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金水河两边的垂柳冒出了嫩芽。河面的冰正逐步的融化,潺潺流水不时泛起浪花,在星夜里陡然闪现。吹在脸上的风也不再冰冷,撩起额角的发梢竟有些淡淡地温柔。西面高大的西城墙上灯火依旧,金水门内外有禁军把守,整夜都有灯光和人影移动。河对岸的天波杨府的门楼上没有光亮,一层层楼阁在黑夜里威严耸立。
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穆晓晓刚练完一套绣绒刀。刀法是李奇在石室学的追风十三式,完了让他指点。他略微犹豫,提议让她试着在刀中夹杂剑招,还可以混合着掌法。说完自己演示了一遍,刀法里混着纯钧剑法。又告诉她招式不要死搬硬套,更不要管顺序,只要用起来得心应手就行;临阵对敌更需要随机应变,要以最快击败对手为原则。她仔细琢磨又开始练,边练边揣摩下一招用什么。
几遍下来她基本运用自如,抬头看天色也已经过了子时三刻。穆晓晓收势绣绒刀归鞘,李奇从草地站起来顺河边向西走。
“李大侠!”穆晓晓忽然叫住李奇,向他走几步压低声音说,“请李大侠恕罪,晓晓未经大侠同意偷学了别家招式!”
“哦?”李奇觉得有点奇怪。虽然他教人武功之前总会说明没有师徒名分,但古代人比较保守,所以无论是穆晓晓、丁正、熊氏弟兄还是当初的穆桂英,对他都当师傅那样尊敬。而偷学向来都是练武人最大的忌讳。让李奇惊讶的是穆晓晓身处深宅大院,应该没机会接触江湖高手才是。如果学杨家的武术那用不着偷,她现在是天波府的丫鬟嘛。
“晓晓任凭责罚!李大侠!”穆晓晓看李奇没表示,以为是生气了,连忙紧走一步单腿跪地。
李奇最不喜欢封建社会的跪拜,所以赶紧伸双手想把她搀起,却凑巧拉住她的双手。简单直接的皮肤接触却让他有触电的感觉,害怕她介意情急之下又撤身。然而她此时没往这方面想,正打算借势站起来却被闪了一下,本来只是紧张更不知所措,下意识的顺着惯性扑到他怀里。
穆晓晓立刻臊得满脸通红,这时她也忽然想到李奇曾把穆桂英当成她的事,那就说明他是喜欢她的。而半年的相处,她自身也产生了不少对他的爱慕。脑子瞬间空白,竟忘记了撤回身子。约摸半分钟时间,她才站稳身子走到旁边背对着李奇说:“大侠,晓晓自知偷学他人技艺有悖正义,甘愿受罚,恳请莫废晓晓武功!”
“晓晓,你不要自责。习武者本就应该集百家之长,取长补短继而发扬光大。”李奇是安慰穆晓晓,也一语中的说出中国武术以门户之见固步自封的弊端。
“这——”穆晓晓吃惊的转回头看他,“大侠不认为晓晓的行为卑劣?可杨家枪非但是传男不传女,非杨氏嫡亲亦不可传!”
“不必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这些迂腐规矩让很多好东西失传。你学多少?练一遍,我看能不能暂时演化成棍法,等时机成熟我跟杨将军解释!要不然,我把罗家枪也教给你,有人问就告知是我传的罗家五虎断魂枪。”李奇不认为杨家枪有什么精妙,不然杨传勇不至于在穆桂英面前不堪一击。
穆晓晓答应着,四下里看有没有适合当枪使的物件。李奇到柳树跟前折断一根二指粗细的树枝捋去小枝叶,拉直后用炼气将树枝瞬间烘干,和齐眉棍长短差不多。在手里抖抖觉得柔软度和长短差不多才交给她。
李奇站在五六米的距离仔细看,从穆晓晓生硬的招式中,大概看出六十式。单从招式看和他在石室练过的三十六式罗家枪有七成相似,多了些花样和巧招。事实上罗家枪是把姜家枪和赵家枪完美柔和,重点在于强劲的摔和委婉的柔,动作仍然运用了枪法基本式:拦、拿、滑、扎、撩、挑、绞、砸及劈枪、扫枪。但穆晓晓练的空有其型,也许被她偷学的那位已经失去枪法的神髓,所以就像空架子,临阵对敌起不了大用。
于是,李奇把罗家枪的精髓“人枪合一,内合心气胆,外合腰手眼”讲给穆晓晓。接着让她抛开招式,先提气练趟拳,意在凝聚心气胆,接着练基本枪法拦、拿、滑、扎、撩、挑、绞,完了重点练摔、劈、扫。
这样一来,穆晓晓就费老劲了。好在这几个月内息运行没间断,所以心神合一不难,心气胆的凝合并不算吃力。但每个动作都要符合李奇的要求还真挺不容易,除了原有的腰、手、眼合一,又增加了快、准、狠。穆晓晓卯着劲儿练,反反复复的扎、挑、绞……仅仅摔字决就摔断五根柳棍,所以到后来直累的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眼看天色将明,李奇让穆晓晓坐下调息。他演练了一遍罗家枪,又凭记忆练了她练过的杨家枪招式,给她拆开逐一的解析。等她完全理解了也休息个差不离,就再次按招式从头练一遍。这次跟之前完全不同,拦、拿、滑、扎、撩、挑、绞意随形走,闪转腾挪恰到好处。个别不流畅的地方李奇又手把手的纠正,杨家枪融入罗家枪的精髓后已经大不同,她也算小有所成。东方破晓,李奇让她回去。他自己也整夜没何眼,打算回到店里安静地运行两个大周天,今早要教丁正以气点穴。
