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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霜华净碧空(下)

送走予星,冯妙又是一连几天不出门。等到立春这天,她一早就把忍冬叫进小厨房,让她按着自己说的方法做。面粉里加进滚水,揉成钱币大小的薄片,每片两面都抹上一层晶亮的油,再把十张这样的面片摞在一起,慢慢压薄,隔水蒸熟。

她曾经听阿娘说过,南朝人家在立春这天,都会做这样的薄饼,准备五辛盘,驱赶漫长冬天留下的寒气。从前阿娘也会做这样的薄饼分给她和弟弟吃。

准备妥当,冯妙把薄饼和两样小菜放进食盒,换上一身宫女装束,把自己平日用的狐皮缀长翎滚边披风交给忍冬,又对她细细叮嘱一番,这才提着食盒出了门。

一炷香之后,束着狐皮缀长翎滚边披风的人影,也从华音殿出门,径直到尚工局去找予星。那人影在尚工局略坐了片刻,便由予星陪着,一路往织染坊去。

冯妙用风帽遮住头脸,沿着小路往崇光宫去,在宫中日久,总算不会轻易迷路了。她掏出准备好的散碎银子,悄悄递给崇光宫门口的小太监:“有劳公公,能不能请刘全公公出来说句话?”

刘全在御前伺候,原本不能轻易出来,可冯妙挑选的时间正合适。拓跋宏亲政以后,每天用过午膳,便要到奉仪殿去,把这一天处理的政事一件件向太皇太后讲明。通常会在申时三刻回到崇光宫,小睡一会儿,过了酉时初再传晚膳。冯妙挑选的,就是这个小睡的时间。

她稍稍拉开风帽,让刘全一个人刚好能看清她的脸,然后才低声说:“请公公悄悄带我进去,先不要惊动了皇上。”

皇上小睡时最忌有人打扰,若是别人,刘全就找个借口给劝走了。可他知道,这位冯婕妤在皇上心中的分量非同一般,略略躬身说道:“婕妤娘娘请这边来。”

崇光宫内殿,龙涎香袅袅生烟。拓跋宏斜躺在床榻上,身上搭着一件平纹锦袍。说是小睡,其实不过是半闭着眼睛休息,顺便仔细思索这一整天的人和事,揣摩太皇太后的态度,还有朝臣宗亲错综复杂的心思。

半睡半醒间,几声低低的咳嗽隐约传来,拓跋宏拿起枕边的翡翠玄武镇枕,作势就要砸过去。手抬到一半,便听见如出谷黄莺般的声音说话:“原来皇上这么不喜欢嫔妾来,那嫔妾就走了。”

拓跋宏翻身坐起,眼中有一闪即逝的欣喜,拉过冯妙的手腕,抱她坐在膝上,声音低沉贴着她耳边说:“妙儿,你怎么来了?天气还冷,你这咳喘的病最受不得冻了。”

冯妙被他这样亲昵地揽着,声音越发小了:“嫔妾想起前几天竟然让皇上久等,觉得失礼,今天特意准备了吃食,来向皇上赔礼。”

“妙儿,别学那些人的样子,”拓跋宏闻着她发间的幽香,胸口竟然有些微微酸疼,“朕喜欢你率性而为。”冯妙今天为了行走方便,凑巧穿了跟从前一样的宫女服饰,前尘旧事一下子涌进拓跋宏的脑海。她喜欢做皇帝的妃子也不要紧,他第一次有些庆幸,自己便是皇帝。

冯妙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在这皇宫里,哪里有人能真的率性而为呢?她仰起脸,从前百般羞涩、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此时就那么不假思索、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那……宏哥哥,请尝妙儿的菜。”

拓跋宏双手从她肩上绕过,握着她的手揭开食盒,菜芽的清香扑鼻而来,两碟小菜旁边,精巧的竹编小笼屉里,放着一小摞色如白玉的薄饼,上面用黑色的豆汤和绿色的菜汁寥寥勾了几笔,就呈现出一幅远山如黛、翠湖生波的景色。

