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后感觉身后的视线火辣辣。
她抬头挺胸,满身傲气地站在船头,笑着冲已在岸上等她的林夫人挥了挥手。只有搀扶她的柳儿知道,她的手很冷,她的腿也有些软。
听她说危险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夏薇夏柳顿时就要扭头。
“别回头,别表现出疑惑,挺胸抬头,要装作底气很足的样子!”程紫玉深吸一口。
“姑娘怎么了?万铭扬是肯定不敢再如何的,小五不是也答应要放了我们?……”
“傻子,他可不是什么小五!”程紫玉幽幽叹了一声。“你们以为,他们为何放我们离开?因为我们还在他们的棋局里!”
……
日渐西斜,眼看着程紫玉一行人悠然自若渐渐远离,万铭扬和“小五”回了船舱。
下人退下门关上。
“啪”的一声,“小五”猛的转身挥手,一把扇向了万铭扬。这一耳光,结结实实。
万铭扬就那么垂首挨下了,毫无怨言,心甘情愿,半丝反抗都无。
“蠢货,你不是万无一失吗?说的比唱的好听,结果羊肉没吃上,反惹了一身骚。”“小五”一哼,狰狞显露。
“事情被你办成如此田地,有些怒火和后果也活该你万家承受。你,可有怨言?”
“万二甘愿领罚。”万铭扬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小五”也不看他,只转身看向窗外,那里,程紫玉正在上岸。
“程紫玉观察力过人,心思又细腻,她把你看作了这次事件的主谋,这么一来,你算是彻底被盯上了,你最近小心点。没事就别露面了。还有万家最近也小心点,别被人抓到什么小辫子。好在李纯他们再有两天就要离开了,应该生不出多少事端来。”
“我这两日去想法子约见李纯和程紫玉,我会尽力平息此事。”
“嗯。”
小五瞥了他一眼,他的法子无非就是靠银子了。这天底下,几乎还真就没多少银子办不了的事。“他们没证据,这事关乎颜面,李纯也不会声张,总算不是太糟。”
“是,爷神机妙算,不管如何,咱们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爷您也没暴露。”
“嗯,程紫玉再聪明也是一介女流,见识有限,摸到点门道便沾沾自喜,看不到长远,咱们也算运气不错。”
“小丫头片子,看她得意洋洋那嘚瑟样也不足为惧。听她刚刚话里话外之意,果然是上当了,她还真以为您姓许呢!她与爷比,段数差太远,爷心想事成,应该高兴!”此刻的万二正是一脸狗腿样。
“小五”面上总算松了。他拿下了面上粘的胡须,又拿湿手巾擦了擦眉毛……
“还不滚?”
“爷不是还要……”
“你去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其他事,我找别人做!”
“是……”万铭扬张了张口没敢多言,弯腰退下,出了门才直起腰。他长叹了一声,这次他搬石头砸脚了。到底是他小看了程紫玉……
那边程紫玉一上岸,林夫人便迎上,给她披上了一件斗篷。
“紫玉,怎么样,还好吗?他们没欺负你吧?二爷呢?”
“夫人,我一会儿再跟您说。此刻您赶紧安排人去备马,要选脚力最快,最耐跑且不易受惊的那种马。”
一听这话,两个丫鬟便有种不好预感。难不成程紫玉说的危险,是追杀?
“柳儿,你招呼下暗卫出来!”
“此刻?”
她们一行人已经远离了那艘船,这么光明正大找暗卫,真的好吗?
“听我的!”程紫玉阖了阖眼:“威慑之用。”
柳儿会意。
想到之前程紫玉在船上警告万铭扬时,曾夸张地说她们身边跟了八个暗卫的话,她大概明白了。对方应该还有后手,此刻虽暂且放过她们,却必定有人在暗中盯着。这是给对方个警告。
柳儿冲空中吹了一个响亮又绵长的口哨。
几息工夫后,有人影一晃,她们跟前多了一个头戴宽檐毡帽,身着黑色劲装之人。
是风行。
“闪电!告诉兄弟们,郡主脱困了。准备全力护送郡主回程!”
