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一身孤注掷温柔 > 第七章 旧梦/天南地北,我陪你看山看河全文阅读

秋风一起,天气渐凉,刘民辉和康瀚民已然成了僵持的局面。刘民辉小心翼翼地沿着兴城以东的铁路线滋扰康氏驻军,时战时停,倒让康瀚民一时不好动作,刘民辉竟渐渐扫清了兴城以东不小的一片区域。而康瀚民担心他一旦调集兵力对付刘民辉,虞军即会乘虚而入,再加上俄国人对北地局势态度暧昧,康氏更是如履薄冰。康瀚民思虑再三,终于遣使密赴江宁求见虞浩霆。

虞浩霆这阵子似乎清闲了不少,常常有时间在栖霞陪着顾婉凝吃早饭:“今天天气好,下午我们去云岭骑马,好不好?你敢吗?”

顾婉凝满不在乎地瞟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会吗?”

虞浩霆见她颇有几分骄傲的样子,欣然道:“那我叫上小霍一起。”说着便起身准备出门。顾婉凝听他要叫霍仲祺,心中一动:“我也请欧阳和陈安琪一起来行吗?”

虞浩霆弯下身子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好,人多热闹。”

到了下午,虞浩霆却从陆军部打来电话,说有些事情耽搁了,叫婉凝先去马场,自己迟一会儿再过去。顾婉凝便向侍从室要了车子出门,接上欧阳怡和陈安琪,往云岭去了。

车子一出市区,眼前的风景就开阔起来。公路两边高大笔直的白桦树,叶片染金,在风中哗哗作响。放眼远眺,天高云淡,山影连绵,单是看在眼里便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顾婉凝和欧阳怡都留心着车窗外的景致,只有陈安琪的心思转来转去都在霍仲祺身上,忍不住回过头来问顾婉凝:“他和虞四少一起过来吗?”

顾婉凝佯作不解:“你说谁?”

陈安琪面上一红:“你不是说他也来的吗?”说着,偷偷瞄了一眼开车的侍从。顾婉凝和欧阳怡相视一笑:“大约是吧!要是他不来,你就不和我们去了,是不是?”

陈安琪羞恼地瞪了她一眼,又迟疑着说:“婉凝,待会儿你先教教我吧,我没有骑过马,我可不想在旁人面前出洋相。”

欧阳怡听了,促狭道:“这几个人你不是都认得吗?没有什么‘旁人’的。”

陈安琪一窘,转过头去不再答话,顾婉凝在她后面笑道:“你放心,我问过了,云岭那里有专门的骑师教你的。”

到了云岭,她们三人便先去换了骑装。顾婉凝在英国时,专门学过骑术,只是回江宁这两年从来没机会骑马,今日一见这马场悠远辽阔,风景如画,很有些跃跃欲试,待骑师牵了马出来,那马浑身巧克力色的皮毛油光水滑,四蹄和前额却是一片雪白。她一望便知是名种,心中愈发欣喜。不待那骑师指点,接过缰绳,抚了抚那马的鬃毛脖颈,轻身一纵,已端然坐上了马背。那骑师见她身姿轻盈,颇有功架,便知她必是练过些时日的,放心赞道:“小姐好身手。”

顾婉凝听他称赞自己,微微一笑:“你不用跟着我了,待会儿另外两位小姐出来,麻烦你们用心带一带。”说着,便一紧缰绳,缓缓在附近转了一小圈,又折回来等着欧阳怡和陈安琪。

这时,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驰出一骑白马,走得近了,才放慢速度,顾婉凝回头一望,来人正是霍仲祺,此刻纵马缀鞭,神情飞扬跳脱,愈发显出一份五陵少年的无尽风流。霍仲祺一望见顾婉凝,心头便犹如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来回摩挲着一般,酥酥痒痒,说不出是舒爽还是难过,只情不自禁地便要到她身边来。

顾婉凝见他过来,便招呼道:“你来得倒早。”

霍仲祺缓缓骑到她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着说:“原来你还会骑马。”

顾婉凝唇角一翘:“你也这样小看人。”

霍仲祺听她说了个“也”字,便知道另一个小看她的人必是虞浩霆了,于是微微一笑:“会骑也还是要小心些。”

顾婉凝刚要开口,欧阳怡和陈安琪已换好衣服出来,同霍仲祺打了招呼。她们两人都不会骑马,此时离这庞然大物如此之近,不免有些胆怯,便由骑师带着先学上马。欧阳怡虽然动作生疏,略带勉强,但仍是落落大方地上了马,反倒是陈安琪一反平日里的活泼开朗,有些怯怯地望着那马,不时偷眼向顾婉凝这边望上一眼。

婉凝见她这番形容,倒猜出了几分,当下便对霍仲祺道:“我可不耐烦在这儿等着她们,你敢不敢和我比一比?”

霍仲祺闻言一笑:“怎么个比法?”

顾婉凝抬头环顾,见远处一片明亮的溪水,边上植着许多高大的银杏,此时叶片已有了金边,远远望去,翠绿金黄很是美丽,便握着马鞭遥遥一指:“我们看谁先到水边。”

霍仲祺点点头:“好!”

顾婉凝一抖缰绳,便纵马而去。霍仲祺见她身姿飒爽,心中暗赞,却又唯恐顾婉凝一时有了好胜之心,有什么闪失,只紧紧跟在她身后罢了。这边陈安琪见他二人绝尘而去,才由骑师扶着上了马。

顾婉凝一口气驰到溪边方才停下,霍仲祺也勒了缰绳停在她身畔,笑道:“你赢了。”

顾婉凝看着他淡淡一笑:“你让我的,没意思。”

霍仲祺见她额角微微渗了汗珠,便下马笑道:“我是真的累了。”却见顾婉凝并没有下马的意思。

其实她许久未曾骑马,也有些生疏,且她当年学马术的时候,选的马都依了她的身高年纪,并没有今天这样高大,她上马之后即有所觉,又纵马跑了这么久,更有些乏了,但是心气好强,面上丝毫不愿露出。此时见霍仲祺下了马,却不禁踟蹰起来。

霍仲祺看她面色略有犹疑,心下通明,便走过来把手伸到她身前。婉凝见状,颊边微微一红,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了他的手,想着扶了他从马上下来。霍仲祺之前见她纵马便担了心,此时更不等她动作,另一只手在她腰间一扣,已将她抱了下来。顾婉凝一惊,来不及推拒,人已踩在了地上,她一站稳,霍仲祺就松了手,站在边上含笑瞧着她。

顾婉凝知道他一向行事不拘,也不以为意,落落大方地对他一笑,有些淘气地说:“有劳霍公子了!”

霍仲祺闻言笑道:“什么霍公子,你只管叫我名字。”

顾婉凝站在水边,望着浅溪中倒影的天空树影,深深吸了口气,只觉通体清爽,心旷神怡。霍仲祺见她容色明媚,眼角眉梢都带着欢愉,心中动容,忍不住道:“你这么喜欢骑马?”

