了。”他忽然对我说。
我倏地坐起来,从身上滑落了什么东西,伸手一抓,却是一件面料细腻的男式西装。
“睡得怎么样?”他拿起西装,穿在身上。
我还未能从眼前的状况中还过神来,但是已经看清楚玻璃窗外的天空是黑色的。天黑了。神啊,天居然黑了。我睡了多久啊?
我急忙低头去看表……
“七点半了。”他向我笑了笑,指着四周说:“都下班了。”
如同五雷轰顶,我竟然在杜泽山的办公室里睡了一个下午。
“为什么不叫醒我?”
“看你很累的样子,就没有叫醒你。”
“杜先生,我……”我愕然清醒,猛然站了起来。我来这里并不是同他闲聊的。我有很重要的问题,需要向他摊牌。但是我还没有开口,杜泽山却打断我:“不如一起吃晚饭吧?”
“吃饭?”我困惑地看他。
“你还没吃吧?我在外滩的餐厅定了位子。”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打开了门看着我说:“走吧。”
外滩的餐厅啊,简直就像是灰姑娘的水晶鞋一样吸引人。
说真的,我连做梦都想在外滩的高级餐厅里和自己的恋人边吃烛光晚餐边欣赏夜景。这个愿望我无数次的在江洋耳边念咒,但他从来不搭理我。浪漫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就像是成本
高昂却无利润可赚的赔钱货一样。
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外滩的夜景,香港维多利亚港根本没有办法比。
我正看得有些出神,根本没有注意到杜泽山正在点菜。直到他突然问我:“你要喝点什么?”我才回过头来,猛然发现有个人高马大的法国佬笑脸盈盈地站在我们桌边,吓得我险些失态地从椅子上跌下去。
杜泽山低下头无声地笑了,虽然不是揶揄的笑,也让我耳根子一阵发烫。
“喝什么酒?”
我手忙脚乱地拢着头发,尴尬地说:“我……我不会喝酒。”
“那我决定吧。”他合上菜单递给那主厨,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那外国佬走了。我不禁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这家餐厅的主厨要亲自来招待你?”
“我在这餐厅有点股份而已。”
而已……这口气,跟港台片里的“太子党”一模一样。
他微微笑着,动作优雅地铺开餐巾:“其实我在法国的时候就喜欢吃这里的血鸭。那时候就一直想着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吃。”
我依样画葫芦地铺开餐巾。“你在法国呆过?”
“呆过两年。”他的眼睛里含着笑意。“没想到,你也会对我的过去也感兴趣?”
说实话,是个人都会对这种家伙感兴趣的。一表人才,年轻有为,还是商界精英,不说家财万贯,至少也算个有钱人。想必一定有优越的家世,高得吓死人的学历,还有象那个泼了郑凯文一头水的女人那样的大堆粉丝。
而当我发觉这个家伙似乎就是郑凯文的死对头的时候,那种好奇心就像烤箱里的索夫蕾一样膨胀起来。
“过去的事……我不想提。”他看着窗外,是真的不想提啊。
服务生过来开红酒,让杜泽山试酒。杜泽山含着一口红酒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才终于点了点头。虽然这些在电视上都看到过,但是真实的发生在眼前的时候,还是有不可思议的感觉。
杜泽山举着斟满了红酒的杯子,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说:“你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关于郑凯文?”
我心虚的简直像团棉花,不知道该怎么说。似乎杜泽山有一双眼睛放在我身上,时时刻刻都能看透我心里的想法。他知道我脑子里在想郑凯文,就突然提到了郑凯文,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
他不等我回答,又继续说:“看来我留给你的思考题真是很费力,累得你都在我办公室睡着了。”
我转开目光,不敢正视他。
服务生来上前菜,我完全没有心思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杜泽山却还是不紧不慢地往他的菜盘子里撒胡椒粉,然后慢吞吞地说:“我知道郑凯文来上海了,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你们已经见过面了。所以你今天来我办公室找,是为了要拒绝我,对么?”
他笑了笑,又说:“既然我给你时间思考,我就已经有准备接受你的拒绝。虽然比我想象的要快,不过如果是因为郑凯文的话,我也不觉得奇怪。”
“你派人监视我?”
“没那个意思。”他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慢吞吞地说:“你一定还不知道吧,他都没跟你说么?其实我跟郑凯文之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绝对不只是商场上的对手那样单纯。”
“我不想知道。”我放下刀叉说。
“没关系。”杜泽山说:“我说过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既然你在公事上我们已经没有了关系,那么……”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正式开始追求你。”
我的手一抖,水杯翻倒在地上,玎玲咣朗的,心跳也乱了节拍。
说什么呢!
