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戌时,麓地办起了篝火宴。
到亥时,众人已是微醺之态。
麓王得了朱常珏送来的绝色,宝物和割地协议,正对三子满意至极,再被三王子美言哄着,尾巴都翘上了天。
瞧着数十里外那座布满瘴毒,高高耸立的山头,麓王喜上眉梢。李纯那厮,也有从大魔王变成招财树的一日,出气解恨还能卖钱,当真还是三子得用!
“珏皇帝说了,不管李纯生死,他的人,他的尸,都值百万银,十座城,千名绝色。”六王子拍了拍手,十名大周绝色便已带来了一场让男人们目不转睛,女人们面露嫉妒的“好看”群舞。
美酒加绝色,神魂都飘了。
“李纯一除,西南便只我麓地为尊,珏皇帝与大周征战短时间不会停止,顾不上咱们。正好给了咱们兼并其他小族之机。届时,咱们再效仿了珏皇帝,自立为国,珏皇帝只怕也只能默认。那么父王,您的功绩便将千秋万代被我族子民称颂……”
歌舞酒肉,左拥右抱,酣畅淋漓。
麓王拍着三子肩,眼里宠溺都满了出来,连连夸他“能干”、“出色”、“雄才大略”、“麓地之幸”、“全族的希望”……左右绝色越可人,夸赞期许也越大,而一旁的大王子咬牙切齿,六王子则顺从安稳。
醉眼迷蒙间,篝火似乎变大了。
尖叫传来,众人才从迷醉里清醒。
细瞧去,才发现不是篝火变大,而是远处着了火。
是他们驻地的营帐和粮仓被人放了火。
“救火”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清醒过来的众人还没来得及行动起来,便闻不远处已是刀剑相向。
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大山的回声,他们只觉马蹄环绕而来,似有千军万马正奔袭而来,下示意便已想后退。
“不好!周军打过来了!”
“李纯,是李纯!”
“不可能!”
“真的是李纯!都看见了!”
“放屁!”三王子咆哮:“李纯被堵山上呢!”
“不是!李纯是带兵绕山过来的!他压根就没被围。他根本就不在山上!是三王子弄错了!”
麓王和几个王子急急忙忙往望塔上爬……
不远处的高头大马上坐着的,不是李纯又是谁?将那把长剑挥个密不透风的家伙,他们谁不识?那个招式,可不就是他的招牌?
“噗”的一声。
三王子猝不及防,就被大王子反手一拳打了出去。
“你真是疯了!你为了搏得父王欢心,为了帮朱常珏办事,为了拿到军权,竟然谎报军情!”大王子的拳头左右开弓向三王子挥。这么好踩下去的机会,真是天助我也,又怎能错过!这次不把这个猖狂东西一把弄死,还留着他日东山再起不成?
惊骇至极的麓王气急败坏,同样狠狠瞪眼三王子。没用的东西!闹了这么半天,李纯是不是在山上都不知?他甚至怀疑,这蠢货是不是一早就中了李纯的调虎离山计?这下好了,反叫对方打到家门口来了!指不定对方便是等着一网打尽呢!
不知从哪个山头,突然就有箭矢破空,嗖嗖嗖飞来。
每箭都直指麓王几个。
好在六王子得用,带着麓王左闪右避,速速往塔下退去。
整个大山都似在震动,对面的山头更是光亮大盛,被拦在山外的周军也似有异动,阵阵呼喊传来,只感觉地动山摇。
不知对方究竟来了多少人,麓王吓到了。
六王子在慌张的麓王跟前充分表现了自己的能力,有条不紊的安排和防守,几次帮着麓王化险为夷……
即便如此,麓王还是被飞来的箭矢射中了手臂,吓得三魂七魄丢了大半。
阵营已毁,粮草已没,留在这里等着被收尸不成?除了撤,还能如何?
当晚的乱子虽损失惨重,但最终在六王子的骁勇善战下被暂时摆平了。
而大王子和三王子两方势力却打上了。
大王子方指责三王子骗取军权和军功。
三王子缓过神来后就怀疑始作俑者是大王子,是他给李纯开了方便之门,让被困的李纯得以脱困。毕竟大王子动机最大,对自己的穷追猛打也最厉害,不是他又是谁?
