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忘不了曼君和卓尧重逢的那一幕,我抱着小黎回站在阁楼上——那座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小楼。他们爱了散了终还是能在一起,他们那样深深深爱着彼此,把我感动得不得了。
我想我身边那么多的朋友中,曼君是最幸福的。
而曼君的幸福是我永远也得不到的。
遇见袁正铭,是我的福,亦是我的劫、我的祸。在上海过了最纸醉金迷的日子,做着交际花,游走在各大豪门宴会,觥筹交错,捕捉男人的眼神,我总自信地以为,没有我得不到的男人。
袁正铭穿白西装白西裤,被一个嫩模缠着跳慢四。那是第一次看到他,光影若有若无地打在他的脸上。我端着红酒杯斜坐在沙发上,烈焰红唇,修长的腿,撩人的姿势。
看到他一脸的不情愿,我眼睛微微闭了一下,抿了一口红酒,眼神游离地望向他。这一次,他也看到了我,从他的眼神里,我可以确定这个男人是我今晚的猎物了,并且,我已狩猎成功。
男人与女人之间,暧昧那点事,只要眼神,就能瞧得透透的。
我举着高脚杯晃悠悠走到他身边,假装一个踉跄,一杯红酒全泼在他的白西裤上。我蹲下身子,慌忙用手给他擦拭。我有信心他从上往下的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我最美的模样。我穿着深 V 红裙,一条钻石项链闪闪地伸延到胸口。
我就这样用一杯红酒毁了他那好几千银子的西裤,却也成功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纠缠他的嫩模瞪了我几眼气呼呼地走了。
想钓金龟,那也是要看实力和手段的。
我以为袁正铭是我的猎物,当我爱上他,而他不再喜欢我时,我才明白真正的猎人是他,我才是猎物。
我知道,他不爱我。
最初我以为我和袁正铭是各取所需,我要钱,他要人,我们都是两个不谈感情的人。他果然满足了我全部的虚荣心,高档公寓、名车、珠宝、所有我想买的,他都舍得给我。
他从来不说爱我,他最不舍得给我的,是爱情。
爱情,成了我最大的奢侈品。当我拥有了足够的物质之后,我开始疯狂想要得到他妻子这个名分。他极坦白地说,这个他没法给我。
他结婚的那天,我在酒吧抱着陌生的男人号啕大哭。我没有曼君幸运,她在冯伯文结婚那天遇到了佟卓尧,而我,遇到的是浑蛋。那些男人安慰我之后,皆提出去酒店。
去你妈的酒店!
哪个男人敢把我带回家,我就嫁给他,我当牛做马伺候他!你们谁敢,谁敢带我回家。
记得曾和袁正铭玩一个敢不敢的游戏,无论对方提什么问题,都要回答敢。
袁正铭问我,敢嫁给一个一无所有没钱没地位的男人吗?当时我正拿着他送我的爱马仕乐呵呵笑着,我拨弄着长卷发说我敢啊,只要那个男人是你。他吸一口烟,说,那把包给我,我给别的女人。我把包抱在怀里,妩媚一笑,说 :不。
袁正铭,你敢带我回家吗?我问他。
他沉默。
我钻到他怀里,试探着说 :我不要爱马仕,你不要那个家,好吗?
他摸摸我的头说 :多多,你发烧了。
我小声说 :我何止发烧了,我都病入膏肓了。
你爱的人不爱你,这是多么痛心的事,你爱的人因你在他身边而不快乐,这又是多么悲哀的事。
袁正铭多么害怕我来打扰他的生活,怕我来找他新婚妻子的麻烦。最后一次打电话给他,是他陪妻子从马尔代夫度蜜月回来。以前我死缠滥打央求他陪我去一次马尔代夫,他都以忙为借口推开。
他终究还是陪着他的妻子去了我最想去的地方。
我打电话约他出来,在曾经他经常带我去吃烛光晚餐的西餐厅,我说那叫“老地方”,他喜欢听蓝调或者乡村音乐。我每次去那里,服务生都会问 :袁先生是稍后过来吗?
后来我独自去了一次,点了袁正铭必点的歌,服务生还是习惯性问我 :袁先生是稍后过来吗?
