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公园迷雾
锦屏公园位于城市中心地带,是这个城市最美丽的地方。园以锦屏山而得名,锦屏耸秀在历史上曾经是该市十大名景之一。公园内绿树成荫,曲径通幽,亭台楼阁相布其间,特别是山上古树参天,冬可避风,夏可纳凉,是人们休闲的好去处。
这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园内活动,不仅是健身的老人、步游的小市民的理想之地,更是痴男怨女谈情说爱和情人们偷情寻欢最隐蔽的场所。
近年,当地政府把公园完全对游人开放,打造了公园内步行街,修建了门面出租,公园不收门票了,但管理处的收入却增加了不少。同时也增加了公园的管理难度,特别是山上名木古树和环境保护的难度大大增强。仅树林里的避孕套、卫生巾等垃圾,保洁员每天都要收一大箩筐。即使戴上口罩,里面仍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肾上腺素的味道。这不仅给环境卫生带来了挑战,也给城市文明带来了不良影响。
燕伟健一早就来到了公园,昨晚的彻夜难眠使他精神有点恍惚。冬天的早晨,公园里面显得不那么热闹,晨雾从山上的树林中飘散开来,弥漫在整个公园。步行街道上的门面也冷冷清清地没开几家,大多数都还关着。晨风吹来,燕伟健感觉一阵阵寒气向他袭来。
二十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早晨,也是这样弥漫着浓雾的早晨。地点却不是这美景如画的公园,而是燕伟健老家那破旧不堪的老式穿斗结构的木瓦房。唐二婆婆颠着个小脚,拐着个竹节棍在屋后颤悠悠地喊,惊醒了燕伟健还在睡梦中的这山村人家。唐二婆婆特地来告诉燕伟健的母亲,说给小健介绍的冬月儿今天要来“看人户”,也就是人们所说的相亲。
虽是冬季,但燕伟健家上上下下却都被这一喜讯温暖着,全家人欢天喜地。冬雾从门前的田野吹进了堂屋,全家人却感觉温暖如春。母亲忙碌着把一家大小安排起来打扫房前屋后的卫生。于是一家人紧急行动起来,扫地的扫地,擦灰尘的擦灰尘,整理家具的整理家具,那阵势不亚于春节过年般隆重。
燕伟健期盼着这个冬月儿的到来,心里面设想着这个女娃子的长相:是漂亮还是丑陋,是温柔型还是贤惠型?是个子高还是个头矮?他一边忙碌,一边哼着快乐的小调,想着冬月儿理想的俊俏模样,心中的甜蜜浸透肺腑。
不到一个时辰,唐二婆婆就在屋后山梁上喊,说冬月儿她们来了。母亲急着说那就请她们到家来呀?唐二婆婆说女方家第一次来相亲是不会到家里来的,她们打早就步行了二十多里山路,现在已经在她家等着呢,只要把人看上了,到时候还要男方把女方家的人请了才算正式订婚。
母亲是懂得这个规矩的,不过人家大老远地来了,总要体现出男方家的热情好客。所以不管唐二婆婆催得怎么样急,母亲还是不紧不慢地把自己和燕伟健过年穿的新衣服拿了出来穿上。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每个人都难得有那么几件像样的衣服。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添置一件像样的衣服,这还要看在生产队挣的工分多不多,年终分不分得到钱。
燕伟健穿上新衣服看上去也精神了许多。他和母亲一起来到了唐二婆婆的家,屋子里坐满了一屋的女人。
燕伟健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地听唐二婆婆一个一个地给他介绍:这个是冬月儿的妈,那个是冬月儿的婶,穿青衣的是冬月儿的姑,穿蓝布衣服的是冬月儿的姨等等。燕伟健羞红着一张脸给她们点着头,并一一地献上香烟。冬月儿的这些长辈们都是典型的农村妇女,但她们谁也不会抽烟啊,不会抽烟也要这样做的,这是农村的规矩,更是礼貌。
