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金喜滋滋地搓着双手,眨着溢满期待的眼睛,看着段子七端着一大锅黑米粥走进厨房,很不客气地重重甩在了她面前,还算好心地给了她一把勺子,趾高气扬地说了句:“吃吧。”
她总觉得他后面应该还有话,比如说“多吃点过年好卖个好价钱”之类的,因为不管怎么看,他的动作都像是在猪圈外头喂猪。但是这不重要了,只要有吃什么好都好,做头猪也是一种求之不得的福份啊!
想着,九金卷起袖子,准备开动。
却忽然有双手狠狠地拍开了她的爪子,好痛喏,她可怜兮兮地抬起头,“能不能等我吃完再折磨我。”
“去洗手!”段子七眯了眯眸子,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九金很迷惘地看了眼自己那双还算白皙的手,不满地咕哝道:“我早上洗过了啊。”
“那别吃了。”说着,他作势要拿走那锅粥。
让九金立刻很没志气地妥协了,“洗就洗嘛,你别动我的粥哦。”
见她乖乖地跑去一旁用瓢打水洗手,子七在凳子上做了下来,支着头,揪着眉心打量着她。傻是傻了点,可她不吵不闹的时候是有那么几分姿色,很容易诱人伸出狼爪。一想到刚才她跟那个师公手牵手出现的场景,他就耐不住地又提醒了句:“洗干净点,多洗两遍。”
“哦……”管他要求多无理,反正应承下来就好了。
“还有,你好歹是个待嫁的姑娘了,以后手不准给陌生人随便牵,也不要一看见人就冲上去抱。更不准那么没有脾气,如果有人再欺负你,你就反抗,要是打不过人家回段府找人,知道了吗?”子七难得耐着性子,打算努力地让这个妹妹知道什么叫“洁身自好”、什么叫真正的“端庄”!
“抱你也不可以了吗?”不要这样吧,她就刚才一时激动抱了他一下,又没太多感情色彩,他干吗那么当真啊。
“抱我当然可以,我是你哥!”
原来所谓的“兄妹”,不过就是个可以堂而皇进行肢体接触的身份哦。九金总算恍悟了,“那牵你的手也可以?”
“……可以。”子七一再告诉自己,哥哥牵妹妹的手是很正常的,比如路过市集的时候,来往马车很多,为了她的安全,做为哥哥他当然要牵着她的手。
“那你欺负我的时候,我也可以反抗?”对于九金来说,前面都是铺垫,这句话才是关键。
“不可以!别人欺负你那才叫欺负;我如果欺负你,那是望妹成凤。” 差一点就被她饶晕了,好在段子七醒悟得够及时。
“哎哟,说那么好听干吗。我就是只山鸡,还成什么凤,装都装不像。就算浴了火,也就是只烤山鸡,你不用对我寄予太多厚望,更不用对我要求太苛刻的,我就这么着定型了。我们还是做对胸无大志的兄妹比较好,咱俩就不是杨国忠和杨玉环的命,认了吧。”弄了半天,他那么折磨她,非要她学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原来就是想兄凭妹贵啊。早说嘛,这念头要不得啊要不得。
“看起来你好像不太饿,居然还有力气说那么多话。”
眼看段子七修长的手指就快要触碰到那锅粥了,九金赶紧丢下水瓢,冲上前,“饿!我好饿!我闭嘴,再也不说了,成凤就成凤,等我吃饱了,我就去马上用火烧自己。”
这半天一夜挨饿的苦日子,总算让九金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喜好暴露出来,容易被人捏住把柄啊!看她现在这谄媚的嘴脸,幸好是没镜子,不然连她都会瞧不起自己。
“你也不是傻得很厉害嘛,怎么鱼玄机以前会常打你?还是说你以前突然犯傻的次数要比现在频繁得多?”见她吃得正投入,子七状似无意地开口问了句。
九金想也没多想,就含糊不清地回了,“也不是只有玄机姑姑会打我,除了红扁,咸宜观每个人都会打我。她们哪天要是集体犯了错,还会约好了一起来打我。就连那只看门的狗,每次见我也都想咬我。”
“啧啧,挺可爱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呢?”子七顺手帮她把额前的发弄到了耳后,动作下意识地很轻柔,虽然说话口吻听起来还是很轻松,可他还是有些为她心疼。就算是傻,也并非她愿意,这样被人欺负了三年,也难怪她抗生能力那么强。
“我也不知道。”九金继续埋头喝着粥,看起来很平静,可是段子七那个不经意地小动作,却让她不自觉地红了脸颊,为了掩饰,只好把头埋得更低了:“不过打我最多的还是玄机姑姑,她跟你一样,也说是希望我能成才。”
“所以你每次一犯傻,她就忍不住会打你。”这样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看自己徒儿那么不成器
,总会有些冲动。但子七没办法理解,她为什么可以下手那么重,直至把她打死,又或者……九金真的不是被打死的?