我抬头苦笑,握着杯子的手不经意地就抖了。我说 :袁先生不来了,以后都不会来了。
年轻的服务生一脸的歉意,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
安慰我。
我晃了晃杯子,说 :我没事,拿酒来。
这一次,他应约而来,他穿着驼色夹克,在我对面坐下。他看了我一眼,稍愣了一下,他一定觉得我瘦了很多。
他没再穿白衣白裤,他淡漠的眼神流露出来的只有惊讶,没有关心,看来他过得很好。
我走到他身边,想要靠在他的肩上。他不经意的一个微侧身动作,躲过了我。
我手拂过他的夹克,低喃着说 :“你还是穿白衣白裤好看,现在是你妻子打理你的生活起居吧,难怪呢,一点也不风流倜傥了。”
“坐回你的位子,别这样。”他低咳了一声。
他再也不是当年的袁正铭了,他成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已婚男人,想想过去在一起的风花雪月,而今,竟陌生成这样。
我悻悻坐回自己的位置,面对着他的脸,忽然就很想哭,但那样太不像我李多多的性格了。当男人的面哭,多没志气,男人嘛,满大街都是,我想要,可以抓一大把的呀。
“佟少回来了,回到曼君身边了,曼君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他一无所有了,可他宁愿一无所有他也要和曼君在一起。他能做到的事,为什么你做不到?”
“我不是佟卓尧,你也不是阮曼君。我们之间不谈爱情,这是规矩。”他镇定地说。
袁正铭从夹克口袋里拿出支票、笔,放在桌上,说 :“要多少?”
他是要给我钱,他以为我是来找他要钱的吗?
“我不需要。”我倔强地保留自己的尊严。
“你和我在一起不就是为了钱吗,你不是爱钱吗?我给你。我买一个安生。你拿着钱,走吧。”他明明知道后来的我,没有再向他要过钱,他还要用这样的话语来搪塞我。
服务生端上来袁正铭钟爱这家餐厅的那道黑椒牛排。我岔开话题,给他倒红酒,说 :“你爱吃的黑椒牛排。”
他看都没看一眼,推开红酒杯,说 :“你开个价。”
“一亿”我转动手中的红酒杯,望着杯中的红酒,既然你非要我开一个价,那么我就开好了,我说完又补充一句“美金”。
一亿美金,如果在一亿美金和袁正铭之间要让我作出选择,我会选择他,而不是美金。
“你疯了!我给你五十万,记住,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他熟练地签好支票,撕下扔在我手腕边,从皮夹里掏出一些钱,丢在桌上,起身欲走。
“等等。”我说着,将那支票撕碎,扔进红酒杯里,晃晃杯子,一口喝掉。我把五十万,喝进了肚子里。
他看我这样,恼怒了,说 :“你还是那么不可理喻,疯女人!”
“正铭,我要走了——”
他没有回头。
也许他希望我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打扰他的生活。
他最后离去留给我的背影,都那么匆匆,无情。
我的爱人,再见。
收到曼君打来的电话,此刻我正在登机口等待昆明飞往丽江的航班,离开上海已有一个星期了。见了袁正铭一面,那种毫无温情的告别,让我走的时候,少了一些眷恋。
或许我应该感激袁正铭的冷漠,让我走的时候,毅然决然,不再回头。
“多多,你去哪里啊,一个人别到处走,你不是说去找宋柏吗?”
“曼君,我不打算见宋柏了。我在上海,见了袁正铭。”我说。
“见了袁正铭?你怎么又去见那个浑蛋,他抛弃了你啊!你离开的时候,是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会见宋柏,重新开始,你忘了吗?”