就在此时,刘全的声音很不合时宜地在门口响起:“皇上,碧云殿掌事郭泉海有事禀报。”拓跋宏很有些不高兴,冯妙从他膝上挣脱下来,推着他往外殿去:“嫔妾这身衣裳可不能见外人,就在这里等皇上吧。”

郭泉海平常总在内六局走动,来崇光宫禀奏事务,还是第一次。他恭敬端正地向拓跋宏行了叩拜大礼,然后才跪着开口:“内宫琐事,原本不该拿来打扰皇上,可是事情牵涉重大,不敢私下裁断,请皇上恕罪。”

他说话时,双眼一直盯着身前三尺处的澄泥金砖:“今天暴室又有一名戴罪的太监落入染池,尸身打捞上来时,手里抓着一截东西。”郭泉海双手托着一截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孔雀长翎滚边,高举过头顶,请拓跋宏查看:“老奴已经找宫女辨认过,都说华音殿冯婕妤娘娘常穿的披风上,有这样的长翎滚边。”

拓跋宏把玩着一块墨玉镇纸,似乎饶有兴致地听他说话。郭泉海又接着说:“老奴还去问过,冯婕妤娘娘在今天酉时前后,跟尚工局的掌制予星一起,去过织染坊。可老奴去问予星掌制时,她却矢口否认。织染坊的宫女腊梅、尚工局的侍工如月都可以证明,她们亲眼看见了。”

“呵,”拓跋宏轻声发笑,“亲眼看见了?”

“正是,老奴已经把人带到了崇光宫门口,皇上也可以亲自审问。”郭泉海觉出皇上的态度有些奇怪,可仍然不慌不乱地说下去,人证物证他都准备得天衣无缝,一定能让冯婕妤百口莫辩。

“好啊,那就带上来审审。”拓跋宏把墨玉镇纸往桌上一敲,示意刘全带人进来。三名宫女被引到拓跋宏面前行礼,等着他开口问话。拓跋宏却闲闲地一指郭泉海:“你审你的,朕在这儿看着。”

郭泉海应了,先向予星问话。予星大声反问:“郭公公,这话你今天已经问了五六遍了,难道一定要问出你想要的那个答案不可吗?就是再问上几十遍、几百遍,我也还是这个回答,今天没有见过婕妤娘娘。”

跪在她身边的如月,看见郭泉海的眼神示意,接口过去说:“予星掌制,奴婢亲眼看见冯婕妤娘娘进了你的卧房,你们谈了小半个时辰,然后一起出了门。奴婢记得清楚,婕妤娘娘就披着那件狐皮缀长翎滚边披风。”

“没有的事,”予星早已经得

了冯妙的嘱咐,理直气壮地大声反驳,“今天是华音殿的忍冬姑娘,拿了那件披风来,想要织补一下。我把披风留在屋里,出门送忍冬姑娘回去的工夫,披风就不见了,原来是被你们拿来血口喷人。”

郭泉海也不恼,指着腊梅又问:“皇上面前,不可胡言。你把你瞧见的情形,再说一遍。”

腊梅一脸害怕,连声音都直发颤,忽然对着拓跋宏“砰砰砰”猛磕了三个头:“奴婢并不认得冯婕妤娘娘,不敢胡说。奴婢的确看见有人披着件狐皮缀长翎滚边披风进了织染坊,接着就听见争吵声,听得不大真切,似乎隐约说的是‘贞皇后’‘守灵’什么的。再后来的事,奴婢就真的不知道了。”

郭泉海问完了话,转身向拓跋宏跪禀:“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皇上若是不信,老奴还可以把织染坊的其他宫女、太监叫来询问。”他很有把握,有穿着那件披风的人进了织染坊,是好几个人都看见的,正是因为得了这个消息,他才匆匆动手,安排了今天这桩事。就算不能让冯妙彻底失宠,至少也让皇帝更深地怀疑她。