这个家伙,自说自话的在说什么呢。
“虽然不会喝酒,红酒应该没关系吧。”他似乎没有看到我这震惊的反应,也听不到我的问话,只是慢慢地往我杯子里倒着红酒,说:“这是82年的红酒,标注的出厂日期是2月17日。”他放下酒瓶看着我说:“我想你会喜欢的。”
红色的液体在杯子里打转,香醇的味道,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82年2月17日,这日子怎么那么熟……该死的,居然是自己的生日。
杜泽山,他在跟我开玩笑吧?
他是真的要追求我吗?
他为什么要追求我呢?
“你想问我为什么?”杜泽山看着我似乎就能读懂我的心思,他每次开口,都可以惊得我掉下整个下巴。我不明白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怎么什么都知道呢……他忽然怔怔地望着桌上幽幽的烛火,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也许因为我讨厌郑凯文。”他说:“不妨直接告诉你,郑凯文身边有我安排的人。这次逼他放弃外滩的项目也是我干的。以后,还会有很多事情发生。”看见我一脸吃了苍蝇的奇异表情,他似乎很满意,笑着说:“比如说,我还会挖走他手下最能干的人,抢走他最爱的女人,甚至……”
“就是为了这些原因,所以录用我吗?”我自己都没有发觉,本来铺得好好的餐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揉成了一团废纸一样攥在手里。
他愣了一下,转而说:“可以这么说。”
“因为想抢走他的女人,所以要追求我?”
他的眼神不断变换着,终于无奈地说:“也许吧。”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啊。为什么自从遇到了郑凯文,我的人生就开始走上了乱七八糟的道路,发生的一切都是我无力招架的,我简直就像是个彻彻底底的拳击新手,第一次迎战就遇到了拳王泰森。
“杜先生,我今天从你身上发现的唯一值得我欣赏的地方,就是您的坦白。”我倏地站起来,椅子在我背后发出刺耳的声音。
周遭的客人们向我头来异样的目光,餐厅经理上前走了几步,却被杜泽山抬手挡下。他看着我,慢慢地靠在椅子上,非常优雅地笑着说:“我对自己喜欢的女人,从来不转弯抹角。”
“不要随便说喜欢之类的话,”我扔掉手里的餐巾:“说了……可是要负责的。”
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餐厅,大门几乎是被我撞开,门童惊得掉落了隐形眼镜,我就在这样异样的气氛中冲出了餐厅,结束了我梦寐以求的烛光晚餐。
不知道为什么,杜泽山让我觉得那么惶恐,那么害怕……我要离开他,立刻,马上。
我现在,脑子里只有郑凯文,发疯似得想要见到郑凯文。只要回到他身边,哪怕天要塌下来,我都不害怕了。
VOL.12
我飞快打车回到了我和言晓楠的合租公寓,一言不发地冲进房间,七手八脚地打开箱子,收拾衣服——我要跟着郑凯文回香港。言晓楠似乎被我的样子吓到了,穿着长毛衣捧着一杯热咖啡站在门口看着我,就像观察一只笼子里的猩猩。
“干吗这样看着我?”我把毛衣扔进箱子里。
“你在干什么啊?”言晓楠说:“一进门就这样,发生什么事了?你欠了高利贷吗?还是说你杀了人要跑路?”
“我要去香港。”我抓了柜子上的化妆品,丢进背包。
“去香港?”言晓楠有一秒钟的反应失常,随后立刻对着我大吼道:“梁洛心!你疯了吗!你要去香港干吗?”她楞了一秒,忽然抓住我说:“你去找郑凯文吗?你可是因为他失业两次了啊。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你居然又要为了那个人放弃工作去香港。疯了吧,你!”
“就当是我疯了吧。”我盖上行李箱,言晓楠立刻一屁股坐在我的行李箱上,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梁洛心,你清醒一点。你忘了当初的教训么。你为江洋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他把你一丢,一个人跑了。男人永远没有工作可信,你怎么就不能吸取教训呢!”
“你不会明白的,我现在不想留在这里,也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为什么?难道有老虎在你屁股后面追着你嘛!”
“就算是吧。”杜泽山那个家伙,也许比老虎更可怕。
“新工作呢?你不会又……”
“我辞职了。”
“什么!”言晓楠开始拿出我妈的口吻对我苦口婆心:“你这个丫头到底怎么回事?说辞职就辞职。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岁嘛,你已经二十八岁了!到现在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更别说正经男人了。郑凯文是什么人?!他是钻石小凯,随时随地可以抓一大把女人出来,也就是说随时都可能会甩了你的。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啊,你怎么就能一股脑的扎进去,什么都不管了呢!”