我尴尬地笑,声音哽咽:“重新开始,哪有那么容易呢?不说了,我要登机了。”
我挂掉电话,关机。在昆明的这一个星期,我重新审视自己。我走到今天这副样子,全怪我自己,不怪任何人,不怪袁正铭。
像他那样的男人,能对我这样的女人如此,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我有些后悔把那张支票撕碎了。如果我拥有那五十万,或许我可以带着那张支票在丽江开一家小酒吧,酒吧的名字叫 :风的回忆。
手机里收到无数条宋柏发来的短信,问我在哪里,重复地问,问我没事吧,不要紧吧,
最后一条短信是 :无论你去哪里,我都在等你。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两三天。
他在上海等我见面,我却见了我的旧情人。
没有得到旧情人怀抱的温暖,我选择离开,去远方,没有人认识我,不会有男人一见到我就联想到风月场所里的李多多——最傲慢的交际花。
我有过很多男人,最爱的,是袁正铭,而最爱我的,恰恰是没有得到过我的宋柏。
宋柏是我从记事起的年纪就认识的男人,那时我才上幼儿园。宋柏总说我们是青梅竹马,我是他的初恋 ;我总说,是一对活宝冤家。
记忆里,几乎都是我欺负他的画面。
我才五岁时,我就会充分利用男孩对我的喜欢来达到我要的目的。
那时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河,河上的小木桥年久失修,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小木桥被冲得无影无踪。我上幼儿园就必须经过一条小河。我家所在的小镇,鱼米之乡,到处都是蜿蜒的小河。除了河里的鱼虾让我喜欢,我很讨厌这些河,因为它们总打湿我漂亮的小红鞋。
宋柏的家就住在小河的对面,他比我大三岁,他那个时候就是同龄男孩子中个子最高的。我每次要上学过那条河,就站在河对面喊:“宋柏哥哥,来背我过河。”
他总是会很快就跑到河边。河水漫过他的膝盖,他背着我,一只手提着我的红皮鞋,我的书包就套在他的脖子上。
有一次河水流速太急,他险些摔倒,但还是稳稳地背着我。
后来再大一点,我随父母搬家离开了那个小镇,很多年没见宋柏,直到大学,我们竟在同一所大学重逢了。他有些腼腆,我笑着对他说:你背过我,你记得吗?
他说记得,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
我们的关系,类似爱情,却一点也没有风花雪月。我谈我的恋爱,在一次次失恋之后,我变得棱角犀利,我不再相信爱情,我只信金钱。
之后恋爱的对象一个比一个有钱,偶尔和宋柏见几次面,我看得出来,他对我很失望。当我坐进一个土大款的车里,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宋柏愣愣站着哭的模样。
直到遇到袁正铭,他身上有宋柏的温润和洁净,也有宋柏没有的金钱和地位。
现在想想这些,已无趣了。
在飞机上,我的座位靠窗,系好安全带之后,我没有再动过,就那样头靠着窗户坐着,静坐着。飞机升起与降落,我耳朵有微微的疼痛,眼泪掉了下来,身边的乘客将报纸轻轻翻看。
宋柏,那样善良的男子,我这么复杂,我不想再祸害一个好男人。
在丽江,我住一个小客栈,客栈的院子里,种满了我叫不上名字的花儿。这家客栈是一对情侣开的,他们周游世界之后定居在了这里。
他们,很般配,也很恩爱。
女孩看起来清丽温婉,男孩多才多艺,有时会看见女孩给男孩煮咖啡,煎牛排。
我看着他们,总羡慕无比,谁叫爱情这么让人着迷。我看着这一对恋人,像看我自己,而我已清楚,我这样的女人,已不配拥有一个清澈男人的爱情。
那晚,我打电话给曼君。我告诉她,我决定在丽江找一份简单的工作,慢慢让自己沉淀下来。曾经的纸醉金迷,千金一掷,曾经欢场上的流连忘返,曾经追在我裙摆后的狂蜂乱蝶,曾经的李多多,会变成一个简单的女人。
曼君听了,说 :你要幸福,要真正的幸福,而不是,为了我们放心,而伪装得幸福。你知道吗,多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为一个男人难过成那个样子,不管那个男人是谁。
我说 :所以我,会独立,不再依赖任何男人。如果以后遇到该爱的男人,我还是会相信他。
挂了电话,我内心无比平静。
宋柏的电话再一次打进来,我终于有勇气面对他。
对不起,宋柏,原谅我不会见你,至少,目前不会。我需要时间来重新改变自己,你不需要再等我,遇上好的女孩,就去爱她,一切随缘。有缘的话,我们再见。
他沉默后,应允。
时日无涯,我终于可以勇敢面对我的过去,然后,告别,这就是,我李多多
一生中做过的最勇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