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去办了个事,回来洗了把脸,之前还是滚烫的水这会已经有些冷了,她脱下靴子,有些费劲,嘶嘶的疼,脚已经被冻肿了,红紫红紫的,一烤到火就痒痒,她深吸一口气,吃了一口刚刚送来的干粮,然后靠在温暖的被子上,微微有些出神。
那日的事,终究还是在两人的心里存了芥蒂,尽管她表现的多么不露声色,百里荣轩又多么的努力的想要调整和挽回,但是有些东西就像是瓷器,既然摔裂了,那么无论做什么补救,都是无济于事的,充其量能够镶金嵌玉粉饰太平罢了。
为了她的病,百里荣轩要开的会整整推迟的两日,这两日整日整夜的守在病榻前,为她喂饭端水,甚至亲自熬药,殷勤的让周围的人心惊胆战。然而,当白九提出要和他一起面对时,他还是果断的拒绝了,理由充分的让人几乎无法反驳,但是不管那些话听起来是多么的为她着想,是多么的合情合理,但是白九的脑海中还是不停的回荡着百里荣轩当日的那句话:“若是他们以后再触犯军法,我就不会再手下容情了。”
这是一句警告,但是又如何能肯定这不是一个信号呢?白九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愧疚,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竟然这样的充满戒备了?除了那一日,百里荣轩对她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好,好的让白九甚至以为当日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罢了。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发火,并没有愤怒的大骂,而是久久的看着她,似乎透过她单薄的肩膀看到了很多东西,最后,他只是轻轻的反问一句:“小九,你在不放心什么?”然后,在她还没有回答之前,就骑马而过,连头都没回一下。
士兵们将她围起来,要她马上回去,她静静的看着百里荣轩离去的身影,突然觉得心里一片苍凉。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他的心思那样多,他问她,你在不放心什么?可是百里,那么你呢?你又在不放心什么?
她终究还是跟上来了,诚如他所说,她不放心,是的,她不放心他,她生怕有一天他因某些臣子的暗算而失去了性命,他才刚上任啊!白九想陪他患难与共,可能她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她就是想在他身边,这样她才会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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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九发现百里荣轩的日常过得十分有规律,早上用过膳后休息一个时辰,起后研读一个时辰的经册。用过午膳后,休息片刻接着练半个时辰的字,剩余时间随便安排,晚膳后去上值。
其实百里荣轩已修成上神,并不需日日用餐。
百里荣轩甚喜白九每天问他想吃什么,然后看着她忙里忙外准备材料为他用心做膳的样子,那让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满心满眼的全是自己,此种感觉很是美妙。
他爱极了当他说美味的时候,小九露出的那种极力忍住却流出小得意的欢快神情。
百里荣轩觉得他中了一种毒。此毒名为白九,毒入肺腑无药可解。
无事之时,百里荣轩手把手的教锦宁练习自己的草魏碑,他希望眼前的人时时刻刻都沾染着他的气息。
一个刻意一个乐意。两人的日子过得也甚是和美安乐。
不过……
那是以前……
自从那时之后,白九也渐渐的疏远了百里荣轩,男人知道他伤了她的心,但他如今是不周的毕方王,就差天帝陛下给他封个号了,他怎么可以不顾着军法来顺着白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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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亥时
白九是被醉人的香气扰醒的。
月上中空,星子寥落,月光如水银泄地,穿过镂空的窗子柔柔的洒了进来,落在凉榻之上,好似盛开了大片雪白的梨花。室内很暖和,白九穿了一身珍珠色的内室软裙,满头乌发散在榻上,轻皱素眉,缓缓的睁开眼睛,只见窗外水光粼粼,映照着柔和的月色,越发显得飘逸出尘,倩影寥落。
白日里睡得多了,夜里反而走了困。
白九坐起身来,也没惊动外面的侍女,走到窗前,轻轻掀开一角窗子。
但见窗前一株梅花开的正盛,花枝斜出,如丹如霞,好似大片胭脂醉染,在冷寂的夜风中轻轻摇曳,幽香袭人,扑面而来,花瓣轻簇,伸出手指轻轻一碰,就有丹红色的轻絮落下,洒在宽大的袍袖中。
白九临窗而立,乍若闯入仙界的顽童,不知今夕是何夕。
不想惊动外面的侍女,提起裙摆,镶着珍珠的软底绣鞋轻轻一踏,就踩在高高的树枝之上,轻巧的翻越,沿着刚刚建起的水车,顺着二楼就落了下去,身体一转,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梅花的土还是新添的,显然是刚刚从别处移来。
不知为何,心底微微一动,转头不再多看,仿若生怕惊起心底何种涟漪一般。
如今已是冬中,夜间不复白日的淡温,初有刺骨之寒。白九提着裙摆,穿着不甚合脚的宫廷绣鞋,缓步走在清池周遭的乌木桥上,池上寒风萧瑟,吹得她的裙摆沙沙作响。天际空旷,星子稀疏,云遮雾掩之下,一弯月牙幽幽的在殿宇中穿梭行走,光影晕晕,洒地潇白,好似破冰处的一汪清水。
岸边梅花香四溢,大朵的红浅粉交织在一处,重叠细密,笼罩在一片悠然的银色之中。
白九的神态很安详,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心态了,夜风吹拂在她的脸上,一切好似睡梦中的幻境一般,她想起了故乡的梨花,青丘的梨花春晓秋都是开着的,冬季虽会凋零,但青丘的冬季又短又舒适,梨花不久又会开了。
四周清寂无人,白九索性坐在木桥之上,手扶着乌木栏杆,望着湖面上的浅浅波纹,将头轻轻的抵在原木的年轮之上。
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了。
九万年了,就算她嘴上不说,再算她再过坚强,终于,还是有些疲惫了.
