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建炎二年五月起,一直顽强抗金的资政殿学士、东京留守、开封尹宗泽又连连上疏请乞赵构回銮还京。并将调兵遣将周密安排详细告之赵构,力求使他安心渡河而归,甚至不惜以自己生命来作担保。其上疏大意为:臣欲乘此暑月遣王彦等自滑州渡河,取怀、卫、浚、相等州,王再兴等自郑州直护西京陵寝,马扩等自大名取洛、相、真定,杨进、王善、丁进等各以所领兵,分路并进。河北山寨忠义之民,臣已与约响应,众至百万。愿陛下早还京师,臣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中兴之业,必可立致。如有虚言,愿斩臣首以谢军民!
但上疏之后,各州情况却并不乐观,金军攻势如潮,永兴军潍州、淮宁、中山等府相继失陷、经略使唐重,知潍州韩浩,知淮宁府向子韶,知中山府陈遘都阵亡殉国。赵构见形势严峻,便未复诏答复,宗泽锲而不舍,又继续上疏劝说:祖宗基业,弃之可惜。陛下父母兄弟,蒙尘沙漠,日望救兵,西京陵寝,为贼所占,今年寒食节,未有祭享之地。而两河、二京、陕石、淮甸百万生灵,陷于涂炭,乃欲南幸湖外,盖奸邪之臣,一为贼虏方便之计,二为奸邪亲属,皆已津置在南故也。今京城已增固,兵械已足备,人气已勇锐,望陛下毋沮万民敌忾之气,而循东晋既覆之辙!
赵构阅后颇为心动,宣黄潜善、汪伯彦等重臣前来商议择日还京之事。但黄潜善、汪伯彦二人一向与宗泽不和,亦明白宗泽上疏中所称“奸邪之臣”是指自己,越发怀恨在心,遂纷纷出言阻挠赵构回汴京,反复劝道:“而今河北局势未稳,不时传来州府失陷的消息,陛下若此刻还京甚为冒险。靖康年间金人犯境之初道君太上皇帝曾劝渊圣皇帝南幸暂避,惜渊圣皇帝未采纳太上皇帝良言,坚持留守汴京,以致招来靖康之祸。前车之鉴,陛下不可不防。国家亟待陛下中兴,陛下身系万民之福,即便是为天下苍生计,陛下也应该保重自己,谨慎行事,切勿在金军未退之时返京,冒此无谓之险。”
一提靖康事赵构立即便犹豫了。国破之前赵佶的确劝说过赵桓一起南幸避难,先保住自己,日后再找反攻机会。但那时的赵桓早已不听父皇的任何话,
在一干大臣的支持下决意留守汴京,国破家亡后赵佶被金人从汴京押走,前往金国途中遇到“先行一步”的儿子赵桓,赵佶劈头第一句话就是:“你当初如果听了老父的话今日就不会遭此大难了!”
赵构独坐在龙椅上沉思,黄潜善、汪伯彦继续轮番站出晓以厉害百般劝阻,最后他终于站起来,在负手离去之前宣布了他的决定:“返京之事日后再议。”
时年七十岁的宗泽听说此事后忧愤成疾,以致引发了背疽恶疾,很快病倒卧床,到了七月间病势越发沉重,杨进等诸将相继前去看望,宗泽自病榻上撑坐起来对他们说:“我身体本来很好,百病不侵,只因二圣蒙尘已久而无法解救迎回才忧愤成疾。若你等能为我歼灭强敌,以成主上复国中兴之志,我便虽死无恨了!”
众人听后皆落泪,点头应承道:“我们愿尽死以完成大人嘱托。”
待诸将出去后,宗泽老泪横纵,慨然道:“古人有诗云:‘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而今我病重将亡,当真领悟到了其中百味。”
此后再也无力说话,而这日先前所谈及的全是忧国忧民之事,自己的家事倒一句未提。当晚风雨晦冥,异于常日,宗泽躺着静听风啸雷鸣,忽然猛地坐起,连声呼道:“过河!过河!过河!”蹙眉睁目,目眦尽裂,家人忙过去照顾,呼他不见应声,一探鼻息之下才知他已然过世,而其双目始终怒睁,无论如何也无法阖上。
金人闻知宗泽死讯后更加坚定了用兵南侵的决心,金主完颜晟下令道:“康王一定要穷追猛击而灭之,待平宋之后,再立个像张邦昌那样的傀儡皇帝。”随后命左副元帅完颜宗望继续南伐,务必要渡河再灭赵构南宋朝廷。
此后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糟:
九月甲申,原宗泽招抚的旧将、京城外巡检使丁进叛变,率众进犯淮西。
九月癸巳,金人破冀州,权知军州事单某自缢而死。
冬十月,金人围濮州,濮州形势不容乐观……
赵构寝食难安,日间与群臣商议讨论战事忙得焦头烂额,晚上回来对着太后妃嫔,想起靖康之变时宫眷惨状更是忧
虑无比。侍御史张浚看出他心忧宫眷安危,便建议:“不如先选一处安全之地置为六宫定居之地,然后陛下便可安心以一身巡幸四方、规恢远图了。”赵构采纳其建议,在认真考虑筛选后,将杭州定为宫眷安居处,命六宫随隆祐太后先往,并令常德军承宣使孟忠厚奉太后及六宫幸杭州,以武功大夫、鼎州团练使苗傅为扈从统制。
他亦让婴茀随太后先行,但婴茀仍然拒绝而泣请留侍在赵构身边。这次赵构也不再多说什么,答应了她的请求将她留下。婴茀从此更加积极地练习骑射,以准备随时着戎装带弓箭伴赵构巡幸四方。
金人攻势更加强劲,传到赵构耳中的战报泰半是噩耗:十一月壬辰,金人破延安府。乙未,金人破濮州。甲辰,金人破德州,然后是淄州。十二月甲子,金左副元帅完颜宗望攻破北京,河北东路提点刑狱郭永战死。接着虢州、徐州、泗州相继失守。到了建炎三年二月,金人又以支军攻楚州,金戈之声离扬州的赵构越来越近了。
一日晚赵构批阅完奏折后回寝殿休息,无奈脑中所想全是战事,思及宋军节节败退之现状甚为烦闷,心绪不宁而难以入睡,最后终于重又穿上衣服,只身走向书斋,想继续读书练字以消磨时间。不想尚未走到门前便远远瞧见书斋内有烛光透出,顿觉奇怪:自己离开已久,何人还在其中?在做何事?
当即加快步伐走去,推门而入,只见书案前一女子迅速起身,并把什么东西藏于身后,又惊又怯地盯着他。
那是婴茀。批阅奏折时都是她在一旁服侍,但既已回寝殿,她还留在这里这么久,而且此刻神色慌张,殊为可疑。赵构不悦,冷冷问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婴茀低头道:“官家恕罪……”
“朕在问你话。”赵构加重责问的语气又问,“你身后藏的是什么?”
婴茀见他神色阴冷严肃,一急之下反而说不出话,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并未把藏的东西呈给他看。
赵构本就心情欠佳,此刻见她背着自己行事,私藏物品,更是疑心大增,也愈加恼怒,懒得再问,径直走过去一把捉住她的右手硬拉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