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平凡的一天,因为天空开始飘雪了,象征着冬天的标志来临了。
一大早,街上有些冷冷清清,大伙都在忙着各扫门前雪,有辆马车呼啸而过,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可是马车里的气氛却宁静得很不寻常。
三个人默不作声地坐着,互相干瞪着,身子全都顺着马车的颠簸晃来晃去的。
终于,九金忍不住了,他们是去接观世音回家的耶,怎么可以集体臭着脸呢,就算装也要装出一副喜洋洋的样子吧。指望新爹爹对她软下态度那是不太可能的了,所以她只好没志气地堆起谄媚笑脸,娇嗔道:“爹,那些石头真的是我在茅坑边捡的嘛。”
“嘁……”段老爷不屑地哼了声,转过头去,宁愿面对窗外皑皑白雪,也不要面对唐九金那张脸,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把她掐死。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大度的人,如果只是偶尔一两次,他完全可以看在九金是他闺女的份上一笑置之。可是……可是!她不但用姿态优美的太湖石栓乌龟,还用造型别致的雨花石点缀乌龟缸,最让他忍无可忍的是她居然号称茅厕建得太高了,又很不人性地没有建阶梯,每次内急的时候要跨好大一步,很容易在这个过程中喷发泄露,所以,就抱着他最爱的玉石枕头去充当阶梯铺在茅厕前!
“爹,凡事要往好的那一面想。你看,我虽然拿了你的雨花石,害你找了很久,但是这也教导了我们以后上茅厕的时候,千万不要因为无聊就欣赏石头,很容易丢失的。”九金其实更想批判他极端的癖好,喜欢石头也不是坏事,但是上茅厕都要欣赏一下才有欲望倾泻,这就有点不可理喻了呀。
“怎么,你对我的喜好有意见?”段老爷总算理她了,眸儿一眯,口吻阴沉。
九金吞咽了下唾沫,意识到了危险在慢慢逼近,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七哥哥。他却只是哼笑了声,一副爱莫能助地模样耸了耸肩。
人生总有孤立无援的时候,九金知道,通常面对这种情况,不能逃避,要勇敢面对。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笑容不改,语气更酥软了:“爹……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之所以会把乌龟栓在太湖石上,是因为觉得它太孤单了,也许需要乌龟陪它说说话,你知道么,石头也是有生命的!捡那堆雨花石,也是因为不忍看它们待在茅厕边,那么美丽的石头应该与龟共存!”
“哦?那茅厕边被你当作阶梯来踩的玉石枕头呢?”
听得出老爷子的语气软化了,九金笑得也就愈发灿烂了:“不会吧,你那么喜欢石头,居然不懂这个吗?那是玉石啊,要讲究人养玉、玉养人的,茅厕里的……呃,那些东西其实都是人身上提炼出的精华,很好的肥料喏。让玉石枕头吸收一下那些气息,才能把它养得更温润嘛。”
“看不出你还懂得人养玉、玉养人,还分得清太湖石和雨花石,你也懂石头?”这下子段老爷的气势不仅仅是软化而已,而是双眸熠熠生辉,有些兴奋,就像找到了知己似的。
“啊?”九金被问得愣住了,还真当她傻呀,石头而已啊,谁不懂啊。
“爹,太湖石和雨花石差那么多,谁都分辨得出。”子七掀了掀眼眸,无力地插嘴。他爹是不是太偏心了点?他也分得清啊,怎么就从来没见爹把他当知己看。
“你娘就分辨不出!”段老爷怒吼着,充分证明了这种事并非没有发生过,“你闭嘴,没看见我正在和我女儿聊
天么?”
段老爷很珍视这个机会,因为他总算发觉了这个女儿身上还是有闪光点的,并且这个闪光点很对他的胃口。
“你要跟我聊天吗?你不怪我了吗?我不介意跟你分享我的学识,说出来还真没人相信,石头和尸体是我最了解的东西了。”九金很得意地扬起头,挑眉斜睨了子七一眼,胸有成竹的模样。了解尸体是因为职业需要,了解石头……是因为娘以前常说她是从石头蹦出来了,九金便花了好多功夫去做深刻探索,以便搞明白自己到底是哪种石头里蹦出来的。
“那快分享,你都喜欢哪些石头?”这么一说段老爷来劲了,前仇旧恨一笔勾消。
“这问题好奇怪……”九金咕哝着,不就石头嘛,还能有哪些:“就大的、小的、灰色的、彩色的啊……”
“……”
这番言论换来了父子俩一致的沉默。
可当事人却浑然为觉,继续滔滔不绝:“我最喜欢的就是菊花石了,原因很简单喏,就因为它的名字和图案很容易引起人们的遐思,啊啊……绽放的菊花啊,多么的诱人啊。咳咳,严肃点,其实吧太湖石也不错,叠山造园的最佳武器喏。雨花石也不错啦,就是有点华而不实,有气质的人都喜欢观赏它,就比如爹再比如我。端庄!简直太端庄了!无视那些不懂你的品味,并且也不欣赏你内在端庄的人吧,有我这个贴心的女儿懂就好。爹,人生是不孤单的!”
“哈哈哈,高尚!简直太高尚了!子七,你瞧见没,这就叫品味!”