回天波府时,穆晓晓身法轻盈全无倦意,心情也美丽到极致。纠结了几次才敢向李奇说明偷学杨家枪法的事,没想到他不但没生气,还从新整理了枪法传授给她,半夜时间就领略透彻。回想起撞进他怀里的感觉又让她心跳怦然加速,逐渐觉得他以前说的那些话是那么真切、那么的温和。甚至认为他跟穆桂英之间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就是误会,或许错的还是穆桂英。
“大胆贼人!竟敢随意游荡于此!尔真当天波府是市井游逛之所在?”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二进院门口的影壁墙后发出,接着是身着简装的妇人手持宝剑挡在穆晓晓面前。
穆晓晓心里“咯噔”一下,因为她自己此时是身着夜行衣黑巾蒙面 。定神一看是老夫人金花郡主柴熙春,连忙躬身施礼:“奴婢晓晓见过亲家老夫人,叩请老夫人金安!”
“哦——?”柴熙春见穆晓晓行礼,敌意没那么大了,但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摆手让穆晓晓下去。按理她对人穆家陪嫁丫鬟没什么话,倒是穆晓晓腰间的绣绒刀引起她兴趣,练武的人总有些见到同行想切磋的感觉,“尔乃穆家的丫头?武艺当是十分精湛吧?”
“精湛不敢当,粗枝大叶强身健体罢了。”穆晓晓抱着拳的姿势还没变,她遇见所有杨家人都需要谨慎恭敬。
“什么话?当我老眼昏花不成?凭尔轻盈之步伐与气息,内家功当不少于十年,”柴熙春是看着穆晓晓用轻功穿过头进院的,“好歹亦主仆一场,何不移步东院切磋几式?”
“那怎么敢?折煞奴婢了,奴婢万万不敢同亲家夫人动武。”穆晓晓哪敢招惹柴熙春。听说她哥哥周宗训是前朝后周皇帝,作为独女她则被宋太祖收为义女封郡主,当今皇帝见面行完君臣礼也得叫她声皇姐,杨家一家之主折赛花很多事都得象征性地征求她意见。
“大家同是习武之人,不必拘泥于世俗规矩,姑娘若不肯移步干脆就在此处吧?”柴熙春说话语气反倒是客气了,直接拉了个“仙人指路”的开场架势。
“不不不,请亲家夫人恕罪,奴婢万死不敢从命。”穆晓晓姿势都没敢换,头也低始终着。
“哼,穆家丫头可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本郡主大可不理会方才之言,当尔是刺客擒拿!”柴熙春还是真是翻脸像翻书似的,瞬间脸就拉下来了,“尔小小的陪嫁丫头安敢给本郡主摆架子?今天尔是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不由分说就是一剑,正是传说中的回风落叶十二式的第一式“初春微寒”。
穆晓晓本来是恭敬地拱着手,不打算还手,可眼看柴熙春平推过来的剑带着杀气,也只好歪头避过。却小看了这位养尊处优的郡主,只见剑尖一转,斜着劈下来,速度不算快却连接非常奇妙。她察觉不对赶忙向后跃都晚了,脖子右边紧贴着耳朵的一缕黑发齐齐地被斩断。
不怪穆晓晓疏忽大意,任谁也想不到养尊处优的金花郡主会使出这么犀利的剑法,甚至柴熙春自己都没想过这套回风落叶十三式到底多厉害。相传隋末唐初的风尘三侠红拂女就惯用这套剑法,世人只知道她善用拂尘那是因为剑法太过乖张无情。后来一个机缘有高人传授给后周柴荣,当时还是郭荣。他凭这套剑法二十几岁做了后汉的右威卫大将军。再后来他姑丈兼义父郭威登基为周太祖,他以皇子身份任澶州刺史加封殿前都点检。但柴荣并没有把剑法传给两个儿子,怕的是他们手足相残,仅是通背拳已经够他们强身健体了。柴熙春以小公主的身份学剑,自然是没下苦功夫,以至于后来国破家亡成为宋朝赵匡胤降封①的金花郡主,由太宗做主下嫁给杨延朗。虽然也有过教师指点但都是轻功和花拳绣腿,有一定的内功修为但不常施展。平时只是私下练练**,没怎么用过剑法,连剑法本身三成威力都发挥不出来。
穆晓晓躲开这一招,不敢再大意,抽出绣绒刀横在正前方谦卑的说:“亲家夫人莫再苦苦相逼!否则奴婢只好得罪了!”