“晓楠,你不要大喊大叫,这里隔音效果很不好。”我关上门说:“我可不希望第二天整栋楼都知道我跟着那个郑凯文私奔了。这件事我以后跟你解释,总之现在我要离开上海一段时间。”
言晓楠一把抓住我双手,语重心长地说:“洛心,你要想清楚!”
“我又不是去慷慨就义。”我斩钉截铁地说:
“也许我会因为今天的鲁莽而尝到不可收拾的苦果,但是如果我今天不走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言晓楠一言不发地看了我几秒,终于绝望的接受了我的决定。
“那你爸妈呢?他们都不知道吧。”
“我不想让他们担心,也不想听他们跟我说教什么。”我提起箱子,回头又看了言晓楠一眼,笑了笑说:“放心吧,你也说我都二十八岁了,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我都会坚强面对的。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做了选择,我自己会负责到底的。就算最后被我弄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也还是我自己的人生。”
“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对白啊。”言晓楠瞪着我,眼神好像是在说:“你这个神经病,我怎么认识了你这个神经病!”
“晓楠,我爱你。”我忍不住抱了抱她。
无论她用什么样的语气和眼神面对我,我都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对此我不能不感激,上天赐给我这样的好友。
“爱我吗?”言晓楠翻了个白眼:“爱我多还是郑凯文多?”
我笑了笑,说:“言晓楠,你是我这一生唯一不会变的挚爱。”
飞机是私人包机,机舱里只有六个座位,阿昆坐在我前面的座位上,郑凯文坐在我身旁,静静地看着笔记本电脑中的账册报表。我知道,他总是无时无刻不把他的生意放在心头,就像他当初对我说的那样:他是个生意人,他对他的生意,非常用心。
大约是发现我一直在看着他,郑凯文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我。
“怎么?”
我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好象不高兴了。”他合上笔记本,坐到我身旁说:“我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也都不喜欢我工作。她们说我是工作狂,怪我太少陪她们,又没有情趣。如果你也觉得不好,你告诉我,我会努力改。”
“不用改,我喜欢。”我揽住他手臂,明目张胆地说:“我就喜欢你努力工作,努力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可以养我,让我住大房子,穿金戴银,这样我就不用怕失业没薪水,付不起房租了。”
“被你气死了。”他笑了起来,大约是感冒还未痊愈,低声咳嗽着说:“不过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让你考虑到付房租的问题。有我在你想住多大的房子我就给你买多大的房子,有我在你绝对不会为了钱发愁,有我在……”
“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要了。”我幸福的一头栽进他怀里。
此生,只要你在哪怕餐风露宿,一穷二白,战火纷飞……也都不要紧了。
“傻瓜,刚才不是还要大房子么。”他笑着说,抚摸我的头发,像是抚摸一只猫。
我靠着那宽厚结实的胸膛上闭着眼睛,脑子里转了一个圈儿,突然想起来问:“你生意上的事怎么样了?”不等他回答,我抢着说:“不用骗我,我看得出来,你遇到麻烦了?而且这个麻烦不小,对不对?”
他略微一怔,笑着说:“麻烦了。我怎么会爱上一个这么聪明的女人,看起来我以后的日子就要难过了。”
我笑着抬起头来看着他说:“放心,你还没有正式跟我求婚呢,你随时可以甩了我。”
“可是你已经跟我求婚了,你说你会养我哦。”他牢牢地抓着我,说:“而且我已经答应了。所以,你不要想随便的甩了我。”
“我……”
“想赖账。”他拿出手机说:“你信不信,我已经把你的话录下来,到时候可以作为承堂证供。”
我气的发笑,撇了撇嘴。
“洛心,”他忽然将我双手握住,柔声在我耳边道:“那句话怎么说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瞪他说:“所以女孩子的手不可以随便牵哦,你以前的那些女朋友……”
“这话我绝没有跟第二个女人说过。”他信誓旦旦,将我一双手紧紧握在心口,望着我的眼睛,盟誓一般地说:“梁洛心,如果你后悔跟我在一起,你现在就要说。不然的话,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怔怔地看了他几秒钟,哑然失笑。
我会后悔嘛?不会了,再也不会了。郑凯文,相信我,无论你是落难还是富贵,我一辈子都会跟着你,都不会离开你。如果说我梁洛心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好运气的话,我想,就都用来赌这一次吧。
但愿我不会再错了。
我忽然双手抓着郑凯文的西装衣领,说:“郑凯文,你要是敢不娶我,你就死定了!”