顾婉凝满眼惬意,唇角微微扬起:“我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

他们两人牵了马,沿着水岸慢慢走了一段,霍仲祺想起那天在陆军部,她也是这样静静地走在自己身边,然而今时今日,却已然回不去了。

只是她今日这样快活,却是之前他一直没有见过的,难道她平日里都不得这样的“自由自在”么?他想起汪石卿生日那天在南园,她在虞浩霆怀里那样的凄楚委屈,若是她和他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会叫她有一点点的难过,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多见她一面都不能够……他想着想着,眼前的秋水长天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顾婉凝见他突然神色怅然,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霍仲祺淡然一笑:“有句话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以前不信,现在才明白,倒不是说真有那么多的事都不如意,而是偏偏那一件不如意的事,就能凉了你这一生。”

顾婉凝听他语气沉郁,不免诧异,面上反而微微一笑:“这样的话,可不像是霍公子说的。”

霍仲祺见她语笑嫣然,心底却闷闷的。他知道,在她心里,他不过是个秋月春风等闲度,走马观花不知愁的公子哥儿罢了,他心里堵得厉害,却又无可言说,只好闷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顾婉凝听了更是惊讶,想不到他这样一个人,竟也会为了一个女孩子惆怅如斯,只好笑道:“你最不必发愁的就是这个,单我认识的女孩子,就有不止一个喜欢你。”

霍仲祺望着远处山影上的一抹微云,缓缓说道:“我倒是很羡慕四哥,能得其所爱。”

顾婉凝听他提起虞浩霆,心里忽然有些异样。她竟然是在想他了,她想让他看一看她骑马骑得这样好……她想到这里,忽然省起,他要是来了,恐怕要找不到自己呢。于是握了缰绳重又上马,见霍仲祺仍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忍不住“喂”了一声,回头一笑,声音清越:“想君白马悬雕弓,人间何处无春风?”说罢,便轻飘飘地纵马而去。

霍仲祺看着她回眸一笑,清到极处,艳抵人心,叫他的一颗心都要化了。

顾婉凝骑着马嗒嗒着小跑过来,远远望见马场入口处几辆车子鱼贯而来,便知是虞浩霆到了。她一路过来,虞浩霆已牵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在那里等着。顾婉凝直到走近了才一勒缰绳,缓缓停在他面前。虞浩霆见她端坐在马背上,颊色红艳,明眸若水,一身雪白的骑装,勾勒出玲珑身段,柔婉清艳中透出一份飒爽来,忍不住微微颔首,向她伸出手去。

顾婉凝看着他倔强一笑,却不去握他的手,略一思忖,咬了咬唇,一腾身子,站在了地上。虞浩霆见她这一下如飞燕出云,姿势极美,又在自己面前婷婷站定,一脸的骄傲,当下便有了笑意,伸手理了理她颊边的碎发,却不说话。

顾婉凝原是等着他称赞自己,却见他只是笑而不语,心中不觉有些愤愤,瞟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牵了马径自往陈安琪和欧阳怡身边去了。她两人这一会儿工夫倒也学得有些模样,正由骑师牵着缰绳慢慢地兜着圈子。她刚和欧阳说了几句,回头一看,虞浩霆已纵身上马,和霍仲祺疾驰而去,着实比自己方才快了许多,卫朔和几个侍从也跟了上去,不多时,便越过了山坡。

欧阳怡和陈安琪兜了两圈,胆子也渐渐大了,便和顾婉凝一起慢慢骑着马悠然前行,婉凝不时跟她二人说些纵马的关窍,欧阳怡和她聊着,陈安琪却心不在焉,只望着山坡那边有没有霍仲祺的影子。婉凝陪着她们遛了一会儿,心里有些痒痒,便道:“我去那边跑一跑。”说着,便纵马往溪边去了。

陈安琪又走了一段,忽然对欧阳怡道:“我们去山坡那边瞧瞧吧!”欧阳怡心知她是想去寻霍仲祺,促狭一笑,“你自己去就好了,干吗还要叫我?”陈安琪脸上薄霞一片:“你就陪陪我嘛!”欧阳怡笑道:“陪你是没什么,只是你一会儿见了旁人,恐怕就不肯陪我了。”

她两人当下便纵了马往山坡上走,刚一走过半坡,忽然坡顶两骑飞驰而下,正是虞浩霆和霍仲祺,他两人虽速度极快,但在马术上头都甚是老练,偏一偏就避过了两个女孩子,霍仲祺犹微微笑道:“小心了!”

陈安琪一见霍仲祺策马而去,便想调转方向追过去,只是她初次骑马并不熟练,心里想的和手上的动作不能协调,那马是训练有素的名驹,此刻被她随意勒缰,却不知她究竟何意,也焦躁起来。陈安琪一急,手上的动作更是慌乱,一个不小心,那马霍然转身,竟撞在了欧阳怡这边,欧阳怡见状也是一慌,下意识地急勒缰绳,这一撞一勒,却惊了她的马,竟然发蹄狂奔起来。

不料,坡顶又有几骑飞驰而下,却是虞浩霆的一班侍从。欧阳怡顿时面如土色,紧紧攥着缰绳,闭了眼不敢再看,她想伏在马背上,却把持不住,身子向后一仰,手上一松,几乎就要跌了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她只觉腰间被人扣住向上一带,整个人都腾空而起,一惊之下便丢了缰绳,等她反应过来,却已然落在了别人的马背上。她大着胆子睁开眼睛,眼前却是铸铁般刚毅的一张面孔,目光仍追着前方,并不看她,正是虞浩霆的侍卫长卫朔。

欧阳怡颤抖着道:“谢……谢谢你。”

卫朔闻言低头看她一眼,见她面色苍白,惊魂未定,皱着眉头挤出了三个字:“没事了。”说罢,回头对身边的人道:“你去看看那位小姐。”那人应了一声,便调头往陈安琪那边去了。

卫朔带着欧阳怡到了虞浩霆身边,就翻身下马,却见欧阳怡仍坐在马上一动不动,原来她此时侧身而坐,无处着力,又受了惊吓,一时不敢动弹。卫朔眉头一锁,伸手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放在地上。

“怎么回事?”卫朔见虞浩霆问话,即正色答道:“欧阳小姐的马惊了。”虞浩霆一听,想到刚才他和霍仲祺经过时的情形,便冷了声音对边上的骑师道:“你们也太偷懒了!明知道这两位小姐都生疏得很,也不知道跟着吗?出了事情怎么办?”