"哼,少啰嗦,出招便是!”柴熙春一招得手心里开始飘飘然,其实她去年听丈夫和儿子说穆桂英多厉害多神奇的时候就有了较量高低的想法,只是碍于婆婆的身份才忍着。如今正好找个丫头实验,想到这,剑柄一翻“抬头望春”一招分三式刺向穆晓晓。
这招高明之处是剑尖向上撩的同时剑柄向前推,既是刺也是点,以个人修为定点的次数。如果换成穆桂英的长虹软剑用这招,可以刺出十二个点。柴熙春最多也就点三四下,但对于不敢擅自还手穆晓晓足够了。所以穆晓晓挡住两点的时候就发觉剑势邪门,再回刀又晚了,左肩胛已经被卯了个口,鲜血瞬间涌出。
穆晓晓向后跃出去三米多远站定,已经到二进院门外边。先点伤口周边穴位止血,柳眉倒竖瞪着柴熙春,觉得她太得寸进尺了。然而柴熙春不这么想,她觉得穆晓晓没有还手,那就是轻视她这金花郡主,看不起老杨家的功夫。随即一长身跳起来,“春风似剪刀”自上至下斜着剁过去。
这下穆晓晓恼了,绣绒刀使出追风十三式的第十式“十月寒风扬沙万里”加纯钧剑法中的“凤回巢”两招合一。前面刀锋上斜四十五度横着划,正好拦住柴熙春的下落气势。她不得不半途后退略显震惊地落地,手中的剑还在向前刺。可前面哪还有人呢?只感觉后脊背发凉。不由得伸手向后一摸,哎呀妈呀,整片后背的衣服竟被穆晓晓的剑气割碎散落地面,白色裹胸布已然晾在外面。
堂堂的金花郡主哪遇过这尴尬事,把柴熙春羞得满脸通红,宝剑一丢跑进内堂的三进院方向。穆晓晓晾到二进院门外,进退两难。
杨传勇也在东院练兵场,想想穆桂英是时候起床洗漱了,就打算到厨房吩咐仆人热粥。从头进院往过走看到母亲与蒙面人动武,就挺着亮银枪加快步伐。正好看到黑衣人那招“凤回巢”,风一样的围母亲转个圈,刀尖离她后背一尺开外,锋利的剑气斩碎衣服而不伤身体,简直高明的不得了。可再刀下留情也是羞辱母亲,欺负杨家无人。想都没想就刺出一招“潜龙出海”,直奔穆晓晓上三路。
“啊?姑爷你——”穆晓晓正为难怎么向柴熙春赔罪,怎么跟穆桂英解释。听到脚步声连忙拧身一看,杨传勇正气势汹汹的全力出招,错步往旁边轻易闪过,“姑爷暂且住手,奴婢是晓晓!”
“是你——?”杨传勇略微迟疑,知道是穆桂英的丫鬟却更生气,枪头一转又是一招“盘龙入海”。怒气冲冲的说,“如此更是罪该万死,小小的陪嫁丫鬟焉敢行刺主母?可知娘亲乃先帝钦封金花郡主?”
这一枪是比之前更加凶猛,可他哪刺得了穆晓晓,衣服边都沾不上。一则她本来就比他高的多,对这套招式也可以说了如指掌,天亮前更是提升了一大截;再则她吃过柴熙春的亏,躲避更加及时。
“姑爷,暂请住手,听奴婢解释。”穆晓晓轻易地绕过他的枪头往旁边站,“适才是亲家夫人非要逼奴婢切磋,剑剑皆以杀招相逼,奴婢万不得已才——”
“荒谬至极!你穿夜行衣蒙面亦是娘亲相逼乎?何等逼迫令你削碎衣物羞辱她老人家?”杨传勇哪里会信她,收枪的时候枪把一翻,换成“怪蟒翻身”直奔穆晓晓咽喉。
“不不不,奴婢绝无意羞辱亲家夫人之意,穿夜行衣皆因昨夜在河对面练武错过了时辰。”穆晓晓急切的解释,身形一晃轻易化解杨传勇的攻势。
“休再一派胡言!”杨传勇三招过去才发觉穆晓晓没当回事,不由得吸口冷气,心说也难怪穆桂英以前飞扬跋扈,连丫鬟也身怀绝技,“咦?还不出招?未免太小觑我杨家五虎断门枪!”