“也不是每次都因为我发作,有时候是因为来道观里找姑姑的公子多看了我几眼,或者是跟我说了几句话,尤其是陈韪……”九金说到一半忽然就停了,连粥都忘了喝,瞪大眼看向子七。
“怎么了?”这莫明其妙地转变让子七吓了跳,反射性地离她远了些,情况有点不太妙,后续发展很让人担忧啊。
“我……”她犹豫了下,欲言又止,“红扁在哪?”
“应该在你们以前住的屋子里吧,她刚才说是要去整理些东西。”
子七话刚说完,就瞧见九金忽然起身,跑了出去,甚至都没有跟他知会声。他瞪着那个身影,越想越觉得一定要好好教育下这个死丫头,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规矩,吃饱了,至少也要对他说声谢谢吧。
对别人这样不打紧,但是她就是不可以这样忽视他,他……他好歹是她哥哥……
途径庭院的时候,九金瞧见她家师公正在和老道姑叙旧,为了不让他发现,她故意饶了好大一圈,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以前的屋子。见龙套和红扁正在角落窃窃私语,活像偷情的小两口,她很不厚道地咳了声,打断了那两人。
“咦?小姐,少爷不是说带你去吃东西吗?”龙套若无其事地笑问,按照九金的饭量来说,她应该要吃很久才对啊。
“七哥哥找你,让你快点去,说是有急事。”九金瞪大眼眸,眨都不眨一下,撒谎要的就是这种超脱境界。
“这样啊……”龙套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红扁,“那我先去看看,一会再来帮你哦。”
“走开走开,谁稀罕你帮了。”红扁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人好讨厌,干吗说得好像他们是两情相悦的一样,她明明是躲他都来不及。
直到龙套暗自咕哝着悻然离开,九金才收起笑脸,环顾了眼这屋子。还是弥漫着那股熟悉的霉味,以前这里还尝会萦绕着血腥味,因为她每次被打都会见血。斑驳的墙上有用黑墨画出的一条条竖线,那是师公离开的第一天起九金开始画的,每天一条,不知不觉已经满墙都是了。
明明是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九金却一点都不觉得留恋,她收回目光,沉了沉气,轻声问道:“红扁,那天陈韪是不是来找过玄机姑姑?”
“你……”红扁怔愣了下,脸色的血色顿失,“你想起那天的事了?”
“嗯。”九金踌躇了些会,点了下头。其实,除了陈韪,她压根什么都没想起来。
只是觉得红扁一定瞒了她一些事,以往每次陈公子来找玄机姑姑,多半都会留宿的。可是裴大人那天问起的时候,道观所有人都未曾提起过陈韪。
九金没有预料到的是,随便点一下头,就会让红扁手足无措。
愣了许久后,红扁忽然开始不停地在屋子里徘徊,像在盘算着什么,隔了很久,才紧张地追问:“阿九,你没把那晚的事跟师公说过吧?”
“为什么不能说?”她眨着眼,看起来很无辜。
“当然不能说。玄机姑姑交待了,不管如何,千万不能把陈公子给供出来,会毁了他一生的。”红扁紧握住九金的手,显得很激动。
“他的一生会比姑姑的命还重要吗?”
“阿九,你不懂。”红扁咬着唇,略显呆滞地在硬床板上坐了下来,目光很空洞,“也许对我们来说姑姑的命更重要,可是姑姑不这么看。她倾尽了所有积蓄买通了道观的所有人,就是为了不让陈公子惹上麻烦。何况,如果姑姑不被治罪,你永远都离不开咸宜观,有一天甚至可能步上她的后尘。”
“倾尽所有积蓄保护陈韪?一个需要女人来保护的男人,还算人吗,分明是只龟。”九金也激动了,她一直觉得自己识人的眼光已经很差劲了,没想到一个身为她师父的女人居然更逊。
“别这么说陈公子……”红扁脱口而出,跟着又扫了九金一眼,见她没多大反映,便立刻转过了话锋:“姑姑说过: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陈公子就是她的‘有心郎’,值不值得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这句话,九金倒是挺同意的,那个陈韪看起来的确像个“有心狼”。
还是只恶狠狠地狼,吃了人不吐骨头,不仅吃了姑姑,在九金看来,红扁多半也被吃了,“红扁,你是不是喜欢陈韪?”
