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芳菲看着依旧毫无起色的秋开雨,胸口箭头上的肉似乎渐渐地在愈合,心里更加着急。伏在他胸前,半天才听到一声微弱的心跳声,显然是出气多,入气少了。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南阳到底有没有大夫能够医得好秋开雨这么重的伤?伸手到怀里,拿出一粒“成胜”,小心翼翼地喂他吃下去,又灌了几口清水,心里才稍微有些稳定了下来。听着秋开雨的呼吸觉得似乎有些加强了,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心理在作祟的缘故。
马车趁着天还未全黑之前在官道上奔跑,路经一片茂密树林的时候,突然传来一片哭喊声,混乱惶恐至极。由于被众人挡住了前进的道路,被迫停下车来,谢芳菲紧张地伸头朝外面看了一看,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现在实在是不想再次耽搁秋开雨的伤势了,更没有什么心情去多管闲事。
远远地看见几个衣衫不整的士兵趁着天黑无人,就在道路上横行霸道地拦住路上的老百姓。只听得前面有人凄惨的大叫:“军爷,饶命啊,饶命啊!”身穿朝廷发放的制服,竟然公然沿路抢劫!天下间只听过官兵捉强盗的,没有想到这些个官兵简直比强盗还不如,简直是畜生!居然抢劫自己辖治下的老百姓。
那几个士兵抢了银钱还不足,居然见色起意,见有一个年轻一些的女子,虽然没有什么姿色,仍然垂涎着脸,色心大发地走上前,正要动手的时候,听见由远而近的马车的声音,看见一辆算得上不错的马车在前面树林的分岔口停了下来。使了一个眼色,贼心又起,招呼了两个同伴,不怀好意地走过来。
谢芳菲看着他们一脸不善地慢慢靠近,心里慌乱到了极点,不知道给钱会不会就这么算了?冷静地想了一下,人心不足蛇吞象,得陇望蜀,哪里会这样就善罢甘休!抢劫杀人一向连在一起的,尤其是这些官兵,抢完后一定会杀人灭口,以免事情流传出去。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倒霉得不能再倒霉了。如果碰到的是一般落草为寇的山寨的抢劫,一般抢完后就不再会杀人灭口了。居然碰到官兵沿路公然抢劫,可见南阳的吏治不知道腐化成什么样!
谢芳菲在马车里抢先发出声音说:“几位军爷,不知道有何贵干?在下重病在身,大夫不让我出门见客,怕传染给别人,所以请恕在下无理了,暂时还不方便下马车。”故意装作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不断地咳嗽,一副气嘘喘喘的样子。
外面的几个官兵一听得病情会传染,立即就停住了脚步。然后互相看了两眼,其中一个人伸手一把推开前面的车夫,掀帘子看时,见到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谢芳菲和躺在车上一动不动的秋开雨,立即就把帘子给放了下来。对其他的几个人点了点头,表示果然不错。
外面突然传来几声凄然的惨叫声,接着就没有任何声音了。谢芳菲听在耳里心惊胆战,那几个老百姓显然是已经被灭口了。谢芳菲不知道他们到底会拿自己怎么办。
远处的几个士兵拖着尸体迅速地往树林里抛去。这边的几个人心里尚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抢劫。谢芳菲又咳嗽了一阵,这次是真的将眼泪水都咳出来了,喉咙里隐隐地生疼,气虚地说:“唉,自从得了这个麻风病以来,就再也没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了!屡次遭人嫌恶遗弃,不死也快要疯了,没想到临死之前竟然还能听到人的声音,我就算立即死了,心里也无怨无悔了!”
那几个官兵互相看了两眼,不知所措,显然对麻风病极为害怕忌惮。麻风病是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疾病,凡接触的人就有可能染上,在这个时代可谓是绝症。其中一个人低声说:“放火!”以绝后患。心肠狠毒,一群猪狗不如的禽兽!
有人搜寻出火种,正要对谢芳菲乘坐的一辆马车放火的时候,突然听到树林里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声。那几个官兵听见是同伴的惨叫,立即转身,正要跑进去察看情况的时候,只觉得一把剑飞快地在眼前划过,不消片刻工夫,全部都躺在地上,气绝而亡,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芳菲在里面依稀看见一个长身而立的年轻人正气定神闲地擦拭剑上的血痕,然后将剑慢慢地放回剑鞘里。踢开倒在地上早就已经死去的车夫,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马车不错,我要了。”谢芳菲听得一阵胆寒,难道又是才脱狼窝,又入虎口?战乱迭起,世道不平,怪不得有人发出宁为太平犬,不为乱离人的感叹!