但无论如何,三王子作为大将,不管是掉以轻心还是狂妄自大,此等大事都会瞎弄糊弄,总归是在军中和麓王那里被打上了无能的标签。
再有大王子紧紧攀咬和麓王的雷霆震怒,三王子注定已是强弩之末。
而垂死挣扎的三王子排查时发现,当日的李纯带人烧了大部分营帐,但大王子和其部下的营帐却基本全都得以保下。这更说明李纯勾结了大王子。为此他大闹了一场,直指是大王子的叛敌造成了眼下局面。
麓王心有余悸,认定还是用兵能力出色的六子可靠,将兵权回收后,又悉数交到了六子手上……
殊不知当日李纯的声势主要是利用了大山的回音。绕行下山后,他们就解开了马脚的裹布,配合了被围山上的众将士一道最大程度制造了千军万马正在袭来的声势,吓得麓王失了分寸,当时便退出了营地……
无营无粮的麓军已注定除了撤退再无他路。
而李纯突破后,便与周军接应的副将汇合,做出了合流状,随后趁当晚蛮族之乱,带了数百人夜行北上,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了西南。他很清楚,对方嚣张的底气全在围困了他。此刻他不在山上,此困自解。
对方没了底气,所以他留下副将足矣。
对方六王子得权后的第一时间必定是利用军权收拾内政,伺机上位,重心已注定不可能在周军身上。
所以,西南即便没法短时间摆平,也无足为惧。
找人继续穿上自己盔甲扮上自己后,李纯便离开了。
他一出山,便收到了来自各方的讯息。
他最没想到的,是妻子依旧那般胆大,竟然南下了。事实他若从此地往江南方向赶,大概能比她还要早到地方吧?
可他,偏偏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将程紫玉派来救他的甲卫只留下了精兵部分,将死士全都派回了太湖。
“诸位,请一定为我保下她!”李纯尚不知,妻子的腹中还有一个。“告诉她,我很快就去接她回家!”
随后,他戴上斗笠,快马加鞭,继续往北。
为了让心头对妻子的担虑小一点,再小一点,他能做的,只能是快一点,再快一点。
李纯不在山上,麓军亟需回大营修整,所以这次围困宣告失败。南蛮后撤,被围众将士得解,再次形成了对峙状。
假扮的李纯每日做出运筹帷幄模样,别说是朱常珏,就是西南蛮部众人也半点不知他已离开。
而事实上,西南内斗严重,早已对外战心有余力不足。
大王子和三王子早就因利益而不对付,此刻火线一引燃,自斗个你死我活。再有六王子的挑拨和暗中的推波助澜,六王子对内对外殚精竭虑的身姿被众将更是看在了眼里。
待那两位王子想要调转矛头却已不及,他们不但因相斗而损耗严重,大势已去,且那六王子已经从兵权到人心皆在把握。
随后六王子在李纯部下的暗暗支持下,快速逼迫他们王上让位,成为了新的麓王。他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砍了朱常珏派来的“军师”一行十几人的人头,并送到了周军阵营……
周军顺势而下,派了使者来和谈。新麓王上位当务之急是整顿内务,正有此意,立马后撤了部分兵力,双方开始了和谈……
此为后话,暂时不谈……
而在程紫玉碰上施平的那两日,京城里也有故事发生。
皇帝没能召回死心眼的白恒,心下慌了。
王怕朱常安鱼死网破,第一个要收拾自己,心下同慌。
思来想去,皇帝还是没敢强行再召,他怕到时候白恒回来了,可朱常安来个玉石俱焚,放了北蛮入京……
届时太子再耐不住,京城便真成了内忧外患。
王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要破坏白恒对朱常安的信任。只有这样,才既能收拾朱常安,还能不费一兵一卒,百姓不会遭殃,北蛮之患也得解。
皇帝觉得身子还没到油尽灯枯时,便点了头。
于是,王出马了。
王的人盯了白家多日,终于等到了白小姐出门。
正是花样年华,几位年龄相仿的名门小姐相伴挑脂粉。姑娘们正是欢快时,苦着一张脸的王找上了门。
“白小姐,你认识我吧?”王露脸就红了眼,“我是安王侧妃王氏啊。”
白小姐想起了王,曾见过两面。
想到王的家世,想到朱常安被这么个女子拖累,再看眼前女子莫名其妙,粗俗扰人,白小姐秀眉已经蹙起。而在见了一礼后,王更是不退反而拦在了她跟前。
其他小姐们也都放下了手中脂粉,纷纷看了来。她们有些讶异,在皇上太后跟前很吃得开的王,怎会对白氏这么点头哈腰的?里边分明有事啊!