拓跋宏缓缓站起身:“你们各说各的道理,朕都不知道该听哪一个好。凑巧的是,朕这边也有一个人,可以问上几句。”他踱步到隔开内殿的垂地四海同春纹帐幔前,向里面柔声说:“出来。”

许久没有回音,拓跋宏掀起帐幔,正看见冯妙缩在一角,眼中全是惊恐。他心口一阵抽搐,想起几次三番对她的怀疑,走过去搂住她安抚:“妙儿,不怕,以后朕都信你。”

冯妙窝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拿捏着可怜的声音:“皇上,嫔妾从申时三刻起,就在等着皇上小睡起身,怎么可能分身去织染坊呢?”

拓跋宏抚着她的背,在她额头上轻吻:“朕知道。”他用大氅把冯妙裹住,替她掩住一身宫女服饰,然后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到外殿。

郭泉海一看见冯妙从崇光宫内殿出来,脸色立刻变了,陡然明白自己才是被设计的那一个。他敢把事情闹到崇光宫来,原本是因为有十足的把握,可现在情形完全逆转了。但他毕竟在宫中周旋十余年,在这万分不利的境况下,还是想出了反戈一击的手段,对拓跋宏叩首说道:“皇上,现在关键就在那件披风上,只要搜出披风在哪里,事情就清楚了。”

冯妙借着害怕,把头埋在拓跋宏肩上,心里飞快地想着对策。要是从华音殿搜出藏好的披风,郭泉海就可以反咬一口,说这一切都是冯妙提前布下的。功亏一篑不说,此后再想博得皇上的信任,可就难上加难了。

“皇上,”冯妙扯住拓跋宏的衣袖,“嫔妾没有什么话好为自己辩解,请皇上立刻派人去搜,还嫔妾一个清白。”

她咬着嘴唇,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怯意,却又坚毅决绝:“嫔妾只有一个请求,请皇上亲自指派人手,带羽林侍卫去搜。嫔妾……只相信皇上。”

拓跋宏听见这话,搭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几分。他叫刘全上前,吩咐道:“你拿着朕的令牌,带一队羽林侍卫去搜,一有结果,立刻回禀。”

见拓跋宏如此安排,冯妙略略定心,但愿忍冬能够领会她的意思。她深吸口气,对着拓跋宏说:“嫔妾自信清白无辜,请皇上命刘公公带人先去搜华音殿。”拓跋宏点头握住她的手:“就按你说的办,朕绝对不准任何人冤枉你。”

刘全领命离去,冯妙心里紧张,喘息渐渐有些沉重、急促起来。拓跋宏怕她喘症发作,抱她返回内殿,稍稍解开一点领口。帘帐垂下时,冯妙瞥见郭泉海正低头垂手跪着,想必也是在故作镇定。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刘全隔着帘帐回禀:“皇上,那件披风,在华音殿后院里找着了。”冯妙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儿,这会儿却不能露出半点焦急,一声不吭地等着拓跋宏先发话。

“那披风团成一团,用一块细麻布包裹着,扔在华音殿后院墙根儿下。”刘全接着说,“尚工局平常给各宫娘娘送的衣裳,都是用这种细麻布料包裹,是不是华音殿的,实在不好说。”

冯妙提起的心骤然落下,幸好忍冬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刘全拿着崇光宫令牌,又带着羽林侍卫,必然气势汹汹地去。忍冬来不及把披风处理掉,只要装作是别有用心的人把它扔进华音殿的,就足够了。

拓跋宏沉默不语,崇光宫内立刻涌起一层凛然凉意。他用手指敲着床栏上的填金雕花,冷冽开口:“把那两个满口胡言的宫女,绑了送到慎刑所去!”