九金有品味了,段老爷笑了,子七沉默了,人生就是这样的戏剧化。
原本还剑拔弩张的马车里,气氛顿时就不同了。子七被这父女俩挤到了角落里,委屈地看着他们俩相谈甚欢,为了区区几块硬邦邦的石头,他们从相看两生厌瞬间就升级为共享天伦。他爹错了,绝对错了,在这个家里越来越没地位越来越不被人放在眼里的不是爹,而是他!
最最让段子七怒不可遏的是,那个死丫头居然还在下马车时,无可奈何地看着他,长吁短叹地说道:“七哥哥,我怎么就那么讨人喜欢呐,真是令人愁啊。”
九金的牺牲配合上裴澄的英明神判,段夫人终于离开了那个阴暗的地牢,令她满意的是一出来就能见到一家团聚的画面,她家相公终于舍得抛开那堆石头提前回府了。更令她觉得欣慰的是,她的担心原来很多余,相公不仅不讨厌九金,还喜爱得很。
通过这短短的交谈,九金终于知道了,原来她的新爹爹不是搬石头的,也不是倒卖石头的。人家有个很高尚的职业,是替大户人家设计宅院的,多年来,由他叠出来的山那可都算得上名家之作了。有艺术感的人气质就是不同,难怪癖好也可以那么古怪,由此九金决定了,她要开始培养自己的艺术感,那样即使以后她再做出什么古怪的事,旁人也不会觉得惊讶了,反而会觉得……啊!这就是高尚而端庄的艺术啊!
有了奋斗目标后,九金是得意了,也更缠着新爹爹了。一路上,一家三口闲话着家常,那气氛简直堪称其乐融融。
这场面让子七却又一次体验到了被人遗忘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画面,子七忽然有种错觉,就好像……好像他是倒插门的女婿,还是个不被这三口人待见的女婿?!
很显然,不是子七多心了,有这种错觉的绝对不止他一人,还有在段府门外等候多时的落凤和龙套。
“少爷,这是……什么状况啊?”龙套迎上前,挤眉弄眼地比了比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家三口,煞是费解。
“难道是小姐把老爷搞定了?还是说,老爷畏惧夫人的淫威,不得不伪装成这样?”还是落凤比较有理智,她觉得还是第二种的可能性比较大。
“说来话长,还是祈祷我爹对她的幻想不要太早破灭比较好。”子七瞥了瞥唇,生怕当哪天他爹心血来潮,想要跟九金探讨叠山之技时,所有的假象也随之崩塌。这个画面有点惨烈,子七不敢细想,索性迈步跨进府内,侧眸询问着龙套:“去准备下,等娘沐浴完就差不多能用午膳了。”
“呃……少爷,何姑娘来了。你不记得了吗?老爷没提醒你吗?今天是何姑娘生辰,要去何府用膳呢,说是要热闹热闹,替夫人去掉点晦气。”龙套拭了拭额头上的雪子,提点着。都说人忙起来忘性也大,他家少爷绝对是个例外,每天那么闲,忘性依旧大得很,这事儿他分明好些天前就跟他提过了。
“她的生辰?”子七径自呢喃,脚步顿了下,眉心一皱。那死丫头今天没穿肚兜么?不然怎么好像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生辰,一点都没提起呢?
“是呀,上回跟你提的时候,你还让我带着落凤去替你选礼物呢。”龙套拼尽全力地想唤醒少爷的记忆,不能忘记呀,选礼物的银子还是他垫付的呢,要是忘记了他该找谁去报销?
“哦?礼物呢?”记忆深处好像是有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子七停下了脚步。
落凤迎上前,在小姐送给她的小挎包里掏了半晌,才掏出一把手柄上绑着红线的剪子,双手奉给了子七,有模有样地介绍着:“少爷,别小看了这把剪子,俗话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何姑娘一直把裁缝视作自己的终生职业,这个东西她一定很喜欢。你看看这上头绑着的红线,是很人性化的设计,为了配合手的弧度,即使握再久的时间手也不会起茧……”
“什么裁缝?你怎么那么没常识,人家何姑娘是设计衣裳的款式和花式,很有艺术感的。”这什么烂说辞,连龙套都听不下去了,难怪少爷的眉头会越皱越紧。
“那又怎么样?!人家只会帮少爷做衣裳,再艺术也轮不到你。你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你个骗子!上回在假山顶看日落的时候,你说过你对我就像我们脚底下的石头一样不会转的……”
“是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龙套大声地纠正她。这简直充分验证了文化层次的差异,将会直接影响了感情的升华啊。
这边俩人越吵越上瘾了,不可否认这大概也是他们表达爱的一种方式,子七扫了他们一眼,不予置评,只觉得这种表达的方式有些熟悉。也许这种时候不该打扰他们才是,他想了会,忽然转过身往府外跑去,冲着龙套叮嘱了句:“一会让爹和娘先去,记得把九金也带去,我去买点东西,等下会自己去何府的。”
“少、少爷……”龙套伸出手,想要挽留,这要是一会老爷和夫人发现少爷又不见了,一定会烦死他的。
“算了,估计少爷不满意我们选得这把剪子,亲自去买礼物了。”落凤沮丧地看了看手中的红线剪子,还是留着给小姐戳少爷脚用吧。
“怎么可能?我们打赌,赌一根黄瓜,少爷一定是去打马吊了,然后在晚膳时分准时赶到,每年都这样。”
“讨厌喏,人家要黄瓜做什么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