“姑爷莫再苦苦相逼,奴婢不敢造次!”穆晓晓已经意识到柴熙春的事情不好收拾了,若再伤了杨传勇的和气更麻烦。
“不敢?来来来,先胜过本少爷手中亮银枪再做道理!”杨传勇不等招式用老,直接变化成“赤龙抖鳞”,俯身十字扎枪。
穆晓晓见解释不了,轻声叹口气掠出去一丈多,打算转身回去见穆桂英,到这时候只怕旁人不会听。杨传勇怎么可能罢手,接着使出绝技“飞龙在天”,一招三式包含扎、挂、劈、摔,姜、赵、罗、杨四家精髓均含其中。对于早熟悉全套枪法的穆晓晓,自然是轻松地避过。杨传勇气的几乎要失控,什么“张飞骗马”“龙翔九霄”“苏秦背剑”……一招接着一招,招式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结果他八八六十四式耍了个遍,依然连穆晓晓衣服边都没沾到。按说到这程度,他就该清楚自己不是对手,现在收手还不至于太丢人。可偏巧这会儿在气头上,六十四式用完直接把枪抛出去,刺向穆晓晓。接着从身后百宝囊摸出三支梅花钉,不由分说射向穆晓晓上三路。
见到长枪投过来,穆晓晓也很吃惊。武学上讲究的是人枪合一,枪在人在枪丢人亡,还没有听过抛长兵器的先例,扔兵器比认输更丢人。虽然吃惊但眼睛还好使,当她看清三支梅花钉时,就决定给杨传勇一点教训。使了一招“倒踢紫金冠”,身子下俯用脚向后踢枪头,亮银枪随即掉头刺向杨传勇。正赶上他发完梅花钉挺身要看穆晓晓怎么收拾场面,枪头擦着脖子就过去了。把他吓出一声冷汗,急忙摸脖子,还好只是擦破皮正渗出一点点的鲜血。
“这便是你们穆柯寨的人!胆敢连番欺负主母和少主!哪有半点下人的本分?”一个满是怒意的妇人声音从院门传出,门口多了几个人。说话的是满头灰白发却神采奕奕的老太婆,手里是柄盘龙拐杖。左边是身着正装小腹隆起的穆桂英,右面是三个三四十岁的青年武官。后面是一排手持兵器的妇人、丫鬟、仆人,包括小翠四人。
穆晓晓看到这些人赶紧正身施礼,大声说:“奴婢晓晓问老太君②金安,三老爷、六老爷、七老爷安好!各位夫人安好!小姐安好!”
“哼!”老太君扭头看向一边,不理穆晓晓。其他人倒没什么反应,后面的几个丫鬟在和小翠她们窃窃私语。
“老太君息怒,待桂英教训这不长进的丫头!”穆桂英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看到穆晓晓的夜行衣她已经怒火中烧。
老妇人正是天波府里辈分最高,最有权威的折老太君折赛花。听完穆桂英的安慰没说话,只是用鼻子“哼”一下,心里头一百个不乐意。包括最初迎娶穆桂英时都嫌弃她家是山野粗人,名声还是什么神女,谣传还曾被皇上赵恒爱慕过,总之就是勉为其难。
紧挨着折赛花的年长武官躬身说:“启禀娘亲,勇儿媳妇儿身重,不如由孩儿领教一下穆家丫鬟的高招?”
“糊涂!人穆柯寨的家务怎容你外人干预?”折赛花冷冷的说。
“请老太君宽心,请三叔公宽心,教训个丫鬟桂英足矣!”穆桂英再次抱拳,眼睛已经狠狠瞪向躬身低着头的穆晓晓。
“老太君,各位老爷夫人,小姐,请大家不要动怒,方才之事纯属误会。”穆晓晓发现事情越来越大,赶紧拉下面巾跪在地上。
“何来的误会?”杨传勇恼怒地捡起亮银枪,来到穆桂英和折赛花中间停住,伸手指着脖子上的伤让大家看,“娘子看这伤口可会作假否?娘亲大人后背衣服——乃我亲眼所见!”
“相公放心,妾身定为你讨回公道。”穆桂英说着走向穆晓晓,随手抽出长虹软剑。根本不打算听她解释什么,这身夜行衣已经说明她是整夜未归,足够了,“起来,今日就当了却你我二十年姐妹情意!”
