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风中絮
拓跋宏揽住冯妙的腰身,让她侧坐在自己怀中。除去了生绢,她的腰肢依然纤细如弱柳。“那你想整夜服侍朕?”他埋首在冯妙脖颈间,嗅着她发间的清幽香气。
冯妙双手钩在他脖颈上,双眼清清亮亮地注视过来,干净如春水:“请皇上站起身,妙儿真的有一件东西,要亲手献给皇上,可皇上……要很有耐心才行。”
因为推行俸禄的事情,拓跋宏与几位王叔吵了一整天,又熬到半夜才看完了小山一般的奏表,原本已经很累了。可见她眉目澄澈空明,仍旧如未嫁少女一般,带着几分天真和执拗,不知怎么就说了声“好”,站起身走到寝殿正中。
冯妙踮起脚尖,帮他解下束发的金冠,手指灵活游走,一件件除去了他的褊衣、缚裤、中衣……拓跋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那么含笑看着,微微张开手臂,让她的动作可以方便一些。
衣裳全部除尽时,冯妙微微抬头,猛地意识到,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看着拓跋宏的身体,羞意上涌,立刻变成了脸上的两处酡红。拓跋宏的肤色,是鲜卑男儿里很少见的润白,他清癯消瘦,却并不孱弱。手臂上紧致有力,身体从肩膀到平滑的脊背、再到略微收束的腰间,曲线起伏如山峦。
依稀想起他几次召幸时的举动,冯妙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赶忙取出早已让予星帮忙备好的东西。几片裁剪妥当的布幅,用针线粗粗缝起,罩在拓跋宏身上。冯妙凝神盯着手里的针线,不敢出半点差错,杂乱无序的布幅,在她一双纤细的手下,渐渐拼凑成整套的衣裳。
先是白色内衫,接着罩上长到腰部的右衽上衣,最后一层层围裹上内衬裙、长至脚踝的宽裙和长到膝盖的帷裳。衣衫穿戴整齐后,冯妙在拓跋宏腰间束上腰带,又在腰带正中挂好象征身份的玉制佩绶。
冯妙屈身跪伏在地上,替他穿好笏头步履,又请他低头,把十二旒帝王朝天冠仔细束在他发间。她忙了整夜,戴冠时便有些呼吸滞重,拓跋宏握住她柔软的小手,用两只手掌合拢包裹住,许久才无声地松开。
他从小便在太皇太后宫中长大,除了林琅,从来没有人如此温柔细致地给他更衣。可林琅的温柔,总带着些委屈和小心。只有一次,他无意间看见高太妃给拓跋详试穿年下的新衣裳,穿戴整齐以后,高太妃帮拓跋详抚平并没褶皱的衣襟,他才知道自己从前缺了些什么。
冯妙退后两步,仔细端详着拓跋宏的衣装,确认没有什么纰漏,这才掀开瑞兽葡萄纹铜镜上的盖布,让他自己对镜观看。
镜中人身姿如玉树般挺拔,身上的汉制帝王冕服,透出无与伦比的庄重威仪。上衣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纹,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纹。手握乾坤、俯仰山河,也不过如此。朝天冠上垂下的十二旒珠玉,遮住了他的容颜,越发显得他无限高大,深不可测。
冯妙忽然明白了,为何从古至今的帝王,都要花费那么多精力在制定衣冠仪制上。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充分彰显出天家气度,就如同此时此刻,拓跋宏在她面前,是她的君王,是她的丈夫,是她一生一世的天和地。心头忽然荡漾起无穷无尽的欢喜和卑微,让她直想低垂到尘埃里去,婉转开成他指间的一朵花,任他日日撷取。
“妙儿……”拓跋宏向她伸出手,要她站在自己身侧,一起往镜中看去。好像有很多话梗在胸口,一时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开始由黑转蓝,刘全在门外小声提醒:“皇上?皇上……该回崇光宫更衣了。”
拓跋宏朗声说道:“不必回崇光宫,传朕口谕,直接从这里出发,叫他们把肩辇安排到这儿来。”刘全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回禀,肩辇已经备好。
祭祀的地方在城郊,皇帝要天不亮就从宫中出发,以免错过了吉时。预先准备好的祝词都已经抄录妥当,在肩辇、车驾中各放了一份,供皇帝在路上看。
拓跋宏在冯妙额头上轻轻一吻,柔声说:“朕要出发了,你一夜没睡,气色不大好,朕走了你就睡一会儿。”
冯妙钩住他的衣袖,低声问:“皇上……晚上还来这里吗?”
