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暮色初上,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金色的夕阳之下,看起来有种异样的华丽和雍容。
周雅瞳透过二十七楼的幕墙玻璃向楼下望去,正是下班时间,路上行色匆匆的都市人就像一个个绿豆大的小点在缓慢地移动着。
她想,这大约才是这座城市的真谛,不管它如何繁华辽阔,你所能占据的也不过就只有那绿豆大小的一点罢了。
无足轻重。
就像现在的自己。
“生日快乐。”周雅瞳望着镜面上的自己轻声又说了一次,“周雅瞳,生日快乐。”
也只有自己还会记得自己的生日了。但即使是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在这座城市里看起来也已然是无足轻重的,一个人的出生甚或是死亡,跟这世界对比起来,也简直微不足道得让人心寒。
“雅瞳,”科长放下电话朝着正站在窗边的周雅瞳喊了一声,“送一捆影印纸到楼上市场部,对了,影印室的墨盒也没有了,你一起送过去吧。”
“好。”周雅瞳转过身,正要往仓库走的时候就听见身旁的同事小声抱怨起来。
“凭什么市场部加班非要拖我们垫背。”
“动不动就差使人端个茶递个水的,以为自己了不起啊。”
“就是啊,市场部的人是人,总务科的人就不是人啊。”
“成天到晚就知道使唤我们做这个做那个,我们干的就不是活儿吗?”
“我下个月就把洗手间的纸都拿掉,让他们也知道知道一下我们总务科的厉害。”
“好啊好啊,上厕所没有纸,这个好……”
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哄笑起来,周雅瞳听得有些心烦,忙加快步子朝着仓库走去了。
总务科在这座巨大的集团金字塔里的确没什么地位,近乎是食物链的最末端的打杂部门,不管是哪个部门什么职级的人物都能对他们指手画脚吆五喝六。端个茶送个水修个灯管弄个拉门,甚至连天气太冷太热都怪罪到他们头上,这确实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工作,但周雅瞳也不喜欢多加抱怨。
真要说怨恨的话,她需要怨恨的事情也太多了,而坐在那里动动嘴皮子的抱怨她不需要,她需要的是比抱怨更脚踏实地的东西。
也许是……更多的东西。
把两捆A4纸搬到推车上,周雅瞳拉着推车走进了电梯。
市场部在三十楼,大概因为是仅次于投资部门的赚钱部门,所以这儿的每个人看起来底气都很足,说起话来也十分让人不愉快。
“让你们拿纸,只拿两捆上来,公司有没有这么缺纸啊。”还是今年刚入职的小姑娘,竟然就对她吆五喝六起来,拍着影印机喊着,“就这么点纸让人怎么干活啊,又不是花你的钱买的,用不用这么抠门啊。”
“公司有规定,领纸都要登记,别说一捆纸,就是捆纸的绳子也得签字登记。”周雅瞳把登记本递了过去。那小姑娘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不太情愿地在本子上签下了名字,把本子丢回去的同时也丢了句:“整天就知道坐着吹空调吃闲饭的部门,还知道给我们脸色看了。”
谁给你脸色看了。周雅瞳悻悻地想着,低头打开了影印机的硒鼓盖。才进公司不到三个月的小职员竟然对她这个老员工吆五喝六了,这才叫没天理。
虽然她也只有半年工龄而已。
“雅瞳,雅瞳。”没等她合上影印机的盖儿,邹艳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周雅瞳想逃都来不及了,邹艳已经推上了影印室的门,顺手还锁上了。
“邹艳……”周雅瞳刚想开口,邹艳已经双手合十地扑到她面前,“雅瞳,你再帮我最后一次好不好,看在我们是老同学的分上,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
周雅瞳看着邹艳手里的文件夹,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怎么会掉进邹艳这个无底洞里的呢?大概从一开始,从邹艳还在人事部,从邹艳还在负责新人招聘的时候,从她参加面试遇见邹艳的时候,就注定了。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周雅瞳接过邹艳手里的文件。
“最后一次,我保证!”邹艳信誓旦旦地点头,周雅瞳叹了口气,翻开手里的文件夹扫了两眼,“这次又是什么?”