自己的名字成了莫名奇妙的“闪电”,风行顿时意识到有状况。而今日只有他与风影两人暗中护送郡主到宁波,不久前风影去找援兵,就剩了他自己守在岸上,哪来的兄弟们?
“是!”他瞬间消失,惊讶了林夫人等人……
程紫玉拉住了林夫人。
“您手上可有武艺高强的守卫?”
“有!跑江湖做买卖,都会养些人手。”
“咱们这就回去,那些会武的,全都带在身边!”
“好,听你的。”林夫人拍了拍程紫玉的手,“手怎么还是那么凉。别担心,都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林夫人以为程紫玉是受了惊吓才惶恐不安。其实即便程紫玉不说,她本也打算多带些人手在身边的。
看着程紫玉干裂并带有血印的唇,林夫人更是心疼。
“紫玉,你别怕。若他们再敢动手,我就是拼了命也会保护好你的。这次都怪我,是我不好……”
“我没事,您别急。夫人,这事不怪你,怪我自己不小心。我想要最快速度离开,我要最快速度回到嘉兴。”
“好,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咱们还用胡马,耐力好。马车也套上了,再随行多带几匹马,路上换着拉车。”
半刻钟后,她们便踏上了归途。
林夫人尚不知还有危险,但为了安程紫玉的心,她将身边所有能调用,有武艺的人手都带在了身边。如此,一行人浩浩荡荡,足有二三十人。
柳儿在上车前悄声告诉程紫玉。
“姑娘,咱们的暗卫,暂时能用的应该只有风行一人。往日奴婢放出暗号后,接洽的都是风影。刚刚风影没出现,大概是不在。应该是回去报信了,毕竟他速度快,擅刺探。奴婢怕有人盯着,就没敢招风行出来问话。”
“走大道,官道!”程紫玉一上车便吩咐了下去。也不知道林夫人的人手是什么水准,又有几个高手,但她能确定,短时间内对方不会动手,也不至于在人多之处动手。
马车里只坐了林夫人,程紫玉和柳儿。夏薇选择骑马坐在临近程紫玉的窗口,既能听清车中种种,又能以防偷袭并观望四周。
她们的马车正是来时的那辆,车里物资一应俱全,倒是什么都不用准备,连烧水火炉和取暖炭炉都有。
程紫玉半天没喝水又出了不少汗,早就渴极。
但即便如此,她也只喝了一杯便摆手了,她怕喝多路上要解手。
从码头出来,她们选了城中的路。喧嚣热闹,不怕被袭,正好说话。
程紫玉将事件经过简略给林夫人说了一遍。
林夫人惊得不行,她真是上当了。她没想到,一向自诩精明的她竟然被万铭扬给骗了。
“多亏你瞧出来了。要不然我这乌龙岂不是要叫人笑掉了大牙?借我的手来扒我的皮?回头我还要对他千恩万谢,美得他!他日水落石出,我还不得懊死气死悔死怄死?真真可恶!
林夫人哼了一声。
“当我林家好欺负?他是江南首富,我也不比他差!林家在蜀地自认老二,绝对没人敢称老大。朝廷都敬我两分,他敢这般暗算我,这个仇绝对不能了了。紫玉你放心,你的我的,这双份的仇我来报!待我回去,头一件要做的就是让他在巴蜀附近的买卖全都做不下去。
再者他做的是海外买卖,洋人要的四大件,丝绸可是排第一。别的我管不着,但丝绸方面,我林家在业界也算是权威。林家出面,我要断了他从今之后丝绸上的路。谁敢给他供货,我就断谁的路!哪怕是花银子去截断!……”
程紫玉去拉了林夫人,“那样太耗心神,也太耗人脉和银子。夫人,咱们别管他,您放心,今日只要能顺利脱身,我会让他自尝恶果。”
“哦?”
“相信我!”
程紫玉一脸把握,林夫人只能道:“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来办!银子上,也由我来出!”
柳儿则拉了程紫玉的袖子。
“姑娘,您快告诉我们,您刚说,那个小五不是小五,那他是谁?”