拓跋宏为她的主动亲近而欣慰不已,啄了一下她的唇说:“你想叫朕来,朕就来。”
“那么……妙儿想叫皇上来……”冯妙理着他宽大的袖口,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请皇上一定要来,妙儿还有件事……要告诉皇上。”
随行的礼官再次催促,拓跋宏抬步出门,在无数侍卫、朝官的簇拥下,登上蟠龙肩辇,渐渐远去了。
冯妙手压着小腹,倚着墙角慢慢坐下来。她实在太累了,耳中像笼着几只飞蚊,不住地嗡嗡作响,太阳穴上一跳一跳的。幸好给皇帝准备的祭祀冕服没有任何疏漏,她相信,拓跋宏这一身装束,必定会在鲜卑宗亲中引起不小的波澜。更换衣冠,理应从天子身上开始。
等到拓跋宏祭祀归来,想必正是他踌躇满志、心情大好的时候,刚好可以告诉他那个消息,让他至少念着这一夜的柔情,准她留下这孩子。
忍冬扶她在床榻上睡下,再睁眼时,竟然已经是傍晚。冯妙叫忍冬去问,听说皇上的銮驾还没有返回宫中,这才吃了一点煮得软糯的粥。她吐得越来越厉害,整个人都抖得快缩成一团。可吐过之后,仍旧把东西一勺勺送进嘴里,就好像完全尝不出任何味道一样。
天色渐渐暗下去,忍冬进来点上灯火。冯妙开始有些坐立不安,祭祀应该申时以前就结束了,从城郊返回,就算带着仪仗,两个时辰怎么也返回宫中了。为什么他还不来?
忍冬有些看不过,劝她先睡一会儿,如果皇上来了,再叫她起来。冯妙摇头:“等到今天子时,如果皇上不来,我就不等他了。”
如果他不来,她就再也不等了……
她记起小时候听阿娘讲“尾生抱柱”的故事,尾生与女子约好了在桥下见面,结果女子一直没有来,尾生便抱着桥柱等,水涨也不肯离开,最终淹死在桥下。那时她年少无知
,曾经问过阿娘,为什么那女子不来?为什么尾生一直等她?
阿娘幽幽的叹息还在耳边:“因为尾生等的是他的爱人,自然信守承诺。可那女子却并不看重尾生,自然也就不把他们之间的约定当回事。要是哪个人住在你心里,你是绝对没有可能忘记他说的话的,即使隔了天与地那么远的距离,你也一定能走到他身边。”
崇光宫到华音殿,并没有天与地那么远。
拓跋宏来时,已经是第三天早上卯时。冯妙听见忍冬在床帐外回话:“婕妤娘娘还睡着,要不要奴婢叫娘娘起身?”
“不用,朕看一眼就走。”拓跋宏掀起床帐一角,握住冯妙的手轻轻摩挲。冯妙面向内侧躺着,感觉到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唇边,浅浅地吻。她却不想起身,因为……他来迟了。
那天晚上她就已经知道,拓跋宏没来华音殿,是因为他去了郑柔嘉的影泉殿。听说郑柔嘉当天在御膳房跟几个宫女说话时,忽然晕倒,送回影泉殿后,就被诊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两名医正日夜轮流守在影泉殿,照料郑柔嘉。拓跋宏陪了她一整夜,第二天就晋她为充华,位列九嫔之一,又给了她父亲丰厚的赏赐。
至于第二天晚上,是因为二皇子拓跋恪突发急症,又吐又泻,拓跋宏便在广渠殿陪着。听说高照容对照顾小孩子的事一窍不通,是拓跋宏整夜抱着高烧不退的恪儿,在殿内来来回回地走,哄他睡觉。
这些流言在宫中总是传得特别快,值夜的宫女连细节都讲得清清楚楚,好像她们当时就在广渠殿中亲眼看着一样。不需要叫忍冬出去打听,这些话就会像柳絮一样不住地飘进她耳中。
冯妙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他很快就会有第三个孩子了,后宫充盈,皇帝和妃嫔都正处在最好的年纪,子息上并不艰难。他有那么多孩子,怎么可能会爱惜带有冯氏血脉的这一个?