霍仲祺则走过去安抚欧阳怡,这时,另一个侍从已护着陈安琪回来了。她方才见欧阳怡遇险,也吓得花容失色,待见到她安全无虞,才稍稍宽心,撑着霍仲祺的手软软地从马上下来,便赶到欧阳怡身边:“都是我不小心,惊了你的马。”欧阳怡一笑,“我没事啦。”说罢,又俯在她耳边道:“你可别只顾着我,倒丢了别人。”陈安琪脸一红,忍不住便偷偷望了霍仲祺一眼,见他正关切地看着她们,不由含羞一笑,又嗔了欧阳怡一眼。

虞浩霆四下望了望却不见顾婉凝,便问卫朔:“看到顾小姐了吗?”卫朔摇摇头,霍仲祺知道他是看到欧阳怡出事,担心顾婉凝,便笑道:“婉凝骑起马来,倒有些功架,不会有什么闪失的。”虞浩霆点了点头,转脸问欧阳怡:“婉凝到哪儿去了?”欧阳怡还未答话,陈安琪已抢道:“她刚才往那边有溪水的地方去了。”虞浩霆听了,便翻身上马,对卫朔道:“你们自己玩儿吧,我过去看看。”说着,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虞浩霆驰到溪边,隔着树影便看见顾婉凝独自坐在对岸,那匹栗色骏马亦低了头凑在她身畔,很是温驯的样子,此时顾婉凝已瞧见了他,却不招呼,反而侧了脸只去抚弄那马。

虞浩霆勒了缰绳,缓缓涉水过到对岸,牵着马走到婉凝身边:“你的马术在哪儿学的?”顾婉凝也不抬头看他,抿着唇道:“你笑话我也就罢了,还要笑话我的老师吗?”虞浩霆挨着她坐下,轻轻揽过她的肩:“我是想说,你这老师怎么教得这样好?”

顾婉凝知他看出了自己的心事,忍不住盈盈一笑:“我小时候在法国就学过,后来去英国又练过一些,先前的教练我也记不准名字了。”

却听虞浩霆“唉”地长叹了一声,似乎十分可惜的意思,顾婉凝不免好奇,转脸望着他,只见他微微皱着眉,极正经地说道:“我原还想着以后请他来教我们的孩子,现在看起来,只好我自己教了。”

顾婉凝闻言面上飞红一片,心中又慌,便要起身,却被虞浩霆牢牢锢住。她推了两下,没有推开,也不再挣扎,只低了头不去看他。

虞浩霆把她揽在怀里,声音仿佛眼前的潺潺清溪:“婉凝,我们先要个孩子,你再去念书,行吗?”他声音和缓,语气中满是柔情,然而顾婉凝却觉得,每一个字都钝重地敲在她心上,心里慌乱如麻,更加不敢抬眼。

虞浩霆只道她一时羞怯,便柔声道:“宝贝,你不说话,我只当你答应了。”顾婉凝猝然抬起头,一个“不”字还未出口,虞浩霆已吻了上来。

好容易等他放开,顾婉凝双手撑在他胸口,犹自喘息不定:“你不能这样!”

虞浩霆却是满眼的志得意满:“我不能怎样?”

顾婉凝站起身来羞恼道:“你不能……想怎样就怎样。”

虞浩霆也跟着站了起来,傲然道:“这里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我当然可以想怎样就怎样。”

顾婉凝一时气结,冷着脸道:“我不是你的。”

虞浩霆点了点头:“嗯,是我说错了。”婉凝闻言不觉一怔,却见他唇边一缕清淡的笑意,“那我是你的好不好?”不等她开口,便又吻在她唇上。

顾婉凝连忙挣开,又往后退了两步:“你……要被别人看到的。”

虞浩霆瞧着她悠悠一笑:“原来你不是不喜欢,只是怕羞。”顾婉凝刚要辩驳,虞浩霆已搂住了她的腰:“好啦。下次我们不带别人来,只我们两个,轮到你想怎样就怎样。”

顾婉凝推开他,转身上马,不防虞浩霆却拉住了她的缰绳,纵身坐在了她身后。顾婉凝急道:“你干什么?”虞浩霆贴在她耳边道:“顾小姐马术这么好,我得讨教一下。”说着,轻轻一勒缰绳,那马就沿着溪水慢步而行,他自己的马亦缓缓跟在后面。

顾婉凝气恼了一阵,想着虞浩霆人前每每都是一副傲然自负,喜怒无形的腔调,怎么私下里却总是这样轻薄无赖?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终究还是看起四周的风景来,一边是渐染霞色的秋树,一边是满目碎金的溪流,高天流云,秋风送爽,她看在眼里,忍不住又快活起来。

虞浩霆窥见她神色欢愉,心里倒有几分得意。

这些日子,他也渐渐摸出了她的脾气,婉凝对珠宝华服、珍奇赏玩都不大上心,除了忙着念书补课之外,就只喜欢玩儿,不管是看电影听京戏逛夜市,还是赏花听雨攀山游湖,玩儿起什么来都十分开心。今日他带她来云岭,虽未料到她早已学过骑马,却想着这里风景宜人,必然能叫她喜欢……他这样想着,便低了头去看顾婉凝,见她正侧了脸微微笑着望向水面。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是两人的倒影正映在蓝天白云之间,虞浩霆见状,情不自禁地便绽出一抹笑意来。顾婉凝看着水中倒影,蓦然惊觉,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虞浩霆,只见他薄唇舒展,凝眸而笑,直叫人觉得如春风吹过,冰雪皆开。

虞浩霆看她一直望着自己,弯了手指在她鼻尖轻轻一刮:“怎么了?”

顾婉凝连忙转过脸去,静静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虞浩霆听了她这一句,却有些哭笑不得,脸上竟不由自主地热了一热:“哪有女孩子这样说男人的?”

顾婉凝漫不经心地抚弄着

马鬃:“她们都说你好看。”

虞浩霆一怔,随即明白她说的是欧阳怡那些人,淡然道:“原来你们女孩子背地里是这么品评人的。回头我去问问她们,看看你都说我什么。”

顾婉凝窘道:“你别问,我什么也没说过。”

“既然什么也没说,你干吗怕我去问?我知道了,你必定是说我心里头就只喜欢你一个人,叫她们都趁早死了心。”

顾婉凝“哼”了一声:“虞四少这样自以为是?别人才不喜欢你呢!”虞浩霆听了忽然俯下身子,贴着她耳边道:“这么说,你果然是喜欢了?”

顾婉凝方才省悟自己刚才那句话说得大有毛病,羞意一盛,说不出话来,却听虞浩霆又道:“她们爱喜欢谁喜欢谁去,我只要你喜欢我。”

等他们两人见天色不早转回来时,却见霍仲祺和陈安琪远远离了众人并辔而行,欧阳怡则在近处策马小跑,只是骑马督在她身边、不时指点的人并不是马场的骑师,而是卫朔。

晚上回到江宁,霍仲祺做东请这一班人在一家新开的粤菜馆子吃了饭。快九点钟,虞浩霆和顾婉凝才回到栖霞,两人刚一进大厅,就有侍从捧着一个邮包赶上来:“顾小姐,您的包裹,从燕平寄来的。”

顾婉凝一听,脸上就有了笑意,伸手接过来,放到偏厅的茶几上,叫佣人去拿拆信刀。虞浩霆跟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好奇道:“你在旧京也有朋友吗?还知道你在这里。”

“是梁小姐。”

“哪个梁小姐?”