走到冬月儿身旁的时候,燕伟健虽然十分紧张,但也得羞红着脸硬着头皮给冬月儿敬上一支烟。这时的冬月儿也羞红着粉嫩的脸,慌忙躲藏到了母亲的身后。同样慌乱的燕伟健心里咚咚地跳,但他还是仔细地打量起冬月儿来:差不多和自己一样的个头,乌黑发亮的短头发两边别了好看的发卡,发卡上的蝴蝶花好像匍匐在她漆黑的头发上歇息。冬月儿的身上穿一件白色碎花条纹衣服,显得犹如冬天里的一枝盛开的腊梅花,一尘不染,冰清玉洁。当燕伟健给她敬烟的那一时刻,她显得比燕伟健镇静多了,只是少女的那种羞涩让她感觉无所适从罢了。虽然因燕伟健的敬烟而躲藏到了母亲的身后,但她比燕伟健大胆些,一双热烈的凤眼调皮地盯着他看,当燕伟健和她抬眼相对时,燕伟健感觉到了她的几分顽皮,那顽皮是一个妹妹对哥哥的某种渴求。燕伟健读懂了她眼里对爱的炽热,尽管冬月儿还未满十六岁,但那炽热却像似一团火,快要把他烧掉,那炽热的眼神儿,燕伟健慌乱中是不敢直面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
冬月儿在母亲的身后扭动着。母亲说:“这女娃子面浅哩,打小用裤裆片片包的,出不得众。年龄小不懂事的,差三个月才满十六岁耶。生她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天空早早地就下起了雪,那雪整夜整夜地下个不停。说也奇怪,生她的那个夜晚尽管雪花纷飞,但冬季少有出现的月亮却格外明亮、清冷,就在那雪亮的夜晚,银妆素裹,冬月儿哇哇地来到了世上。
在那缺衣少吃的年代,生活十分紧张,生了小孩子是要上报的。上报之后,公社才会发供应票定量供应一斤白糖、二斤猪肉和三斤面粉,并且要革委会主任审批后才能发供应票。
第二天早晨她爸爸起得很早,准备去公社找个熟人弄点供应。当他看到这小山村整个变成了雪白皑皑、银妆素裹的一个洁净的世界,想起昨晚明朗的月亮和那飞舞的雪花,想起这奇异的天象,突然跑回来告诉冬月儿的母亲,说你看她长得小巧玲珑、冰清玉洁的样子,这一定是上天送给我们最圣洁的礼物,我们就叫这丫头片子冬月儿吧?所以冬月、冬月地就这么叫了起来,农村人没什么文化,叫着顺口就行,到现在我们都还叫她乳名呢。
冬月儿的母亲说完,满屋子的女人都笑了起来。
燕伟健像听天书一样听完冬月儿母亲的讲述,红着脸附和,这名字好听啊,满有诗意的呢!屋子里不时传出阵阵爽朗的笑声。
按照农村规矩,相亲就是在男娃子和女娃子见面之后,女方的母亲还有长辈等在征求女娃子本人意见之后,女孩的长辈们暗地里悄悄地耳语,发表对小伙子的看法。末了,还要背着男孩子的家人到歇房里合计合计,对小伙子进行一番评头论足后才算是基本定下来,这叫相亲。
女方家把人看上了,就要告诉媒人没意见。然后就等着男方家给出一个信息,选择一个良辰吉日,摆酒设宴,请女方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等长辈到家,看看家底如何,父母亲接人待物是否热情,家道是否遵循常理,小伙子是否有教养,等等。同时男方家呢还要准备上丰厚的礼物赠送给女孩子和来上亲家门的女方长辈,这才算得上是正式定亲了。定亲过后,按照农村的一般规矩,男孩就可以正正当当地到女孩子家走动走动,以增进感情,加深了解。
燕伟健就是这样以最传统的方式和冬月儿相识的。
那个早晨,那个晨雾缭绕和今天一样的冬季的早晨,好像就在昨天一样,那么清晰而又真切地在燕伟健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以至于让他彻夜难眠。让他早早地就来到公园里寻觅,寻觅那逝去了二十五年的爱情。燕伟健在公园的一个米粉店吃完早餐,时间早已指向了八点四十,他知道上班都已经很晚了。
这时,公园里面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但燕伟健仍然没有看见冬月儿的妹妹腊梅儿的身影出现,他不知道她是在哪个店铺,也不知道她的“飞妮儿”开在什么地方,但燕伟健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记得,腊梅儿所开设的服装店叫“飞妮儿”。
同样是冬雾缭绕的早晨,只是年代远去了二十五年和地点不同罢了,燕伟健感觉到和冬月儿的距离怎么就那么遥远呢?昨天看到她的时候,是那样的熟悉,今天咋又那样的陌生了呢?爱情的魔力啊!能使人魂牵梦萦。
公园的早晨依然飘散着浓雾。
燕伟健没精打采地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往办公室走去。