很快就又到旬日,冯妙不放心夙弟一个人面见太皇太后,换了宽松的衣裙前往奉仪殿问安。远远地就听见奉仪殿内十分热闹,似乎有人在高谈阔论,夹杂着女子娇俏的笑声。
忍冬刚打起帘子,脆生生的呼喊就冲进冯妙耳中。“姐姐——”冯夙几乎是一阵风一样扑进冯妙怀中,一个半大男儿,竟然像小姑娘一样扭在姐姐身上,丝毫不懂得要隐藏自己的情绪和喜好。
冯妙小心护住肚子,拉着冯夙给太皇太后磕头。几个月没见,冯夙又长高了些,只是性子依旧是老样子,没有半点变化。
因为冯妙走进来,原本喧哗热闹的内殿,忽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静默。她这时才想起抬头去看,究竟是谁跟夙弟聊得这么投缘。
梨木交腿胡床上,拓跋瑶端正地坐着,手里慢慢剥着一颗橘子。
在她对面的莲纹坐墩上,穿广袖月白深衣的男子,正与太皇太后说着什么。太皇太后不时开口问几句,他便略略低垂下眼帘,凝神听着,再从容不迫地一一回答。
冯妙心中一松,好像在雪地里走了一天,冻得手足麻木时,终于可以整个人浸入温泉水中,心底漾起蒸腾熨帖的水汽。王玄之言语得当、进退有度,有他陪着冯夙一起来,便不用担心冯夙会在无意间冒犯了什么人。只是冯妙许久没有去过知学里,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返回了平城。
王玄之多年在外游历,熟悉南北风物,偏巧太皇太后就最喜欢听这些奇闻异事。他不像冯诞那样油嘴滑舌,却对各处的掌故由来都十分清楚,能从一个最简单的石刻上,引出朝代更迭、风云变幻的故事来。
太皇太后难得高兴,留他们四人都在奉仪殿用午膳。拓跋瑶一直安静地坐着,只在中间亲手给王玄之添了一次羹汤,就像日日同桌吃饭的夫妻一样自然。午膳过后,拓跋瑶便告辞离去,仍旧要回到丹杨王府去,面对那个痴傻不堪的丈夫。
王玄之和冯夙恰好也要返回知学里,可以一路同行。冯夙盯着拓跋瑶远去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在垂花拱门外,才转过头来问:“姐姐,她是皇上的妹妹吗?”