顾婉凝诧异道:“你五月份的时候还和她见过的,怎么忘得这么快?”虞浩霆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竟是梁曼琳,不由微微皱了眉,“她寄什么给你?”说话间,已有佣人拿了拆信刀过来,顾婉凝一边拆那邮包一边说:“是我托她买的书,有些冷僻,我在江宁一直没有找到。”

顾婉凝打开了邮包,见里面除了自己要的三本书,还另有一沓铅印的文稿,却是剧本,上面附着一张梁曼琳写来的便签,说明这剧本是她新接的一部片子,饰演一个留洋回来的新式女子,但是她自己并没有在国外生活的经历,所以请顾婉凝帮忙看一看剧本,提一些建议。

虞浩霆在旁边看着,犹疑道:“你几时和她这么熟了?”

顾婉凝见他神色之间竟是少有的茫然,便解释道:“就是之前在龚家寿宴上我和她见过,你忘记了?之前曼琳姐姐也寄过东西给我,只是寄到学校里,你不知道罢了。”

虞浩霆仍是皱着眉头:“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她算你……”他原想说“她算你哪门子的姐姐”,话到嘴边觉得不妥,便没有出口。

顾婉凝听他声气冷然,竟有些愠意,便说:“我并没有想要瞒着你,否则也不会让她寄到这里来,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特意告诉你而已。况且,我和她通信也从来都没有说过你的事情,你要是不信,她写给我的信都在楼上房间里,你自己去看。”

虞浩霆见她容色肃然,很有些卫护自身的意思,便放缓了神色:“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乍然知道,有些吃惊罢了。再说,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一声就是了,千里迢迢地写信托别人,又千里迢迢地寄过来,多麻烦。”说着,执了她的手微微笑道:“我是没想到,如今的女孩子都这样大方,情敌也可以做朋友。”

顾婉凝听他这样说,才有了些笑意,伸出食指在他颊边轻轻一刮:“你好不害臊!什么‘情敌’?曼琳姐姐就快订婚了,未婚夫是个很有才华的导演呢!”

虞浩霆听了便说:“我知道了,你是故意和她做朋友,好叫她不好意思再打我的主意。”

顾婉凝眼波流转,促狭一笑:“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明天就去打听打听,虞四少还有什么红颜知己、青梅竹马、旧爱新欢,我都去找来做了朋友。”

虞浩霆虽知她是玩笑,却仍是心头一跳,连忙将她拥在怀里:“我如今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你。”

张绍钧从湄东带回来的消息并没有解开汪石卿的疑虑。

他之所以舍近求远去查顾家,而不从梅家入手,是怕惊动了虞浩霆。而在所有关于顾鸿焘的资料中,唯一缺的就是顾婉凝姐弟的来历。顾家人丁单薄,仅有的几个亲眷都不知道顾鸿焘在国外结婚的事,至于娶的是什么人,更无人知晓,甚至连一张照片也没有。

汪石卿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闭目凝神,左手食指微屈,轻轻叩着额头。自那日听了龚晋仪的话,他总是直觉顾婉凝颇有可疑之处,或者说,他心底里一直隐隐期待顾婉凝的来历有什么问题,因为眼下的局面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虞浩霆对她竟然动心到这个地步,只是,虞家怎么可能娶这样一个少夫人?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壁间的地图上,他笃定,这无尽山河将来必然同归虞氏。他对虞浩霆有这个信心,对江宁一系有这个信心,对他自己有这个信心。那么,到了那一天,陪在虞浩霆身边笑看江山万里,叫世人尽皆仰望的女子,断然不会是她。虞家绝不会再出这样的意外,尤其是虞浩霆不能。

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风险必须要冒一冒。

眼看着就要过中秋节,虞浩霆却动身北上去绥江行营视察防务。这一来,原本观望的各方都更断定北地局势紧张,然而,从栖霞官邸泄露出来的一个讯息却稍稍软化了这种猜度——虞浩霆此番竟是带着女朋友去的。

“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虞浩霆将桌上的石榴削开一些,递给婉凝,她接过来淡淡笑道:“我只是想着快到中秋节了,也不能陪着我外婆。”

虞浩霆擦了擦手,温言道:“等我们回江宁,我和你一起去看她。我知道你不想来,可我就是舍不得你。”顾婉凝吐了口中的石榴籽,转脸往望车窗外的平林漠漠:“你要我来不是为了这个吧?”

虞浩霆轻轻揽着她的肩道:“那我还能为了什么?你这个贪玩儿的,我带你瞧瞧北地风光不好吗?”

顾婉凝回头望了他一眼,静静说道:“你是不想让旁人觉得,你这次去绥江有要事在身。其实,你是去见康瀚民的。”

虞浩霆无声一笑:“我的事情你倒听了不少。”

“我还听说康瀚民只有一个女儿,今年不到二十岁,待字闺中。你带我去绥江,也是想让他知道你没心思娶他女儿。”顾婉凝缓缓说着,虞浩霆却敛了笑意:“谁告诉你的?”

顾婉凝仍是望着窗外:“我若是康瀚民,我也会想这么一招;我若是你,也必然不肯娶他女儿。”

“为什么?”

“你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么久,康瀚民处境两难,他跟你妥协是早晚的事情,你这样傲气的一个人,又怎么会为了半入囊中的东西拿自己当筹码?”

虞浩霆听了,轻声说:“你怎么不想着我是因为有了你,才不要别人的?”

顾婉凝转过头睇了他一眼,眼里漾出一抹轻忽的笑意:“你就是拿我当个幌子。夏天的时候邵朗逸到皬山来见你,不是因为你带我去那里避暑,他才来的;是因为你要在他去余扬之前先见他一面,才带我去的皬山。”

虞浩霆眼中光芒一闪,面上却是一片漫不经心的神色:“我干吗非要到外头见他?”

顾婉凝娓娓说道:“康家在江宁军政两界必然是有些关系的,你当然不想让旁人知道你们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邵朗逸是托辞他父亲抱病回来的,自然要先去余扬,再回江宁。你在栖霞和陆军部见他,人多眼杂,虞军里头多的是你叔父辈的人,你想有什么动作也总要有所交代。况且,你仓促之间重权在握,即便是你父亲的人,你也有三分防范,眼下你真正信得过的只有他。至于你们还商量了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无非是些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

虞浩霆默然片刻,摇了摇头:“你怎么想这么多?”

顾婉凝直视着他说道:“你别忘了我是在哪里长大的。我父亲那里最多的就是这样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的戏码,我从小给人当幌子当惯了。”她说着,站起身来,唇角一翘,“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你拿我当幌子也没什么,就不必再花言巧语地哄我了。”

虞浩霆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皱眉一笑,双手环住她的腰:“你说得都对,可还是少猜了一样。”

“什么?”