“公司新开发的小家电,烤面包机咖啡机什么的。”邹艳小声地说,“就是茶水间里已经在用的那批,如果这次的企划做得好的话,我可能就会被调到总经理办公室。到时候不如我把你调到市场部啊,以你的能力调到市场部做个助理完全没问题,何必在总务部受那些气……”
“不用。”周雅瞳合上文件夹,认真地看着邹艳,“你如果要调我,我就不帮你做了。”
“好好好,不调不调。”虽然邹艳不明白是为什么,但如同之前每一次一样,周雅瞳并不是在开玩笑或是假意推辞,她是真的不想去。
“真搞不懂你,总务部除了一群没用的老头老太太之外,什么都没有,你到底喜欢它什么。”走出影印室的时候,邹艳还一脸不解地嘟囔着。
“没什么,”周雅瞳按下了电梯按钮,扶着推车低声说着,“就是喜欢它清净。”
“还真像你啊,以前就不喜欢跟人家争啊抢的,这么多年一点没变。”邹艳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雅瞳看着邹艳的背影,忍不住想,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呢?
真的是与世无争吗?
还是说,只是因为想要的一切都拥有了,所以才觉得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但,也只是从前而已。
周雅瞳低了低头,在电梯铃“叮”的一声打开之后,推着推车走进了冰冷的轿厢。
“那就先这样,各部门做好汇总之后再讨论。”坐在会议桌尽头的男人合上手里的文件夹,在其他人纷纷站起来离开会议室之后,他才缓缓地站了起来。
“二哥。”脚底下还没站稳,身子就猛地晃了一下,坐在旁边的人忙也站了起来,伸手扶住男人重新坐下,“吓死我了,你……”
“没事。”郑凯文抬手撑了一下桌面才重新坐下,半天才回过神来说了句,“可能坐久了腿有点麻。”
“真没事?”郑凯奇靠在桌边看了看坐着的男人,目光落在他的腿上,“我听张医生说你好久没去复检了,你确定不是腿……”
“不说我了,海地公寓的项目进展怎么样了?”郑凯文抬起目光看着靠在桌旁的弟弟。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郑凯文都觉得凯奇并不像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游手好闲玩世不恭随心所欲……但近两年他看凯奇在公司里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渐渐又觉得还是不要太像自己的好。
“整体工程都已经完工了,小家电我打算用我们自己的,等甲醛测试没问题就基本完工了。还有,我已经帮你约了张医生,下周二下午,你还是去看一下。”郑凯奇说着拿了桌上的文件夹,伸手在二哥肩膀上按了按说,“要听话。”
郑凯文有点哭笑不得,看着弟弟走出会议室才慢慢地扬了扬嘴角。
也不知道好是不好,但人总是会变的,除了……自己。
回到办公室才发现办公区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和秘书交代完了最后一点工作之后,郑凯文也让她下了班。整个楼层安静得有些异常,除了零星几个格子间里还亮着灯之外,简直像一座空城。
而他就守着这座空城,无论生老病死。
这大概就是命运,他的命运。
郑凯文叹了口气,翻开了堆在桌角的文件。
倒也不是非要事事亲力亲为,只是有时候即便想放手,却不知道该交托给谁,好像在茫茫大海上飘着,突然想着陆,却发现周围根本没有陆地。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会让人很绝望,但绝望得久了,也就习惯了,就像现在的郑凯文。
凯奇虽然做得不错,但毕竟刚接手公司事务不到两年,还感觉不到四面楚歌危机四伏。不过也许再过几年就可以,也许是十几年,也许更久一些……但绝对不是现在。
文件处理了一半的时候郑凯文才想起来喝口水,但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杯底沾着一圈淡淡的咖啡印,都已经干了。
郑凯文抬头想喊秘书,才想起来已经让秘书下班了,他叹了口气,想不到现在居然连倒杯咖啡都要靠自己,未免有些凄凉。
茶水间里亮着灯。
郑凯文推门的时候愣了愣,没想到这时候还会有人跟自己一样在加班,但看到那人的时候更是一愣。那人也应该是听到了开门声,急忙转过身朝着门口的人说了句:“不好意思我……”
是个女孩子,二十来岁的年纪,非常端丽的一张脸,头发和身上的衣服一样整整齐齐,乍一看会以为是空姐,仔细想才明白过来这是自己公司的制服。
全公司上下会穿着这种空姐样制服的,只有总务科的女职员了。
“你不是市场部的?”郑凯文端着杯子走了进去,女职员胸口的名牌在灯光下闪了一下,周雅瞳,挺好听的名字。
“嗯,我……我还以为已经没人了。”周雅瞳出了一身冷汗,呼出一口气才看到男人手里的杯子,“你喝咖啡吗?”