冯妙打量着冯夙的脸色回答:“是陈留公主,皇上的六妹妹,已经嫁了丹杨王世子为妻。”
冯夙淡淡地“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他心思单纯,想些什么都写在脸上,像是对这位已嫁的公主很感兴趣。冯妙不想叫他难堪,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件事,想着等日后再找机会慢慢劝导他。
三人并肩走了十几步远,便到了宫中甬道的岔路。王玄之停下脚步,转身对冯妙说:“这次回来,看你好像清减了不少,凡事……放宽心些吧。”刚刚在太皇太后面前,他都能谈笑如常,此时言语却有些干涩。
冯妙强忍到此刻,午膳时吃过的东西,像一团棉絮塞在胸口,她手撑着路边的白石灯座,“哇”一口全吐出来。
王玄之想要轻拍她的背,抬起的手却在半空僵硬地停住,等她喘匀了一口气,才神情淡漠地说:“恭喜。”
何喜之有……冯妙用手掩住唇,轻声说:“我现在不能随意去知学里了,能不能拜托大哥,帮我照顾夙弟?你知道他……”
王玄之郑重地答应:“我会当他是我自己的幼弟,不叫他冒犯贵人。”他清楚知晓冯妙的心思,即使对自己没有任何益处,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再没有多一句的话,竟比刚才拓跋瑶在时,还要尴尬几分。三人就在路口作别,王玄之身姿端方,连走路的姿态都闲雅飘逸。冯夙小步急趋,跟在他身后。
这一年平城的春天,比以往任何一个年份都不平静。拓跋宏的政令越发老辣周全,用词犀利精准,让人挑不出任何疏漏之处可以反驳。他在鲜卑贵胄之间推行俸禄,按照官职、爵位,由国库统一发俸,禁绝一切私自抢掠。
鲜卑贵族自然怨声载道,表面上遵奉皇帝的诏令,私下里仍旧抢掠不断,只不过做起来隐蔽些,不像从前那样明目张胆地打着自家的旗号。
这种情形,因为一件事的发生戛然而止。一向与拓跋宏亲厚的南平王冯诞,在平城郊外强行圈了几处农田做猎场。家仆强买不成,动手打人,一
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连吓带气,竟然没几天便故去了。
事情偏巧被御史中丞知道了,一道折子告到了拓跋宏面前。宗室亲贵们都等着看拓跋宏的笑话,看他如何重骂轻罚,既不能让人心服,又因此惹太皇太后不快。
谁料不过一天之后,惩戒的诏令就拟好了,褫夺冯诞南平王封号,改封长乐郡公,责令他把强行圈占的土地如数退回,向那些农户送上金银赔礼。此令一出,平城内宗亲贵胄都大为收敛,再不敢随意劫掠平民。
王玄之恰到好处地隐藏在拓跋宏的政令之后,处处都可以隐约看见他的影响,却又不见他与任何宗亲势力直接针锋相对。许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平城还有王玄之这么一个长袖善舞的人,只言片语之间,就能影响九五至尊的决断。
陈留公主拓跋瑶,日渐频繁地出入奉仪殿,总是刚好赶在旬日来给太皇太后请安。有几次,侍奉的宫女无意间看见她脖颈、手臂上又添新伤。宫中逐渐流传开新的谣言,说陈留公主不肯跟丹杨王世子同房,被痴傻的世子用铁链抽打,但她宁死也不肯再屈从。丹杨王夫妇对陈留公主也多有怨言,可到底害怕闹出人命,只能由着她去,另外为自己的儿子多多蓄养美貌的侍妾。
谣言越传越广,连忍冬也哀叹过几次,陈留公主所嫁非人,实在命苦。只有冯妙心里清楚,拓跋瑶是因为每到旬日那一点念想,才不愿再接近痴傻不堪的丈夫了。至少她能在每个旬日幻想一下,自己仍旧是干净如初的少女,不是声音嘶哑、满身瘀痕的世子妃。
冯妙默算着日子,腹中的孩子已经快有三个月大。她原本就很纤瘦,天气渐暖衣衫也慢慢变薄,很快就不能再遮掩身形了。幸亏宫中有郑柔嘉传出有孕的消息,吸引住了旁人的注意。
除了一天天长大的孩子,还有一件事令冯妙忐忑不安。因为冯诞被褫夺王爵封号的事,太皇太后大发雷霆,连正殿里摆着的仙鹤腾云凤尾樽都砸了。这事情冯妙并没亲眼看见,是听崔姑姑事后说起的。