虞浩霆凝视着她,目光平静如晨起的秋江:“我去皬山,是为了见朗逸,也是真的想陪你。你第一次对我笑,就是在那儿。我要你和我一起来绥江,有你说的这些缘故,可我也是真的舍不得你。我不能这么久见不到你,也不能让你这么久见不到我,免得等我回去,你又为了什么事情跟我闹别扭。”

他这一番话说得坦然笃定,没有一丝调笑的意味,反而叫顾婉凝慌乱起来,她在他怀中一挣,犹自倔强道:“你不必……”虞浩霆却已低头吻了下来,在她唇齿之间匍匐良久,“你这样聪明,怎么唯独猜不出我对你的心意?”

顾婉凝微微扬起头,一双眸子晶莹清澈:“那你是为了哪个缘故多一点?”

虞浩霆看着她,只见她脸颊上一片淡红,眼中皆是自己的影子,情不自禁便拥紧了她,却不知道要怎样答她的话。因为她问他的这件事,是他从未想过的。他知道他或许该说“自然是为你多一些”,可是,他说不出来,他竟是一丝一毫也不愿意敷衍她。

越往北去天气越凉,绥江地域昼夜之间的温差亦大了许多。

虞浩霆的专列到达绥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饶是顾婉凝身上加了件天鹅绒大衣,走到车厢门口被夜风一吹,仍是打了个喷嚏,虞浩霆见状伸手解了自己的军氅罩在她身上,方才拉着她下车。来接站的车队早已到了,在夜风中笔挺站着的正是邵朗逸的副官孙熙平。

“行营里一切从简,不比江宁,要委屈顾小姐了。”邵朗逸和虞浩霆打过招呼,转而对顾婉凝道。顾婉凝略打量了一眼中军行辕的会客室,笑道:“邵公子的地方,恐怕想委屈人也难。”

“你也累了,早点休息,不用等我。”虞浩霆说罢,邵朗逸微微一笑,便吩咐身边的侍从:“先带顾小姐去休息。”

婉凝对他二人嫣然一盼,转身随那侍从去了。

邵朗逸叫人上了宵夜,屏退左右,同虞浩霆对坐而谈:“康瀚民的条件你觉得怎么样?”

“他现在还有的选吗?”虞浩霆淡然道,“要不是我想着尽快了了他这一茬,跟他再耗些日子也无所谓。别的倒也罢了,不出我们预想,只不过……”

邵朗逸微微一笑,“他无非是想为日后多做一重保障,求个安心。”

虞浩霆沉默了片刻,懒懒说道:“你没看见我带着婉凝来的吗?”

邵朗逸笑道:“那你也总要给人家一个面子。”

虞浩霆听了却不说话,只盯着邵朗逸,邵朗逸呷了一口杯中的热茶,淡淡道:“你不要打我的主意。”

虞浩霆仰身靠在沙发上,唇角一牵:“那个康雅婕,你娶了她吧。听说也是个美人儿。”

“康小姐要嫁的可是虞四少。”

“那是康瀚民没想到。只要他一想到了,就明白,他这个女儿与其嫁给我,不如嫁给你。”

“那我干吗要帮你这个忙?”

虞浩霆漫不经心地说:“反正你也无所谓,娶谁不是娶?还不如这次一举两得。”

邵朗逸摇头:“你就这么跟康瀚民说?”

虞浩霆轻轻一笑:“咱们想法子叫这个康小姐非你不嫁就是了。”

邵朗逸笑道:“我可没这个本事,你不如叫小霍来。”

虞浩霆玩味地看着他:“你过谦了。至于小霍嘛……戴季晟不是也有两个女儿吗?虽说现在年纪还小,兴许过几年还真的要麻烦他一下。”

邵朗逸失笑道:“你这样算计我们,就不怕日后也有别人算计你的一天?”他说着,忽然笑意一敛,“你要真的有心娶婉凝,倒不该这样招摇。”

虞浩霆眉峰一挑:“我的女人,还要藏着掖着见不得光吗?我越是瞒着,反而越委屈了她。”

邵朗逸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她在你身边倒没什么,不过日后你� �马倥偬,总不能时时都带着她。”

虞浩霆眼中闪出一道精锐的冷光来:“父亲母亲那里,有那样的先例摆着,他们就算不乐意,也不会怎样。我就不信,还有谁敢动她?”他说罢,忽然话锋一转,“康雅婕的事,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大不了我们就耗着他,动一动兵也好,反正我也想磨炼些人上来。”

邵朗逸闻言一笑:“娶谁不是娶?不是说也是个美人儿吗?”

顾婉凝一进房间,扑面而来一阵暖意,原来这里的壁炉已生了火,她一面解了身上披的军氅一面打量房间。房中的布置陈设一望便知颇花了些心思,客厅还罢了,卧室里头一色乳白描金的欧式家具,妆台边的花瓶里养着一大簇紫红色的玫瑰花,纤瘦的花朵皆是半开,形若杯盏,暖香袭人。

她刚在沙发上坐下,已有一个丫头提了食盒进来,笑着说:“顾小姐一路劳顿了。我叫采月,小姐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就是。”说着,将食盒揭开,端出里面的宵夜摆在她面前,亦是中西皆备。方才随她而来的侍从见状便道:“小姐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下去了。”待她点了点头,方才掩门退了出去。

顾婉凝捡着一碗鱼肉馄饨吃了两口,对那丫头道:“你一直在行营里么?”

采月笑着摇了摇头:“我是蔡军长府上的丫头,是行营这里要找人来服侍小姐才叫我过来的。”

顾婉凝对她微微一笑:“麻烦你了。”

采月忙道:“小姐不用客气。听说您是从江宁来的,绥江这里天气冷,小姐出入要多加些衣裳。”说着便从衣柜里取了一件暗酒红色的哔叽斗篷出来。

顾婉凝看了便说:“多谢你想得这样周到。”

采月回头一笑:“都是邵军长吩咐的。”

婉凝坐了许久的火车,神思困倦,到内室洗漱之后,换过寝衣便吩咐采月自己要休息了。深夜寂静,身边的屋宇床枕皆是陌生,她独自一个人拥着被子,心中忽然有些惶惑起来。

她恐怕是不能回头了。

那一日的阴差阳错,此后的种种纠缠,叫她跌跌撞撞到现在,她要怎么办呢?她能这样一直瞒着他吗?可就算她能,她就真的不告诉他吗?倘若她说了,他又会怎样对她?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阵的寒意,她在虞浩霆身边这样久了,那人恐怕也要知道了吧?