“小姐,不要!请听奴婢解释好不好?”穆晓晓见穆桂英拔剑就阵阵发凉,恍惚穆柯寨的事情要重演。
“休要啰嗦!穆柯寨的脸面已然被你丢尽了!出刀吧!”穆桂英说着把剑晃了晃,早前就听过女兵私下议论穆晓晓和她的武功高低,今天正好印证一下。
“求你了!小姐,奴婢真是无心伤害亲家夫人和姑爷的!求小姐明查!”穆晓晓仍然希望穆桂英不要动武。
“哼!这身行头如何解释?你惯用的青峰剑怎换成刀?”穆桂英猜想穆晓晓必是去找李奇了,整个京城她不认识别人。
“这——这个——”穆晓晓没办法说整夜与李奇在一起学武,更不能说偷学了杨家枪。
“行了!无需多言。”穆桂英还真不愿听到她说跟李奇在一起,以免在场的杨家人有想法,“出刀吧,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少斤两!”
穆晓晓是真心不愿动手,无论胜负她都怕惊了穆桂英腹中胎气,不得不再三恳求:“求求你小姐,奴婢自知远非小姐对手,求小姐收回——”
“废话少说,出刀便是!若是觉得武器不称手,也罢,暗器,羽箭可以了吧?不要妄想他会再出现救你!”穆桂英铁了心要打一场,也好证明李奇喜欢她是个错误,“小翠,弓箭伺候!”
“遵命!”最好一排的小翠立刻答应,和小莺小跑着拿来两张硬弓分别递给穆桂英和穆晓晓。
“唉——不必了!”穆晓晓难过地站起身子,没有接弓箭,从身后百宝囊里取出一把玄铁飞刀来,在初升的太阳光下闪出一道霹雳。
院子里的人都是练武的,看到这纯黑泛着光芒的飞刀知道必是宝家伙,颇为吃惊。尤其是穆桂英,她知道这是李奇随身武器,从不轻易使用,如今却传给她,可见两人关系已经非同一般。
“娘子,她的飞刀非普通暗器,还是以拳脚功夫——”杨传勇是怕穆桂英在武器上吃亏。
“不妨事!”穆桂英咬咬牙,拿着弓箭向东侧走去。距离穆晓晓五十步左右停住,三支羽箭同时上弦,“刀剑无眼,小心了!”
“心”字说罢,身影一晃施展开李奇教的提纵术在周边忽左忽右,在金红色的阳光下变成一片耀眼的红光。二进院门西边的穆晓晓见穆桂英如此认真,也施展开同样的身法,一团黑影窜来窜去扑朔迷离。旁边的折赛花那些人就感觉眼睛不够用了,东边是红光一片看不到人影,西边是黑影一团辨不清具体位置。两人的身法接近、速度接近,她们何时出招、怎么出招成了大家担忧的事情。
忽见三点光芒从红光中飞出,分上中下极速射向黑影。有人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呼,却见一束寒光闪耀,来自西侧的黑影,就在距离两团影子中间偏西位置发出“叮叮叮”金属相撞的声音。
“看!是飞刀!”“会拐弯!会拐弯!”后排有人发出惊叹。大伙的眼睛都直了,可不就是,明明就是一个黑光,闪耀之间撞掉距离半尺有余的三支箭,接着又回到黑影中。就像一个拥有灵性动物,速度却是快如闪电,任何动物无法达到。
三支羽箭几乎是同时落地,又有三支从红光中射出,眨眼变成一前一后六支,不,是九支才对,再仔细看还不对,箭还在陆续飞出,共计是二十七支。高低不同,方位不同,角度不同,简直就是个箭阵。折赛花身旁三个武官伸长脖子看,眼睛瞪的跟铜铃似得。难以想象穆桂英怎么在眨眼间的功夫凭一把弓射出这么多箭,重要的是从不同角度射出,目标却是一致。这下没人惊呼了,因为长大的嘴巴发不出声,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开始纠结那道寒光如何拐弯才能击落这么多支箭。
然而事情变化出乎意料。黑影中忽然泛起白光,白光越来越大,接着刮起大风,地上的尘土向周边飞扬。更奇怪的是那些飞驰过去的箭,就像打中大伞的雪球,纷纷滑落在地。却是如同落入棉花簇声息皆无,又是一个眨眼间被黑影卷走,恰似遇到强风的落叶,踪迹不见。