“郑先生。”阿昆这家伙,再次极其煞风景地出现在我们俩的面前。我都怀疑这个家伙的存在是不是就为了破坏浪漫气氛。
郑凯文被我抓着衣领,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低低地发出一个狐疑的声音。我急忙松手,正襟危坐。如果是一年前,被阿昆看到我这样抓着郑凯文的衣领,估计我早就被他从飞机上扔了下去。
阿昆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尴尬和怯场,几秒钟后他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机长吩咐系好安全带,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
走出机场,郑凯文牵着我的手走在阿昆前面,他淡淡地吩咐着:“你去开车,行李送回山顶道的公寓。其他所有的事,都等我回来再处理。”
阿昆答应着,已经把行李一件件地堆上了行李车。
“怎么我们不一起去么?”
“我们有更重要的地方要去。”他说着,已经牵着我的手,走出了机场大厅。
我看着眼前这块中英文交错分布的大门牌子,忽然禁不住眼眶一热,脑袋一嗡,好像是中暑似的,即将要当场晕倒。
“这是干什么?”我看着郑凯文,惊问。
“不认得么?”他指着上面的大字对我说:“婚姻注册处,英文是……”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是问你,干吗带我到这里来?”
“男女来这里只有两件事情,我希望我们只要办一件。”
我故意说:“离婚吗?可是我们还没有结……”
他把我的手揣在怀里说:“不许赖账。在上海的时候你已经跟我求婚,而刚才在飞机上,你又……”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转了话题,反而瞪着我说:“你该不会这么快就反悔了吧。”
反悔?悔婚?
一瞬间,我脑海中翻江倒海,接连滚过的是我和江洋。
我和江洋来过这里,很多次,很多次的路过……我们终于没能走进去。
我从没有想过江洋会不要我,但是那一天,我在婚姻登记处的大门口等了一整天,最终却只是等来了他的一通电话,隔着长长的电话线,他说:“梁洛心,我们分手吧。”然后那个电话就再也没有接通过。
我对于他那掏心掏肺的爱,最后都成了他的赘累。他要逃开我,逃到另外一个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去。但是他毕竟曾经爱过我,许诺过要娶我。我曾经因为他肯娶我,喜极而泣,不顾一切地想要嫁给他。
那一晚言晓楠也跟着我哭得稀里哗啦,却对我说:“梁洛心,幸好你没有嫁给江洋,不然你的后半生会被后悔淹死的。”
我没有被后悔淹死,因为江洋终于没有娶我。
我想,他后来真的一点都不爱我了,所以我再也没有能找到他。虽然大家都说他出国了,但是我觉得他一定是去了别的星球。
现在我应该怎么办呢?梁洛心,如果你要重新开始,你就必须要丢开过去。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如期而至的惊喜?为什么我还会如此恐慌,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呢……我已经看到了玻璃罩子里的幸福。只要我一抬腿,踩碎那玻璃罩子,幸福就可以触手可及了。
“你怎么了?”郑凯文突然抬起手扳过我的身体,纤长的手指擦过我的脸庞,我才发觉原来我竟然哭了。
泪水冰冷的凝结在我的脸上,像是一层细腻的皮肤。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可以不答应,我不会勉强你……”
我摇着头,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哭成了一团。
“洛心……”郑凯文陪着我蹲了下来,面对着泪流满面的我,居然还能那样优雅温和地说:“别怀疑我,我爱你。”他的声音轻的像一根羽毛,落在我的心上没有一点分量,但是却那么那么的温柔,一秒就融进了我的心里。
我终于伸手将他紧紧抱住,声泪俱下,哽咽着说:“郑凯文,你不会……不会后悔么……”
“傻瓜,怕后悔的那个人好像是你。”他扶起我,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擦干净,我郑凯文好歹也有头有脸,可不希望人家以为我是逼婚的。”
我破涕而笑,接过手绢说:“郑凯文,亏你还是香港富豪,求婚居然连个戒指都没有。”
“分明是你同我求婚在先,我没有跟你要戒指你就该谢天谢地了,居然还倒打一耙。”
我使劲地朝那块香喷喷的手帕里擤了擤鼻涕,狠狠地丢给他说:“说的对,我就是猪八戒,你敢不娶我,就死定了。”
他笑笑说:“我这个人什么不怕,就是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