刘全知道,皇上越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就越是恼怒,赶忙给一旁的侍卫使眼色,让他们手脚利索地把人拖出去。

隔着鲛纱,拓跋宏的眼神又往郭泉海身上扫去,寻思着如何处置他。郭泉海一直是高太妃身边最得脸的掌事太监,处置了他,就等于向宫中盘根错节的高氏势力动手。这一手迟早要动,但现在不是时候,他还没做好万全的准备。

还没开口,衣袖已经被一只纤细的小手扯住,冯妙在他身前缓缓跪倒,另一只手还拢着没来得及扣拢的领口。拓跋宏屈身抱住她安慰:“放心,朕不会叫你再受委屈。”

冯妙轻轻摇头,却不站起来:“嫔妾恳请皇上,不要处置郭公公。”

拓跋宏没料到她说的是这个,以为她仍旧只是害怕,不想卷进宫闱纷争,抚着她的头发说:“朕自会处置,你不必担心。”

冯妙不如他力气大,被他抱住,挣脱不开,便就着他的袍角位置,叩首恳求:“嫔妾是真心实意的,即便要处置,现在也不是好时机。”她整个人几乎都伏在拓跋宏膝上,声音不大,只让他一个人听得清楚:“也许这正是林姐姐在天之灵要送给皇上的一份大礼。”

拓跋宏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底荡起一圈圈涟漪,再难平静。冯妙此刻的想法,也恰恰是他多年来心中所想,高太妃把持后宫事务,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处

处都有她的眼线耳目,要么不动,要动就要连根拔起。

冯妙仰起脸,目光落在他薄而紧抿的唇上:“皇上也许认为嫔妾有私心,可这话不是华音殿冯婕妤想对皇上说的,而是妙儿想对宏哥哥说的。”她试图用不大的小手包裹住他的下颔:“皇上要如何对冯婕妤,那是雷霆雨露,莫非皇恩。可宏哥哥,不可以不信妙儿。”

拓跋宏反握住她的手,压在自己胸口,不过短短一瞬,他便朗声对外殿说:“郭掌事,这事你自己去跟高太妃娘娘说,要如何处置,全由太妃做主,下去吧。”

郭泉海躬着身子小步后退,到外殿门口,这才直起腰身。屋檐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淅淅沥沥地沿着屋脊淌下来,中间夹着几块碎冰。他把靴子压在那几块碎冰上,狠狠一蹍,这次是太过心急,才栽在冯家那小丫头手上。没在外面飞过的小家雀,他就不信翅膀能有多硬!

予星还跪在崇光宫外殿,不知道该去该留。拓跋宏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些赞许神色:“这个小宫女,倒是很有胆色,敢说实话。朕该赏你,你想要什么赏赐?”

冯妙向予星微微点头,示意她大胆说出来。予星原本就是个直爽性子的人,见皇帝和煦可亲,便直截了当地说:“奴婢想跟皇上求一个天大的恩典,不知道皇上舍得舍不得。”

拓跋宏很少见到如此直爽有趣的宫女,笑着说:“你且说说看,朕才知道舍得舍不得。”

予星原本就口齿伶俐,一番话又是早就想好的,说得又快又清楚:“今年宫中裁制新衣的布料不够,奴婢曾经和婕妤娘娘说起过,可以在尚工局养蚕缫丝。宫中许多出身农家的宫女,在家时都养过蚕。不但能供应宫中贵人的布料,还可以拿到宫外去卖。奴婢想跟皇上求个天大的恩典,准了奴婢试试这事。要是成了,奴婢不敢讨赏,就求皇上准许宫中自行织造,要是不成,奴婢求皇上心疼婕妤娘娘,别罚奴婢了。”

冯妙适时地开口:“皇上,官营织造,的确值得一试。从前昌黎王府内也有自己的蚕娘,每年的进项可不少呢。”

“好,”拓跋宏爽快答应,“朕准你这个恩典,若是成了,朕给你一个更大的恩典,准你在内六局之外单设织造坊,总领织造事务!”

予星欢天喜地谢恩离去,刘全也识趣地退下。拓跋宏拉过冯妙,让她坐在自己怀中,咬着她的耳垂说:“妙儿送来的东西,朕还没尝上一口呢,这可怎么办才好?”