“我只知道他不是小五,也不是姓许。但他究竟是谁,我并不知。”
她抽了一气。
“我还知道,他才是今日事件的主导,万铭扬只是帮他做事的爪牙。”……
程紫玉从被控制便对小五生出了疑惑。
从头到尾,“小五”都只报了名字却没道过一次身份。但他的衣着到气度都证明,他地位要高于那船上其他人。一开始的时候,程紫玉只将他归于“管事”。
可她很快发现,“小五”虽恭谨客气,却一次都没向她正式行过礼,只是粗粗地拱手。说话自称时也从来没有一次称呼自己“奴才”,“小的”之类,每回都自称“小五”。后来她好不容易引来小五后,小五很顺其自然说了几句就坐下了……
这些都不像是一个奴才的举动。
小五?这是什么名字?即便真的所有人都这么称呼他,可面对她这么个与他年岁差了二十多的女子,他也应该省略那个“小”字,自称“老五”之类才对。尤其是这么个连礼都不愿好好行,明显有自己骄傲之人。
后来程紫玉猜测,他或许是刻意做低姿态,向她灌输和诱导“他身份不是太高,只是船上管事”这一信息……
而程紫玉一上船便开始找他们主子。
可那些婢子没有一次好好回答她,甚至她问那位主子爷是还没来,还是离开了,可婢子却回她“不在”?
答非所问。
这帮人说到底就是闪烁其词。
后来谈判时,小五竟然说主子没来,由他做主。
程紫玉不信,对方掳了她,还想拿捏李纯,竟然会从头到尾没上船?其实这一疑点不但证明了小五在撒谎,也同样证明了他们的确从来没想过将李纯定为目标……
而小五竟然有这么大权力,从头到尾来发号施令?还代替主子谈判?
程紫玉更怀疑小五身份了。她怀疑小五的身份很高。她怀疑小五就是那个“主子”。
当然,其实在此之前,她便已经开始怀疑了。
她第一次拿那些奇珍异宝引来小五时,便一直在观察小五。
看着那些婢子对宝贝的相护,她原以为小五也是担心那些宝贝被她毁了才快速出现……
可小五到了之后,只粗粗瞥了眼现场,便将视线停在了她的身上。
甚至那有价值好几万两银子宝贝的多宝阁也没能赢得他多少关注。
而程紫玉放弃多宝阁从窗口回来时,他既没有高兴的表情,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模样,他在忙着请程紫玉坐下说话,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看多宝阁。
要知道,夏薇两人一人手里还提着一只瓶子呢!他就一点都不担心那些宝贝有没有缺损或被破坏吗?
若他是奴才是管事,又怎么可能不把主子的宝贝放在眼里?万一有了损失,他这个管事不用负责吗?
他应该和婢子们一样胆战心惊,并即刻吩咐婢子去查损失才对……
若程紫玉一直没有怀疑万铭扬也就罢了。可万铭扬偏早早就让她疑上了。
万铭扬上船不久便告诉她,这艘船是许家的,又形容了许家和小五的可怕,示意她想脱身便唯有赶紧与许家谈判……
那么她如何还会相信万铭扬的所言?她顿时怀疑这船船主不是许家人,刚刚那“小五”也不是许家大管事小五。
那么,若真,他们为何那么做?
她一下明白了。
只有这个动机才充分。
“他们既目的不在李纯,那我和程家能满足他们何种贪欲?陶制指向物只是为了方便海上航行,并不能起什么决定性的大作用,值得他们做这样的事?
万铭扬不缺银子,许家显然也不缺银子,八万两银子值得他们冒险?咱们的人情虽很有价值,可我还是不信这就足够诱惑他们的贪心。我当时便一直在想,他们或许还有别的目的。
他们怎么会那么狗胆包天去扣押当朝郡主?他们真不怕被追究?不可能!所以他们谋划时一定已经想好了全身而退的办法。若他们不是许家人,那一切便豁然开朗了。头一条,这个许家是他们甩锅的对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