“承蒙小姐见赐,奴婢无福消受,现如数奉还。”黑影中白光忽灭,穆晓晓的声音从黑影中发出,语气仍然谦卑恭敬。
“哼!尽管放马过来!”红光中的穆桂英语气还是相当冰冷。蓦然间天空画出一道彩虹,接着光芒四射,红光已经变成色彩斑斓花球,在金红色的太阳光中愈发的耀眼。
一簇十几公分大小的黑花,箭一般飞向彩虹花球,距离两丈左右忽然散开。就是箭,是刚才红光射向黑影的整整三十支箭,下雨似得砸向花球,发出雨点落在琴弦是的悦耳“喯儿喯儿喯儿……”
彩虹没有了,穆桂英手持软剑站在原地冷眼看穆晓晓。距离她两米开外呈弧形散落着三十支箭,没有一支过界,这就说明她的暴雨长虹依旧舞的密不透风。就在穆桂英二十几米的位置,穆晓晓也停住了,孑然一身矗立着。她的绣绒刀仍在腰间鞘内,双臂自然下垂,手上的飞刀已经不见。
“啊!小姐的发簪!”眼尖的小环忽然惊呼。
唰,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盯向穆桂英的发髻。果不其然,就在那副明晃晃的赤金凤尾簪旁边,紧挨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黑色飞刀。穆桂英的脸瞬间涨红,如同天空的朝霞。她小心地取下飞刀抛给穆晓晓,就凭这一点已经逊色不少,对方能在不知不觉时射中她发髻,而让她毫发无损,暗器运用手法的高明之处显而易见。不伤人也不张扬,正说明穆晓晓心中有姐妹情,她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浦儿,贵儿,彬儿,妖女如此欺负我杨家孙媳,还不与我拿下!”折赛花忽然把盘龙拐杖一挥,大声断喝。
三个武官拉出长枪就把穆晓晓三面挡住,他们是杨传勇的三叔杨延浦、六叔杨延贵、七叔杨延彬。那些妇女丫头也亮出各种兵器,整个形成大包围圈。穆晓晓只是冷冷一笑,恢复往日的冷峻孤傲。她还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唯一遗憾是从此要断掉与穆桂英的姐妹情,多年的感情抵不过这小小的误会,更抵不过人家豪门名分重要。
“慢着!”穆桂英忽然拎着软剑走进包围圈,“神箭,飞刀,提纵术,龟息功,还有什么?你应该不止学这些,是也不是?”
“这,不错。”穆晓晓略微迟疑,认为还是不瞒穆桂英的好,虽然这一年来她变化大,但毕竟是姐妹情深,“奴婢还学了纯钧剑法,青萍剑法,柳叶缠丝手,追风十三式,罗家枪。”
“罗家枪?”折赛花不由得脱口而出,“授尔此技者姓高还是姓姜?”
穆晓晓轻轻摇头,现在已经不想跟她们说话,她觉得全家人都不讲理。若不是因为穆桂英在,她早离开了。
“都不对吗?”折赛花眼睛睁圆了,“真乃奇哉怪也,两家皆有祖训不传外姓!”
“娘亲,既是罗家枪,为何不是姓罗呢?”旁边最年轻的武官杨延彬忍不住问。
“罗家枪本出于姜、赵两家,至隋唐仅剩罗家一脉。你祖母乃是唐初无敌镔铁枪郯勇公罗士信的后人,当年嫁入杨家时说娘家没有男丁,才将枪法传于你祖父,经你祖父、父亲几十年揣摩演变成今日之杨家枪。”折赛花说着又看穆晓晓,“令师可是姓赵?”
“无需横加猜测,讲了尔等亦不懂。他乃是千年后的长安人,一身绝艺纯属偶得,与你方才之言并无半点联系。”穆晓晓说着看向穆桂英,“既然小姐信不过奴婢,那奴婢就此别过!”
“慢着!”折赛花还是不肯放过穆晓晓,听她会罗家枪后更明显了。“来呀,给她枪!彬儿上前,见识见识穆家丫头的罗家枪。杨家只有你大哥和小叔公最得真传!可惜他们都不在京城!”