她想起那一年,他带着她去给母亲折梅花,她裹在大红的缎面斗篷里,探头瞧着,她说折哪一枝,他就去折。他一路抱着她上山下山,随从要替他抱一会儿,他都不肯。

有一回,她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大哭了一场,自己偷偷跑出去找他,结果吹了风,还摔伤了,病了好几日,他发了好大的脾气。从那以后,只要她说要找他,他立刻就回来……她知道,他那样溺爱她,都是因为母亲,他一见到母亲,眼里就全是光彩。

哪怕到了现在,她仍然觉得他对母亲到底是有过真心的,只是,那一份真心终究抵不过万里江山的蛊惑。

那样明艳温暖的一个梦,轻轻一磕,就全都碎了。

她想起离开江宁的前一天,她回家去看外婆。外婆握着她的手,默然良久:“外婆知道你当初是为了旭明的事。可是,婉儿,有一件事你要记得,这样的人最是狠心绝情,你千万不要存了什么痴心,能抽身就趁早。无论如何,咱们一家人好歹总能过日子。”

“能抽身就趁早”,她也打定过这样的主意。

那天她在陆军部惹恼了他,他许多天都不再见她,她几次都几乎想要回家去了,可是她知道他那样傲气的一个人,只能他开口说不要她,却不能是她先离了他。只是她没想到,再见他的时候,却是那样一番光景。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恨他怕他的,可是那一晚,她蒙眬中听着他的心跳,却忽然觉得异样的安稳。这十余年的时光,她每每都是疑虑忐忑,身外满目繁华,心内却是蔓草荒烟,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有过那么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那一晚,他在惊雷急雨中拥着她说:“我在”。

她终是纵容了自己,她跟自己说,或许她顺着他的意思,才能叫他失了兴致。她这样想着,就饶过了自己。可是原来这种事是只有进,没有退的,事到如今,她要怎么办呢?

康瀚民和虞浩霆的会面约在了两军交界的隆关驿,这里有一处猎场。近两年,江宁政府和康氏罢兵言和,相安无事,康瀚民时常到此处狩猎。这一回,他仍是以围猎的名义到此,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女儿康雅婕。

双方商谈略告一段落,虞浩霆见隆关驿周围山林丰茂,一时兴起,便带了侍从纵马行猎,康瀚民则转到花厅对康雅婕道:“父亲没有骗你吧?你看这个虞四少怎么样?”

康雅婕面上一红,扭头便走。

起初,康瀚民一跟她露出同虞氏联姻的意思,她便十二分地不情愿。

她想,将来等着她的总归是一段纯美炽烈的故事,有欢愉,有泪水,有眼神忧郁的美少年把情诗念到雾笼月斜,信笺里失了水的玫瑰花瓣翩然落在她的裙裾上……反正无论如何,都绝不能是一场交易,她原想着今天来见虞浩霆,必要把平日的任性骄纵加了倍地显露出来,好叫他知难而退。

却没想到,他竟这样的英睿挺拔玉树临风,芳心悸动之下,想好的事情倒全都忘了。父亲的话叫她脸红心跳,她想,难道真的就是他了吗?

她一面低头想着,一面踱到园子里来。今年春天,她到猎场骑马的时候,侍从

们意外捉回了一只小鹿,才跟只羊差不多大小,乌溜溜的一双眼睛说不出的温驯。她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原打算带回家去的,可父亲说不如等养大了放回林子里去。她一想也是,这样孤零零的一只搁在督军府的花园里,不过给人瞧个新鲜罢了,便养在了隆关驿。她隔些日子就来看它,还给它起了个俄文名字叫тося。

上回来的时候,它已经跳得那样高了,要放它走,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她一进园子便觉得有些不对头,往常她一过来,тося早就撒着欢扑到她面前来,可是今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四下一望,根本就没有тося的影子。她皱起眉头刚要问,已经瞥见远处的栅栏门大敞着,远远看见一个棕红色影子跳动着往林子里去了。“тося!”她急急喊了一声,情知是没用了,忽然想起刚才虞军的一班人说是要过去打猎,她连忙叫侍从牵了马来,往тося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刚进了林子,康雅婕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一群受惊的鸟从她头顶的树丛中哗哗啦啦飞了出去,不知怎的,她直觉就是тося。

她纵马朝放枪的地方过去,一眼便看见虞浩霆正端着枪向林子深处瞄着,她顺着他枪口的方向望去,果然是тося!它一只染了大片血迹的前腿已经跪倒在地上,浑身抖颤着想要挣扎起来。

康雅婕连忙喊道:“别开枪!”却已经迟了,又是“砰”的一声,тося刚撑起来的另一只腿上又是一片血花。

虞浩霆循声往她这边看了一眼,这才若无其事地放下枪,对她点头示意:“康小姐。”康雅婕怨怼地看了他一眼,已纵马往тося身边去了。她翻身下马,只见тося哀哀倒在地上,血不停地往外涌着。

此时虞浩霆亦骑着马晃了过来,却并不下马,只居高临下看着她们。康雅婕看见它两条腿上的伤处几乎是一样的位置,回头狠狠瞪着虞浩霆道:“你就是算是打猎,也不能这样残忍。”

虞浩霆却面无表情,冷然抛出一句:“妇人之仁。”竟一纵缰绳转身而去。

康雅婕气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慌乱之中却不知如何是好,想用手去按住那伤口,都不知道该按哪一个好。忙乱间忽然听到身边一个温和的男声说道:“让我看看。”她眼中已起了一层薄雾,勉强抬起头来,眼前却是一个极英俊的年轻人。她茫然点了点头,那人便蹲下身来,查看了тося的伤处,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竟伸手去撩她那件俄式骑装下的裙摆。

康雅婕一惊:“你干什么?”

那人柔声说了一句“得罪小姐了”,便攥住她的衬裙底边用力一撕,立时便扯下长长的一幅。康雅婕还没来得及说话,已见他将那布条利落地裹在了тося的一处伤口上。这回没等他动手,康雅婕自己便撩了裙摆,想再撕下一幅来,却没有撕开,红着脸瞧着那年轻人。那人微微一下,就着她手里的裙摆又扯下了一幅,一面包扎тося的伤处,一面说:“回去叫医官把子弹取出来,打好夹板,好好养一阵子,不会死的。”

康雅婕闻言心中一安,此时才发现这人身上穿得却是虞军的军服,不由诧异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抬头望着她,眼中的笑意云淡风轻:“我叫邵朗逸。”

“胡闹!”

康瀚民把手里的烟斗往桌上重重一磕:“你让我怎么说?不就是打了你那只鹿吗?他又不知道是你养的。”

康雅婕眼里含着两汪泪水,紧紧抿了抿嘴唇,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管!反正我绝不嫁给虞浩霆。他那个人根本就是冷血的。”

康瀚民眉头挤成了“川”字,他这些年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到大事事都不肯拂了她的心意,此时见她要哭,只好温言相劝:“婕儿,你不要小题大做。你好好想一想,虞浩霆这个人,人才家世都是一等一的。若是我们两家联姻,北地易帜,数年之内,这天下恐怕都要落在他的手里。到那个时候,你就知道,父亲今日这个决定对你是最好的。”

他每说一句,康雅婕就重重摇一下头,待他说完,她眼中的泪水已潸然而下:“我才不在乎这些!我听说他这次来绥江公干,身边竟带着个女朋友。他还和那个电影明星梁曼琳……”

康瀚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些事情都是小节,他那样的身份,身边有些莺莺燕燕也是寻常。”

“你把女儿交到这样的人手里,你就真的放心吗?”康雅婕再听不下去,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出门的时候正撞上康瀚民的幕僚长杜樊川。杜樊川连忙让到一边,叫了一声“小姐!”康雅婕看也没看他一眼,已冲了出去。

杜樊川见康瀚民眉头紧锁,一脸焦灼,沉吟了一下,说道:“督军,小姐是为了和虞氏联姻的事情吗?”