“嗯。”郑凯文拉开抽屉关上,又打开柜子,他完全不知道咖啡豆摆在那里,甚至连公司有没有速溶咖啡都不知道。
“我帮你啊。”周雅瞳伸出手,“我正好想试试这个咖啡机。”
郑凯文愣了愣才把手里的杯子递了过去:“试试咖啡机?”
“嗯,听说是公司的新产品,我们部门没有,只有市场部、研发部和投资部有。”周雅瞳在水龙头下冲了一下杯子,才打开上层的柜子,伸手去够装着咖啡豆的罐子,但试了两次都没成功,手指勾着玻璃瓶滑滑的,拨不出来。
“你是总务科的?”郑凯
文伸手把装咖啡豆的罐子拿了下来递给她。
“是。”雅瞳看到自己胸口的名牌,笑了笑说,“大概全公司就是总务科的最好认了,你呢?”她看这个人身上没有挂胸牌,一时不太好猜,不过三十楼大部分都是市场部的,他十之八九也是市场部的。
“市场部的。”郑凯文看了一眼咖啡机。公司今年是有开发一批小家电,但都是凯奇在负责,他没有过问过,所以也并不知道这个咖啡机原来就是自己公司的产品,不禁有些好奇地问了句,“好用吗?”
“这种东西都差不多,你说换个机器冲出来的咖啡就特别好喝也不一定,主要还是看咖啡豆。”周雅瞳往盒子里倒了一些咖啡豆,看了一眼郑凯文说,“两颗豆的浓度够不够?”
郑凯文也不知道两颗豆的咖啡是多浓,随口应了一声又问:“那如果是你,你不会买这台咖啡机吗?”
“不会,太贵了。”周雅瞳按下按钮,等着机器一点点滴出咖啡来。
“很贵吗?”郑凯文皱了皱眉头,他甚至不知道这机器的定价是多少。
“快抵得上我小半个月的薪水了,我又不经常喝咖啡,家里摆这个东西也挺占地方的。”周雅瞳盯着咖啡机说。
郑凯文没想到自己公司的产品会被自己公司的职员批得一文不值,正有点尴尬的时候,就听见那姑娘又说了句:“但是也还是会有人买的吧。”
“为什么?”郑凯文好奇地抬起头来看她。
“针对的消费群体不同啊。”周雅瞳把倒满的咖啡杯拿了出来,看向郑凯文问了句,“要糖吗?”
“不用。”郑凯文接过杯子,不依不饶地问了句,“你觉得它针对什么样的消费群?”
“有钱的太太们,小资的工薪族,有情调的小夫妻之类的。”周雅瞳打量了一眼这台体积不算小的机器,“虽然有点贵,不过品质还是不错,咖啡机这种东西,你说要做得多么推陈出新也不见得,关键还是看宣传吧。”
“怎么宣传?”
“这是你们市场部的事吧。”周雅瞳笑了笑,眼睛里闪着漂亮的光。
郑凯文愣了愣,没想到这姑娘还挺机灵的,也跟着笑了起来。周雅瞳已经提了一旁的袋子说:“我先走了,我来用咖啡机的事,麻烦不要告诉其他人。”
郑凯文点了点头,又看见她手里的袋子:“是什么?”