“王侧妃这是做什么?我们不熟吧?”白小姐微恼。
“此刻是不熟,但将来……总要亲近的。”
话中有话,发人思考。
白小姐稀里糊涂,可其他姑娘们却已相互对视起来。能将王和白氏联系上的唯一共通点还不就只一人?朱常安呗。
要亲近?哪种亲近?
这……天啊,难怪白恒对安王那么好……原来……
“我是走投无路才来找您。你我借一步说话可好?”王态度很诚恳。
“王侧妃说话好生古怪,叫我没法不多想呢。找我?找我干嘛不去白家,偷摸在外边堵我做什么?您可别说是偶遇碰上了我!”
王心中一轻笑。程紫玉说那白小姐不好糊弄,还是个肚量不大的,看来还真是。
“我若方便早上门去了,这不是……有些难言之隐又走投无路吗?”王去拉了白小姐袖子。“白小姐到这边,借一步说话可好?”
王那话外音让众姑娘全都竖起了耳,白小姐见众人古怪的眼神都在自己身上,一下就红了脸。她怎么都觉得这王是来故意找茬的。
“我与你既无交往,那又有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你要么说,要不想说便告辞了。”
“可……怕会涉及您的闺誉。”
“我闺誉怎么了?王侧妃,我怎么也是朝廷重臣之女,不是你可随意编排的!”她还没及笄呢,若叫人嘴碎乱猜,这辈子还过不过了?
“是安王,他给我来信了。”
王却是突然爽快便加快了语速:
“他让我和我的孩子给你让道。他说待他回京就要去向你提亲了。他不能让我和孩子成为你们结亲路上的挡路石。他让我识相,否则要我好看!我联络不上他,我只能来求您了。我不知道白将军是不是和他已经说好了你们的亲事,但我只求白小姐放我们娘俩一条生路!”
白小姐惊呆在了原地。到底才十三,有心机却不老练,此刻已是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最近半年来,的确几次三番有人曾暗示过她与安王的可能性,父亲回来的信里也对安王赞誉有嘉。但她爹究竟是不是有要结亲之意她是真不知。
“我不怕死,也可以让道,可我的孩子还只有几个月大。我拼死才保住他并生他下来。他虽是安王长子,可毕竟是庶出,绝对不会影响到将来您和安王的子嗣的。只要白小姐您点点头,我便去青云庵出家。但我儿无辜,还请您保他一二。”
信息量实在大,王又没给反应时间,别说白小姐,一众贵女也都惊呆在地。直到王要跪,众人才一道拉住了她,并跟她到了一边并不算隐蔽的角落。
之后她们便瞧见了王脖子上的一道血痕。
“安王派人暗杀我和我儿失败,带话警告我了。”
“什么?”
“皇上给我的侍卫保了我一命。可他眼下山高水远,哪里将皇上放在眼里,带话让我在他回京前自行消失。说他回京后便将求娶您。
他对我还没有灭了杀心。我儿受制于他,您说我怎么敢上白家找您?那岂不是坏了他好事?所以我只能来与您偶遇……”王言语恳切,几个少女无不惊讶又怜悯。
“白小姐若是不信,大可出去一探。我走哪儿都有人跟着……”王偷偷退到帘外。“瞧见对面笔墨斋门前晃悠的俩男子了吗?已经跟踪我多日了。”
白小姐猛一瞧去,俩男子的满脸凶相一下无处遁形,被她捕个正着,随后分明心虚,几个闪身就消失眼前。
她虽不会武,可祖上几代都是武将,她哪里看不出对方是高手。就那轻功,还与她白家功法真有相似。
白家的功夫不外传,怎么被阿猫阿狗下三滥都给学去了?
除了朱常安,还会有谁?
好个背信弃义,目无尊长的烂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