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和潘氏都谢过杜玉娘,这才落座。
二人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主子对她们的态度很重要。受了几天的冷落,冷不丁这样被叫过来,她们实在是没有什么心理准备。
“叫你们过来,是要嘱咐你们几句当差的事。”
叶氏和潘氏连忙站了起来,“聆听太太教诲。”
杜玉娘就笑了一下,“你们不必如此,咱们家又不是大户人家,你们都放自在些,只要本份做事便好。”她摆了摆手,“快坐下吧!”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便又坐下了。
“咱们家虽然不是大户人家,不讲究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但是家里人多口杂,凡事还是有些规矩的好。”
杜玉娘话音刚落,二人便应了一声:“是。”
“要是按我原本的意思,家里是不想给孩子们请奶娘的。”杜玉娘这一话一口,许氏心里便是紧了一下。
“只是谁能想到我这一胎生了三个!”
“这是太太的福气。”潘氏看起来能说会道,叶氏在一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玉娘扶了扶头上抹额,“我本来是想着自己亲自带孩子的,但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义母这才把你们两个送了过来。”
“太太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三位小主子的。”
杜玉娘笑着点头,“你们是义母送过来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有一点,我们家里,与大户人家那些规矩是不同的,我的儿女,我自然还是希望自己能亲自照料,你们只要在一旁协助即可。”
潘氏连忙应了一声,叶氏后知后觉,也应了一声。
杜玉娘道:“这家里,大事小情都有于氏管着,她也算是半个管家了!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找于氏。”
于氏在一旁接话道:“我不过是个管事的婆子,太太抬举而已,你们叫我于妈妈就好。”
于氏年纪也不算太大,一身的气度丝毫不亚于大户人家的管事嬷嬷,说话虽然柔和,但是掷地有声,很有气势。
两个人都低声应了下来,叫了一声于妈妈。
杜玉娘点了点头,“好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正式在这屋里伺候了,这样我和祖母也能轻闲一些。你们先下去吧,一会儿若是有事,我便派人去叫你们。”
两人连忙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因为二人要就近侍候三个孩子,所以给她们挪了院子,安排在主院后面的倒座里先住着。
叶氏的心情无比忐忑,她胆子小,又因儿女,丈夫皆在常氏手里,所以这会儿已经有点六神无主了。一进屋,她就问潘氏,“你说,太太是什么意思?”她有点拿不准主意,听不明白杜玉娘到底是什么想法。
潘氏笑了笑,终于知道夫人(常氏)为什么会把叶氏派过来了。
叶氏没主见,胆子小,借她几个胆子,都不敢教唆小主子。这样的人,用着放心!
“你糊涂,太太的话分明就是她要自己奶~孩子,等她的不够了,才会让孩子们来吃你的。”
叶氏惊讶地问道:“这是为何?而且我瞧太太的意思,好像并没有让我带孩子的打算。”
“这话你算说对了!”潘氏想了想,“大户人家,把孩子生下来交给奶娘照顾,那也是不得已的事。不过我瞧着咱们这位主母,跟那些人都不一样。这府上人口简单,除了老爷和太太,也主是三位小主子了,只怕太太不愿意奶~娘和小主子太亲近,才会有所安排。”
这一点,大户人家的主母也是忌讳得很。
叶氏松了一口气,“要是这样,还好了。”她也不是那种特别愚笨的人,当下对潘氏道:“好嬷嬷,我这个人,只知道低头做事,笨得很,还要你多教我。”
潘氏也不推脱,当下道:“知道低头做事好啊!只要你忠心,想来太太也不会为难你的。日久见人心,你好歹也奶过这府里的三位小主子,即便不如正经的奶娘有地位,将来也差不了。”
叶氏琢磨了一番潘氏的话,顿时大惊,“嬷嬷,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看出来吗?夫人把咱们送过来,不仅仅是让咱们侍候她干女儿的,只怕将来连身契也要一并给了。”潘氏是自由身,只不过叶氏并不知情。
“啊?”叶氏有些着急,“那,那……”她是担心家里人。
潘氏就道:“你家里头的事,也不用太过忧心,只要你办事得力,还怕没有团聚的一天?夫人又不是糊涂的人,怎么可能让你们一家子骨肉分离呢!”