“咖啡渣。”周雅瞳笑了笑,“这不算私吞公司财物吧,反正也要扔掉的。”
“反正也要扔掉的东西,你拿去有用?”
“有啊,晒干了可以当花肥,装在纱包里可以除湿,放冰箱里除异味,很多用处啊。”周雅瞳笑着退到门口朝他挥了挥手说,“我先下班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晚了就没地铁了。”
“好。”郑凯文饶有兴趣地笑了笑,看着那姑娘转身出了门才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地铁。”
周雅瞳到家都快十二点了,楼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堆废纸箱,堆得太高已经散下来了,她把掉下来的纸箱重新摆好,这才上了楼。
楼道的灯坏了一个星期了也没人来修,雅瞳用手机照明开了门,打开灯的时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早上出门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回来屋子里还是什么样,没有人烟的房子,还能指望有什么惊喜。她走过去把背包和咖啡渣放到桌子上,坐在沙发上盯着墙上的钟。
本来想去给自己买块蛋糕的,但出公司的时候甜品店都已经关门了,甚至连地铁站里的便利店的蛋糕也都卖完了。好像她过一个生日,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对似的。
“不行,要吃饭。”周雅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打开冰箱翻了半天终于翻出了几片火腿和几个鸡蛋。
就算是没有蛋糕,生日也还是要过的。赵允轩同她说过的,你若不对自己好,就不会有人对你好。所以你要加倍地对自己好,好到这个世界上哪怕只剩下你一个人,也都还是好好的。
——这样,我才会放心。
周雅瞳望着锅出神:“我会对自己好,即使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还是会对自己好。”
只为了,让你放心。
周雅瞳叹了口气,回过神的时候锅里的水已经开了,她把面饼和调料包放进去,又把火腿和鸡蛋也加进去,一锅面煮好了,闻起来还是挺香的。
把面端到桌上的时候钟正好敲响十二点,周雅瞳拿起筷子看了一眼碗里的面,喃喃自语:“周雅瞳……二十岁生日快乐!”
“……所以我们打算从环保的角度来宣传这款台灯。”
关于台灯的解说结束后,幻灯片换了,台上解说的人也换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这是我们公司今年新开发的一款咖啡机,这次的海地公寓项目里的配套设施也会用到……”
郑凯文怔了怔,百无聊赖地翻着资料的手也停了下来。
“因为产品定位的消费群体是中产阶级的工薪族和家庭妇女,所以推介会以性价比为主,附带着会做一些隐性广告宣传。”
“什么叫隐性广告宣传?”郑凯文问了句。
那女职员愣了愣,大概没想到老板会突然发问,愣了半天才说,“就是说……不直接宣传产品的功能和效果,而是从其他一些角度来让人产生购买欲。”
“比如呢?”郑凯文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了椅子。
“比如说,比如……咖啡渣。”那女职员有些紧张,急忙翻了翻手里的资料才说,“咖啡渣可以用来种花,除湿,去异味……可以在一些时尚杂志上做一些关于咖啡渣用途的生活文章,因为我们针对的消费群体是工薪族和家庭主妇……相比同类产品我们的产品主要优势在外观的简洁雅致上,但劣势是价格略贵……”
郑凯文没有再说话,一直到推介完了灯亮起来了他也没有再提问题。那女职员一脸紧张地回到座位上,拉了好几次凳子都没坐稳,一直到会议结束才小心翼翼地跟着其他同事离开了会议室。
“二哥,你不喜欢那个咖啡机的推广方案吗?”郑凯奇等人都走了才向郑凯文问道,“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上次那个烤箱也是她做的推介,卖得很好。”
“是吗?”郑凯文合上手里的文件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和郑凯奇在电梯口分开后,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陈子昂已经在等着了。
陈子昂虽然还很年轻,但做他的助理也已经有三四年了,大学毕业就进了寰宇,一进来就做了郑凯文的助理。亏得他不是女人,不然非议还要多。虽然他很年轻也缺乏经验,但郑凯文很少见地器重这个年轻人,大约是陈子昂超强的自制力和冷静的判断力时常会让他觉得那好像是另外一个自己。
“郑先生。”看到郑凯文进来,陈子昂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依然是没有表情地看着他,“您要的上半年数据和统计报告,我已经整理出来了。”