“老太君,还是我来吧。”穆桂英扭头看着老太君,她也觉得杨家枪不堪一击。
“众妇人退后!莫要企图记下招式!杨家枪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是为祖训,没有心法记来亦无用。”折赛花没理穆桂英,说完自己退后几步,其他人风一样退到旁边。穆桂英无奈只好站到人群后面,按辈分也只能站在五个婶子背后。中间剩下穆晓晓和延字辈的老幺杨延彬。
穆晓晓这回没有客气,接过丫鬟递来的长枪在手里抖了抖,为防止误伤人干脆折掉枪头,用黑纱巾包住红樱位置的枪头。
杨延彬看穆晓晓的举动也主动把枪头卸掉,先是抱枪礼接着就是起手刺枪式“紧连三扎”,力度浑厚枪身沉稳。
“全力以赴!”折赛花看得出小儿子出手慢了,在旁边大声提醒。
穆晓晓可真没兴趣在这一招一式的演练,侧身闪过后使出“云龙连环旋”。身法灵巧摆枪有力,最明显的还是赵家枪中的柔。到第九旋正好一大圈,迎住杨延彬的“怪蟒翻身”,拨开他的枪头,斜着再使用“毒龙出海”,枪头直奔杨延彬右肩胛。
在场的几个懂杨家枪的人都懵了,认为穆晓晓用的就是杨家枪。正差异的时候,杨延彬的肩胛被打中,身子倒退好几步又冲上去,招式换成“赤龙抖鳞”,可他抖完枪却不见穆晓晓。忽然觉得左侧有风,赶忙往右闪,就听见“啪”的一声。就是他原先站的位置被穆晓晓的枪摔在地上,紧挨着的七八块青砖全部碎裂,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折赛花也吓坏了,看似雷同的招式威力却有天大的差别,不由得开始担心。再看场里杨延彬使用出“龙翔九霄”,穆晓晓也使用同样的招式。很明显杨延彬的轻功差的多,所以硬生生被自上而下打了下来。落地是摔趴着,别提多尴尬,以至于他爬起来低着头走到折赛花身后。
其他人见杨延彬才几个照面就被打趴下也很吃惊,但并不乱,迅速又组成包围圈。这时柴熙春已经换了套衣服提着大刀过来,身旁还有男男女女十几个人各自拿着家什,气势汹汹又围了一层。在不远处,管家杨富正在头进院院墙里边安排弓箭手。这些人见到柴熙春纷纷行礼:“见过金花郡主!”随后又把兵器对着穆晓晓。
柴熙春一眼看到折赛花身后的杨传勇和杨延浦几人,大声说:“勇儿,三叔,六叔,七叔,还不过来与我合擒妖女?”
杨传勇灰溜溜过去小声跟柴熙春嘀咕,那几兄弟站在原地没动。杨延彬弱弱地看了看折赛花,没底气的说:“郡主大嫂,此女精通失传的罗家枪,大哥若在或可拆上几招,我等——”当着折赛花和这些人,他不敢说杨家枪不行之类丧气话,但表情和语气已经表现的够窝囊了。
“哪来的罗家枪?分明是偷学我杨家枪! ”柴熙春这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折赛花脸上也现出惊讶,朝这边走。
听这话穆晓晓吓一跳,也有些担心。因为李奇虽教她贯穿罗家枪精髓,也说过灵活运用,但五虎断魂枪的招式却没教给她,只要动手每招每式还是杨家枪。此时凭武功她不怯任何人,偷学人杨家枪法却是事实,所以多多少少总有些不踏实。
“既然如此,大家齐动手拿下妖女。”折赛花再次挥动盘龙拐杖,大伙摆动兵器就往穆晓晓跟前凑。
“且慢!老太君,婆婆,请听桂英一言。”穆桂英从圈外面朗声说着往里走,她听着这些人把穆晓晓喊妖女也很不爽,顺手把长虹软剑在身前一横,“说到底她都是穆柯寨之人,怪只怪桂英识人不清辨人不明,交由桂英收拾这残局吧!”
“那怎使得呀?桂英如今身怀六甲,又是杨家长房长孙媳,关乎杨家子嗣延续的大事。”柴熙春还不知道穆桂英比神箭输给穆晓晓,只知道心疼没出世的孙子。
“可是——婆婆,这始终是穆家——”穆桂英很不甘心。
“桂英,郡主所虑甚是,速退一旁休息。我杨家尽是定国安邦之才,不信制服不住妖女!”折赛花也劝穆桂英,虽然一直不喜欢她,但她腹中却是杨家的长重孙。
“勇儿启禀老太君,娘亲,”杨传勇过来一躬身,“以勇儿愚见,在场除了桂英,很难有其他人与其匹敌!”
“这——”柴熙春倒是明白这点。如果靠人多群殴,说不定得有死伤,到时很难向丈夫杨延朗交代,可反过来伤了穆桂英或者腹中胎儿,更对不起老杨家。所以她也不敢做主,把眼光停在折赛花脸上。
“请婆婆放心,这丫头伤不了我!”穆桂英再次请命,从刚才的交手情况看也明白穆晓晓不会下恨手。
“郡主,要不然就让桂英一试,你我在旁边密切注意着,若有危险即刻施以援手!”折赛花说话的语气还是征求意见。
“如此便依太君之言。”柴熙春脸色稍微缓和,看着穆桂英说:“上阵切记谨慎,输赢事小以自身安全为重!”