康瀚民长叹一声:“为了一只鹿,真是……”他一眼瞥见杜樊川似乎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你想说什么?”

杜樊川爽然一笑,“属下想,若是小姐执意不肯,督军也不必太过勉强。毕竟,小姐的终身幸福也是要紧的。”

康瀚民苦笑道:“我难道不为她着想吗?”

杜樊川略一思忖,试探着说:“和虞氏联姻,也未必非要小姐嫁给虞浩霆。”康瀚民一听就知道他必有后话,杜樊川果然接着往下说道:“昨天小姐回来的时候我正好碰见,陪着小姐去医治тося的人——是邵朗逸。我跟他打交道也不止一回两回了,他那样殷勤倒还是头一次。”

康瀚民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

“樊川以为,为康氏计,与其取虞家,倒不如取邵家。”

康瀚民捏着烟斗,深吸了一口,闭目思索了片刻,缓缓道:“你说得不错。”

绥江行营的中秋夜宴是一席北地特色的渍菜白肉火锅,各色薄肉海鲜山珍菜蔬摆了满桌,中间炭红汤滚,看上去十分热闹。

“我敬你一杯。”虞浩霆端了酒,眼波略带促狭地瞧着邵朗逸。

邵朗逸唇边掠过一丝清淡的笑意,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我这样为你,你这一杯酒就想混过去了?”

虞浩霆亦干了杯中的酒,正色道:“只要你开口,我有的,都是你的。只怕你不稀罕。”

邵朗逸闻言垂了眼睛,淡淡一笑:“那倒也未必。”

虞浩霆听了他的话,诧异中却有些欣然:“你想要什么?”

只见邵朗逸夹起一块片薄如纸的牛肉往锅中一滚,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皬山的园子给我吧。”

虞浩霆一听,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却下意识地去看顾婉凝,随即笑道:“你什么时候想去尽管去,干吗要这个?”

邵朗逸也不看他,只反问道:“你这就舍不得了?那园子若是我的,我就改一改那里的格局。”

虞浩霆自己往杯里斟了酒,哂然笑道:“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就算我送你的结婚礼物好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那山路上的梨花你不要动。”虞浩霆说着,握了顾婉凝的手搁在自己膝上,顾婉凝颊边一红,却不去看他。

邵朗逸打量了他们一眼,摇头一笑:“我随口说说罢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要它干吗?”

吃过晚饭,顾婉凝想着他们多半还有公事,就独自一人走到庭院中来。

眼下秋意正浓,从廊下到花圃中摆的都是菊花,烟环点翠、金背大红、白牡丹、鸳鸯锦……月光之下,清气四溢,锦绣斑斓。婉凝一株一株瞧着,正看得出神,忽然给人从身后一把抱住。她不必回头,就知道是虞浩霆,羞赧一笑:“你在军中也这样轻浮?”虞浩霆闻言松开了手,顾婉凝转过身子,却见他臂上挽着自己那件酒红色的斗篷,“要出去吗?”

虞浩霆把那斗篷抖开披在她身上:“我们赏月去。”

顾婉凝跟着他出了行辕,已经有侍从牵了马等在门口,邵朗逸也勒着缰绳等在马上。顾婉凝一见,忙道:“我去换衣服。”

虞浩霆在她腰间一揽:“不用了。”说着,一抬手便将她的人抱起来侧身放在了马背上。顾婉凝当着这许多人不好和他争执,只得由他。虞浩霆上了马,又替她拉严了身上的斗篷,一抖缰绳,那马便纵蹄而奔。邵朗逸一笑,亦策马而去,卫朔带着一班侍卫只远远跟着。

虞浩霆纵马飞奔了一段,便放缓了速度,揽着顾婉凝道:“冷不冷?”婉凝摇了摇头:“为什么要到外面来看月亮?”虞浩霆低头在她发间轻轻一吻:“不为什么,我就是怕闷着你。”说话间,两人已驰到了江边。

绥江江面宽阔,两岸平缓,眼下正值秋江水满之季节,夜色中细浪粼粼,芦花摇曳,远处影影绰绰似有渔船的影子。皓月当空,明光如练,无遮无拦地泻在江面上,仿佛那月亮还落了一个在江里,愈发显得悠远宁静。

顾婉凝倚在虞浩霆怀里望着江面,忍不住赞叹:“真美!”

虞浩霆闻言默默一笑,朗声道:“明年中秋,我们回陵江看月亮。再过两年,我带你去西澜江看月亮。”

“西澜江不是在锦西吗?”

“是啊。”

却听邵朗逸在一旁笑道:“原来我们拼死拼活,就是为了给顾小姐看月亮。”

顾婉凝方才出神,竟没发觉他已到了近旁,此时听他这样说,黑暗中面色一红,已明白虞浩霆话中所指。

虞浩霆却不在意,紧了紧拥着她的臂弯,俯在她耳边轻声道:“婉凝,你得一直和我在一起。天南地北,我陪你看山看河。”顾婉凝抬眼望着他,只见他墨黑的眼眸中光芒璀璨,直比月光下的粼粼水波还更耀眼。

三个人在江边缓缓打马而行,忽然一阵歌声压着江面飘了过来:“栽花不栽刺玫瑰,撩姐还撩十七岁……”虞浩霆听了,突然“哧”地一笑,顾婉凝颊边一热,恼道:“你笑什么?”

虞浩霆道:“你觉得我笑什么?”