“放那儿吧。”郑凯文走到桌边放下手里的文件,陈子昂躬了躬身,正要退出去的时候郑凯文突然说了句,“子昂你帮我从公司档案科调一个人的资料,不要太张扬。”
“是。”陈子昂伸出去拉门的手收了回来,声音依然没有起伏,“郑先生想查谁。”
“总务科……”郑凯文看着桌上那份推介企划说,“周雅瞳。”
周雅瞳下了班照例要到街口的超市去买打折食材,刚过五点的时候还能买到,晚了基本就剩烂菜叶子了。
雅瞳已经连着好几天没能按时下班了,所以今天特地拿了个大号的购物袋装了满满一袋子才走出超市。外头日光还算亮,但再过几个月就要进入昼短夜长的日子了,到时候就是冬天了,也就是说,这一年又要过去了。
一年又一年,日子过得转轮般飞快,但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圆圈,不论怎么转都还是在原地。
不管怎么样挣脱不了。
周雅瞳提着购物袋叹了口气,抬头的时候才发现信号灯变了,她正要迈步,冷不防街角一辆车转过弯来,险险地在她面前刹住了。
雅瞳吓了一跳,购物袋掉在地上,橙子散了一地。
“不好意思。”车上的人很快走了下来,蹲在地上帮她把滚远了的橙子都捡了起来,“不好意思,我没看到有人……”
“没事,是我自己不好。”周雅瞳接过那人递来的橙子,目光轻轻一碰,听见那人说了句:“是你啊。”
“哎,是你啊。”周雅瞳也笑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那天茶水间的同事,心里的烦躁也消了一半,“你也来买东西吗?”
“没,正好经过罢了。”郑凯文笑了笑,把手里的橙子放回到购物袋里,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说,“买这么多,家里很多人啊。”
“没,就我一个人,所以可以吃很久。”
周雅瞳背着购物袋要走的时候,郑凯文突然说了句:“你背这么多东西,我送你吧。”
周雅瞳刚想说不用,郑凯文已经把她手里的购物袋拿过去放到车后座上,又回头看着她说:“你住得远吗?”
其实不是很近,真要坐公交回去要换两趟车,郑凯文也是把车开进小路才发现这原来是个非常老旧的居民区。
“你住这里?”车停下来,郑凯文还有点不相信似的看着周雅瞳。
“是啊,这里房租便宜。”周雅瞳拿着东西推开了车门,“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送你上去吧。”郑凯文跟着下了车,伸手从周雅瞳手里把购物袋提了过来,“你住几楼?”
“三楼,其实我……”
“走吧。”周雅瞳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郑凯文却已经迈步朝黑洞洞的楼道里走去了。
虽然天还没有全黑,但楼道里已经没有光了,大概是堆着太多的东西把窗户都挡住了。周雅瞳走在前面,一直叮嘱着小心,郑凯文也走得不快
,好不容易到了三楼周雅瞳就没再让他进去:“我自己进去吧,里面堆了很多东西,路不太好走。”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走这几步周雅瞳已经察觉这个人的腿似乎不是很方便,她心里很感激,但又十分不好意思:“我就住第三间,谢谢你帮我拎东西。”
“没事,那我不过去了。”郑凯文笑了笑,看着周雅瞳走到门口了才转身往楼下走。
只是脚步还没有迈出去,忽然就听见周雅瞳喊了一声,郑凯文忙收回步子朝回走了过去,就看到周雅瞳站在门口没进去,手里的购物袋又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郑凯文见周雅瞳脸色煞白,忙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房间里像是进了贼,东西被人翻了一地,连抽屉都一个个翻倒在地上。
“先报警吧。”郑凯文说着要摸电话,周雅瞳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说了句,“不用,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用报警。”
“可是……”郑凯文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周雅瞳已经提着购物袋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乱,茶几都被踢歪了,倒也不完全像是进了贼,倒好像是有人故意来捣乱的。郑凯文没再提报警,而是跟着周雅瞳走了进去,一边帮着把桌椅都扶起来,一边看着周雅瞳。
周雅瞳看起来还算镇定,把东西一件件都理好之后才发现郑凯文还在,忙说了句:“不好意思,让你帮忙拎东西还又收拾房间……”
“你确定没少什么东西吗?”郑凯文看了一眼房间,总共只有一室一厅,卧室里他没进去,但周雅瞳刚才进去过又出来了,没看出她有很惊慌的神色。
“没,我身上一共就两千块,都在包里了。”周雅瞳指了指沙发上的背包,“电脑是公司的,我不加班的话也不会带回来,锅碗瓢盆什么的也不值钱,这贼运气不好。”
郑凯文看她说得轻松,也跟着笑了一下,忽然看见窗台上的几盆植物,露出颇为有趣的神色问了句:“你种的花?”