白九觉得,他们是密不可分的战友,是亲密无间的同盟,更是无法离弃的家人。
这种复杂的感情,早已冲破了单纯的男女之爱,而变成骨血,变成身体的一部分。很多时候,白九都没有时间去思考一些女儿家的事情,她这短暂的一生,似乎一直是在奔跑,在战斗,在处心积虑的谋划,于是,她将很多东西都掩埋下去了。可是这一刻,她细细的去想,却想不出什么头绪来。
她是个理智的人,一直都是。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不该沾染什么,知道未来在等着什么,于是,她就按照这一切认真的行走,不能行差走错。也许这样的性格很是无趣,也很沉闷和枯燥,但是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死心眼认死理,固执的像一只水牛一样。
白九缓缓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好冷,她才发觉自己穿了这么少。
“你到底要一个人在那里坐多久?”
白九一惊,猛的回过头去,只见尉迟凌霄穿了一身松绿色的袍子,腰间松松的系着,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大半边健硕的胸膛,他的头发在背部以绸缎轻系,两侧鬓发轻飘,他的眼睛好似三月的柳丝,在月光下轻轻眯起,笑眯眯的望着白九,然后伸出修长的手,轻轻的打了个哈欠。
女孩一惊,不明白他怎么来了,她缓缓的皱眉:“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怎么,我是仙界之帝,来你这妖界的小破不周你也不行个礼?”
白九白了一眼,说:“问你话呢!”
“就一会。”尉迟凌霄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大咧咧的坐在她的身边,递过一只银色的酒壶,说道:“喝吗?”
白九摇头:“我从不喝酒。”
尉迟凌霄微微耸肩:“你活得还真没意思。”
“你三更半夜的不睡觉,突然来不周作甚?”
尉迟凌霄喝了一口酒,他的酒量显然不是很好,只是几口下去,脸颊就微微有些泛红。他的目光在白九身上轻轻一转,然后指着已经冰冻的湖心一处小岛说道:“你知道那株树活了多少年了吗?”
白九一愣,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呐呐的也不说话。
尉迟自问自答的说道:“已经四百多年了。”
银质的酒壶上雕刻着一朵一朵细碎的小花图纹,看起来竟和那梨花十分相似,尉迟凌霄仰头喝了一口酒,转过头来,笑道:“九九,人生苦短,朝露昙花转眼白发,能尽欢时须尽欢,莫要辜负大好光阴啊。”
白九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的说道:“可是若是给我选择,我宁愿做那昙花一现,也不做古树终生碌碌。”
“呵呵,”尉迟凌霄洒然一笑:“万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古树终生碌碌,无从惊艳,却不知长久的存在和伫立就是一种艳绝,经年不倒,风雨无损,就是一种实力,岁月的瑰美,岂是蜉蝣可以了然的?”
白九转过头来,只见尉迟凌霄眼神明亮,笑容洒脱,不由得目光一凝,她沉声问道:“那你呢?是愿意做朝夕之绚烂,还是历经岁月之瑰美?”
“我?”尉迟凌霄转头望来,笑容顿时灿烂而起:“我的野心比较大,我既希望能如古树一般经年累月天长地久,又希望时时刻刻都如幽颜一般绚丽多姿,哈哈。”
白九微微摇了摇头,淡淡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好诗!”白九一笑,仰头饮酒,洒然说道:“没想到九九还是个才女。”
白九淡笑不语,也不反驳。
“小九九,有一言,不知是否当讲。”
白九淡笑说道:“你若当我是朋友,就直说无妨。”
今夜的尉迟凌霄与平时判若两人,虽然言谈间也不乏嬉笑之色,多有离经叛道的言语,可是他这样静谧安详的坐在月光笼罩之下,花树环绕之中,声音言辞也少了几分平日的荒诞不经,多了几丝朗月般的清和。寒风轻拂过两人的衣袖,刺骨,珍珠色的裙扉和松绿色的衣摆交相缠绕,竟少了几分诧异,多了几缕柔和。
白九伸手拂了一下鬓间的乱发,尉迟看着她,眼神突然多了几许认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