冯妙被他撩拨得浑身酥软无力,嗔怪地说:“菜凉了就不好吃了,皇上叫人另外传晚膳吧。”

“朕倒有个主意,连晚膳也不用了,”他移到冯妙柔软的唇上,轻轻吮吸,“秀色,就可餐。”

冯妙垂下向外推拒的手,生涩地承受着他越来越热烈的吻,唇齿间全是男子炽热的气息,脑海中迷乱不堪。在她捧着拓跋宏的下颔,说出那番话时,竟然分不清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内心早已颠倒错乱。拓跋宏勾着她的舌尖,缠绕打转,满意地看她软倒在自己身前,快要融化成一池春水。

当他终于停下绵长的吻、把手指放在半解的衣带上时,冯妙轻轻按住了他的手:“皇上,嫔妾曾经在林姐姐灵前发誓,找出害她痛苦而死的人之前,不承皇恩。”阿娘曾经说过,只有爱重自己的女子,才会叫男子真心爱护,她在灵堂许下的诺言,自然不能轻易反悔。

拓跋宏见她神情严肃,也不再说什么,替她系好散乱的衣带:“天快黑了,朕叫刘全送你回去,以后每天申时三刻,你都可以常来这儿陪朕说说话。”

冯妙返回华音殿时,忍冬急忙忙地迎上来,确认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冯妙腿上虚软,神色间却难得地轻松了几分:“放心吧,至少最近一段时间,任何人想在皇上面前陷害我,都不会那么容易让皇上相信了。”

回到高太妃眼前的郭泉海,倒是给高太妃出了个难题,她毕竟算是皇帝的长辈,这事罚轻了、罚重了,都有点说不过去。过了三天,高太妃命郭泉海到华音殿登门赔礼,不讲事由,只说办事不力冒犯了冯婕妤,把这难题又丢到了冯妙面前。

冯妙想起上次郭泉海责打予星的事,让忍冬假称自己睡着,搬了把春凳陪着他等自己醒来。冯妙从贴着彩纹花纸的轩窗看出去,一人坐在春凳上,一人跪在混合着泥的雪水里,慢慢喝了好几泡暖茶,才披衣推门,说了忍冬一句“调皮”,叫郭泉海回去了。

这一次,倒不是因为冯妙心软,好几条无辜人命因他而死,岂是在雪地里跪一跪就能算了的?

二月末,南征讨伐萧齐皇室的三路大军还朝。早在元旦之前,丹杨王就已经在军中几次上表,说这个季节南朝泥泞多雨,不利于大军前行,请求暂且回朝休整。就在文书一来一回这段时间,假梁郡王已经连克好几处重镇城池。

眼看南征的目的已经达到,拓跋宏也知道南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攻克的,便准了大军还朝。人还没到平城,嘉奖的诏令已经下发,假梁郡王承袭广阳王爵位,可入朝议政。

广阳王拓跋嘉回到平城当日,连府邸都没回就先入宫谢恩。一身甲胄鲜亮,人没进宫门,先自己卸去了腰间的佩剑,虎虎生风地走到少年天子面前,三跪九叩:“谢皇上再造之恩!臣愿肝脑涂地,至死不渝。”

明堂之上一片寂静,只有这员虎将的嗓音嗡嗡回响,接着是天子和蔼的语声,压住了那阵回响:“贤卿请起。”原本跋扈嚣张的宗亲贵胄,看着拓跋宏明朗温和的笑容,第一次清醒地认识到,皇帝已经亲政了。

这一天的申时三刻,拓跋宏在崇光宫召见广阳王拓跋嘉,冯妙穿着家常式样的素净小袄,陪在一边磨墨。

拓跋嘉讲着沿途所见的南朝风物,赞叹不已。讲到两军交战,拓跋嘉忽然笑道:“说起来,此次南征,称得上奇中之奇的,就是臣遇到的这位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