叶氏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几分,越发决定要好好做事,早日跟丈夫,儿女团聚。
一上午,杜玉娘都没让潘氏和叶氏去屋里伺候。
杨峥来看过她两回,还颤颤巍巍的抱了一回孩子,怀里的小东西不过四五斤的重量,可是他却觉得仿佛有千斤重似的,十分压手。
李氏笑得肠子都疼了,亲手把孩子接过来,“孩子好着呢,你不用担心,忙你的去吧!”在李氏看来,杨峥是做大事的人,哪能圈着他天天在产房里待着。
杨峥也确实有事要做,朝着李氏拱了拱手,“辛苦祖母了,那我去了。”
杜玉娘也笑,杨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出了屋。
他一走,屋里便传来哄堂大笑之声。
杨峥也不理会,一路出了二门,带着王小辉骑马出了门。
师徒二人去了囚禁齐氏的小院。
有些人的心境是很强大的,即便有心魔催残着他们,可是他们却能压制住心魔,过着若无其事的日子。
齐氏的心魔,不止一件。
她和齐山根的事情,便是天理难容,有违人伦的大罪恶。
当年山洞之事,对她来说,亦是如同噩梦一般的存在。
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一切,可是当她失去自由,被关到一个终日没有人跟她说一句话的地方以后,那些被压制住的心魔,却不停的往上冒,每天都在摧残着她的理智。
杨峥再一次见到齐氏时,简直被她吓了一跳。
齐氏暴瘦,脸颊凹陷,整个人如同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她目光呆滞,也不说话,看起来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似的。
杨峥挥了挥手,看管齐氏的婆子就退了出去。
他坐到椅子上,看着齐氏大限将至的模样,居然没有任何的心疼和不忍。
到底是他对齐氏失望透顶死心了,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
过了好半天,齐氏才把目光落到杨峥身上。
“你来了!”齐氏的情绪很平静,不知道怎么回事,看杨峥的目光竟然少有的柔和。
杨峥觉得很奇怪,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来了。”
齐氏突然问他:“你来做什么?是打算问我一些事,还是打算放我出去。”
还是很平静。
“想放你出去!”杨峥道:“我一无所获,却也不想害人性命。”其实是杜玉娘生了孩子以后,他突然有了一些感悟。
子女和父母之间,都是缘分,当然也可能是孽缘。
他和齐氏,或许就是这样。
他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叫过齐氏一声娘了。
本朝以孝治国,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虽然齐氏待他苛刻,可是他的一系列回敬举动,也会让人觉得他不孝。
齐氏呵呵一笑,人像是突然豁达了起来似的。
“有时候我也在想,我这一辈子,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齐氏的话,让杨峥很是诧异。
他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过齐氏的反思和忏悔,如今竟是听到了吗?
“这些年,你怕是也恨极了我吧?”
杨峥眯起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齐氏拿手抿了抿头发,不悲不喜地道:“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你有什么要问的?”
肯说了?
杨峥心里有很多问题,但最要紧的一个,便是自己的身世。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我爹是谁?”杨峥的背绷得直直的,双手也不由得握起了拳。他很紧张,手心里都是汗,觉得好像前半生的迷雾就要被吹散了似的。
齐氏不答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你吗?”
杨峥心中带着淡淡的伤感,他一直都知道齐氏恨他,那种锥心刺骨的恨!如果他们真的是母子,那么这种恨意的存在,将是多么的悲哀。
不等杨峥回话,齐氏就道:“你小时候,我就不喜欢你,觉得你就是个扫把星,是天生来克我的。”
杨峥没有说话,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真相要来临的这一刻,他反而能够面对了,不管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就是他,他有妻子,有儿有女,有了传承和延续,其他的东西,将不能伤害他。
“你说的没错,我曾经想捂死你,有好几次,我都想亲手把你杀了。”齐氏说起这种事情,竟然平静如水,一点恨意都不见。
“我那时觉得你的存在,让我觉得很肮脏。”
杨峥心想,看来山洞里樵夫的事情,是真的,也是齐氏横在心里的一根刺。
“但是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不舍得。”
这个回答,让杨峥倍感意外。
这么说来,自己是她亲生的了?这算什么,她虽然没有杀死自己,却生生折磨了他十几年,这种痛苦,比起死亡来说,更残忍。
“你猜得没错,当年山洞躲雨时,我确实被那樵夫……”说到这里,齐氏咬了咬牙,“后来我发现怀孕了,便想弄掉他,可惜……”
齐山根一直以为这个孩子是那富家公子的孩子,所以看得很紧。
而且那时杨父也死了,她要是把孩子弄掉了,反而不大好。
杨峥心里早就些猜测,听她这样说,顿时觉得真相不过如此了。他不难受,只是还想知道杨父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不是那个孩子。”
杨峥猛然听了这句,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什么意思?
齐氏见他眼中有惊讶之色,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什么让你惊讶的事儿呢!原来,你也是个普通人。”
“你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你不是我生的那个孩子,有人把你们换了。”
换了?
这太匪夷所思了。
“到底怎么回事?”
“你八岁以前,我一直拿你当亲儿子对待!你虽然不是杨老实的儿子,但确实是从我身上掉下去的肉,我厌恶你不假,但却不忍心对你下死手。直到后来,我突然发现你耳后有一块赤色胎记。”
这事儿杨峥自己不知道,倒是成婚后,听杜玉娘说过两回。
“我生的那个孩子,没有胎记。”齐氏道:“你应该是被别人换过来的。”
“这怎么可能。”杨峥不相信,“谁会做这种事情,而且还要在你和齐山根的眼皮子底下换孩子。”
齐氏听他提起齐山根,一点也不意外,“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我也很纳闷,想来,应该在你很小的时候,就把你们调换了。”齐氏双眼中闪过一抹阴鸷的目光,“我发现这件事情以后,对你便愈加苛刻起来!我不知道我自己的孩子是生是死,我只知道有人抱走了他,然后把你扔给了我!”
杨峥黯然,难怪他小时候,齐氏待他虽不好,却也让他吃饱了,穿暖了。虽然几次想要伤害他,但是最终都罢手了。但是八岁以后,她待自己便真的是变本加厉的作恶,恨不能将他生生折磨死似的。
以前不懂的,现在全都明白了。
难怪村里的婶子说,是看着他出生的,他指定是齐氏的孩子错不了。
原来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掉包了。
“你真的认清楚了我不是你的儿子?只凭一块胎记?”
齐氏瞧着杨峥,不由得道:“峰儿长得有些像齐山根,别人都说外甥多似舅,不曾怀疑过什么!但是你瞧瞧你自己,你像谁?那恶人的模样,我永生难忘,你与他,没一处相像的。”
杨峥愣在那里,如遭雷击。他去调查樵夫的时候,曾经见过那樵夫的儿子,与他确实无一丝相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