“是啊。”周雅瞳这才发现花盆也歪倒了,忙过去扶起来,把土也收拾了起来,“本来都快种活了,好可惜。”
郑凯文用手指捏了一些散落的土,是咖啡渣的香气。
“今天真是谢谢你……”周雅瞳拿过放在窗台上的一盆肉鼓鼓的植物递给他说,“不介意的话,这个当是谢礼,送给你。”
“给我?”郑凯文愣了愣才伸手接过来,虽然不认识,但这植物圆圆的还挺有趣,“仙人球吗?”
“不是,”雅瞳笑了起来,“宝石花,放办公室里也可以清新空气。”
“谢谢。”郑凯文盯着那圆圆的叶子又看了一会儿,口袋里电话响了才收回神思,挂了电话便说了句,“我还约了人,也该走了。”
“好。”周雅瞳一路送他到门口才突然想起来,“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郑凯文突然顿了顿,转而笑了笑,“姓郑。”
到诊所都快六点半了,郑凯文进了门护士就站起来把他引进诊疗室,张医生正在给其他病人问诊,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进去,做了检查拿了报告,结果被好一通数落。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这腿不能久坐久站,自己开车也要尽量减少,你就是不听。”张医生拉开帘子坐下开始写病历。
“我也注意了,就是照做有点难。”郑凯文穿上外套坐了下来,“其实也没什么不舒服……”
“等你觉得不舒服时就晚了,你里面还有钢钉呢你忘了。”张医生用笔在他腿上敲了敲才说,“像你这么不怕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的人跟他说要死了就怕得要命,生意也不要了钱也不要了。”
“因为我是守财奴。”郑凯文笑了起来,眼睛里笑意一点点散去的时候,突然说了句,“那你有没有遇到过一种人,明明有能力也不去争取,明明有机会也不去把握,明明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但就是愿意缩在角落里,简直好像……害怕别人知道她的存在一样。”
“性格原因吧……”张医生低头写着病例,有意无意地说了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连你这种变态都让我碰见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倒也是。”郑凯文笑了笑,却又说,“但我总觉得,她好像在刻意隐瞒什么。”
“每个人都会有吧,”张医生抬头看了郑凯文一眼,“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就是隐私,再说你不是一个寰宇都管不过来了么。”
“说得是呢。”郑凯文笑了笑,“只要是对寰宇没有危害的事,我确实也懒得理。”
“不过……”郑凯文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在那之前,我必须要先确认这件事对寰宇确实没有危害。”
周雅瞳敲了敲门,里面的人说了声“进来”。
她慢慢地吸了一口气,才推开了沉重的核桃木门,逆光中看不清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的轮廓,但周雅瞳还是已经知道是他了,从有人同她说,总经理要见她的时候大约就知道了。
当时她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还是去了。
“郑先生您找我。”周雅瞳走上台阶的时候,男人抬起了目光,漂亮的丹凤眼里闪烁着一种平和却狡黠的光,周雅瞳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是我?”郑凯文放下了手里的笔,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地敲着,“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说……你姓郑。”周雅瞳两手相互捏了捏手指,垂着目光没有敢看对面的人。
“你很聪明。”郑凯文从桌后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了过来说,“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今天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周雅瞳抬起头来,日光下她洁净的皮肤都能透出光来,到底是年轻,连这种清雅秀丽带着一种张扬的美。郑凯文移开了目光,走回到办公桌旁拿起一份文件,“咖啡机的企划,是你帮市场部的邹艳做的吧?”