“喏!”穆桂英抱拳答应着,晃身形直奔穆晓晓,“亮刀吧,让我见识你的追风十三式!”
“小姐,你我自幼相伴情同姐妹,真要以命相搏吗?”到了这时候,穆晓晓仍然不愿意彻底闹翻。
“哪个与你攀姐妹情?出刀,让你也知道暴雨长虹的厉害!”穆桂英说着用长虹软剑抖个剑花,直奔穆晓晓的咽喉。
穆晓晓身形一闪叹口气,拔出绣绒刀迎了上去。交上手以后才发现穆桂英说的暴雨长虹丝毫不夸张,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剑光之中,进可攻退可守。追风十三式虽然犀利,加上� �萍剑法仍然占不到丁点便宜,五十招过去竟然连穆桂英的招式都没摸清。可穆桂英要想胜也不容易,两人轻功在伯仲之间,身法也一样,身材接近。所以场中间就像两股疾风窜来窜去,分不清哪是刀光哪是剑影。
将近八十合还是不分高低,可见两人真是旗鼓相当,只看得周边的人频频赞叹。这些杨家人大多听过些神女之类的流言,知道穆桂英多么了不起却没见过,更不知道她们武功的渊源。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对于穆晓晓则是好奇加意外,想不到区区一个穆柯寨的丫鬟也能厉害到这程度。
两人越打身法越快,刀风剑气裹着寒意逼向四外。穆晓晓已经第三次换招式,用的是纯钧剑法夹杂追风十三式。频繁换招主要原因是想以招制招,不敢跟穆桂英硬碰硬。一则她的绣绒刀只是普通钢刀,而穆桂英的长虹则是宝刃,碰上就毁;再则她怕兵器强碰时内力相拼伤到穆桂英腹中胎儿,那不仅仅是好姐妹的骨肉心血,也是穆杨两家的期盼,还是救她养她的寨主穆羽的亲外孙,不客气地说对招时都要刻意绕开肚子。
穆桂英一个二百七十度转身时,一个物件从身上滑下来。穆晓晓伸手接住后跳出圈外,扬手打算递给穆桂英。蓦然发现原来是一个手工缝制的香包,不由得眼睛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这香包是穆晓晓七岁时第一次学针织女工时亲手缝的,那时穆羽的夫人还在,常夸她心灵手巧。不满五岁的穆桂英也要缝制,她就劝穆桂英长大些再学,并把香包送给穆桂英。不久后穆夫人病世,穆桂英再没学女工。如今这些年过去,穆桂英仍然随身携带,可见两人的感情非同一般。
“还我!”穆桂英停住身形平伸软剑说,鼻尖挂着晶莹的汗珠。
穆晓晓看穆桂英累成这样不免有些心疼,幽幽地说:“桂英,莫要再打了,我知道你还当我是好姐妹!”
“哼,凭你也配和我做姐妹?笑话!”穆桂英冷冷的说,“本小姐只是不愿意穆家任何物什落于外人之手,拿来!”
“你——唉——”穆晓晓感觉到心都被刺痛了,强忍住眼圈打转的泪水长叹一声,将香包抛给穆桂英。
按说穆桂英对待随身物品就算不用双手接也应该小心翼翼的,可她却挥出软剑,而且还是用剑刃挑向香包。穆晓晓“啊”的一声掠过去,用绣绒刀的刀背想格挡。情急之下却疏忽了长虹软剑是削金切玉的宝刃。只听“呛”“嘙”两声,接着“铛啷啷”绣绒刀的刀身断为两截,前半截掉落,香包也被齐刷刷的斩为两块跌落尘埃,熏草撒出来。
这一剑不仅斩是断了香包,也斩断了穆晓晓这些年倍加珍惜的姐妹情谊。她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把刀柄一丢就要俯身捡散开的香包。
“你还不滚?信不信也将你斩为两段?”穆桂英用剑尖指着穆晓晓,语气中的决绝比以往的穆晓晓有过之而无不及。
穆晓晓泪眼迷离的望了望穆桂英,又伤心地看一眼地上的香包。忽然纵身跃起三四丈高斜着射向西南方,几分钟后传来一个凄婉的声音:“红日云霞万丈深,敢把青天比真心;今朝长虹斩情义,他日再见成路人。”
注:①降(jiàng)等,降低受封的级别。古代帝王主要用于对待禅位君王、降(xiáng)王。②封建时代官员母亲的封号。宋朝官员母亲的封号有国太夫人、郡太夫人、郡太君、县太君。杨业阵亡后,折赛花随其诰封郑国郡夫人,杨延朗弟兄当官成婚以后,大家都称呼她太夫人,官方则称呼她郡夫人,久而久之成为太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