她去向太皇太后问安时,太皇太后已经神色淡定如常,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宏儿现在太过劳累了,你要多劝着他休息,哀家这里有些太医署新送来的安神草药,你煎给宏儿喝些,让他养养精神吧。”
整包草药放到她手里时,太皇太后又补充了一句:“要快着些,不然过些日子,你就不方便侍奉皇帝了。”
太皇太后的话模棱两可,那方子里的草药,冯妙却认得,大半都是安神镇定的药。可安神的药剂,大部分都有些副作用,偶尔喝一两剂还没什么,要是天长日久地喝下来,便会使人虚乏嗜睡、神志昏聩。要说病,也算不得什么严重的病症,但皇上恐怕就无法照常理政了。
冯妙把自己关在屋内,本想写几个字定定神,可墨渍一连染污了好几张纸,也写不成完整的句子。她已经没有了初入华音殿那一年的心境,不得君王宠爱,便自己怡然自得,酿酒、做笺、抄经、读书。
她对着纸上的“进退”“悲欢”四个字怔怔发呆,忽然有人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在纸上又写了几个字,补成了两句完整的话:进退两难时,悲欢无尽处。
李弄玉松开冯妙的手腕,在她身边坐下,也不说话。比起冯妙的纤细小字,李弄玉的字洒脱恣意,更像男子写成的。可字迹越是洒脱,就越让人觉得她心中的悲苦,像暴雨之前的层层黑云,怎么也驱散不了。
自从搬到华音殿偏殿,这还是李弄玉第一次来看冯妙。拓跋宏忙于政事时,她就不眠不休地在崇光宫侍奉,替他斟酌字句、修改诏令。始平王拓跋勰毕生所愿便是襄助拓跋宏成就一代帝业,他没能做完的事,李弄玉便当自己是他,好像他仍在身边时一样,一直做下去。
“皇上今天又去影泉殿看郑充华了。”李弄玉低声叹气。
“郑氏现在如日中天,她的父亲刚刚升了中书令,她的哥哥也升了散骑常侍,皇上自然要对她多加安抚厚待。”冯妙并没多想,便说出这一番话。
李弄玉轻轻地笑了一声:“你倒是想得开,既然心里这么通透,怎么还会写出‘进退、悲欢’这样的字来?”自从始平王的衣冠下葬后,李弄玉一直不曾笑过,这时忽然发出银瓶迸裂一样的笑声,反倒让冯妙觉得不安,那笑里似乎带着几分决绝意味。
“你说,要是为了一件特别想做成的事,用了不堪的手段,死后是不是会永堕地狱?”李弄玉用手拨着桌上双耳扁瓶里供着的一枝梅花,幽幽地问。
冯妙不知道她在影射些什么,手抚在已经略见隆起的小腹上,想着的却是自己的事:“谁心里能没有一点执念呢?生前的事还顾不过来,哪管得了死后的虚无缥缈。”
正说着话,忍冬引着一名女史进来,向冯妙问了几句话,告诉她今晚皇上宣她到崇光宫侍奉,叫她提早准备。忍冬娴熟地向那女史道谢,又从桌上的青瓷广口小罐里,抓了一把金瓜子替冯妙赏她。
女史刚刚离去,李弄玉也起身告辞,离去前声音冷硬地说了一句:“我不怕永堕地狱,我只怕萧郎不知道我在哪里。”
忍冬知道她向来是这副脾气,早已经见怪不怪,上前来劝着冯妙说:“皇上近来待娘娘很好,娘娘……还是尽早告诉了皇上吧。”
冯妙看着瑞兽葡萄铜镜,镜中人锁骨凸显,下颔却稍稍圆润了一些:“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说……”
戌时刚到,冯妙便换了一身轻软的烟罗绉纱宫裙,乘肩辇往崇光宫去。宫门外只有刘全一人侍立,一见冯妙,赶忙搭着她的手扶她下辇,赔笑着说:“如意今天吃坏了东西,不在跟前。皇上提早吩咐过,请娘娘先在外殿略坐,皇上看完今天的折子就出来,跟娘娘一起吃夜宵。”
冯妙道一声“有劳公公”,就在外殿坐下。一向灯火通明的崇光宫,今天却只点了一盏如豆的小灯,还用云绣灯罩罩住,十分昏暗。内殿似乎也声响全无,不透半点光亮。冯妙正在奇怪,忽然听见内殿传来杯盏碎裂在地面上的声响,紧接着是拓跋宏暴怒的声音:“你滚出去!朕现在不想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