周雅瞳没回答,低垂着眼睫不作声。
“节能灯、吹风机、电烤箱……这几个企划,都是你做的吧。”郑凯文叩着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上的文件,周雅瞳依然没说话。
“你跟邹艳是同学,你帮她无可厚非,这件事本身对公司也有利,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郑凯文回到椅子上坐下,看着对面的人说,“我叫你来,只是想问你想不想调到市场部?”
“不想。”周雅瞳猛地抬起头来,答得令他意外地干脆。
郑凯文反倒愣了愣,片刻后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直起身子看着她说:“为什么?”
周雅瞳没作声,郑凯文又问:“你有能力有想法,而且你还那么年轻,留在总务科不是太浪费了吗?”
“不会,”周雅瞳显然有些着急,语速也快了不少,“什么工作都要有人做才行,如果没人收垃圾的话,总经理办公室里的垃圾每天是自己长腿跑掉的吗?”
“那倒是。”郑凯文却还是不紧不慢地说,笑了笑又靠回到椅子上,翻着那几份企划书说了句,“不过我还是很想谢谢你,对公司有贡献的员工都应该得到奖赏,你想要什么?”
“郑先生……”周雅瞳谨慎地看着他说,“能不能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郑凯文回应似的也望着她,眼睛里却没有情绪,完全看不出他是想拒绝还是应允。
“为什么?”
“邹艳帮过我,我只是……想还她的人情罢了。”周雅瞳用力捏着手指说,“虽然我们是弄虚作假了,但这件事本身对公司并没有损失,而且……而且邹艳她的工作能力也不差,只不过是……”
“可以。”郑凯文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我本来也没有要追究谁的责任,不管过程怎么样,结果既然是好的,该给的奖赏我还是会给。邹艳的调令我不会撤回,那你呢?”
“我?”周雅瞳被问得一愣。
“不想要什么了吗?”郑凯文眯着眼睛看她,“不要升职的话,奖金也不用吗?”
周雅瞳被他问得怔住了,郑凯文已经拿出一张支票来:“单是项目奖金提成的话,也有这个数……”他在支票上写下了一串数字,朝周雅瞳递过去:“这是你应得的。”
周雅瞳盯着那张支票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也没有接。
“谢谢郑先生的好意,但这是市场部的提成,怎么都轮不到我来拿。”周雅瞳把支票推了回去,在心里叹了口气才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郑凯文捏着笔没有动,看着周雅瞳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转身走了回来,他以为她后悔了,正想笑一笑的时候却听见周雅瞳说:“如果郑先生真的要给我什么的话,能不能让总务科买几个好用的订书机?”
“订书机?”郑凯文被她说得一愣,订书机是个什么东西他还得反应一会儿才想起来,“你想要订书机?”
“公司现在的订书机用起来太累了,我力气不算小,但压个订书机都要花九牛二虎之力,有时候不小心就会弄伤手。”周雅瞳捏了捏手指,右手手腕上还贴着伤筋膏药。
郑凯文愣了足足有三秒才回过神来说了句:“可以。”
“谢谢郑先生。”周雅瞳高兴起来,是真的高兴那种。她高兴得令郑凯文都有些不明白了,一个订书机就能让人高兴成这样?
直到周雅瞳走出办公室他才回过神来,拿起电话拨通了秘书的电话:“叫陈子昂过来下。”
电话挂断不到五分钟,陈子昂就像个机器人似的走了进来,关上门走到桌边才说:“郑先生您找我。”
“上次让你帮我查的那个周雅瞳,你再去查一查。”郑凯文把陈子昂几天前刚给她的那份履历表丢了出去,陈子昂接过来看了一眼说:“需要查什么?”
“全部。”郑凯文转过椅子看向窗外碧蓝的天空,“从出生到现在,全部都给我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