顾婉凝抿着唇转过脸去,却见邵朗逸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银色酒壶,遥遥望着江面,虽然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她却仍觉得他整个人都笼在一片寂然之中。顾婉凝轻轻拉了拉虞浩霆的衣襟,一抬下颌,示意他去看邵朗逸。虞浩霆往边上看了一眼,拍了拍她的肩:“没事,他那个人就这个样子。”

邵朗逸闻言又啜了一口酒,笑道:“你们要是嫌我碍眼,就明说。”

顾婉凝见他如此,忽然就想说些什么叫他开心,便道:“我小时候过中秋节,母亲教了个歌谣给我,里头说‘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放的鲤鱼八尺长,长的拿来炒酒吃,短的拿来给姑娘’。我念了两遍就不依了,凭什么短的才拿来给姑娘?闹得月饼也不肯吃,后来我们家里谁再念这个,就都得改成‘长的拿来给姑娘’。”

邵朗逸听了笑道:“这个我也听过,原来你小时候这么霸道。”他说着,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似乎有些不妥,但是看着她月光之下顾盼生辉满是笑意的一双眼,微微一笑,便忘记了。

虞浩霆一动身北上,汪石卿便安排人绕着梅家打探消息,甚至不惜着人潜进梅家假造了一起盗案,一面翻查线索,一面待梅家报案之时,借着笔录的机会,又查问了一番。

原来,顾婉凝姐弟的生父真的不是顾鸿焘,然而,他查到这里却再也查不下去了。顾婉凝的母亲叫梅疏影,关于她,汪石卿手里只有一份二十年前育英书院的学籍档案和两张旧照片。

照片上的女子一身旧式的短袄长裙,立在花树之下。

虽然那照片已经泛了黄,然而那宛然如画的眉目仍是叫人赞叹,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无声无息已浸润了这久远的时光。这样美丽的一个女子,十二年前带着两个孩子远渡重洋,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她是为了去找什么人,还是为了要避开什么人?眼看虞浩霆就要回到江宁,他必须在这之前把这件事查清楚,汪石卿思虑再三,忽然心中一动,收起桌上的一沓档案,匆匆出了门,对张绍钧道:“去龚府。”

汪石卿一见龚揆则,立刻整装行礼:“次长!”

龚揆则抬了抬手:“坐吧。出什么事了?”

汪石卿在龚煦初对面坐下,便开门见山:“石卿冒昧,想请次长认一个人。”

龚揆则闻言眉峰微动:“哦?”

汪石卿解开手里的文件袋,抽出一张照片推到龚揆则面前:“这是四少身边顾小姐的母亲,不知道次长是不是见过?”

龚揆则一看那照片,眼中有些惊讶又有些恍然,喃喃着说了一句“是她”,便再无一言。

汪石卿犹豫了一下,道:“顾小姐的母亲叫梅疏影,是十二年前去的法国,当时顾小姐已经快五岁了。顾鸿焘那时候是驻法使馆的高级秘书,从留洋算起,在法国已有九年。梅家的人说他们是在法国认识,之后结的婚,顾家的人却根本不知道这桩婚事。所以,顾小姐……”他谨慎地说着,却见龚揆则面上的神色越来越沉:“你们当初没有查过她的来历吗?”

汪石卿闻言肃然道:“是石卿失职了。次长认识顾小姐的母亲?”

“见过一次。”

龚揆则神色疏离地望着桌上那张照片,缓缓开口:“十六年前,江宁政府初成建制,在吴门和议。陶盛泉称病,代他来的是他的参谋长戴季晟。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你这个年纪,少年得志,烈马轻裘,眼高于顶。”

汪石卿一言不发,听到这里不禁骤然抬眼。

“吴门梅花最盛,当时正值花期,我一时兴起,去邓山踏雪寻梅。没想到,却碰上了戴季晟,他身边还带着……”他说到这里,手指在那照片上轻轻一叩,“最是回眸一笑人间无颜色。若不是有那样的母亲,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

汪石卿眼中惊诧莫名,“次长,您是怀疑顾小姐……”

龚揆则沉吟良久,说:“无论是与不是,我们都不能冒这个险。”

汪石卿道:“只是现在还不知道,此事究竟是有人刻意安排还是纯属巧合。既然牵涉到四少的私事……”

龚揆则神色一冷,截断了他的话:“四少没有私事。”

汪石卿点了点头,忽然又缓了神色,略带了些笑意道:“四少这些日子对顾小姐确实用心,连在陆军部的支薪都叫侍从室的人交到顾小姐那里去了。”

龚揆则长叹一声:“这女孩子的容色比她母亲当年还犹胜三分,难怪浩霆宠她。”

汪石卿默然片刻,试探着道:“前些日子谭府婚宴,四少跟小霍说,叫他日后少不得要叫顾小姐一声‘四嫂’。”

龚揆则皱了皱眉,却并没有答话。

汪石卿又道:“或者再查一查?如果这件事并非有人刻意安排,也就罢了。等四少新鲜一阵,总归要撂开手的。”

龚揆则双眼微闭摇了摇头:“浩霆虽然年轻,却自有城府。他既然跟仲祺说了这样的话,必然是有了心思。不管是巧合,还是有人安排,这女孩子都留不得了。”

汪石卿心头突地一跳:“可如今这个情形,要想瞒着四少把她送走,恐怕不太容易。”

“送走?”龚揆则道,“你能送她走,难道浩霆不能把她找回来么?”

汪石卿一怔:“次长的意思是?”

龚揆则道:“这件事情你不必管了。”

汪石卿闻言脸色忽然变得煞白:“次长,或许顾小姐和戴季晟并没有什么关系,四少眼下对她用情正深,当年……”

龚揆则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人有旦夕祸福,如果这位顾小姐自己运气不好,出了什么意外,四少也怨不得别人。”说罢,又补了一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淳溪那边你也先不要说。”

顾婉凝一边收拾随身的衣物一边问虞浩霆:“朗逸真的要和那个康小姐结婚吗?”

“他们的结婚启事月底就该见报了。”虞浩霆翻看着手里的报纸,随口答道。

“那朗逸以后会喜欢她吗?”顾婉凝理着手里的东西,却有些心不在焉,虞浩霆抬起头来探询地瞧着她,“你是替康雅婕担心吗?”

顾婉凝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你们这样算计一个女孩子,也太……”

虞浩霆懒懒道:“那也只能怪她父亲先算计我。”他看了一眼顾婉凝的神色,又温言道,“你放心,朗逸那个人,对女孩子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都是一样的客气,也委屈不了她。”

顾婉凝听了他的话,想着邵朗逸的行止性情,微微点了点头,随手拣起一件披肩一抖,却掉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子来,直跌了出去,正滚到虞浩霆身前。

顾婉凝一见,脸色已变了,还未来得及动作,虞浩霆已弯腰捡了起来:“这是什么?”

顾婉凝忙道:“没什么,是我……”她刚一开口,只见虞浩霆已随手拔了瓶塞,晃了晃瓶身,已倒出几粒深棕色的丸药来:“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不告诉我?”

顾婉凝强自压下心头悸动,微微笑道:“没有,只是我从小就有一点咳疾,入冬的时候容易发作,我想着北边天气凉,就把药带着了。”

虞浩霆听了,将那几粒药倒了回去,起身将瓶子递还给顾婉凝:“你该告诉我,回去叫大夫过来看看。”

顾婉凝接过药瓶,对他嫣然一笑:“不用了,我这两年已经好多了,不过是以防万一。”说罢,便将药收在了箱子里。

虞浩霆看着她,抬手抚在她肩上,缓缓说道:“婉凝,你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要让我知道。”

顾婉凝静静听着他的话,又见他神色柔和,目光中渗着一缕深切的怜惜,心绪才渐渐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