谢芳菲赶紧钻出来,强自笑说:“大爷要这辆马车完全没有问题,只是可不可以载我们两个顺道去南阳看病?我这个哥哥的病实在是不能再拖延了!我保证一到南阳,就将这辆马车转赠与你。”心里经过刚才那一番死里逃生,又害怕又担心,又紧张又无奈,眼泪就控制不住,滚滚地流下来,还不敢出声,怕招来杀身之祸。谢芳菲这几天为秋开雨流的泪,恐怕用尽了她这一生的泪水,脸上就没有干过。整日以泪洗面。担的惊受的怕,早就已经超出了自己所能负荷的极限了。
那个年轻人看了她两眼,突然说:“你聪明得很哪!居然知道用计拖延住他们,不然我也来不及出手。”用眼睛看了一眼躺着的秋开雨,淡淡地说:“这个人恐怕是救不活了,脸色跟死人也没有多大分别。你还是乖乖地下车,将马车让出来吧。我任之寒从不杀女流之辈。”
谢芳菲听见他的话,反而涌起一丝的希望,亟亟地问他:“你懂得医术?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救了?”
任之寒看了谢芳菲两眼,觉得不像寻常一般的女人,行事冷静,气质独特。想了一想,还是进来抓起秋开雨的手腕探了一下脉息,突然抬头看着谢芳菲,吃惊地问:“你们两个究竟什么人?他内伤伤成这样此刻居然还没有死!而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是一般人!”然后又仔细地察看了半晌,兀自犹疑喃喃地说:“心脉俱碎,内息涣散,胸前还中了一箭,居然还能撑到现在还没有死!这是任之寒这一生来见过的最怪异的事情了。这个人若不是天生怪胎,那么就是意志力极强的一个人,才会一口气撑到现在还没有断!”然后有些失神地看着重伤不醒的秋开雨,眼中慢慢地涌现出佩服的神色。
谢芳菲心中一动,说得这么清楚明白,知道遇到行家,满脸焦急地问:“任公子,请问我这位哥哥还有没有救?要怎么样才能将他救活过来?你只要说得出来,我就一定能想出办法!”
任之寒看了一眼谢芳菲,嗤笑一声说:“哥哥?你当我看不出来,一个娘胎里能生出这么大差异的两个人来?是情郎还差不多吧!”
谢芳菲愣了一下,干脆承认,点头说:“任公子,实在对不起,在下谢芳菲,他确实是我的情人。芳菲还请你出手救一救他!他若死了,我也不独活了。”若想赢得像任之寒这种人的敬重,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一点。
任之寒像是完全没有听见谢芳菲刚才说的那一番话一般,脑中的思绪飘到远处,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眼神射出魂断神伤的落寞,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低低地对着谢芳菲喃喃地说:“曾经也有一个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可惜——”突然像是醒悟过来,瞬间又恢复到刚才的神情,看着秋开雨和谢芳菲说:“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跟我来。”说着驾起马车,冲了出去。
任之寒居然将马车停在荒山野岭的一座破庙前,谢芳菲也只好跟着下来。任之寒将秋开雨小心地放在铺了干草的地上,又生了一堆火,然后脱下秋开雨的上衣,仔细察看伤口,过了半天,果断地说:“我虽然不是大夫,可是这箭头必须拔出来,等到血肉长在一块儿后,就是神仙都救不了他。”
然后看着脸色苍白无措的谢芳菲说:“其实像他中了这么深的一箭,伤口居然没有红肿化脓,已经是一个奇迹了。身体也没有发烧发热的现象,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芳菲听他这么一说,然后回答:“这不是什么奇迹,是我先用特殊的液体将他的伤口一一地清洗过了,消毒杀菌,所以才没有高烧不退的现象,伤口也没有受到什么感染。”说着将那一瓶陶弘景特制的液体递到他眼前。
任之寒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又打开来瞧。谢芳菲见他仍然是一脸迷惑的样子,于是说:“很多的重伤,并不是因为伤口严重而死去的,而是因为受到某些人的眼睛看不见的东西感染了伤口而导致发炎化脓,引起高烧不退的现象,然后逐渐死亡的。而这个液体呢,就可以防止伤口的发炎化脓,所以救治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也不管任之寒有没有听懂,从马车上搬了一些杂物进来,拿起清水兑了一些液体,然后给任之寒看,说:“这个东西擦在伤口处,就可以暂时阻止伤口进一步恶化。不过,这个东西并不理想,可是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只懂得这么多,其他的就毫无办法了。连他身上中的一箭也不敢拔出来。怕一拔出来,他一时受不住,就这么死了。”说着语气又哽咽起来。
任之寒虽然没有明白过来,不过自己又不是大夫,也没有追着问个不停,看着那个古怪的液体说:“既然有这么好的办法,那我就运功替他将身体里的箭头给逼出来吧。至于他活不活得下去,就要靠他的造化了。”
谢芳菲有些震惊地看着他,问:“一定要马上就拔出来吗?不能再拖了?万一他就这么……”
任之寒知道她的顾虑,解释说:“必须拔出来,越快越好。再迟的话,等到血肉长出来,没有人能救得了他!”谢芳菲横下心肠,死命地点了点头。
看着任之寒将秋开雨扶起来,心里一阵害怕。突然又胡乱地从小瓶子里倒出一粒丹药递给任之寒说:“你让他将这个吃了吧,或许会有些用处。”
任之寒接过来,越看越疑惑,然后惊疑不定地看着谢芳菲,不解地问:“这个丹药你是从哪里来的?”谢芳菲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当然是我自己的啊。难道让我去偷不成!”