红扁双颊绯红地垂下头,有些扭捏。
惹得九金直翻白眼,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空害羞。
“喜欢又怎么样,人家哪会看上我啊。”红扁有点失落,为那段早夭的单恋。
“所以你配合陈公
子弄死了我?”在无法小心求证的情况下,九金决定大胆假设,反正假设错了也不会没饭吃。
顶多也就是像红扁这样猛地跳起来,大声反驳:“我没有!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弄死你,我不知道那药会让你变成那样,陈公子说那只是疗伤的药,喝下去伤口会好的快一点,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故意的,我……”
“什么药?”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子七的声音也跟着传来进来。
红扁满脸惊恐地瞪着他,跟他一起进屋的还有师公。她突然有种无所遁形地感觉,很不好受,只好一个劲地往九金身后躲。
“药呢?”这次轮到项郝开始咄咄逼人了。
“在……在这里。”红扁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瓶,她说是要整理东西,就是为了来找这个陶瓶,那天混乱间不见了,红扁本还以为玄机姑姑已经定罪,就不会再来道观查了,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听裴大人说九金那个项郝师公回来了。
“这什么药?”项郝接过,拿捏在手中反复打量了会,这是个很精致的陶瓶,很少见。
“我也不知道,陈公子说……说这只是疗伤的药,那天姑姑出门去办事了,陈公子刚好来找她,然后……”话说到一半,红扁有所顾忌地飘了眼九金,抿着唇,犹豫了好一会,又继续说了下去:“然后见姑姑不在,他就想染指阿九,幸好姑姑及时回来了,可是阿九也被打得好惨……”
“好好师公……”九金渐渐蜷缩到了角落里,忽然开口打断了红扁,很无助地唤了声,眼眸里透着恐惧,身子也跟着不住地颤抖:“我怕……”
好楚楚可怜的一张脸,好水灵一双眼睛,子七却很没人情味地瞪了她眼,轻斥:“不准怕!”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虽然子七不明白她到底在怕什么,但是既然怕了,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他就站她身边她竟然不要,偏偏只记得那个很不像师公的师公。
“让开点!”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师公很有气势地推开子七,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把九金拉进怀里,不断地安抚着。
惹得子七瞠目结舌,这两人……太没天理了!他是师公啊,竟然可以如此无视伦常,就这样堂而皇之当着他的面如此亲昵地待他妹妹!这算什么,现在到底算什么情况?!这个男人到底是来帮鱼玄机翻案,还是来勾搭自家徒孙的?
“要我先带你出去吗?”项郝搂着她,柔声问着。九金的表情让他有种恍如当年的感觉,不需要问,他也能猜到,这丫头一定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如果当时没有他,也许她不止是傻了而已。
别说项郝了,就连红扁都猜到了,她噤了声,一直没敢再往下说。
九金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唇,轻摇了几下头,又往项郝怀里钻了几分。难得有这个机会的,要好好把握!
这一幕太沦丧了,子七看不下去了,干脆抢过项郝手中的陶瓶研究了起来。
“你是仵作,应该能看出这是什么药吧?”项郝仰起头,先前的柔情不见了,换上了一脸严肃。
“噗噗噗噗……”
没等子七回答,凑上前想好奇一下的龙套喷笑出声了。
“龙套,下次放屁的时候不要用嘴。”子七斜瞪了他眼,没好气地说。
“明白了。”龙套频频点头,然后兴奋地冲着项郝说开了:“这药问我们少爷就算是问对人了,他也差点深受其害啊。据说这是西域的一种媚药,咱们这的人不懂,就会乱用,上回有个姑娘就在我们少爷的茶里下过这药。其实这是外敷的,不能内服,要是误食了,份量少还不打紧,多的话会让人痴傻的。不过也有说人死后十天之内服了这药,会起死回生,估计是讹传。”
“你看九金那副活蹦乱跳的模样,像讹传么?”真是个多嘴的笨蛋,子七负手,眯着眼瞪向龙套,见他乖乖闭嘴后,才继续追问红扁,“那天陈韪就是让你把这药给九金吃的?”
“嗯。”红扁点头,生怕最后事情闹到自己身上,便一五一十全说了:“阿九吃了这药后,就开始不对劲了,一个劲地发疯,她以前虽然也常犯傻,可是那次特别厉害。我怕出事,就去把姑姑找来了,后来姑姑听说了这事,就跟陈公子吵起来,陈公子一怒之下打了姑姑离开了,后来……后来姑姑就拿阿九撒气,直到阿九倒在地上不动了。我们都以为她死了,姑姑就把尸体埋在了花园……警告我不准说出去,说是如果报官的话,我也会被牵连的,所以我……”
“那个男人住哪?!”
这句话咬牙切齿的话,同时从子七和项郝口中迸出,连口吻都如出一辙。
红扁吓了跳,缩了缩脖子,嗫嚅道:“就住在城西石林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