任之寒又细看了一回,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
的羊脂白玉瓶,倒出里面的丹丸,赫然一模一样。谢芳菲虽然有些吃惊,不过没怎么在意,淡淡说:“哦,原来你也有这个呀。”
任之寒冷冷地打量她,然后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会有‘黄帝九鼎神丹’?你再不说实话,就休怪我任之寒不客气了!”
谢芳菲不知道他为什么变脸比变天还快,老老实实地说:“我干吗要骗你啊!这个东西本来就没有什么呀,不信,你自己看,这么多——喏,你看!”说着将手里的小瓷瓶递给任之寒。
任之寒怀疑地接过来,倒出来看时,大吃一惊,全部都是举世难得的名药,而且一下子这么多粒,难以置信。不可思议地盯着手中的瓷瓶,突然间说不出话来,像被吓住了。
谢芳菲想了一下,仍然试探性地说:“这些药大概不常见吧?所以你才会有些吃惊?其实这些都是陶弘景给我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干什么用的。鲜红的我知道是‘成胜’,嗯,那个朱红色的我知道是‘黄帝九鼎神丹’,颇费了一番工夫才炼制出来的。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这小瓶子里还装有这个东西。任兄,小妹确实没有隐瞒你什么。这些东西我又没有当成宝贝,根本没有骗你的必要。”谢芳菲又在重施故伎,和人乱套近乎。
任之寒苦笑地问:“你和陶弘景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怎么舍得给你这么多别人求都求不到的灵丹妙药?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你们这两个人的本事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二人,也怪不得会是一对苦命鸳鸯。”
谢芳菲心里有些不忿,可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岔开说:“大概是因为我帮着他炼‘黄帝九鼎神丹’的缘故,所以他为了表示感谢,所以给了我这些东西吧。任兄下次如果想要的话,我问他要来给你好了。”想尽办法,极力拉拢任之寒。
任之寒摇头苦笑,然后说:“我不是对这些丹药有所觊觎,而是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放在此刻看来,似乎有些不值,而心有所感罢了。”说着没有再说什么,扶好秋开雨,盘腿坐好,然后运起全身的真气,全部集中在右手掌上,缓缓地朝他后心拍去。
秋开雨闷哼一声,右胸前突然飞出来一支沾满血肉的箭头,跌在谢芳菲的脚前,触目惊心。谢芳菲连忙将早就准备好的蘸了特制液体的湿布在他的胸前擦拭了一遍,然后将任之寒给的外敷的伤药敷在他胸前,最后用干净消过毒的白布将胸前一圈一圈地缠绕好。
同时,任之寒用内力将“黄帝九鼎神丹”喂秋开雨吃了,又运起内力,助他加速药力的药效。又将全身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送进他的体内,希望可以帮秋开雨熬过这一难关。
两个人忙碌了半天,额头上满是汗水,终于见到秋开雨的呼吸从无到有,由缓慢到逐渐地平稳下来。谢芳菲大松了一口气,脸上现出多日以来难得的笑意,精神不由得一振,问任之寒:“任兄,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任之寒看她一眼,淡淡地说:“他没有立刻就死,已经是万幸了。至于他什么时候能醒,我就不知道了。他受的内伤实在太重,似乎不止受了一次严重的内伤,居然还能撑到现在不死,可谓是一个奇迹呀。”
谢芳菲焦急地问:“那难道就一直让他这么昏迷不醒吗?究竟怎样才可以让他醒过来?”
任之寒慢慢地说:“这世上如果还有人能让他醒过来的话,那只有一个人。”谢芳菲紧张地看着他问是谁,暗暗地下定决心,不管用什么办法,什么手段,一定要找到他让秋开雨醒过来。
任之寒看着她说:“除了陶弘景还会有谁!”谢芳菲听得大松一口气,坐下来说:“我当是谁!原来是陶弘景啊,这好办得很。”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担忧地说:“难道我去建康找他不成?隔着这么远,千山万水,时间上还来得及吗?”
任之寒斜眼看着谢芳菲,然后说:“你不问我身上为什么会有‘黄帝九鼎神丹’吗?”
谢芳菲想都不想地说:“难道不是他给你的吗?”
任之寒瞥了她一眼说:“你以为人人都认识陶弘景这个出了名的怪人吗?我是杀了南安王拓跋桢众多的护卫,用命才抢来的一粒‘黄帝九鼎神丹’。从此没有过过一日安稳的日子,从洛阳一直被追杀到这里来,目前正在逃命当中。突然在今天晚上看见这么多的灵丹妙药,反而有人完全不将之当成一回事,怎么能不大受震撼,大受打击?我任之寒用命换回来的东西,竟然有人拿它当金疮药用!我真是服了你啊!”
谢芳菲心想原来你竟然胆大到敢抢南安王拓跋桢的命根子,怪不得从此永无宁日了。真是胆大包天之徒!嘴里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任之寒又问她:“那你又知不知道南安王怎么会有陶弘景的‘黄帝九鼎神丹’呢?”谢芳菲抬头试探地说:“陶弘景给的吧?”
任之寒有些无语地看着她,然后兀自地继续说下去:“那当然是因为陶弘景他人在洛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